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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送走郭支书后太阳已经有点偏西,水客觉得新娃今天八成回不来了,得赶快起身把粮食给儿子送去,否则走晚了回来就要走黑路了,桂芝也催促他说:“还是你把口粮给新娃送去好,冰天雪地的别让娃儿跑路了,顺便再问问学校到底啥时间放假,到时候要不要你去接他回来?”
正准备出发时,大黄狗又‘汪、汪、汪’地叫着向门外跑去,水客与桂枝也跟着来到门口,远远的瞧去隐约见着一个小人拖着一个红红的东西艰难地往这边走,洁白的雪地上那红物格外醒目,水客说:“那不是新娃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他拖的事啥东西?难道学校已经放假了?”
桂枝但心地说:“什么东西这么红?不会是血吧,新娃和谁打架了?你站在这干啥,还不快去看看帮他拉回来。”
水客忙说:“不会、不会、你别急,我去这就去看看。”说着他急忙出门向前奔去,进前一瞧只见儿子拉的是一个穿着红倪子外套、头上包着一条红围巾的女人,雪和头发交裹在她的脸颊上已很难看清五官,身边绑着一人造革的大包和一个军用的黄背包,米色的裤子、黑色的绵皮鞋,里面已装满了雪,这女人似乎已经昏迷之中,救人要紧,水客什么也没问,换下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儿子,赶快把女人拖到门口,桂芝也忙出来三人一起把女人抬进了家里,都以为她是冻晕了,桂枝把火笼边的地上铺上厚厚的草,把她身上绑着的包取下来,清理了她身上的冰雪和皮鞋上的雪,把她放在铺的草上面烤火取暖;新娃也累得脱去外衣,身上还蒸腾着汗气,端起茶缸猛猛的喝了几大口水,桂枝把给他留的饭热了一下,他坐在火笼边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尽光,此时水客先拿棉衣给儿子披上说:“把衣服穿好别感冒了,这女人是谁呀?”
新娃说:“我也不知道是谁,从学校回来的路上遇见的,离咱们这不远,在青龙峡的大路边上的小沟里看见的,开始不知道是啥也看不清楚,只见到路边有一团红红的东西,后来近处一看是一个人,我以为冻死了吓得没敢动她,后来发现还在动,可能是她在雪地里对路不熟,踩偏了,落到沟里去了,幸好沟不深,我才把她拖了上来,听见她还在**,可能是摔伤了吧,离咱们家也不远,我抱不动她,只能把她的包绑在一起拖回来了。”
因为是个女的,水客不便插手,桂枝给她清理了一下头发后才发现竟然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而且肚子很大怀着身孕,桂枝不解,一个怀孕的女子怎么能独自在这大雪山里乱跑呢?不知道她家在哪里?现在她丈夫一定十分着急,想问问情况然后叫水客去通知她的家里人,但是她一直昏睡着不好吵醒她,怕她着凉,也顾不上多想就把自己的被子拿来给这女子盖上,又把她的皮鞋脱下、倒掉里面的雪后放在火边烤着,袜子也全部湿透了,桂枝脱下后就用她的红围巾把那双秀气的脚包上,放进被子里,一切收拾完毕后桂枝发现她不象是睡着了的样子,就对水客讲:“这么动都没醒来,一直这么晕着也不是个办法,别出什么大事来了,要不咱们把她送到公社卫生院吧。”水客摇摇头说:“怎么送?雪地里架子车拉不动,只能找人抬着走,现在到哪里去找人呢?”桂枝说:“那也不能就放在这呀?万一有个好歹咱们可说不清楚,家里人找来咱们吃罪不起。”
水客想想说:“要不我去给郭支书汇报一下,让他叫几个人来往卫生院抬。”
桂芝说这样好,起码有个见证人在,水客正要出门时,只听见这女子发出低沉的**声,桂枝忙上前去拍拍她的身子问:“姑娘醒醒、你伤在哪里了?”
这女子蠕动了一下身体、微微睁开一双大眼睛,看了看桂枝后伸出右手紧紧地抓住桂枝的胳膊,桂枝先是一惊,见她如同在茫茫大海上沉浮孤立无阻的人突然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大大的眼中流出的全是乞求:“大妈、我要生了,要生小孩了,你救救我吧。”
桂枝又是一惊,这口音显然不是本地人,一个外乡人而且还是个孕妇怎么会流落在这大山里来呢?她不敢怠慢忙问:“是现在吗?你还能坚持一会吗?我们马上找人送你去公社卫生院吧。”
姑娘痛苦地摇摇头说:“不行了,我已经疼的受不了啦,可能马上就要生了。”
桂枝急着安慰她几句,出去给水客说了这事,看样子只能在家里生了,水客着急地说:“这可咋半呢,冰天雪地的,到哪里去找接生婆呀?”
桂枝思考了片刻后沉稳地说:“你也别急,这会儿就不用去找接生婆了,你快到分销店去买几叨纸来,就在家里生吧,这姑娘不知道是哪里的,这事还是要给郭支书说一声,万一有个什么事他是领导,也好给咱们做主。”
水客听后立刻就出去了,桂芝让新娃到外面抱些干柴进来把火烧大,鼎锅内加满了水,自己从柜子里拿出一块油布来铺在厚厚的干草上,又把这姑娘的外衣脱去,让儿子和自己把她抬到油布上,新娃见是光着下身的女人红着脸不抬,说一会让爹回来抬,桂枝说了儿子几句,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现在救人命要紧,最后让儿子抬头自己抬下身这才把她放到铺好的油布上,然后盖好被子。
姑娘在油布上痛苦地叫喊着,用力地挣扎着,那凄惨的样子新娃不敢看,难道女人生小娃要遭这样的罪受,他心里害怕极了,不知道今天是做了件好事还是坏事;桂枝上前来拉着姑娘的手给她鼓气说:“你是第一次吧,别怕没什么事,一会要用力气,是女人都要经过这一关。”
姑娘盯着桂芝点点头,桂枝看了看又说:“看样子你这还有一会,生孩子很累人的,我先去弄点饭你先吃点、喝点。”姑娘摇摇头再次拉着桂枝的手说:“大妈、谢谢你们,我一点也不想吃,大妈我有些害怕?”桂枝抚摸着她那汗津津的手安慰地说:“姑娘别怕,有我在你别害怕,女人生孩子都这样,是会很疼的,你一定要挺住,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生下来。”
水客把纸买回来后交给了桂枝,问还有什么要做的事,桂枝说暂时没有,看样子还有一会,又小声问他给支书汇报了没有,水客回答说了,支书说这件事他知道了,桂芝又问:“那郭支书就没说点别的什么事?”
水客说他啥也没有说,我就走了,桂芝听后就让他在外面等着,眼看天也快黑了,水客就把旁边呱哇住的房子收拾一下,生了火叫进新娃过来坐,新娃见父亲神情凝重,心里有些紧张,觉得自己从路边捡个要生娃的女人回来,给家里找了麻烦,他肯定要教训自己的,所以就站在他面前当他训斥,水客没说这事,而是问起了学校的事来,新娃便回答说:“学校的老师要集体学习,我们也没考试,今天就算放假了,过一周去领通知单,还有去吧被子拿回来。”
水客吸了两口旱烟锅后慢慢地问:“噢、这初中就算熬出来了,你也长大了,过完年就十四了,以后怎么想的呀?”
儿子默默地坐下,低着头眼睛盯着扑扑燃烧的火苗,水客急了,提高了声音说:“问你话哩,怎么想的不能给我说呀?”
儿子瞅着爹的脸色说:“我们张老师对我讲了几次了,说我学的好,不读高中可惜了,一定要让我坚持读高中,说我将来会有一个好前途的。”
水客脸上微微露出不悦的神情来,他对儿子说:“这个张老师教啥的,他能懂个啥呀?你这么地相信他,我问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提起张老师新娃就兴奋起来:“张老师书教的好,特别有本事,他懂得又多啥都能教,学校不光是学生,所有老师都很崇拜他,所以我···也想上高中。”
水客不削地说:“你把他说成神了,一个老师的话就那么中听?爹娘的话就不对了?读那么多的书有什么用?我是看不出一点的用,就说这高中读完了还不是和现在一样,回来种地,让我说呀你还不如早早的去学个手艺实在,有这读高中的时间和花的费用,这手艺也学的差不多了,一个人有手艺在身一辈子吃喝不愁,这是我的经验,以后你就知道了,你觉得呢?”
儿子没有回他的话,坐在那里一丝不动,眼睛盯着那噗噗燃烧的火苗,显然儿子这是不高兴的表现,水客知道这娃心气高,从小就好强,人也聪明,什么事说服不了他是不行的,于是又开导他:“我听说了,上高中是要学校推荐才能去上,咱们家的情况你也了解,你娘的政治问题一直没有定性,家里成分不好学校是不会推荐的,咱们也没有什么关系,想上高中我看难啦,还有呀、高中要到县城去读,学费贵不说,每个礼拜还要拿白米去才行,咱们这不产白米,得拿钱去买,这个开销咱们可负担不起,你想想郭支书家是什么条件呀,前几年他大闺女推荐去上高中,一年多就吃不了那个苦,早早就回来说啥也不去上了,前两年也安安心心地嫁人了,我讲这话的意思就是···”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儿子打断了他的话:“行了,你说咋办就咋办。”
“你这娃儿、我不是和你闲着没事商量吗?”水客回了儿子这句话后突然发现儿子眼中随着火苗的跳动闪着泪光,他很惊愕,新娃是个坚强的人,从小就很少流泪,没有特别伤心的事一般不会这样,是不是自己刚才把话说错了?见到儿子委屈的样子他的心里十分难受,便默不作声抽起了旱烟锅。
新娃虽有一千个不情愿,但见到父亲这副近似可怜的样子他的心也不好受,家里的情况自己是知道的,非要去上高中困难很大,有些不切实际,自己会拖累整个家里的生活,想着为了自己去县城读书让父母吃苦受累受煎熬,于心也不忍,何况上面还有个干吃饭不会干事的傻哥哥,想想还是正式现实吧,上不了高中就不上了,于是他问父亲:“你说学手艺、都有什么可学的?”
水客见儿子问自己,立刻来了精神,他把烟袋锅一收便回答:“我这两年跑了些地方,也打听了一些事,木匠到是不错,可现在木材太少了,山里的树都砍的差不多没有了,另外现在人都穷,没几个做得起家具的;泥瓦匠呢、那活太累太脏,而且这手艺养小不养老,年纪大一点就干不动了;我看有一个手艺不错,有发展前途,而且不累人、是个技术性很强的活,就是修理自行车和架子车,你别小看一次挣几份钱一毛钱,积少成多嘛。”
新娃顺口说:“那有什么好的,有几个车子让你修呀?”
水客笑笑说:“这你就不懂了,我到咱们公社和双峡公社都去看过,逢集时修车的匠人都忙不过来,生意好的不得了,现在出门骑自行车的人多了,听说咱这条路以后要加宽,路好了车子也多了,那东西精贵、坏了一般人搞不来,得找匠人修理才行,我没事瞅过好几次了,那活灵巧,一点也不累,城里人家都有那玩意,坏了也是找匠人修,我也打听过了,以后咱们地方家家都有可能买那个自行车,那东西到底跑起来快得多,想你要是骑上那东西一会就到公社去了,你聪明也机灵、学啥快,拜个师傅用不了多久就出师了,我想你有读高中的功夫这手艺早就学会了,你如果愿意我去打听一下找个好师傅跟着学,以后哇咱们置点家业可以自己单独干,将来这个手艺一定很吃香。”
听爹说的这么好,新娃心有点热,这事他从来没有想过,正在琢磨着,此时桂枝大声喊道:“新娃快去给锅里加点水,再抱些干柴来。”就听见那女子杀猪般叫的根厉害了,新娃忙去把水添好柴抱来架在火笼上后,桂枝又说:“你快来帮着把她双手按住,免得她手乱抓把油布和草都弄乱了。”
新娃看见那女的光着下身在地上痛苦的挣扎着,上身一件小背心也跟没穿衣服一样,新娃害羞也很害怕怕、不敢动,见母亲忙着在她双腿之间拨弄着,此时母亲见儿子没动便急切地说:“你傻站在那干啥,快一点。”
新娃不好意思地说:“她是个女的,还光着身子?要不叫我爹来帮你吧。”
桂枝气得瞅了儿子一眼说:“女的怎么了,你也是我这样生出来的,她快生了,我一个人不行,你这娃儿别乱说了,你爹一个大男人不能来,你快一点。”
新娃心里一惊,想着原来自己也是这样出生的,今天第一次听说,真是太神奇了,他蹑手蹑脚地上去蹲在地上,不敢用力轻轻地扶着女子的胳膊,没想到女子用力一挥手把他掀翻了,新娃毫无准备一下趴在了她身上,女子身上出的汗水粘了他一脸,吓的新娃慌忙爬起来,羞的他脸颊绯红,不好意思的对母亲说:“她的劲可真大。”
桂枝忙着到没有注意儿子细微的变化,对他说:“你也要用点力气,要不你把他两只手抓紧点,别让她乱抓。”他按母亲说的握紧了她的双手,第一次握异性的手,新娃难免有种从未有过的生理反应,他紧张、激动、心跳加快,新娃感到十分羞愧,他害怕母亲发现自己这不堪的举动,更害怕躺在草上的女子发现了,那可真的羞死人了,为了掩盖着尴尬的场面,他弯下腰跪在地上,女子的指甲在他的手上掐出几道血痕来自己一点也不知道疼,相反还有种舒爽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母亲大声叫到:“再用力,快了,头已经出来了,快了,再坚持一会。”
随着一声婴儿凄厉的哭声,一切结束了,女子顺利地产下一个白白胖胖健康漂亮的女婴,她哭声宏亮,活力四射。桂枝把剪刀在火上烧了一下,剪断了脐带,抓了一点火笼下的热灰按在脐带出,这是没有消毒药品的情况下只能用这种土办法了,可以止血消毒,又拿出女子包里准备的婴儿衣服把女婴包好,外面拿了自己以前的旧衣服再包了一层,女子已精疲力尽、昏昏睡去,新娃站起来抱着缸子里的凉茶大口地喝了个尽光,女婴的啼哭声吵醒了隔壁迷糊着的水客,他感到畅快极了,这屋子里多少年没有听到这生命的呐喊声了,山里人很寂静,听到这样的声音让人兴奋、给人以无穷的力量。
桂芝看着怀里健康的女婴脸上不由自主的挂上喜悦,她把站在一边傻呼呼的儿子叫到跟前说:“你刚生下来时就这个样子,瞧你现在多大了,给你抱抱。”
新娃瞅着这个稚嫩还有些血糊糊的婴儿一时傻站在那里,不敢伸手去抱,想着这和小狗小老鼠生下来的崽子一样呀,难道我当时就是这个样子?今天让他的脑子得到一次洗礼,直观的地认识到了人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桂芝说他:“你还傻站在那里干啥,你抱抱看看呀。”
新娃战战兢兢地说:“我不敢抱,看她那样子,我害怕把她弄坏了。”
桂芝一笑:“害怕啥,她没那么娇气,抱抱试一试,你生下来就这样是我们一直把你抱到会走路,学着抱抱,以后你有了娃儿每天都要抱了。”
新娃慢慢地伸过双手来,母亲把婴儿轻轻地放在他手上,他紧张及了,瞅着这个还没人样婴儿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母亲从他手上接过婴儿说:“还是给我把,看你那傻样子可别给摔了,咱们一家人可赔不起,行了没你什么事了。”桂芝接过来又抱了一会,见婴儿睡着了便包好放在女子身边用被子盖好,
把一切收拾好后这才出去,桂芝也累出一身汗来,现在也没了力气,坐在水客旁边歇着,水客问她:“是男的,还是女的?”
桂枝反问:“新娃没给你说?”
水客讲:“这娃一出来就到外面雪地去了,想着没见过女人生娃,吓坏了。”
桂枝噢了一声说:“是个漂亮的女娃,谢天谢地,这母女总算闯过了这一关,唉、也怪可怜的,听她的声音不是本地人,这姑娘挺俊俏的,也不知家在哪里?怎么就跑到这大山里来了?遇上了这场雪,短时间看来是走不了啦,你明天到各家去转转,买点鸡蛋、最好是买只老母鸡来,得给她补补,吃的不好,没有奶水,这娃就不好带。” 水客点点头说:“好、明儿一早我就去。”
过了一会桂芝给姑娘用热水擦洗一下,穿上衣服,叫水客和新娃来把她抬到自己床上躺下,这一夜桂枝为了让这姑娘休息好就和她睡在一起,顺便照看婴儿,害怕受凉,桂芝把家里仅有的两床被子全给她们盖上,水客父子就没有了,他把新娃叫到大儿子住的屋子外间,房子的一角有一大堆秋天时削的玉米棒子外衣,现在干透了,山里人穷,没有多余的被褥,来客人后就把棉被让给客人,自己就钻到这里面去睡觉,他们叫“冲壳子” 里面即软和也保暖,水客让新娃先钻,然后给他把四周的棒子衣盖好后,自己这才钻进去,两人挤的近一些,这样可以让体温散发的慢点,水客过去常常这样,习惯了,他进去一会就睡着了;新娃虽然很累可这一夜怎么也睡不着,一是不习惯这样睡,关键今天是他有生以来最惊呀震撼的一天,亲眼目睹了一个新生命在生与死挣扎中诞生,以前朦胧的记忆里只知道男人和女人睡觉就可以生娃儿,现在才知道生个娃儿是如此的艰难,当母亲的要忍受这样的痛苦真的很不容易,现在才理解母亲的伟大不是随便说说而已;新娃在感叹之余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女人的身体来,虽然感到这是羞耻的行径,但又忍不住不想,当时恐慌之余不敢多想,现在慢慢回忆起来真是让他激动、有种比做任何事都美妙的感受,少年的心便很快激动起来,随即产生了一丝邪念来,父亲在身边不敢造次,但心跳在加快、下身热的难受,感觉如火炭一般的炙热,慢慢地进入了意乱情迷之中,幻想着趴在她身上的情景,突然身体狂躁不安,这是他第一次作为男人的感受,有些恐慌害怕,但是也有种从未有过的舒爽感,害怕旁边的父亲发现了自己可耻的行径,他静静地双手按住下身不敢出一点响声,待自己的身体恢复了平静,听到边上父亲微微的鼾声,这才放下心来,随后进入了香甜的梦中。
清晨水客早早地醒来,他悄悄地从苞谷壳中钻出来后,又给儿子堆好,向火笼内加了些干柴,从桂枝那里取了两块钱就出门了,桂枝起来烧水做饭忙了半天,听见屋里婴儿的啼哭声她就进去看看,只见姑娘半躺在床上,也不管身边的女儿,双眼瞅着小小的窗口独自流泪,脸上还留了几道火灰被泪水冲过的痕迹,桂枝知道她心中有事,就劝说到:“天大的事都要放下,现在你和孩子的身体最重要,她可能饿了,给她嘬几口奶吃吧,你也是福气好,这娃挺乖的,一晚都没哭没闹,要是与到那不好带的,你白天黑夜都休息不好。”
姑娘淡淡地说:“我没有奶水,拿什么喂她?”
桂枝一听对她就有点看法,可也不好深说:“开始都这样,你得让孩子嘬着才能出奶水,给娃儿吃什么都不如自己的奶水好,慢慢试着来吧,我先化点糖水让她喝着。”桂枝端来了一小碗红糖水递给她,一会又端来了一盆热水进来,拿了自己的毛巾来给她洗脸,姑娘见后忙说:“大妈,我忘了告诉你,那个包里有毛巾,不用你的了,还有二十多个煮好的熟鸡蛋,拿出来大家都吃吧。”
桂枝想着她可能嫌弃别人的东西脏,便按她的意思取出了包里的东西,用她的毛巾给她洗了脸后,又把她拿的鸡蛋取了两个,放在热水里热热拿去给她说:“这个在我们这是个稀罕物,你和娃儿都需要营养,留着你慢慢吃,早上我还叫娃他爹到队上去看看谁家有鸡蛋和老母鸡买回来给你补补身子哩,女人在月子里营养最重要,你吃不好,娃儿就没有奶吃,这可不敢马虎。”
早上桂芝拿给儿子的白米专门给她单独煮的大米饭,炒了点萝卜干,多放了些猪油,把她自己带的鸡蛋又加了两个,姑娘从昨天就没有吃饭,可能也是饿了,端上碗后饿狼似地吞食起来,不一会一大碗饭就吃了个底朝天,见她吃完后桂枝才做自己人的饭,煮了一鼎锅的苞谷稀饭,给两个儿子分别舀了两大碗端去,姑娘剩余的萝卜干每碗里加了一点,呱哇傻笑着吃了起来,新娃还在苞谷壳中睡着,桂枝叫了几声也没见出来,新娃只让她把碗放在那就行了,桂枝忙着也没注意放下碗就走了,见母亲离去后他才偷偷地从苞谷壳中爬出来,看看裆前的裤子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放心地端起碗吃起饭来。
桂枝在等水客回来吃饭的时候,见姑娘的精神也好了许多,就闲聊着问她:“看你是个少有的美人呀,穿的用的也不一般,口音也不是我们这的人,大姑娘家的还怀着孩子,你可真厉害,大雪天的一个人在青龙峡里走,多危险呢?”
姑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刚刚舒展的愁容再次地凝重起来,桂枝见她又充满了泪水,知道她定有难以启齿的委屈,就转了话题说:“你家在哪里呀?需要我们给家里人报个信吗?想着你家里人找不见你一定急坏了吧。”
姑娘这才开口对桂枝说:“大妈,我叫唐思南,在咱们公社卫生院工作。”
“噢、是个大夫呀,多好的工作,公社离这也不太远,要不要给单位报个信说一声,孩子她父亲在哪里,要不要去给孩子的爹报个平安吧。”
唐姑娘摇摇头说:“我爱人离这很远在四川成都工作,原来计划到他们那边去生孩子的,但是他临时有事过不去了,我在卫生院没有家,我娘家在上海,最后商定好要回上海娘家去生小孩,假也请好了,东西都准备好了,不巧的是就在前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班车不开了,听说一个星期也不到玉龙来,我等不了这么长时间,只能翻山到双峡去坐班车,估计二十多里的路坚持一下也能走过去的,没想到半路上就不行啦,疼的我实在没有办法就坐在路边歇歇,可脚没踩稳掉进小沟里了,摔得我浑身疼痛,当时就绝望了,想着这下就冻死在荒山野岭了,没一会又晕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就感觉谁在拖我,后来才看清是一个小兄弟,还把我拉到你家来,救命之恩,不知如何谢谢才好。”
桂芝忙说:“可别说什么谢字了,谁还没有个难事呢,这也是我们的缘分吗;唐姑娘你的胆子也真够大的,到底人年轻没经过事,怀这么大的肚子,上海那么远的路一个人你也不怕,不行就别回去了,医院的条件又好,请个人在单位把月子坐了多好呀,冒这么大的险,再说了,从公社走时没说找个人陪陪你,把你送到双峡公社去,这么大的雪万一走叉路了,摔在一个不明显的地方,路上行人本来就少,谁能发现你呢,也是人年轻呀,路上万一出个啥事你可咋办呢?以后也不好给娃儿她爹交代呀,你多大年纪了?”
唐思南回答:“二十五岁多一点。”
桂枝听后自言道:“唉、可能人到了这个年纪可能都要经受一次劫难吧。”
唐思南没有听明白桂芝的话,她追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桂枝忙说:“噢,没什么,我是乱讲哩,别当真。”
水客带着一腿的雪回到家里,见屋子里都收拾妥当了,就坐在火笼边烤烤手对桂枝说:“跑了好几家,咱们队上还没有卖鸡的,郭支书家有两只,可他们留着一只过年吃,还有一只留着给城里送礼,自己家里都不够用,就不卖,天冷了鸡也不下蛋了,啥也没有,噢,到分销店去好不容易才给少峰媳妇说通,卖给咱半斤红糖。” 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纸包来交给桂枝。
俩人吃饭时桂枝又说:“要不吃完饭后你就受点累去趟公社吧,没有好吃的,就咱们家里的食物不行呀。”
水客一边吃饭一边说:“这大雪天的到公社去也没用,不认识人啥也买不出来,我在想要不明天一早到对面山上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打个野物回来。”
桂枝说:“山上这么大的雪,你一个人去让人操心,还是算了吧,过两天郭支书不是组织人上山吗,到时候再去吧。”
新娃在外面听到了父母的谈话,他早就想让父亲带着自己去打野物玩了,忙跑进屋来说:“我陪着爹一块上山打猎吧。” 俩口子同时看看儿子后桂枝说:“你才多大呀,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雪这么大很危险。”
新娃说:“我爹说过他没有我大时就和我爷爷去打猎了,没事小心点就是了。”
桂枝一时也没了主意,见桂芝没有反对的意思水客才说:“好吧,猎枪在你郭叔家里,我一会到郭支书家去就说要擦擦枪,把它拿回来,你把弯刀磨磨,咱们明天一早就走。”新娃高兴地出去了。
听见新娃进了屋子,唐思南就叫了他一声,想当面谢谢他的救命之恩,新娃虽然听见了,他心里有鬼不敢见这个女的,装着没听见头也没有回就跑掉了,桂枝见后替儿子园面子说:“山里娃儿,没见过世面,遇见生人害羞。”
唐思南从自己的红倪子大衣里拿出一个精致的花布钱包来说:“大叔、大妈,我给你们带来了太多的麻烦,实在过意不去,大叔你们也别到山上去打猎了,这么大的雪太危险了,家里有什么我就吃点什么吧,不能让你们再为我劳神了。”她边说就从钱包里拿出二十元钱来递给桂枝:“大妈、这个你拿着。”
这么多的钱水客他们家一年也挣不来的,桂枝忙说:“你拿这么多的钱干啥,我不说过了吗,咱们有缘才遇上的,给钱就见外了,快收起来。”
水客马上也说:“是、是,唐大夫,快别提钱的事了,那种情况下遇到谁我们都会救的,就是我们的条件不好,你在这里太委屈了。”
此时唐思南的心情难以言表,她的从来都瞧不起这些低贱、无知、脏兮兮的山里人,她一直认为这些人都是些很势利、唯利是图、见钱眼开的小人,可此时她觉得自己前面的认知有些偏差,同时对这一家质朴的农民心中表示深深的敬意,为了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也让自己心里踏实点,她饱含热泪地说:“大妈、这钱你一定要拿着,不然我真的没法在你家里住了,你们家也不富裕,我和孩子还要在这打扰你们,花钱的地方还多着里,你们若是不拿上,就是不想让我在这住了,接下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听了她这么说桂枝也只好接过钱并说:“也好,我就拿着给你买点营养品。”
唐思南眼瞅着身边呼吸均匀的小生命,她的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来,不停地问自己:今后该怎么办呢?这个孩子又该如何处理呢?她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不是一个什么东西,说不要了就可以随便扔掉的呀?她瞅着这个婴儿默默念叨,你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呀,起码来的不是时候,想想自己现在落到这般凄惨的境地,她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要不是有人在边上,她真想狠狠地抽自己几个嘴巴;当初为了追求爱情、追求不一样的浪漫和绚丽人生,上了他得当从大上海来到大西北,现实一次次击碎了自己美好的梦想,竟然再次地上了男人的当,竟然落到这个窘境,差点客死在着荒山野岭之上,她现在最怕的就是孩子的父亲真的会欺骗自己?那后面的路就没法走下去了,那还不如死了干净,想起这些来她只能卷缩到被子里默默地流泪。
磨子沟在双峡公社和玉龙公社中间,过去只有一条沿着青龙峡半山腰走牲口的小道,也叫茶马古道,路很险要,解放后**在原路的基础上拓宽修了一条通向县城的碎石公路,公路沿青龙峡把原来一些险要之处改了道,盘山翻过牛背梁就到玉龙公社,青龙峡山大谷深,十分难修,水客当年就被队上排过义工干了一年多的活,他现在的要疼病就是当年留下的,路修好后出门到是方便多了,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交通好了、两边的树木也砍伐殆尽,路两边的山上光秃秃的,连烧火的柴薪也要到很远的山坡上才能砍得到,水客和儿子天还没有亮带了一天的干粮就上山了,他们越过青龙峡谷到对面的深山去,在一个叫毛狗弯的地方准备看有没有好运气打上猎物,父子两人直到天黑时才回到家,只得到了一只野鸡,是只公的,毛色五彩斑斓非常漂亮,大家一般叫着锦鸡,桂枝说:“这么美丽的东西打来吃肉真有点可惜了。”
水客说:“是呀,这东西好看不中用,没有多少肉,现在山上树少了,野物也少得可怜,跑了一天也没见到个像样的东西,看来郭支书的想法要落空了。”
桂枝给父子两热了饭吃了后,水客借着火笼的光亮,他慢慢地分开锦鸡肚子上的羽毛,用刀子轻轻地划破皮,掏出里面的肉来,然后又用木棍把皮撑开,挂在墙上风干,新娃问爹这在干啥?水客说:“你妈说这么漂亮可惜了,就把它做个标本给你们看,等干了以后里面装满干草,用线缝好,与活着的一样。”
桂枝说:“我也只是说说,捞这神干啥?”
水客把肉洗净,放入鼎锅内煮着,鸡的内脏给黄狗吃了,看着大鼎锅内一点点的肉,桂枝叹息,水客便问:“着娘两个咋样?”
桂枝摇摇头:“大人不吃东西,加上饭菜也没有营养,哪里来的奶水嘛,刚才大人哭过了接着娃儿又哭了,我又给喂了些红糖水喝,这样不行啊。”
水客抽了几口烟后说:“是啊、得想办法呀,现在后山的野物也不多,我们跑了一天连个野猪、麂子的脚印都没见着。”
桂枝接过他的话:“我看啦咱们也别指望到山里打什么野物了,唐姑娘不是给了二十块钱吗,你还是到公社去想想办法、求求人,买点肉,看能买上鸡不,给娃儿买点奶粉,不然非饿坏了不行。”
水客在地上磕磕烟锅内的灰后说:“明天是腊月二十,刚好逢集,一早我就和新娃一块去。” 说完放下烟袋走到玉米壳边,儿子早已睡了,他堆了堆整齐后自己也钻了进去,深深地睡着了。
当清晨的阳光从山垭处透射出来时,水客带着儿子吃完早饭,已经朝玉龙公社方向出发了,他们想早点去看能不能有好运气买只老母鸡回来。
唐思南这一夜也睡不实在,没有奶水女儿饿,一会哭一会牢的,拿出**来让孩子嘬几口,即痛又难受,女儿也吃不饱,她又气又急,心情坏到了极点,这两天来都没睡过好觉,神情恍恍惚惚的,感到自己走进了地狱一样,这日子太难熬了,急的她快要发疯了,天啦,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当次日的阳光透过小窗射进屋内时,她的心情才有一丝的希望,睁开眼睛朝小屋外看去,小窗挡住了她的视线,不能远看,她又觉得自己象在坐牢房,心中很是悲凉,阳光透过窗户刚好照在墙上挂着的锦鸡身上,五彩的羽毛折射着七彩的阳光,炫丽烁目,她盯着这美丽的生灵,心中更加增添凄凉之感,想着自己的命运会不会与它一样呢?禁不住又掉下了泪来。
桂枝端了一碗肉汤给她喝,她知道是那锦鸡的肉,有点不忍吃它,还问你们喝了没有?桂枝劝她:“我们大人你不用管,你现在是帮孩子吃哩,有了奶水,你和孩子都不受罪,味道好不好你也忍着多吃点,锅里还有,你放心吧,他们一早就到公社去了,想法子买些有营养的东西回来。”
唐思南一听他们到玉龙去了,放下碗问:“哎呀,早知道要去公社,就该让大叔去趟卫生院看看,问一下我爱人来了没有。”刚说完她又情绪低落地说:“已经走了就算了吧。” 显然她早已没了信心,不指望这个爱人了。
桂枝看出了她情绪的变化,知道她有难言之痛,不便细问,就说:“他们走时看你和孩子睡的正香,不好打扰,我就没问你,不过我也想到了这些,让他们到了公社后抽时间去一下卫生院,不说别的,就说给唐大夫带点东西,一定要亲手交到唐大夫或者她的爱人手上,如果你爱人在的话不就知道了吗。”
唐思南听后大为惊讶地说:“大妈,你可是个了不起的人呐,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模样端庄,仪态不凡,腹有诗书气自华嘛,你的气质就是和别人不一样,而且处理事又有章法,年轻时定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我也十分好奇,象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这穷山沟里呢,你背后定有一个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
桂芝听后便说“唐姑娘你好眼力呀,我的确不是这边人,是命运的安排才到了这里,算起来也二三十年了,当时也象你这年龄,同样遭遇了一次人生的劫难,真的就不想活了,也就是遇上了你叔,我们是在阳山县城认识的,看他这人心好人善,能关心人,就随他到这来生活了,我就象被秋风扫落的果子,自己做不了主,由它吹到哪里就在哪里生存下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想开了也就看淡了,没什么大步了的,现在回忆起来就象是梦中的情景一样、已经很远很远了。”
听了桂枝的讲述并没有给唐思南带来一点宽慰,反而又增添了许多伤感,她觉得自己也是一颗被寒风吹落的树叶,满世界的乱飞,哪里是自己落脚的地方呢?特别是身边这个可怜的小生命,今后又如何来抚养你啊?自己已是雨打的浮萍,对于女儿更是不敢想象,想到这里她又落下了悔恨的眼泪。
桂枝本想通过自己的经历来劝解她把世事看开些,看来没起到作用,反而让她又掉下泪来,觉得自己的话刺激了她的伤痛,就转移了话题:“哎,糖姑娘你注意没有,这孩子右屁股上有一个象红苕一样的红色胎记,挺好看的。”
唐思南马上翻开一看说:“果然好看,就象纹身似的,和地图上的台湾岛一摸一样,大娘你懂得多,你说这有什么寓意吗?”
桂枝说:“这个我也不懂,想着一块胎记而已,这能有什么寓意呢,唐姑娘孩子已经是个小人了,你给她起了名字没有啊?”
现在唐思南的心思就没在女儿身上,听了桂枝的话就顺口说:“没有,大妈我看你就是个世外高人,要不你就给她起一个吧。”
桂枝一笑说:“我起不合适吧,应该让她的爷爷、婆婆、外爷、外婆起才是呀,还有她爸爸呢,姓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起呀?”
听了这话唐思南心里也很茫然,心里想她父亲现在还是个谜哩,爷爷婆婆不知道还有没有?于是她没有正面回答桂芝的话,只敷衍地说:“我们没有这些讲就,你就随便给起一个吧,称呼而已嘛。”
桂枝听后就猜出这闺女的父亲定有问题,也不便多问就说:“那行我就想想,我看啦是这场大雪把你留下来生的她,看来孩子与雪有缘,干脆乳名就叫她雪儿吧,你觉得怎么样?至于大名以后你们自己取好了。”
唐思南听后便小声念叨着:“雪儿、雪儿,好听,就叫她雪儿吧,也有纪念意义。”她又低头看看躺在身旁的女儿,轻轻的冲她叫了两声刚刚诞生的乳名,小生命似乎没有听见,她双眼紧闭,鼻孔一张一合,小嘴在吃奶般的蠕动,是在乞求食物,乞求生命的能量,唐思南真不忍心看她这可怜的样子 含着泪小声说:“刚刚不是给你吃过了吗,怎么还要吃呀?”
桂枝看她这样便说:“你的奶水少,她根本就没吃饱过,也是你好福气,遇上了雪儿这么好带的娃儿,若是其它娃儿怕是要哭牢得你坐立不安了。”
唐思南哀声叹气地说:“大妈,这可咋办呢?你瞧她长得这么丑,又吃的这么多,怎么是这个样子呢,我可能养活不了她?”
桂枝忙劝慰她:“婴儿出来都这样,现在没吃到多少东西,也没长肉,皮肤还没撑起来,等些天好好吃点奶水,长胖一点就好了,你都这么漂亮,将来雪儿定是个聪明伶俐的大美人,别急,他们回来一定会带些有营养的东西吃的,到时你奶水多了,雪儿也能吃饱了,要不了几天就大变样了。”
水客和新娃紧赶慢赶的到公社时已经中午了,街上赶集的人不多,货物也少,他怕新娃去了不方便就让儿子在一边等着,自己先到卫生院去,按桂枝交代的办法进去,见到一个穿白打挂的猜着是医生便上去问:“同志,唐大夫在不在?”
那是个男的,瞅瞅水客后疑惑地问:“你认识唐大夫?”
水客点点头,但他马上意识到不对又摇摇头,还没等他解释那个男大夫有些轻蔑地说:“你什么意思,到底认不认识嘛,你找她有啥事?”
水客这才对他说:“噢,我是不认识她,有人让我给她带个东西。”
那大夫说:“她人现在不在,什么东西呀,你给我吧,她回来后我会给她。”
水客早已经想好是这样的结果,忙说:“哎呀···这东西我不能给你,人家说只能让我把东西给唐大夫本人,给她爱人也行,她爱人在不在呀?”
那大夫瞥了水客一眼,诡异地笑着说:“她爱人?这可多了,好像有几个哩,你指的是哪一个呀?”
水客很惊讶又疑惑,这有文化的人两口子之间才称为‘爱人’,难道唐大夫有几个丈夫不成?这怎么可能呢?水客吱唔着对他说:“这个我也不知道是谁?好像说是在四川什么地方工作吧···”
男大夫听后不削地说:“噢,是那个龟儿子呀,这有半年多都不见人影了,神出鬼没的谁知道他在哪里藏着哩,唉、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是谁让你给她们带东西的,能不能叫我看看是啥玩意呢?”
水客感到这个大夫怎么怪怪的,好像他对唐大夫她们有意见似得,而且还爱打听别人的事情,自己也没有什么东西给他看,这样的人即便有也不能给他看,怎么对他说呢?水客面带难色,尴尬地笑了笑说:“这个人家不让我给别人看。”
那大夫见他这样,便露出一副厌恶的神情说:“你这老汉还非要见她面才拿出来呀,该不会动了别的鬼心思吧?不给看就算了,你这次是见不上她人了,请假回老家生娃儿去了,你要见她面就过段时间你再来吧。” 说完转身离去。
水客以前没来过卫生院,今天来了给他的感觉这里的人都很奇怪,好像对人都不友好,不过他的目的也达到了,一证实了那个唐姑娘就是卫生院的大夫,另外看来她丈夫不在这里,通过和这个大夫简短的交谈,水客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安,这个唐大夫一定有什么问题,唉,人家的事想那些也没用,还是把自己该干的事管好算了,于是就出门找儿子去了。
太阳快落山时,父子俩人才赶回家,还是家里的黄狗叫着跑着来迎接的他们,桂枝看到水客的背篓沉甸甸的,就知道收获不小,忙上前接着,刚放到地上,突然从背篓里蹦出一只活生生的山羊来,桂枝吓了一跳,忙问:“让你们为啥不去买点奶粉、肉、蛋这样的东西,怎么弄只山羊回来了?”
水客忙着喝了几口水后才说:“街上跑遍了,商店都没有奶粉卖,也没见到卖鸡的,也巧了就遇上了它,这可是只产奶的山羊,有了它就有了奶,大人、娃儿都能喝,只要喂好了,以后就不愁没奶吃了。”
桂枝一想这个办法也到挺好,就问:“还有人卖这东西,多少钱,贵不贵呀?”
水客慢慢给她讲:“这是大坝子队上李家老四家里养的,人家本来不卖的,他老子病了,家里急着用钱看病,没办法就拿到集上来卖,也巧我们碰上,这才和他们谈的价,李老四要三十五元,咱那有这么多的钱,也就是太贵了,集市上没人问,最后我们讲了半天价钱才说到二十五元,也就是急着用钱救命,否则这个价谁也不会卖的,我还问公社的杜家二娘借了五元钱凑够二十五块才买回来,搞得我和新娃连买个馍的钱都没有,饿着肚子赶回来的。”
桂枝有点担心,一边给他们热饭,一边说:“这个好是好、可我们没养过,听说羊要是吃不好也没有奶水,接下来每天还要花钱给它买吃的。”
水客说:“不要紧,郭支书以前家里养过奶羊,咱们去问问他,养好了,每天要挤好多奶哩,这不啥问题都解决了嘛,我也想过了,如果以后不用了,她们走时还可以再卖出去,把钱还给唐大夫就是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呀。”
桂芝忙说:“好好,你这个办法好,就是怕咱们养不好?”
唐思南听说买了只奶羊,到也挺高兴,要是能挤出羊奶来就直接可以给小雪儿吃了,也不用亲自给她哺乳了,自己省心也少了许多麻烦事,但她此时最关心的则是大叔到卫生院去了没有?有没有那个人的消息,她忙着问桂芝情况,当桂枝对她摇摇头时她仅存的一点希望再一次地破灭了,不过她早有心里准备 ,反应也不是太大,只是这怨恨却在慢慢的增长起来。
唐思南知道山羊花了二十五块钱才买回来的,她顺便又拿出十块钱来给了桂芝,说大叔他们受累了,就多给了五块钱作为辛苦费用,桂芝只拿了五块钱,说这是借人家的以后要还,多余的五块钱就退给她,说也就是跑点路没啥辛苦的,这个钱我们不能要,唐思南当然不能拿回去了,她求着桂芝收下,说在家里吃住已经过意不去了,自己身上带的钱不多,五块钱已经不好意思了,所以一定要拿着,大恩大德以后再报答,见她说的中肯桂芝也就再没推辞了,情况摆在眼前,按家里的条件养活她们母女确实有些困难,桂芝说:“我们山里人平时也没个亲戚来往,遇上你也是咱们的缘分,帮助你我们一家人都很高兴,千万别说什么报答这样的话,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这五块钱我就拿着买东西用吧。”
新娃最近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奶羊,他的热情很高,一早就去给羊弄干净的草吃,给羊梳毛,水客还去买了几斤黄豆炒熟了新娃定时给喂羊吃,就连晚上也和羊睡在一起,渐渐地羊也和他熟习了,产的奶也渐渐多了,唐思南母女喝上羊奶营养跟上了,她的体力和精神恢复的很快,小雪儿慢慢地身上长了肉,皮肤撑起来看上去润滑多了,慢慢地也有了人样子。
过了两天,该是新娃到学校去取通知单的时间,大路上阳面的雪化得差不多了,新娃一早起来吃过早饭后,还带了一点干粮准备到去学校取通知单,因为毕业了要把自己的被子要背回来,走时水客让桂芝给了他五块钱,让他到公社后先到杜家二婆家去,把上次买羊时借人家的钱还给二婆,还叮咛他千万别把钱弄丢了,新娃把钱藏在里面衣服口袋里,给父母保证后便出发了。
天快黑时水客两口子终于把儿子等回来了,水客接过儿子身上的行李就紧张地问:“你把钱还给那个二婆没有?”
新娃点点头说:“给了,我一到公社先到她们那里去就还给她了。”
水客那个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说:“给了就好,这时间才回来我害怕你路上出什么差错,行了歇会去吃饭吧,你娘正给你热哩。”
可是儿子今天回来和平时不同,端上碗拿上筷子一点一点的往嘴里喂,不象平时狼吞虎咽的的样子,而且新娃还闷闷不乐的不太高兴,好像有心事,水客和桂枝都看在眼里,他担心儿子把钱丢了给自己说了谎话,水客便给桂芝谈了自己的怀疑,他让桂芝再去问问儿子,桂芝也感到有些反常,晚上就单独找儿子说:“你给娘说实话,出了什么事?”
新娃虽然心事重重,但他知道家里的实际情况,不想给家里添乱,大人带来麻烦事,便说:“我没有啥事。”
桂芝则说:“你别骗娘了,事情都写在你脸上了,你说实话,是不是把那五块钱弄丢了,没有给杜家二婆还钱呢?新娃你要说实话,钱丢了也不是个多大的事,咱们以后攒下来钱可以再去还给二婆嘛,但是你不讲实情的话,我们以为把钱还给人家了,可是杜家二婆却没有拿到钱,人家就会认为咱们家里人不讲信用,这样事情可就闹大了,以后谁还会理咱们呢?一个人要是在社会上失了信用,那就跟到一个人没有脸皮一样,活着还有啥意思呢?”
新娃急了:“根本就没丢,我一到公社就去给二婆还了,不信你们去问嘛。”
桂芝说:“好了,娘相信你,这件事咱们就不提了,那你说说为啥今天回来不高兴呢?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难事不能跟娘讲呢?说出来咱们共同商量着解决,你就是觉得我们解决不了也该给我们说说,也许可以帮你出出主意呀。”
新娃坐在那里半天没说话,他脑子里激烈的斗争着,几次都想开口给娘说了算了,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最后默默地说:“我没有啥事,你就别问了。”
儿子既然没有丢钱,他从学校回来就成这样,桂芝似乎明白是什么原因了,儿子既然不愿意说,她也不好再追问,因为目前家里解决不了他的问题,说多了反倒搞得都不高兴,于是便伤心地离开了。
最近家里事多,水客又和生产队上的人去了青龙峡对面的后山打野物,桂枝想着等这阵子把唐姑娘的事忙完了,再安下心来和儿子好好谈谈。
唐思南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人年轻底子好,只要能吃饭加强些营养人一天一个样,那种在死亡边界游离的恐惧感也渐渐远去,这两天身上有了气力,可以下床活动散散步了,房间内烟熏火燎的环境她实在受够了,出门来可以呼吸点新鲜空气,阳面山上的雪大部分已经化了,没有被阳光直射的地方还留有星星点点的白色,远处望去犹如山野中盛开的梨花,溶化的雪水顺着石缝、地沟流向青龙峡内,涓涓细流汇成惊涛巨浪、在峡谷中泛起洪钟般的巨响,如万马嘶鸣,给沉寂的山谷里带来了生机,唐思南被这自然的力量所感染,又一次激起了她心中不服输、不认命情怀,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窝窝囊囊地猫在这山野农户家了,不能象以前那样任由命运的随意摆布,应该主动地去问个明明白白,你胡世海就是死了,我也要从坟墓里把你挖出来问个清楚,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这不是欺骗吗?她越想越激动,决定立刻就动身去寻找答案,这次他不把问题讲清楚誓不罢休。
进到屋里见到桂枝正抱着雪儿睡觉,她控制了一下情绪,慢慢对桂枝讲:“大妈、眼看要过年了,我也在这住了快二十天了,多亏了你们细心的照料,我和雪儿才有了今天,大恩就不言谢了,留着以后在报答吧,现在我感觉身体没一点问题了,我想得去办我的事了。”
桂枝听后忙说:“你急什么呀,女人生娃那是大事,最少得一月的休息恢复才行,什么事比这重要呢?再说了,雪儿虽说长了点肉,可没有满月,身子还弱,大冷的天你抱出门去,受了风寒可是不得了的事,就在我们这里过个贫寒年吧,年后等雪儿满月了,那时天也暖和一些,你再走大妈也就不留你了。”
唐思南说:“大妈,我现在不去单位,想着先回上海去看看父母,再到四川去找雪儿的父亲,不知道他怎么搞的,我不放心呀?”
桂枝听后马上说:“天哪,这怎么行呢,这么远的路,天又这么冷,雪儿那受得了这个颠簸,不行,绝对不行,这一点你要听大娘的话,一定要等到暖和满月后才能走,不然出个事看不是开玩笑的。”
唐思南接过雪儿亲了一下说:“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大妈我想和你们商量一下,我的事也十分急,没有时间等了,我一个人带着带着吧又不方便,就想着暂时把她放在你们家里养着你看行不行,等我把事办完了再来接她,这段时间我给你们留些生活费和辛苦费,你觉得怎么样?要不你和大叔再商量一下。”
桂枝稍微想了想回答她:“要是这样的话那也行,我知道你的事办不好心里着急,那你就放心去办吧,雪儿在这里你就放心,我们一定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的,等你办完事再来接她,那时她也大一点了,到哪里去都放心了,你叔是个实在人,不用和他商量,他一定会同意的。”
晚饭后他们三个坐在火笼边烤火,唐思南从包里拿出一叠钱说:“大叔、大妈你们也不要推辞,我也不知道给你们多少钱合适,这里有五十块你们拿上就当做照看雪儿的费用吧,等我找到了她爸爸把事情办完后回来再好好谢谢你们。”
水客没开口,一直坐着抽烟,桂枝说:“唐姑娘,我们在家啥都好办,有了奶羊,雪儿吃的就不愁了,穿的你带的有,到时再凑合一下好解决,花不了什么钱,到是你要多留点,穷家富路嘛,走那么远的路,还要买车票住店等等,回家了还不得给父母买点礼物呀,所以你把钱都拿走吧,我们用不上。”
水客也接桂芝的话说:“是的唐大夫,你全拿着吧路上用得着,我们在家里好办,花不了什么钱,都拿着走吧。”
唐思南见他们这样诚恳就说:“那这样吧大叔,我给你们三十块,我再拿二十块回来以备急用,等我办完事回来再谢谢你们的大恩大德。”
说到这里水客和桂芝就没再推让了,把钱接过来,当夜桂枝能感觉到唐姑娘呜咽了一宿,桂枝清楚一个母亲要离别刚出生的女儿,那种扎心的难受自己是有体会的,所以就没去打扰她,到是想起雪儿来不免心里一阵阵的难受,这孩子命不好哇,降生时机选的不好,亲生父亲又不在身边,生下来就没吃上亲娘几口奶水,现在还没满月着亲娘又要离开自己,不知不觉她的双眼也湿润了。
清早唐思南早早地就起来,桂芝急着给她烧水做饭,她也没等水烧热,急急忙忙用了点凉水简单地洗了把脸,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穿戴整齐,行李也少了许多,站在床边定定地瞅着雪儿,难免又掉下几滴泪来,桂枝给她煮的面条加上一碗羊奶,她心里有事都没吃上几口,桂芝说:“唐姑娘你这样可不行,一个人出门,再大的事身体最重要,千万别把身子搞垮了,把这些东西吃了再走。”
她很听话地强行把面条吃下去,桂芝见她急不可待的样子也没多留,桂抱起雪儿来从她身上取下那条红色的围巾递给唐思南说:“外面冷,山里阴风多,用围巾把头裹上,记着你还在月子里,小心别受凉了落下个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雪儿在这你就放宽心,遇到啥事不要着急,再大的事都会过去的,要会珍惜自己,碰上想不通的事就想想你还有个可爱的女儿哩,这样啥事都想开了,千万别干傻事。”唐姑娘伤心的已经说不出话来,眼眶里充满了泪珠只会点头说是。
本来想让新娃去送唐姑娘的,可是他说有事便躲到对面小山坡一石坎后面去了,远远地瞅着这边,唐姑娘再出门时还想见见这个救过自己性命的少年,当面再说声感谢的话,可是没找见他只好作罢,水客把她送到公路旁,由于路况不好班车还没通过来,她也计划走到双峡公社去搭班车,刚好有个手扶拖拉机往双峡公社方向去,水客给她挡下来,可以坐上几里路程,然后下来再走上几里路就到双峡公社了,那里坐上班车到县城去,拖拉机给公社送过猪,里面全是猪粪,唐思南嫌脏只好站在上面,新娃对这个漂亮的成熟女人心里一直有种异样的感觉和向往,见着唐姑娘上了拖拉机,他不由自主的跟着跑了一两里路,随着那突突突的爆震声慢慢地变小,他眼中的那一抹红云也渐渐地消失在青龙峡谷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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