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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伯阳父是朝中的大智囊,担任太史,掌管文书起草,策命诸侯,他就居住在王宫东北侧的太史寮中,尹吉甫与菁菁沿着一路的简册向内而行,两旁皆是浩如烟海的简牍、文书。伯阳父知尹吉甫前来拜访,也是出屋远迎。伯阳父古道仙风,衣袂飘飘。三人甫一见面,伯阳父打量尹吉甫身边的菁菁,叹道:“近日听说尹大人收了个义女,果然是天生丽质啊。”
菁菁应道:“这是我爹人好”
伯阳父哈哈大笑:“你爹是我大周重臣,天子须臾不可离,今日你们父女前来,正巧郑公也在我这里。”
三人掀开门帘,鱼贯而入内室。但见里屋古雅简约、见素抱朴,在雅乐清香之中,几案之畔,已然端坐着一中年男子。
这男子器宇轩昂、风流倜傥,面容慈善,有贵族君子之风,尹吉甫一看认得,此人正是当今天子的弟弟姬友,刚刚被册封为郑桓公。尹吉甫拉着菁菁上前向郑公姬友行礼,姬友道:“尹大人得君上信任,以后还要多向尹大人请教”。也向尹吉甫回礼,态度恭敬,一板一眼。
四人客套几句,坐定,伯阳父首先开口道“今日郑公前来,乃是为君上祈福,这几日王上身体不佳,内医束手无措,郑公知我也略懂长生之术,因此特来垂询”
姬友谦恭回道:“太史谬赞了,近日诸侯国鲁国政局动荡,京师又连出兔舞马变这样的诡异之事,王上深以为虑,乃至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作为臣子的,理应为君上分忧,何况我又是王弟,更是义不容辞了。”
尹吉甫知姬友素有贤名,并非碌碌无为之辈,前年,姬友率大军攻袭大周王朝的北方蛮族玁狁,大获全胜,为表彰这位王弟的功勋卓著,周宣王特把郑地赏赐给姬友,让其在那里封邦建国。[ 1980年11月,在陕西省长安县出土了多友鼎,上有铭文。经专家考证,铭文记载郑桓公早年事迹,他曾率兵迎击进犯周朝边境的北方部族猃狁,并取得胜利,时间大约在周宣王十六年(前812年)至周宣王二十二年(前806年)之间。]姬友在郑地励精图治,礼贤下士,深得人心。如今他能为王上的身体康健亲自就教伯阳父,的确是个有心的人。
尹吉甫道:“今日我来此处,幸遇郑公,不知郑公对目前镐京城内接连发生的怪事,有什么看法?”
郑公谦谦道:“适才伯阳父教我,天地之间有正气,自由运行有其自身的规律,如果秩序紊乱,则百姓困苦,国家疲弱,兔舞马变,皆是违背自然规律的怪象,我等身为臣子,当劝谏王上居安思危,勤勉为治,不可懈怠政事”。
伯阳父点头补充道“天下之事,和则万物生长,但和不是让万物失去个性,万物若失去个性则不得长久,兔舞马变,都是异象,当是国中有暗流涌动,当要提防祸起萧墙”。[ 《国语 郑语》记载有太史伯阳父和郑桓公探讨哲学思辨问题的史料。]
尹吉甫心中颇为认同,众人啜了杯缇齐茶,尹吉甫问道:“今日我与小女前来,是有一些家国旧事请教,还请太史知无不言。”
伯阳父连忙接话“尹大人受王命侦缉悬案,我一介老朽,自当鼎力配合。”
话已至此,姬友起身回避:“今日尹大人来此,当有要事与太史商量,我就不再叨扰了。”言罢,姬友兀自站起身来。
众人拱手,起身,一起送姬友离开。
姬友一走,菁菁、尹吉甫和伯阳父三人再次坐定,尹吉甫知伯阳父一向博闻多识,为人虔恳,也就少了客套,问道“大人可知宫中兰妃横死,梅妃失踪的惊变?”
伯阳父不算太诧异的道:“事情有所耳闻,但宫闱之内,我是外臣,宫内女人众多,素不曾谋面,因此不好置喙。”
菁菁在一边道“伯伯可曾听说,这兰妃,梅妃都是先王的女人,而且很多年前那兰妃还曾生过一个世子”。
伯阳父迷惑道“哦,有世子?先王子嗣众多,这兰妃的世子不知是如今哪位王子?”
菁菁见尹吉甫并未接话,也未阻拦她冲撞,更大胆道“那世子刚一出生就失踪了,梅妃则是在告诉杜恒大人这件事之后就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伯阳父一愣,好奇的道“有这种事?”
尹吉甫接道“兰妃死亡时被开膛破肚,我怀疑与这个失踪的世子有关?”
伯阳父啊的惊叫了一声,奇道“这兰妃多大年纪,可住在东厢宫人房的‘漱芳阁?’”
尹吉甫凑到伯阳父身前道“约五十余岁,原住在漱芳阁,后来搬到第三房与几名宫女同住了”
这几句话话音刚落,但见伯阳父脸色已然大变,又迅速沉静下来,道:“16年前,16年前,16年前”,他念叨了几遍,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
尹吉甫和菁菁互看了一眼,尹吉甫继续道“太史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伯阳父忽然起身,在内室踱步走了几下,头向着窗外“这位兰夫人,可是以前叫做秋伊?”
尹吉甫楞了一下,也起身走了两步,对着伯阳父的背道“听宫女小惠讲,这是她以前的小名,知道的人很少”
伯阳父叹了一口气,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
在一边的菁菁已然急了,“哎呀,伯伯,到底怎么了,你在这里长吁短叹的,我和爹爹一头雾水”
伯阳父扭转头来,慢慢坐下讲述“如果真是我说的这个兰夫人,那兰妃不是生的世子,而是个小公主啊”
尹吉甫和菁菁都惊了一声,互看了一眼,“小公主,这怎么回事?”
伯阳父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回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尹大人可知晓厉王时期宫里发生的降龙事件”?
尹吉甫迷惘的摇头“并不知晓”
伯阳父道“这件事有些年头了,又是宫内不传之秘,大人虽是朝廷重臣,不知晓也不足为奇”
“先天子周厉王时期,宫内密档库有一个古怪的盒子,传说是从先朝夏商时代传下来的,盒子颜色漆黑,木质并无异样,只是锁印锈迹斑斑,一直在库房之中不见天日。
先王是个狂放任性的人,喜欢在宫内肆意游乐,有一天他到密档库闲转,发现了这个盒子,于是就问我这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我那时候年轻,刚接掌王宫文书密牒,只是听父亲说起这盒子里面是夏朝后期传下来的龙涎盒子,历代先王都有遗言,不让开启这个盒子。说是盒子一开,便有厉鬼妖怪降临人间,于人于天下都有灭国亡身之祸”。
菁菁和尹吉甫听伯阳父说起这段王宫秘辛,虽是陈年旧事,但却历历在目,也不由好奇起来。
菁菁毕竟年轻,好奇心重,插话道“厉鬼妖怪,好吓人啊”
尹吉甫道“那先王难道------”
伯阳父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当时苦苦劝告,但先王任性,还是执意要开这盒子,于是擅自做主撬开了锁印。”
菁菁听到此处,凑了过来,好奇问道“伯伯,难道盒子里真是厉鬼妖怪不成?”
伯阳父摇了摇头,捋了捋胡须,“这盒子在黑暗之中久不见天日,自身就有些神神秘秘的,当时先王瞬间开启,我也是战战兢兢,可盒子一开,里面也没什么古怪,就是一团发霉的浊气升腾”
“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历代王上的遗言都是哄人的把戏”,菁菁心里暗想。
伯阳父继续讲述“就在先王失望之时,那浊气竟然幻变成了一个黑色的蜥蜴怪物,张开大口向先王攻击,先王大惊失色,宫内大乱,于是宫人们纷纷走避,当时我也吓坏了,于是召唤宫人围捕这只大蜥蜴,希望把它再次赶入方盒之中。
事有凑巧,当时这大蜥蜴到处乱窜,竟然跑到了后院的寝宫之内,有名宫女躲避不及,竟然与蜥蜴狭路相逢,当我们众人围堵蜥蜴之时,这蜥蜴走投无路,竟窜到一名宫女身上就找不到了。”
菁菁和尹吉甫都无语沉默,静静的听着,讲到此处,伯阳父忽然打住,他一脸的诡异道“我们再也没找到那只蜥蜴,他居然没了踪影”
菁菁奇的跳了起来“伯伯,好诡异啊,这是真事?还是你编出来的?”
尹吉甫白了她一眼道“小孩子,别瞎说”
伯阳父叹了口气“你们知道那宫女是谁吗?”这回轮到尹吉甫和菁菁摸不着头脑,“谁呀”
伯阳父自语“那宫女就是你们问起的兰妃啊”
“哦”,尹吉甫也是大感意外,原来兰妃还有这等奇遇。
伯阳父道“这降龙事件,惊扰了先王的心神,于是先王命我将那盒子丢弃,并让知情人都严禁再提此事,因那蜥蜴怪物也没弄死什么人,大家在安静下来之后,也就渐渐淡忘了,过了一些日子,我听说这宫女莫名奇妙怀孕了。”
尹吉甫问道“宫女怀孕,莫非在宫中是有什么情人相好,这可是犯禁的事情”
伯阳父回道“起初我也这么认为,不想先王有一天召我入宫,和我商量一件秘事------”
尹吉甫和菁菁互相看了一眼,“秘事?”
“先王告诉我,这唤作秋伊的宫女,并无相好,如今莫名其妙的怀孕,他怀疑是当日那只诡异的蜥蜴上身所致,先王担心有亡国灭身之祸,于是计划杀死兰妃,征求我的意见。
我怜悯这名文弱宫女,于是劝告先王不要恣意杀戮,为掩人耳目,可将这宫女收进后宫为妃,对外诈称兰妃怀的是王上的骨肉世子。其后这兰妃方被册封,生下了一位小公主。”[ 这段故事出自《史记 周本纪》、《周语》讲述的龙涎传奇。]
尹吉甫道“这公主,也就是所谓的世子,怎么又失踪了?”
伯阳父道“不想这兰妃生下这小公主的那个晚上,是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王宫东门的后稷大殿倾毁坍塌,后稷像竟诡异的流出了眼泪”,先王十分害怕,于是心一横,决定处死这个小公主,兰妃作为母亲自然舐犊情深,于是趁先王下手加害前,偷偷把这孩子丢弃在宫门之外。但等真的丢弃以后,兰妃很是后悔,于是第二天清晨跑去宫外寻找,可惜这小公主竟然不见了踪影。
伯阳父讲到这里,长出了一口气道,“这兰妃从此就受了刺激,疯疯癫癫的,先王在国人暴动中被赶到彘地之后,今上得以即位,这兰妃因年迈体弱多病,并没有被遣散归家,听说继续留在了王宫里养老”
尹吉甫道“这兰妃本可以安渡晚年,不想却惨遭毒手,凶嫌对她开膛破肚,竟无一滴鲜血,起初我怀疑是宫内御膳房的师傅们所为,如今想来,难道与这小公主的失踪有关?”
菁菁道“这小公主下落不明,难道就没有人寻找吗?”
伯阳父道“这件事深为王室忌讳,因此过后总遮遮掩掩,小公主自从失踪之后,也是音信杳然,久而久之,也就无人提起,如果今天不是你们来问此事,我倒也想不起来了。”
尹吉甫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太史大人可有什么证物?”
伯阳父道:“那小公主出生之时,虽是莫名怀孕,但毕竟名义上是先王的女儿,因此司士寮的天府处当有记录”
“嗯”,尹吉甫心里称是。略一沉吟,他摸出怀中的玄圭,寄给伯阳父道“太史大人,这玄圭是我最近在案情侦缉中所得,已经司瑞府鉴定是王室专持的圣物,只是我不大明白这玄圭可能本是大禹王的,为何会在一群蒙面人手中出现”。
伯阳父接过来仔细端瞧,不由脸色又是一变,徐徐道:“据我先祖说,当年伯邑考曾得此器物,据信有此可统御周族部众,但自伯邑考死后,这圣物失传已久,如今怎么会在你手里?”
菁菁道“这是我们祖上主公的信物,我爷爷是从一群蒙面人手中缴得,临死前交给我现在的爹爹的”
“蒙面人,你爷爷?”伯阳父一头雾水。
尹吉甫哈哈笑道“小孩子一通乱讲,太史大人如何听得明白?”,于是简单把事情原委讲述一遍。
伯阳父听完,也是大为不解道“伯邑考是我朝先贤,听我祖先讲,他并非是外传的死在朝歌的羑里附近,而可能是死在周原之畔的绿柳庄。”
“周原绿柳庄?”尹吉甫重复了一遍。
“周原是我大周兴起的圣地,伯邑考被杀之后也可能回归故土,也可能就是在那里被杀的,目前羑里的伯邑考墓,是衣冠冢,总之伯邑考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伯阳父模模糊糊道。
菁菁忽道“我听爷爷说过,主公曾有一子,当时年幼,并未夭折,因袭主公血脉,我们主公的后人还在人间,爷爷并让我们族人一定要找到主公的后裔”
伯阳父一惊“这小姑娘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伯邑考死时,好像的确有年幼的子嗣,我曾经翻过宫中的记载,当时绿柳庄的一户义姓的侍从受命养育孩子,但其后却没有关于这个孩子的音信了”
尹吉甫忽然心有所悟道:“太史大人的意思这个子嗣的情况可能也记载在司士寮的天府处之中。”
伯阳父沉默了一阵,似有难言之隐,但还是缓缓回道“司士寮原来归我家族主管,但自从今上即位,召伯虎被任命为太傅,天府处由他代为主掌,尹大人如果要调阅王室密档,可能要与召伯虎协调”。
尹吉甫点头,示意明白。
继续说道“说来奇怪,有件重要的物件,今日未曾带来。
伯阳父缓了口气,问道“是什么物件?”
尹吉甫陈述“在伯邑考的墓冢之中,我发现了一把玉钺,应该是召公家族的圣器,它镌刻有‘奭’这一名号,与手抄的两句诗放置在了一起”
伯阳父闻罢也是大为惊奇,啊了一声,“昔日传颂召公奭与伯邑考为一母同胞,感情深厚,看来不是虚言,只是这玉钺听闻是召公当年因伐纣有功而得到先武王的最高赏赐,怎么竟然会放置在伯邑考这先亡人的坟冢之中?”
一时间也不知缘故,三人又聊了许久,对镐京城的悬案无从索解,畅谈到前些日子的盛世中兴气象,亦对宣王如今倦怠朝政内心颇为担忧。
正说话间,忽听得窗外有鹰隼的嘶叫之声,尹吉甫听出是他的小玄子在附近,于是起身道“菁儿,是小玄子,可能宫中有什么事?”
三人推门走出内室,来到庭院之中,但见蓝天白云间,小玄子正在随意盘桓,尹吉甫打了个口哨,那小玄子果然聪明机敏,见是主人,于是扑棱棱飞了下来,落在尹吉甫的手上,尹吉甫伸手一探,便将小玄子翅膀下的密扎取出,打开仔细观瞧,但见上面写着“卿等速到明堂宣政殿,鲁国有变,廷议大计”。
尹吉甫正错愕间,太史寮的小史也跑过来给太史伯阳父请安道“大人,天子传令,让大人速到宣政殿”。
伯阳父边走下台阶边笑道“尹大人这小玄子果然与众不同,情报迅速”
尹吉甫抚摸着小玄子,喂他吃食,神情却颇为沉重,“大人莫取笑与我,今日廷议鲁国政局,看来不是个好兆头”
菁菁道“父亲不要忧心,既然王上召唤,两位大人还是速速前往,再作打算”。
于是伯阳父与尹吉甫不作家常,与菁菁骑马并出,一路奔驰,当行到王宫通衢之处,尹吉甫告诉菁菁道“菁儿,你回家找尹聪,与他火速去趟周原的绿柳庄,看那处可有义姓人家?是否有人知晓当年伯邑考的事情。我和伯阳父大人先进宫面圣。”
菁菁应声“父亲放心,我这就与尹聪大人过去”,于是三人策马而别。
不多时,尹吉甫与伯阳父下车,进了王宫,来到宣政殿,等不多时,杜恒、召伯虎、程伯休父、虢文公、显父、仍叔、左儒、姬友、太子、雍毅、丰生等一干文武心腹,亲信侍臣都陆续赶来。
杜恒凑到尹吉甫跟前道“我与召公见面,问了玉钺之事,他脸色大变,待看过我带去的玉钺之后,告诉我说这的确是他召公家族的圣器,昔年先祖召公奭去后,召公之子燕侯克时代,玉钺就不翼而飞了,如今怎么会在我的手中?他大为惊恐,并要我交还玉钺给他,说是要告慰祖先之英灵。”
尹吉甫窥看一眼召伯虎,但见他神色如常,正坐在最前面。召伯虎见尹吉甫到来,首先拱手示意。
不多时,周宣王出来与大家相见,待君臣坐定,宣王首先开腔“鲁国伪君伯御十年前杀害我亲自拣选的鲁懿公,篡权自立,不尊王室,已是大罪当诛,当时念他毕竟王世子孙,容其悔过,不想这几年他在国内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我意出兵鲁国,兴师问罪,不知何人愿意挂帅征伐?”
宣王话音刚落,虢文公抢先道“君上十年前既然已经默许伯御即位,何必在十年之后在为此事大动干戈”,这虢文公一向耿直敢谏,又是王室重臣,自然是不怕说刺耳的话。
宣王本意是确定军帅,不想刚开始就被虢文公横加阻拦,心中颇为不悦,转头对召伯虎道“王叔年迈,还上朝议政,不知对此事有何看法?”
召伯虎咳嗽几声,淡淡应对“鲁国内乱,不奉王命,本应大加挞伐,但近日镐京城连发兔舞、马变,典瑞姜仪失踪的诸多诡异怪事,君上似应以萧墙之内的大事为首要处置”。
宣王道“这镐京诸多悬案,我已责命尹吉甫,杜恒全力侦办,王叔尽可放心,鲁国伪君伯御,欺君罔上,坏事做尽,不今日除之,让我以后如何安天下?”
程伯休父道“如今我大军正与太原之戎激战正酣,胜负未分,若要进军鲁国,两线作战,恐难戡乱成功!”
程伯休父是朝中大司马,主管兵务,有勇有谋,曾带南国六师平定徐国,横扫淮夷,得封“安定侯”,他的看法自然不可小视。
宣王见廷议一片非议之声,更为不悦“你等临阵胆怯,难道要我御驾亲征不成?”
尹吉甫听罢,心里也是一怔。他知晓此事的原委本是宣王惹下的20年的祸根。
宣王即位之初,鲁武公曾带着长子公子括,少子公子戏,来镐京朝见周天子,因少子公子戏聪慧可人,深得宣王欢心,于是宣王不顾群臣反对,擅自做主,要鲁武公改立公子戏为继承人,不久鲁武公病死,公子戏在宣王的强力支持下即位为鲁懿公,公子括被废黜,最终郁郁而终,十年之后,公子括的儿子伯御发动政变,杀害了叔叔鲁懿公,自立为鲁公,因恼愤于周天子当年废黜自己父亲,导致鲁国废长立幼的历史往事,因此将鲁懿公的子孙诛杀殆尽,更一直不到镐京觐见天子,对宣王的诏书也是阳奉阴违,常常置若罔闻。
这时一旁的太子起身应道“君上干预鲁政,是君主立威的大事,应该果决断然,不可瞻前顾后,这伯御为人狠毒残忍,身旁的谋士邾子叔术天性残酷,君臣怙恶不悛,不仅大肆诛杀懿公的重臣心腹,杀尽懿公子嗣,而且杀红了眼,竟连自己爷爷鲁武公的其他子嗣,也就是他的叔叔伯伯都不放过,听说鲁武公有个儿子公子称,素有贤名,伯御派杀手暗杀他,幸亏公子称的保姆孝义保行李代桃僵之计,让自己的孩子穿着公子称的衣服睡在公子称的卧室之中,结果被砍成了数段,公子称才得以换回一命。
像这种不仁不义的恶人,竟然做了鲁国国君,实在是我大周朝的耻辱,我大周朝以礼乐治国,敬德而保民,岂能容他?”
太子一番言语,宣王听了自然是非常高兴,于是又把眼光放到尹吉甫身上,问道“尹爱卿,你对出兵鲁国意下如何?”
尹吉甫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今鲁国不朝,但鲁国并非蛮夷之邦,而是亲属之国,周公昔日与我成王亲如一家,以为王室股肱,大王应发文责问,妥为调和,擅自动用兵戈,恐会伤了百姓之心”
左儒道:“尹大人所说大谬,吊民伐罪,天子所为,鲁国不奉王纲,正当诛凶讨逆,扬我君威。”
宣王见众臣各执己见,一时不能决定,便问一直没有说话的郑公道“鲁国之患,王弟以为如何?”
姬友沉吟了一下,谦卑拱手道“我先主穆王时期,鲁魏公袭杀其兄长鲁幽公而夺位自立,其在国内严刑峻法,镇压异己,但对我周天子却屡屡进贡,因此未得讨伐,而鲁魏公不知悔改,一度竟然挑拨周王室与淮夷的关系,致使徐偃王造反,后赖穆王英烈,平定徐偃王之乱,鲁魏公认错臣服才得以天下安定,如今鲁公伯御擅杀天子所立的鲁懿公,对王室阳奉阴违,鲁国素以礼乐之邦闻名天下,而竟然闹出这样不合礼法的事情,如王兄不兴师问罪,一味作壁上观,只怕诸侯从此坐大,国将不国了。”
姬友引经据典,徐徐道来,宣王听罢自然是大为抒怀。于是拍案贊道“王弟所言极是,鲁国之乱,无需多言,我意已决,明日起师,由我御驾亲征,克日讨伐”。
众人见天子主意已决,也不好再做言语,正在此间,忽听宫外侍从一声古怪的惊呼,紧接着有宫女的尖叫与惊讶之声“快快,看啊,屋顶上屋顶上,狐狸,是狐狸!”
天子与众人都是一愣,于是大家急急走出殿外,纷纷举目观瞧,但见宣政殿屋顶之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只狐狸,这只狐狸通体白色,生得可爱娇小,其身后的尾巴,在阳光之中高高扬起,顺风抖动,众人一看之下竟然是九只尾巴的狐狸。宣王喜欢斗鸡,王宫之中只是养着几只斗鸡,但并没有豢养狐狸,更别说是九尾狐狸,这狐狸从何而来,又是如何上的这宫殿屋顶,众人都惶惑不已。
突然从御马房方向急忙忙跑出来一个马正,跟随者内侍长南叔边跑边对众人嚷叫道“刚才马生小崽,是马生的小崽,没想到啊,没想到啊,竟然,竟然,竟然是这只狐狸”,马正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给天子汇报一边不停的身体抖动,满脸的汗珠,言语中明显是一种惊讶与恐惧。
“马生的狐狸?!”
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前些日子马生下死婴,如今又生下狐狸,真是咄咄怪事都在御马房中了。
容不得大家在这里多想,那只在屋檐之上的狐狸一边悠然的踱着步,一边竟然发出了如婴孩一般的女子之声:“玉斗玄尊,天地经纬,万星无极,少皞之墟”,这声音清脆悦耳,但又充满着莫测的神秘,众人听之如同清音在耳,又如来自宇宙之上的启示一般悠远而清冷幽怨。
这句神秘的狐狸语言又重复了一遍,这声音的调子变得又高又诡异,等狐狸说罢,众人仿佛还沉浸在这天启般的预言之中,还没回过神来,但听有宫人一声惊呼,打破了这片刻的诡异气氛,“不见了,它不见了”,但见这狐狸倏忽从屋顶跃下,在一片众目睽睽的注视之中,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周天子半天才缓过神来,看着屋顶喃喃念道“玉斗玄尊,天地经纬,万星无极,少皞之墟”,一只九尾狐狸念的?
尹吉甫在心中琢磨这莫名其妙的狐狸语言,一时间也一片茫然。
杜恒撞了撞立在一侧的伯阳父道“太史博闻多识,精通天象历法,可知这几句狐狸语言是何深意?”
伯阳父也是一脸惊诧的神情,他思索了片刻回道:“玉斗玄尊,天地经纬,似乎是当年我先武王伐纣诛殷大胜而归之后,给先贤伯邑考封神祭祀的文诰之词。”
在一旁的左儒惊道“又是伯邑考?难道这种种怪事真是他作祟不成?”
周天子与众臣都把目光转到尹吉甫身上,镐京的一系列悬案既然是尹吉甫受命在侦缉调查,自然希望他能够廓清迷雾,给大家一个交代。
尹吉甫不得不上前禀告道“近来镐京城连发怪事,从目前的调查来看,的确与先贤伯邑考有莫大的关联。只是这狐狸-----?”
在一侧的显父忽然插话“尹大人难道忘了,坊间传言,与伯邑考有关的苏妲己据说就是九尾狐狸的化身”
姬友悠悠道“苏妲己,那可是伯邑考的仇人啊”
众人一愣,倏忽觉得恍然一悟。
召伯虎驳斥道“这些坊间传闻,如何当真,还请尹大人和杜大人继续深入调查”
周天子道“这万星无极,少昊之墟,难道是指的鲁国,当年我先祖成王封鲁公伯禽之时有“少皞之墟”,从而建立鲁国,而我大周,素以礼乐治国,今天这狐狸所言,难道这宇宙终极的奥秘,是在鲁国不成?”
左儒道:“这万星无极,会不会是没有宗主的意思,如今鲁国之患,正是不奉天子,妄自悖逆,狐狸的这句语言大概是希望保佑我王内可以揭开京城诸多悬案,外可以厎定鲁乱,从而彻底实现海内归心,天下升平的夙愿。”
左儒一番解读,似乎合情合理,众人纷纷在心里思忖,只有杜恒心直口快道:“鲁国之事,尚说得过去,适才郑公提出伯邑考与苏妲己本是仇家,既然伯邑考冤魂作祟,怎么会借助一只与其有仇的狐狸?”
左儒道“冤魂之事,自然非人力所能及,所可完全推测。”
众人也觉舍此无他,只好沉默。
宣王朗声说道:“既然神狐现身,昭示天意。厎定鲁国,刻不容缓。三日之后,我将亲帅大军,发兵鲁国,靖难讨逆。”
从宫中回到清风院邸的尹吉甫倍觉疲惫,镐京城连发的怪事接踵而至,而宣王竟不顾群臣反对,一意孤行的要亲征平定鲁国之患,更让尹吉甫觉得烦闷异常。如果说兔舞马变,狐狸讲话和伯邑考有某种神秘的关联,那兰妃之死,姜仪失踪似乎从伯邑考这里得不到什么合理的解释。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自己手中的玉钺和玄圭代表什么?似乎和召公家有某种关联,而召公一直是本朝重臣,秉性刚正,这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尹吉甫越想越是头疼,刚出宫的时候,召伯虎和他打个招呼,还问他何时归还玉钺给召公家族,他赔礼说玉钺暂时属于案件关键物证,暂时扣押,等案情彻查清楚后,再行归还。召伯虎才悻悻离去,但自己总不能一直拿着不还吧。玉钺本是召公家族器物确凿无疑,自己收着的确不合礼法常情。看来还是要尽快破案为好。
尹吉甫想到去周原绿柳庄勘察的尹聪和菁菁,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新线索没有?
正思忖间,忽听得马蹄踏踏之声,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爹,我们有新发现”,这分明是菁菁、尹聪回来了。
尹吉甫出得门来,把二人迎入客厅,尹聪顾不得喝水,急忙向尹吉甫禀告“我和菁菁去周人发源地的周原绿柳庄探查,问了当地几户人家,的确以前是有姓义的人家,可是好几代前就已经搬走了,走时义家烧了房子,据说当时的大火三日三夜不灭,以后再没有义姓人回来过,听人传他们家族族长做了召公家族的家臣了”
“哦”,尹吉甫奇了一声。
“召公家族简直是无所不在啊”。 菁菁阴阳怪气叹道。
尹聪探身到尹吉甫跟前道“大人,我觉得召公家族与此事可能有重大的关联。”
菁菁撇了一下嘴,冲他嗤之以鼻“这还用你说,谁都能想到”
尹聪不服气,白了菁菁一眼,“你这丫头,笑我,那你说召公家族和伯邑考到底什么关系?”
菁菁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也不作答。
尹吉甫沉吟道“昔日召公奭与伯邑考是情深意切的兄弟,伯邑考死后,召公将其子嗣收留抚养,也在情理之中,但为何这么多年,伯邑考子嗣竟然没有一丝痕迹,按说伯邑考也是王族,却不得封赏,如真有子嗣,已历经数代,却仍无声无息,甚是奇怪。就连这义姓族人 ,虽因主公伯邑考死后,到召公府中当差正常,但不正常的是居然毁家而去?一副义无反顾的样子,真真是怪诞之事。”
菁菁、尹聪听他一说,也觉得颇有道理。菁菁献计道“爹,昨日太史大伯所说的那个神秘的公主,与这伯邑考的子嗣,既然都是王族,那应该在司士寮的天府处有秘档记录,我们何不去那里查查,也许有重大的发现也说不定!”
尹聪一拍桌案道“这是个好办法!这丫头虽然淘气,但还是蛮聪明的嘛”边说边调侃似的看看菁菁。
尹吉甫道“天府处在召伯虎的管辖范围 他可能找借口不让我们进去调阅”,尹聪不同意的说“别忘了,我们尹大人可是天子的钦差”
尹吉甫摆摆手道“召公毕竟是元老重臣,况且可能与此案有莫大关联,如我们直接找他协调,恐怕打草惊蛇”
“这还不简单,怕打草惊蛇,我们可以偷着进去”菁菁笑道,“别忘了,我爹和我尹聪哥哥的功夫还是不错的。”菁菁边说边讥刺神态的看着尹聪,一副志得意满,充满调侃的味道。
尹吉甫不置可否,扭头看了看尹聪,尹聪被看得怕了,只得看了看菁菁,道“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三人顷刻间哈哈大笑,于是决定找机会潜入天府处,偷取密档。
说到谁去,尹吉甫道“既然决定行动,事不宜迟,明天正是天子率军北征鲁国,王公大臣都会去践行,我到时提前退场,利用军旅大事,王都纷扰的机会,天府处门径我算是熟悉一些,由我亲自潜入天府处,你们二人为配合我行动,尹聪你去找主管镐京治安的杜恒大人,让他明晚以天子出征,祈请功成的名义宴请召公和司士寮的各位主官,让镐京卫疏于防备,菁菁你到时在天府处西北角的瞭望台下接应我,等我在天府处密档阁得手之后,会放小玄子出来,并执明火三下为号,你就在西北角的瞭望台处纵火引导守卫前去救火,协助我趁乱逃出。”
于是三人第二日早晨去天府处周围踩点,深入了解附近地形和天府处的周边环境,探讨了详细可行的具体方案。
次日一大早,宣王亲率大军出镐京城安定门,远征鲁国,周天子的中央军其时总计有14个师,分别为驻扎镐京城的周六师,驻扎东都洛邑的成周八师,周六师约1万5000人,城周八师约2万人,另外驻扎镐京王宫附近的虎贲军为3千人,镐京守杜恒指挥的从属镐京卫人员2千人。
此次出征鲁国,以南仲为左军主将,方叔为右军主将,天子亲为中军,调动了镐京周六师的大半精锐。一路旌旗飘扬,军威浩荡,贵族大臣们自然不能怠慢,都出城在南门外送行。
一场君臣盛宴在南城外的升平广场举行,觥筹交错之际,一群歌女边舞边唱诵着《小雅·出车》: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我出我车,于彼郊矣。设此旐矣,建彼旄矣。彼旟旐斯,胡不旆旆?忧心悄悄,仆夫况瘁。
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畏此简书。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玁狁于夷
一曲歌罢,左军将士山呼海啸,地动天摇,周天子哈哈大笑,对尹吉甫道:“尹爱卿今日所献诗曲,赞扬我左军之威,南仲将军之英武,果然余韵悠长,天兆吉象!”
尹吉甫拱手回道:“今日天子出征,左有南仲将军,右有方叔为右军主将,定能旗开得胜。”
坐在一侧的姬友拱手道:“王兄刚听过这首赞叹南仲的诗歌,今日三军远征,岂可偏废,我让郑地百姓多方训练,采集了一首讴歌当年方叔伐楚的赞歌,今日方叔统右军扶翼我王,不妨一听,正与尹大人的这首珠联璧合了”。
周天子闻之惊奇,赞叹道“王弟素来聪睿风雅,如此用心,实在甚好,可唤来一赏。”
天子说罢,姬友拍手示意,一群歌女上前,随着古筝、琴瑟清灵弦起,众歌女唱诵道:《小雅 采芑 》:
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菑亩。方叔涖止,其车三千。师干之试,方叔率止。乘其四骐,四骐翼翼。路车有奭,簟茀鱼服,钩膺鞗革。
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中乡。方叔涖止,其车三千。旂旐央央,方叔率止。约軧错衡,八鸾玱玱。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有玱葱珩。
鴥彼飞隼,其飞戾天,亦集爰止。方叔涖止,其车三千。师干之试,方叔率止。钲人伐鼓,陈师鞠旅。显允方叔,伐鼓渊渊,振旅阗阗。
蠢尔蛮荆,大邦为仇。方叔元老,克壮其犹。方叔率止,执讯获丑。戎车啴啴,啴啴焞焞,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玁狁,蛮荆来威。
一曲唱罢,右军将士也是排山倒海的欢呼之声,天子哈哈笑道“王弟采集的诗歌,赞我右军,果然非同凡响”
尹吉甫与姬友彼此看了一眼,互相拱手示意,内心皆有惺惺相惜之感。
宣王举起手中的酒杯,起身朗声对诸位将士道“今日出征,乃为厎定鲁乱,共享太平,昔日召伯虎助我登基,又有平定淮夷的大功,我今点此乐曲,以彰显君臣同心同德之意”
宣王挥手示意,乐歌《大雅 江汉》在军帐之中响起:
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来求。既出我车,既设我旟。匪安匪舒,淮夷来铺。
江汉汤汤,武夫洸洸。经营四方,告成于王。四方既平,王国庶定,时靡有争,王心载宁。
江汉之浒,王命召虎:式辟四方,彻我疆土。匪疚匪棘,王国来极。于疆于理,至于南海。
王命召虎:来旬来宣。文武受命,召公维翰。无曰予小子,召公是似。肇敏戎公,用锡尔祉。
釐尔圭瓒,秬鬯一卣。告于文人,锡山土田。于周受命,自召祖命,虎拜稽首:天子万年!
虎拜稽首,对扬王休。作召公考:天子万寿!明明天子,令闻不已,矢其文德,洽此四国。
在一旁的召伯虎急忙回道“天子恩隆,实在愧不敢当,希望此次征伐鲁国,将帅同心,一举功成”。
周天子道“此次出征,得皇天上帝庇佑,必能戡乱而归,太平一统,因我御驾亲征,国不可一日无主,这段时日,国中事务统由太子与召伯虎做主”。
太子姬宫湦稽首之后,站立一侧。
宣王看了一眼尹吉甫道“最近京师不够太平,怪事频发,百姓大臣人心惶惶,尹爱卿不随大军出征,要与杜恒携手调查,尽快破案为好!”
尹吉甫惊出一声冷汗,心知是天子怨他对征鲁之事持有不同看法,于是赶忙上前谢恩道“王上安心,臣一定尽心竭力,尽快破案,以安定人心”
群臣与天子、南仲、方叔等将帅又互相寒暄几句,彼此别过,大军浩浩荡荡,旌旗招展,开拔出征。
这一天的镐京城,因天子劳师远征,自然是乱糟糟的,按照计划,尹聪去找杜恒,由镐京守杜恒出面约聚召伯虎,司士寮的主官当夜在召公府邸,讨论王上离京后的日常事宜。尹吉甫本应前去议事,他以身体不适推脱,让尹聪代为列席。
等一切布置妥当后,回到清风院,他就闭门不出,好好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天色已晚,等到夜已深沉,尹吉甫与菁菁二人换上了夜行衣,偷偷溜出了家门,直奔司士寮天府处所在。
天府处在镐京城的西北角,两人早已踩踏了巡夜守卫的时间点,安全到达天府处的围墙之下。
简单嘱咐菁菁几句,让她先在瞭望台隐蔽处藏身,尹吉甫即施展轻功,掠墙而入,因那天府处以前来过,虽是黑夜沉沉,倒也是认得大致路径,加之这里虽有镐京卫看守,但并非中枢机要,因此守卫力量薄弱,尹吉甫很快就到了天府阁楼之下,避开守卫,悄悄无声的撬开一扇窗户,来个燕子穿帘,纵身轻轻而入。
天府阁共计五层,收藏的是大周建国以前历代的各种密档,一楼是唐尧,二楼是虞舜,三楼是夏朝,四楼是殷商,而顶层则是周国的各种档案、纪要材料。尹吉甫来到五楼顶层,房子中间是王室的诸多档案,按格层分放,房子角落的则是王室执掌的各诸侯国材料,也分门别类,依照宋、卫、鲁、齐、晋等国别分门别类置放。
尹吉甫打开火折,借着微弱的光亮找到了王室的婚嗣部分。这是记载周王室成员婚丧嫁娶、生死人生的简报册。翻开札页,前面的就是从后稷开始的西周世系,文王卷宗中,果然纲目里有伯邑考,仔细观瞧,只见上面记述“伯邑考,文王长子,被杀身死,美德馨香于昊天上帝。留有姬彬一脉,义怀收养焉,姬彬生姬劳,姬劳生姬羽,姬羽生姬录,姬录生姬皓,姬皓生姬岁,姬岁生姬文,姬文生姬戈,姬戈生姬璜,姬璜生姬雷,姬雷生姬静。传今计十二世,因国故,匿隐于民间,曾栖息居安里。国人之乱,不知所踪,统序无闻。”这段话字迹清晰,但“被杀身死”四字前竟是有某种被改动过的痕迹,尹吉甫颇为好奇,用手指摩挲,似乎四字之前缺漏二字,尹吉甫猜测是“因商”二字,或者是“救父”二字,但看其刮痕,似又不像。一时也不得索解,居安里,在镐京之中,其地是召公的府邸所在,因召伯虎功劳盖世,因此居安里并无其他臣子百姓于此居住。按说王族世子后裔,理应显贵于朝堂之上,但这件事,这个人却从未听召伯虎提起过。
尹吉甫内心只觉一股惊涛骇浪,一时也猜不透此间玄奥。只得记在心里。他想到兰妃横死,太史伯阳父说起的神秘的小公主。于是又向后查找,文、武、成、康、昭、共、懿、夷、厉,不知为何,穆王与孝王典竟然是空的,尹吉甫也顾不得多想,直接打开厉王典,凑近观瞧,但见兰妃纲目条有兰妃,名秋伊,为王次妃,得王宠幸,时有神龙吐涎,兰芝因孕,其后未十月竟生公主,左脚底板中侧有双痣若悬星,未及襁褓而弃之宫外,不知所踪,坊间传被他人抱养,流落于汉江之彤弓寨一带”
尹吉甫不由眼前一亮,这记载果然有案情重要的线索。于是将该札片藏在袖中。
按照提前与菁菁的约定,尹吉甫打火三次为号,不一时,天府处围墙的西北角果然升腾起火来,这火借着夜晚的秋风,正越吹越旺。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清澄急叫“着火啦着火啦”,几名镐京卫听到呼救之声,果然向西北侧的围墙外跑去。
尹吉甫看着菁菁声东击西妙计成功,会心一笑,于是纵身从天府阁的顶层越窗而下,顺着东南角极速离开。
刚越出天府处的围墙,不想从一角的树影之上忽然飞出一个黑影,全身黑色夜行衣打扮,蒙着脸,看身形像是一名女子,正拦住尹吉甫的去路。
尹吉甫一惊,急忙收步,只听这女子厉声道“东西留下”,尹吉甫还未回答,这女子已然出手来袭尹吉甫的脖颈,出手快如闪电,竟有着怪诞的江湖风韵。
尹吉甫急忙侧身躲开,他拿到密档,自然也不想多过纠缠,只是想快速离开,这蒙面女子一击不中,又频出数招,招招封住尹吉甫的去路,尹吉甫只得与她接了数招,但见这女子武功凌厉异常,在身形婀娜之际,又变化多端,一时还猜不出其路数。
尹吉甫于是跃出战圈,低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拦住我去路?”
蒙面女子也不客气:“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只要你留下身上的东西,我不为难于你”
这句话说得软软绵绵但却有着一股说不清的力量,尹吉甫心头一震,这好熟悉的声音,是在沣水之畔,是在伯邑考墓旁,都是这个熟悉的声音。
尹吉甫追问道“那日沣水之畔,伯邑考墓地之侧,都是阁下,你在跟踪我。”
这蒙面女子冷冷道“好个尹吉甫,果然厉害。是我又能如何?”
尹吉甫见她没有否认,知自己猜测不错,心里不由疑惑,那日沣水之畔,她为蒹葭一诗,出言滋扰,伯邑考墓地这女子又现身一次,前两次都是这女子不肯出来相见,这次竟然主动出手袭击自己,却是为了自己从天府处窃取的密档。看来自己手中的这密档的确非同寻常。
尹吉甫从袖中拿出那密档,举在手中道“姑娘既然想要我手中之物,自然要告诉我是何缘由?”
女子怒道“少废话,还是早点给我的好!”
尹吉甫道“姑娘今日不说,我就不给”
女子道“你不给,我就抢,你觉得你的功夫胜得了我吗?”
尹吉甫心里暗自寻思“适才这女子身手敏捷,与自己拆了十余招,自己竟然未占丝毫上风,也不知是何路数,看来她倒是自信的很”
“姑娘既然不肯相告,那我就猜上一猜。”
这女子见尹吉甫说话倒也有趣,于是道“好啊,那尹大人你就猜猜”
尹吉甫道“姑娘是伯邑考情人的后裔吧,那首蒹葭应该是伯邑考生前专门写给老情人,也就是你奶奶辈的女人吧?”
那女子听尹吉甫这么一说,不由喝道“休得胡言乱语,伯邑考与我素无瓜葛”
“既无瓜葛,你要我手中的东西做什么?”尹吉甫疑道。
“虽无瓜葛,但我想看看啊”这女子不耐烦了。
“难道你是兰妃所抛弃的那个小公主?看姑娘的身形,正值妙龄,很有可能啊”
这蒙面女子道“什么兰妃,什么公主,一派胡言”
“还不给我”,话音未落,她一转身形,竟使出了一招兰花拂穴手,向尹吉甫的手中点来。尹吉甫急忙回了一招投桃报李,并不向这招招架,而是径直向女子右臂袭来,女子兰花拂穴手只得变招,一瞬间,两人又难解难分的拆了几十招。女子步步紧逼,尹吉甫并不与她激斗,而是拿着密档闪转腾挪,一边回防她一边更是疑惑,这女子身手了得,但其武功路数自己却从未见过,自己自幼习武,举凡江湖中人的武功,都有个师承传统,与他交手,一般二十余招过后,即使不胜,自己也能得窥一二面目,但这女子的手法、身形、拳脚却处处透着陌生古怪,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路数。
尹吉甫寻思如能窥见其庐山真面目,当可明白一二,于是一边与其对打,一面朗声道“姑娘,我虽猜不出你是什么人,但我知道你一定生的奇丑无比”
女子见他一边左招右架,并不气喘吁吁,反倒是气定神闲的与她交战,另一面居然还能悠然自若的说话,暗自佩服他内功不弱。但听他言语,不由恼道“你怎知道?你又没见过”
尹吉甫道“虽未见过庐山真面目,但只有丑女才喜欢遮遮掩掩,怕别人笑话”
这女子听他一说,咯咯大笑“好个尹吉甫,油嘴滑舌,我的确生得奇丑无比,怕人笑话,又能怎样?”
“那我今日要看看,你是如何的丑陋”
“能摘下我的纱巾,算你本事”。
尹吉甫见其并不上当,知晓如若不将其擒住,看来还是一头雾水。于是手下发力,开始转守为攻,使出一招深入虎穴,快速直向她胸口袭来。
女子一声惊叫,右手忽然滑动,整个身形竟然向后倾斜,硬生生避过了尹吉甫这厉害的杀招,尹吉甫正要就势进击,但觉眼前霎时间竟云烟弥漫,看不清人影,他下意识的手中用力,与此同时,左手居然一阵酸疼,似有物件从手中飞出。尹吉甫心知是那密档脱手,急忙运力,定气凝神观瞧,却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觉那黑影静如燕子般掠过眼帘,片刻须臾,尹吉甫冲出云烟,那人影竟已经消失不见了。适才自己手中的密档,却已经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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