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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们就来到了街上。我偷瞄着韩木一的侧脸，此刻的他正兴致勃勃地欣赏着异族他乡的街景中，时不时放缓脚步对某样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投去好奇的目光，但过不了几秒又会加快脚步走向下一件吸引到他注意力的东西上。前脚还在看小孩子拿来磨牙的羊肋骨，后脚就跑到了卖维修工具的地方拿着一个三型钳仔细端详。各家的店主对异族人的大惊小怪早已麻木，吸引他们的只有韩木一这地球人难得一见的相貌，以及能从这个一看就是肥羊的外星人身上敲到多少钱。好在我赶在那几个不怀好意的店主开口以前及时把韩木一拽走了，不然这一路又不知道要破费多少。
说好的陪我散心，走着走着差点就又变成韩木一的买买买。这家伙，到底有没有一点陪人的自觉啊？
我的视线从他的侧脸，沿着他光滑的脸蛋向下颌滑下，停留在他若隐若现的大动脉上。
半小时前，我还想要把这尖牙刺进那充满了年轻人生命脉动的血管里；半小时后，我们两个居然默契地当那件事完全没发生过一样，并肩走在西德雅哈的街头。如果不是牙齿上还留有韩木一脖子的触感，我还以为是我烧糊涂了，竟然想杀了他。
我的确想杀了他。至少半小时以前，我是这样想的。
“交易已经完成了”，理查挂在嘴边的这句话在我的脑海中像鬼魂一样久久无法散去。我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做了什么交易，但能肯定的是，她们两个的计划里，一定没有我存在。
他们两个究竟想要背着我，背着帝国做什么，难道是想把帝国卖给地球吗？
“放心吧，理查还没贪心到会卖了自己的文明。”韩木一轻轻地撞了一下我的头，手上拿着一大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阿萨尼珠环，也不知道他给没给钱。嘛，好在这种东西只是小孩子拿来玩的玩具，不会多贵。
我一边把卡给他免得他没付钱就拿出来，害我们两个又要去警察局，一边试探着问道：“你们地球人是不是能直接读脑电波的，怎么你总是能在我开口以前就回答我？”
“我要是骗你呢，我就说我不会，免得我以后再也不能读你的想法了；我要是说实话呢，我还是只能说我不会。你信哪种呢？”韩木一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拿着我给的卡转身跑掉了，这家伙果然没给钱。
我叹着气，站在原地等他回来。
不知不觉又主从颠倒了呢，明明我才是位置更高的那个，他只是个使者。居然让自己主子的盟友在原地等他，这个地球人到底是有多狂妄啊。
我在心里默默地诅咒他，然后继续站在原地等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站在这里等他，就算我接着走下去，就这几步的路程他也能追上来，可我还是原地等着他，甚至还想去找他。不知不觉间，我竟依恋他到这种地步，就连师傅也让我依恋到这种程度。只是短暂离开视线的几秒钟，却像过去了好些天一般漫长，胸口好像有只小狼崽在抓挠，心痒难耐。我发烧还没好，还是说染了什么流感？总不会是我趴在韩木一的肩膀上伺机咬断他的脖子的时候，他做六次深呼吸的时候喷在我脖子上的鼻息弄的吧。
糟糕，好像还真是，我感觉自己的脸开始烫起来了……
“又发烧了？”
韩木一把手里的珠串都放在左手上，右手伸过来就要摸我的额头。我哪敢让他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挥手拨开他的手，赶紧向一旁挪了半步，“把把把卡还我。”
韩木一耸了下肩，把左手上用小指和无名指架着的卡递了过来，我低着头，接过韩木一还过来的卡，把它揣进斗篷的口袋里，趁他不注意踩了他一脚。
“哟——”“赶快说，你和理查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交易！”
我赶紧转移话题，免得他看到我现在自己都觉得不妙的脸，要是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肯定又要取笑我了，一旦话题被他带偏，再想知道他和理查背着我做的那些事就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虽然我只是为了转移话题不让他注意到我的表情，但韩木一却完全没了平日里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他故意挺直了腰身，让自己看上去就像是在闲逛的游客一样，然后用只有我这个距离才能勉强听到的声音悄悄地说道：“以他支持革命军的活动，和地球向巴尔克洛威亚帝国仅有的几个顺差贸易项目上的优惠为条件，代表神语者换取狮族手上相对地球而言先进的星际航行技术和资源的优先供给”
他的话一说出来，我的心凉了一半。
“就这些？”
“阿……”韩木一犹豫了一下，然后愧疚地看了我一眼，“还有一个‘米娅一定会如你所愿地登上王位’的承诺。”
我的怒火刚刚冲到手臂的肌肉上，旋即就被一种悲哀地无力所冲散，本想抬起的右手只能像脱臼一样直直的垂下去。
“如果不是在大街上，我一定会给你一巴掌。”
真希望我说话的时候语气也能像我说的话一样强硬，这样就不会除了展示我到底多愚钝以外什么效果都没有了。
我抛下了他，或者说逃离了他，自己一个人大步地向前走去。我的思绪乱成了一团，我甚至不知道现在是该难过还是该愤怒，是该骂韩木一表里不一，还是该骂理查唯利是图，好像我身边的这些人全部都是在利用我，玩弄我一样。我开始怀疑眼中见到的每一个人，他们好像每个人都像理查或者皇兄的密探，街上的每个摊子里都藏着镜头，把我的一举一动都录入进去。我一瞬间发现我不忘记了如何走路，我接下来要把腿伸向哪个角度，才能看起来不那么愚蠢，才能让那些人为我感到惊讶。
铭刻在巴尔克洛威亚人本能中逃向洞穴的冲动使我想要找到一个稍微安静一点的地方，可西德雅哈是贸易之星，是巴尔克洛威亚帝国境内最大的贸易市场，这颗被开发到连降雨都觉得不够效率的星球上，除了那些富甲一方的富豪，谁能有那样一个能提供安稳的窝呢？我想到了师傅，可师傅现在距离我岂止光年。在这颗不属于我的星球上，还有哪里能当做是我暂时的立锥之地呢？
往来的行人少有像我一样没有目标的，他们不是去买东西的路上，就是在卖东西的路上。钱原本是作为劳动过的依据，代替以物换物的繁杂过程而出现的一种等价交换物，在数千年的历史中却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劳动本身，有了钱就等于自己做过了劳动，甚至出现了各种无中生有的“诈骗”游戏。钱是为了活着，而不是活着为了钱，这颗星球上的绝大部分人恐怕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明明巴尔克洛威亚已经到了危急的时刻，他们心里仍然只有自己的那点钱。理查是这样，韩木一也是这样。我原本以为，像他们两个这样的聪明人总该明白这个道理，可我没想到连他们两个的心里也只有自己的那点钱，那点点利益。假如明天巴尔克洛威亚就被灭国，那你有多少钱还有意义吗？
难道说，心里没有钱的我才是这个国家里的异类吗？
所谓的成长，就是在心里装满“利益”吗？
有人从背后拉住了我的手。
“有件事，我想说很久了。”
那只手的触感我再熟悉不过了，我连头都不必回就能知道它的主人是谁。我没有甩开韩木一的手，他是利用了我，把我当做筹码去和别人交易，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比我要聪明得多，眼光长远得多，也勇敢地多，孤身一人深入异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在这个把食用异族当做珍馐的帝国，我自认我没有这份勇气，正因为见过食用异族的场面，才更让我害怕我被人当做美味的那一天。我很不服，区区一个地球人竟然比我还勇敢，但我又不得不服，因为他真的做了，而我连做的想法都没有。万幸，我竟感到万幸，他还会追过来找一块筹码，我还能从继续从他身上偷学到东西。
我该死的还有这份庆幸，而他接下来的话，则让我由衷的庆幸自己还会庆幸。
“米娅。”他一反常态地严肃地瞪着我，用几近刻薄的语气说道，“你为什么总要自己感动自己？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悲天怜人的样子很可怜，很可爱，值得所有人不要命地去增添你的美丽？”
我猜到他不会捡什么好听的话说，但他嘴里吐出的语句之刻薄，还是让我心痛了一下。也许我的心底还是希望他能安慰一下我，即使他没有那个必要。
“一个因仆人被杀而觉醒，被世俗所不容的，仍然心怀天下的圣女，这就是你给自己的人设。”韩木一强硬地拉着我的手迫使我转过身来，把我的手拉向身后，让他能够逼近到和我视线相交的距离，有几个被撞到的行人看了我们一眼，然而我们两个的动作在他们眼里就像情侣吵架一样，除了无聊就是无聊，根本不值得他们挥霍自己时间，只是扫了几眼便又踏上了前往目的地的路。
我侧着头，去看来往行人的鞋子。羊皮的，猪皮的，牛皮的，甚至还有一眼就看出来自外星人的绿皮，背后所代表的鞋子主人的地位也各不同，如果我活得时间再久一点，兴许还能从中看出他们的性格。总之就是，我拒绝和韩木一对视，我倔强的害怕着和他对视。
他也许说对了，也许没说对。我不会承认，也不会否认，反正不管我承不承认，他们早就在心里给我下完判断了，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有什么意义，我又不是他的配偶，有什么必要和他在大街上演什么苦情剧。
“我只问你一次。是，或不是。”韩木一抓着我的斗篷，质问道。
在我们两人之间长达数十秒的，仿佛绝对零度的寂静中，我的头微不可查地上下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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