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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斌回来时,我正冲着天花板絮叨。我不停的说着“一个鸡蛋”“半只火腿”“五辆汽车”诸如此类的一堆废话,不时神经质地发出两声嬉笑。
“你怎么了?被洗脑了?”显斌朝我脑袋一敲,我立刻起身坐直。
“就说这不可能!柯南·道尔的胡扯理论!①”我近乎于愤怒的吼道。
“我还以为你也失心疯了。”显斌弄清原委后哑然失笑,将手里的纸递给我:“局里要调咱俩回去了。新一轮审讯也要开始了,赵尚德的律师也联系上了。”
“这么说他是要撑到最后法庭上见喽?”我打个激灵。看来这段时间还是没从他这儿打开突破口。
“嗯,这是王牌了。看那律师的架势可不是什么善茬——他要是不拿出律师证来,我还以为是什么亲属闹过来了呢,什么野路子请来的……”
“他这是在施压,想让咱们放了他而已。”
“压放的相当是时候,正好掐上了咱最焦头烂额的点儿,这个赵尚德到底什么来头?”显斌这话一下子戳中了我的设想痛点。
“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我夹着纸给显斌透出我那令人疑惧的观点,“这个赵尚德是个前科无数,但没有人抓住过的惯犯。”
显斌瞳孔一下子收缩,表情怪异,连带着我的心一起沉下去。“你……也这么认为?”显斌复杂的闪烁了两下眼睛,压低了声音,“局里面现在也这么怀疑!局长没有声张,秘密派人去查了!”
“局长?连他也……”果然,局长是武警部队大队转调过来的,经验十分丰富。我暗叫不好,连头儿都认为有问题,这水未免太浑了。
“不是瞎寻思的时候了,局里放话,最迟明天一早就要到。这边的情况我没上报,就只说这两天咱们搜集信息,盘问现场周围的住户了。也该收收了,这是个收效甚微的烂摊子,咱必须放弃,承认这路子行不通。”
我静默了。我其实早已放弃。这不过是一个幌子,只是为了逃避现实的消极不作为罢了。非但不会有任何进展,还会使真相永远都是遥遥无期。
同精神病谈案子,真是……
到这里停住了,我安慰着自己。毕竟这也算是一次探索吧,而且也并不是没有机会和可能。就算是无中生有的臆想,火把没熄就停下脚步不再前进,终归是有些遗憾和失望。
显斌看看我,默声低下头。没有比这更让人感到挫败的了。“我去和李锋打个招呼。”显斌拍拍我的肩,走了出去,又只留下一个呆望窗外的我和一个空荡苍白的房间。
中饭吃的冷清。席间李锋尴尬的举了两次杯,口头庆祝已然康复的我,我似有似无的应了,晃晃悠悠干了一杯开水。我和显斌曾经立过誓,办案期间滴酒不沾,可现在白水都让人微醺。
然而这本来是一番好意,食堂还特地准备了好米和炖肉,结果却吃出了追悼会的味道。食堂的师傅又端上一盆汤,看着举箸踌躇的我们一时竟不知所措,以为是自己手艺不佳耽误了食欲。他局促的站在一旁绞着手指,眼神都没能抬起来看我们,过了一会儿后又默默收拾起了几乎没动的饭菜。
李锋和两名大夫送我们出来。
“也对,在这上面花太多精力的确不值得。”李锋同我们握了握手。我一开始一言不发,等随行的大夫回避后,轻轻问了一句话:“你说的那种迫不得已的方法其实就是换位思考,对吗?”
李锋愣了一下,下一秒又笑起来。“不要多想了。回去了就踏踏实实地查案,不要在乎这些有的没的了,权作这两天是个梦。如果真能让你明白点什么,那就是场有意义的梦。”
我们握了握手。然而李锋却将手指微蜷,在我的手心上划了两下。我木然抬起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可却一下子哽在喉中,险些透不过气来。李锋轻轻一笑,松开了手冲我敬了个礼,摆摆手算做告别。
我机械地迈步上车关了门,看着挥手的李锋,看着墙院和楼梯。他们一下子突然都旋转起来,随着那只晃动的手左右摇摆。像一块怀表,催眠的怀表,没有眩晕感,只有一种拉住你的重心,使你不停下降的错觉。那是一个天地都跟着一起晃动的世界,一圈圈涟漪打着波纹荡来荡去,显得格外的虚幻。渐渐的,一切都消失了,都溶解了……
最后只剩下那只手和你手心上的一抹温度,由眼前转入了心中,依然在摆在转在晃动。四下里好像多了一层雾气,雾里看花的飘渺,真真切切都在一起重叠碰撞,我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冰凉浸开,扩散到毛孔和一寸皮肤,一根根头发,发出微不可闻的呼吸和颤抖,伸展,延伸……
李锋的那个笑容,总感觉有一种特殊的意味呢!
失望?嘲弄?还是……
我又回想起了那个梦,那片水花和一汪清泉,绚丽的色斑拢在眉间,折射着缤纷的颜彩。
可这次也还会是腐蚀的酸液流向我吗?
局长等的心焦。我们进屋前他就已经在屋子里转开了磨子,看到我们后劈头就骂,连气儿都顾不上喘:“两个混小子王八蛋!出去这么长时间都不和局里打声招呼,眼里还有没有我了?怎么着,翅膀子硬了想炸刺儿了,啊?”
见我们都沉默不语,话就又接了下去,让我们毫无还手之力,“行啊,都想气死我。我是看出来了,没他妈一个好鸟儿!都是完犊子的料儿啊。白瞎我这苦心孤诣了,两个白眼儿狼!出去!办事儿去!今晚上加班!谁敢走撕了丫的!”转身后想了想,“林澄浩,你留这儿。”
显斌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他咬咬牙,终于走了出去。局长立刻回头,几步走到我面前。“说吧,这两天干什么去了?”
“嗯?没……没什么啊。都是些日常作业而已。”
“放屁。韩显斌那小子扯谎都不会。肯定是你告诉他这么糊弄我,怎么,有什么事还得瞒着我啊?”局长点着一支烟,眯着眼打量着我。
我开始还有些慌,可听着局长语气一直很缓和,惊异之余开始拼命想辙。
“别在那儿又想着怎么圆了,和我玩这套儿就没意思了。我倒是放心你们俩肯定干不了什么出格的事儿。行了,出去吧,不想说就不说。你还以为老子上杆子求你呢?滚蛋!”
出了办公室,好像卸下了百斤的担子,显斌还来不及问问情况,就横空又压过来一个又一个包袱。
先是我们合用的办公室里堆着毯子一样厚的A4纸,说是前天收拾什么档案没地方放借着占一下,结果现在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然后口信一个接一个传过来,这边说下午又有个会,这两天的情况我们没听着,还要先补个课;那边又丢过来一沓子文件,说是整备出来的线索和关于案子的评估和判断。
“上头要来人了,纸包不住火。”显斌焦头烂额地翻看着积压下来的废话文件。
“都是应付上头的!有什么用!”我看着一团糟的垃圾场一样的屋子也丝毫没有拜读文件的心思,索性坐在墙角折上了纸飞机,“有那个时间不如来收拾卫生……”
“对了,”显斌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局长都跟你说什么了?”
我已经折好了一架,甩手将它飞出去,看它滑翔了一整周后,悠然落地:“姜,还是老的辣!”
一摞子纸被我们扔了七七八八,剩下来的一小沓就是关键问题了。
“我要是没跟着去一趟,估计得更麻烦,你看技术部那帮人给出的结论是窃取的钢材是按误差值取的,就是计算机忽略了的那部分。我感觉这句话有点道理。按每天最大的流钢量来搜查,虽然收效甚微,但路子应该没错。”
“这么说,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显斌有些意外。
“当然。流钢量越大,误差最大值就一定会越大。假设某一时刻流动的钢材一次性达到了几十吨,你算算,误差可能会达到百克量。按这个数值算,他只要多去偷几次,零件什么的全就都有了。”
“问题恰恰出在这里。监拍显示他没有时间去做这件事。他没有时间在流动期间下手。”
“谁能保证流动过后就一定没有下手的机会……哦,对!确实没法下手!”钢量误差值是要用电脑计算的,而这种条件只有在流动发生时才具备,所以他根本没办法在停工时伪造数据!
“所以他是怎么拿到的?他一个总机械师,平日很少下底层深入岗位。一开始的调查不是说在这儿他连熟人都没有吗?就算有,这可是人人保饭碗的时候,决不可能有他的内应。”显斌在一旁沉思着。
而我则牢牢盯着文件,脑子里却一直在思索另外一件事情。
高智商,高智商的对手,极可能是个惯犯。
那么他肯定有办法能绕开侦查范围,险之又险,但又十分稳妥。
那是个盲区,一个死角,我们肯定落下了些什么。
当量,流动,加工……会是哪一个环节?哪里才是突破口?
究竟什么又是不要在别人面前做自己,而是做“别人”……
沉默,太阳的夕光在逐渐下滑,隐没在远处的炊烟中。
上头警署来的人态度相当蛮横。领头的人率先对这些案子进行纸上谈兵的评判,从时间和人力的投入上拼命网罗局里的所谓办事不力。
连续几天的熬夜奋斗,与会者大多身心俱疲,屋子里闷得直散发着一股子臭味,使人难以忍受。可上面不着边际的话没停下,谁也没直接站起身打断话题去开窗户。
“这混球儿以为他是谁呀?”六子将叼在嘴里的牙签猛吐在痰盂里,捅捅一旁的显斌,“那谁,老林去哪儿了?”显斌正盯着吸闷烟的局长发呆,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自己关屋呢,我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呢,跟他说开会了也不回声。”
“也好,来了也是活遭罪。”六子扫了一眼屋中偷偷鸡啄米一样瞌睡的同事们,重又拿出一根牙签叼着。
“……所以说,我认为这案子本身在侦查过程上就已经出现了问题,我希望得到解决,方法就是将案子转交给我们的人来办……”
“绝对不行!”局长一把摁灭手里的烟头,他忍了整整一个小时,“我们已经初步掌握事态的发展动向,对案子来说,无论是认识上还是方法上都做好了部署。更关键的是,我们的人一直在收集情报,如果拿到上面去这一切的努力就全都废了!”
“三天了,你们都得到了什么?是事情真相还是案件始末?时间不是用来打水漂的,你一味的不管不顾的莽撞只会延误时机!”上头的人颐气指使地说道。
“够了!”狮子一吼震得座上人们都身子一抖。局长瞪着双眼,一眨不眨怒视着发言人,“你还没有资格对我评头论足。我当年拼死拼活的时候,你小子牙都还没长齐呢!就从案子出发,我们顶着日晒冒着雨淋,上山下海的刨证据,你们喝着茶水不痛不痒,走下来说撂挑子就撂挑子?你们想要调查权,好,明儿个起都上现场给我转悠!没有三天,我看谁能从这儿拿走一张纸提走一个人!”
“放肆!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你不要以为你之前的什么功劳就能让你一方做大。我告诉你,违抗上级妨碍公务,我现在就能开了你!”
“开了我?我手下的人,这帮兄弟,三天没合眼,东跑西跑,热饭都吃不上一口在那奔波,拉屎撒尿都嫌耽误功夫,好不容易有点头绪,你告诉我都是瞎折腾!看看他们,连家都还没回一趟,你们要还有点儿人性,看着他们,也该把那扯……那话给我收回去!你开得了我,冲着他们,你能开得了他们吗?你脊梁骨不疼吗?”
“好,好!真是反了,你他妈真是反了!现在,就现在,你要是能拿出东西堵住我的嘴,我一声不吱立刻走人!不是都能上窜下跳吗?拿出东西来啊!有吗……谁他妈敲门呢?给我轰出去!”
随行的人旋即打开了门。众目睽睽,灯有些刺眼,在屋子里坐太久忘记开灯了,现在有些不适。可能别人看来这相当狼狈吧——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肯定不好过,但现在需要这个,我确信,他们一定需要现在的我!
“不好意思,关于情况的进一步发展见解,我有!”
落针可闻。剑拔弩张的时候闯进来了一个小丑口出狂言,说出谁都不可能相信的话。显斌惊得呆了,他不会以为我入定在办公室里了吧。
“你……说什么?”上边儿的脸色很难看。
“我说我有相当大的收获。”
好吧,眼睛依旧睁不开,开始淌眼泪了。真怪,这是生理反应还是真的哭了我竟然判断不了。
“这些文件是从嫌疑人就职的地方收集到的信息。嫌疑人作案的工具是用精钢改装的,可以排除是从其他地方拆卸得来,所以我们都知道,窃取材料的位置一定是钢厂。”
“我们大家都在密切关注着流水线,尝试从这上面寻找出突破口。毕竟钢材流动时去拿的确容易得手,而且量是可控的,这就不会招致任何窃取的嫌疑,证据也是微乎其微。看起来只有在这上面动手脚才是正规的作案手段。可正如我们看到的,监控里显示没有人在流水线上动了手脚,最直接的证据采集不到了,我们就被卡死在这儿了。”
“所以呢?你说了一大堆废话是想表达什么?”
“大家手中都有这份材料吧,不要急,我先请大家注意一个关键点:最大流动钢量。”一阵刷刷的翻纸声。
“……看到了。这有什么稀奇吗?”
“当然有。现在,我告诉大家,死结在哪里!”
“我们发现了最大流动钢量,这就是突破口。人们一直认为犯人窃取的是误差量,这没错,完全正确,可问题在于,所有人都会认为在流水线下手最安全也最便捷,这就恰恰中了对手的下怀。我翻看了从钢厂记录簿的所有的点,查找每一个关键,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这都可能是解决问题的钥匙,最后我定格在了损耗值上。”
“我去钢厂当天时工作人员曾对我提到过这个术语。其时我并没有过于在意它。但后来我明白过来,这才是窃取材料的真相。赵尚德不是在中间环节下的手,而是在末端下的手,也就是最后的渣滓处理阶段而非流水线上。因为这才是最安全的方法。”
“既然都是为了取误差值,那么如果可以在中间下手,为什么就不能在最后下手?当所有人都在想他在调动误差值来得手时,他就已经赢了。一方面,他每次都从处理后得到的渣滓里对钢料进行提取——那可是比误差值还要小的部分,大大捞取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另一方面,他也将剩余的废弃渣滓又重新填充回去作为伪装,反正比误差值还要小的瑕疵计算机也是不会去管的。”
“那里的厂长是个精明人,可他没料到手底下会有一个比他更精明的下属。这才是既保证钢材总量不变、又解释了流动环节的监拍中拍不到人影的真相。”
我稍稍顿了一下。“嗯,完了,就这么多,哦,其实还有几点猜测:一是如果钢材并没有出现磨损腐蚀,那就能证明他是最近才拿到的材料,那也极有可能就意味着他最近一段时间内才起杀心,排除了蓄意谋杀的可能;二是他不经常参与线上工作,所以一定有同伙帮助他对渣滓进行提取。我们只需要调查赵尚德究竟是如何收买了这个帮凶就可以了。”
那天晚上的畅快,直到很久以后都记忆犹新。那么长久的静默,以及“蹭”一声蹿起来、忽地一声扯开窗户去透气儿的六子。
“真神了!林哥,怎么一下子……”六子磨磨蹭蹭一直跟到门口,他身后还有依旧在吸着烟的局长。
“神的是理论,不是我。”我将灯打开来,看了看挂钟。这一天的尾声已经逝去多时,迎来的是再下一天的昏黑时刻。
“我们一直犯有一个致命的错误,这个错误自入警局以来的第一天就不停的在我们周围叨叨连声警醒着我们,可我们依旧步入覆辙。但这很正常——心理学告诉我的。”
不由得想起李锋,我不禁笑了起来:“那就是以自我为中心。每一个人都知道要侦查,首先是要做到的就是摸透对方的内心,可结果走着走着就都想当然着去了,完全按照自己的思维贯穿了事情。如果对手是个新手,或者是经验尚欠的小贼,这还勉强应付得了;可一但撞到这种级别的高智商对手,立刻就碰壁了。相较于同他的较量,我们更应该学习的是他的能力。”
“从开始他就悟透了我们。他知道一步一步怎么让自己走得更远,又抹去足迹,设好陷阱等我们自投罗网。一个明知就是罪犯的人在你面前,可就是因为证据不足无法将它抓住,他玩尽了老鼠逗猫的把戏。他等待着我们不耐烦了,耗不住了,然后就溜之大吉。”
“他成功了,原因在于他一直在做别人,没有做自己。他总是在他自己的外表下藏着他人的心脏和思想。归根到底,我们就其实是一直在和自己斗来斗去,总也跳不出自己,越斗越僵,越来越无力,到最后不是输给人家,恰恰是输给了自己。”
我拍下笔,将写好东西的纸撕下来,双手递给局长。“这几天我们一直在寻找破案的方法,最终确定了一个听起来并不那么稳妥的方案,请您过目。”
局长一声不吭,接过来扫了一眼,脸上竟毫无波澜,勾得六子一阵猴急,攒眉咬牙想瞧个明白,不想局长扫过一眼后就把纸凑上了烟蒂,“呲”一声着了起来。
“哎……别介……”六子直了双眼,双手放也不是,举也不是,呆呆望着那逐渐蜷曲的白纸。我隔着那团火,看着仍不松手的局长,眼神里没有退却——至少看不出退却。
局长的眼睛闪过了许多东西,在一瞬间被我捕捉到了。是什么?怀疑?不解?犹豫……
“局子!”六子一看直烧上手的火,一急之下大吹一口气,手也跟着抡了过去。火星迸到地上的纸上,又四下里忙着踩灭。一片混乱中,局长眯着的瞳孔瞬间放开:你能成功吗?微微一笑,看着不可开交的六子和显斌,我眉梢向上扬了两扬:只要您信我,我就输不了!
注:①:指福尔摩斯《临终的侦探》一案中提到的依靠不断说一些与事情毫不相关的废话可以导致一段时间里神经错乱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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