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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常理这并不难,只是抓住一个人内心的所感所想。这其实和你们的审讯员有异曲同工之处。”李锋问清了我“只是想学学心理知识”的目的后释然了下来,冷静地侃侃而谈。“比如说你们想要一个犯人就范,给他两拳是毫无意义的愚蠢行为。站在心理学的角度,皮肉之苦只会激起人最原始心理的抵触而反抗你。就像对孩子施以体罚,孩子会有惧怕,有迷惘,有怨恨,有愤怒,就是没有向你承认错误的态度——这就和你的初衷背道而驰。可这种不明智的法子长久以来却根深蒂固,代代相传。你抡棍子,孩子毫无改观甚至会愈演愈烈,你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两不相利,实在匪夷所思。站在我的观点,为什么不用积累仇恨的时间去试试摸透孩子的心理和真实的想法?那样的话反而省去了许多麻烦且有效得多。这就是心理学最可怕的地方:它从未用刀刃划开过你的皮肤,却突然间用刀柄一击震!碎你的灵魂。它不在乎微末点儿的伤害和疼痛,开始时只展示最温柔的一面,人畜无害,然后躲在幕后舐牙舔血给你最致命的重创!”
“我曾看过二战史。血肉横飞在战场上是家常便饭,但从中我慢慢感悟出了一句话:真正的绝望不是进退无路反而是有路可循。断掉一个人的所有退路固然会使他滞步不前,但也能激起他背水一战的最后一搏;可如果先给他一丝生机,在他费尽心机挣扎、马上就要成功的时候再狠狠将其踢回深渊才是毁灭他的最好的办法。题外话,个人认为,不懂得这条道理才是小至区域战场、大至整个德国失利的重要原因之一:他们太咄咄逼人,不知道张弛有度,最后自毁长城。”
“回到我们的问题上。你想和“他们”沟通——自然,从未有人做过——但是我相信无论如何理论是相通的,那就是首先要先站在对方的角度去看问题而不是主观臆断,”李锋先停下来看了看我的反应,“能理解吧?”
“可以。也就是说,顺着他们的思路来才能对路?”
“没错。面对着一群可能同我们世界观都不尽相同的群体还真是很麻烦啊。不过我会教你方法,至于利用效果和你的造化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其中之一是暗示法,即用一些隐晦的行为或符号来传递信息。你应该在诧异我刚刚是如何让那几位患者对我言听计从吧?其实我用得就是暗示法。我和他们说得话里面有引导倾向——暗示他们有一个‘方向’,自然而然地他们就上道了。最高级的暗示法是想传递什么就传递什么,而且只有传递方与被传递方才能明白,不过你不用学到那种程度。现在试验一下,用暗示动作向我描述‘天气真冷’。”
我思索片刻后双手裹紧了衣服颤抖起来。
“这就是暗示法最难的问题了。你刚刚的动作是歧义信息,我可以理解为你很害怕。切记,如果发出了歧义信号就全都完了。”
我又想了想,指了指窗外后再裹紧衣服颤抖。
“更歧义。我甚至可以认为是外面有什么东西让你害怕。”
“那该怎么做?”我静默下来看李锋的反应。“这样就好。”李锋起身,将手紧紧贴在暖气上。“需要注意,暗示法最忌讳的就是模棱两可的信息。你要一针见血,让接收者以最快速度领悟你想做什么。再试试,表述‘门后有人’。”
这一次我没有即刻做出反应。沉思了一分多钟,我站起身走到门前做了个拨猫眼儿的动作。
“不错,进步很大。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指向门呢。”李锋笑了起来。“那最好的转述呢?”
“没有什么好与不好的转述。只要传递方懂,被传递方也懂,就都是成功的表述手法。所以建议你在暗示前先和被传递方或传递方有所沟通。”李锋站起身靠在了门上,将食指竖在了唇边。
“第二个就是化简法,就是将累赘的句子换掉,以简压人。这方法对于心乱如麻的高智商者来说再适用不过了。越简单他们想得就越多。等他们彻底把自己陷入死结当中后就是掐住他们的最佳时机。但对于这三位患者,我的建议是变相化简法,习惯上称之为,‘化零’。”
“‘化零’?那不是意味着什么都没有了吗?”
“错了!给你一个阿拉伯数字‘0’,你告诉我它是什么?好好想想!”李锋抓过一张纸写了个‘0’丢给我。“这……不就是……”猛一瞬间,我僵住了,明白了李锋话中的意思。
一个“0”,太具体又太抽象了。乍一看上去它就是一个数字,可你能说它是什么?数字“0”?字母“O”?一个苹果?一个鸡蛋?看似一笔勾成的弧线,真真正正包含着海量的信息!我不禁佩服起李锋了:“也就是说,‘化简’越化越简,‘化零’越化越繁?”
“聪明!和你聊天相当痛快!”李锋大笑起来,冲我竖了个拇指。
“所以我们要让他们置身于,海量信息当中?”
“就是这样。对于精神患者来说,我认为过分的简单直白非但无用,反而会使他们更加茫然无措。只有丢给他们一大把钥匙才能有所成效。由于他们脑中会保留他们最擅长的东西,他们就会像號雕一样从中寻找自己最熟悉的那一把。他们才是真正的寻宝者!举个例子吧:满满一张印着世界级数学难题的试卷摆在你面前,当中夹杂着一道‘1+1=?’。不管这一道被塞进多么小多么窄的缝隙之中,你都会轻易捕捉到它,因为——不好意思,这个例子其实有些伤人,见谅——你只可能会那一道题。所以你只会对它异常熟悉。”
“最后教你一个最难的,就是捕风法。往白了说就是观察力。捕风捉影嘛,就是细微处见真功夫。可能前两步都得手了,对方已经漏了马脚,你却没有察觉,功亏一篑。捕风就三步:挖眼、撕脸、掏心。抓住弱点就咄咄逼人!就像在球场上,逼抢、传停、截留,酣畅淋漓。只要对方有空档就把他带上绝路,只要对方有漏点就半毫机会也不留!变数越多,翻盘就越成为可能!所以死死扼住他,一丝也不能松懈!”一拳砸在桌子上,李锋眼中竟闪出了一抹寒意,“把人捏在手心里,就叫‘心理’。此心,此理!”
“要是不嫌弃,今晚就住在这儿吧。还有几件空房,条件也不是很好,真是过意不去。”
“没关系。这么一交流,我才是十足的受益者。这真是……如果不是案子本身有些东西不方便外流,本来应该是请你这样的专业人士去问问那三位患者的。我相信效果一定会更好。”
“我不在乎那个。帮你本身就很有成就感。当中有些个人的偏激观点你大可以忽略的。”
“多一种思维,多一分胜算。”我们相视大笑起来。这算是几天来最畅快的一次了。
“对了,一点儿私人问题,如果不方便可以不回答,”李锋定定看着要离开的我,“敢问林警官是在哪所警校毕业的?”
“嗯?”我蓦然一愣。这莫名其妙的问题让我摸不着头脑。可这茫然的表现倒像是正中对方的下怀。李锋摆摆手笑了起来:“开玩笑的。快去吧,哈哈。”回荡的笑声漫散在我的身上,给我近乎冰冷的心带来了阵阵暖意。
今天,办公簿上只有一句记录:可能存在的目击者视力良好,可看清案发的过程。屋子里灯光很暗,我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针见血!李锋的观点自有他偏激的部分,但狠厉程度较之杀手也有可比之力。乍看上去频频退却,实际上却是步步为营。我回忆着这番谈话的每一个字,每一处停顿,每一种表情。捕风!李锋说这是最困难的一部分。殊不知在警校时我的主修科目便是观察力,到了PEC,我训练的主要能力又是分析论证。所谓最棘手的部分恰恰是我最擅长的部分。我心里一喜的同时也考量了一下。虽然这能力我很熟悉,可现在来看却少了点儿什么感觉。
致命!致命!致命!
学会一样技能和灵活运用一项技能是不同的。我应该做到更好才能应付一时。
如何能做到,将敏锐的观察力转化为老辣的子弹?
“李锋说三个人的状态稳定,下午是可以继续配合工作的。没办法,你小子想了这么一个昏招,我们一群人还要陪着你一起发昏。”显斌躺在另一张床上。我偏过头去看他。他昨晚没睡好,只是为了我,为了我这个愚不可及的计划。对于事业,他比我用心得多。我轻轻笑了,将头转了回去。他不是想逞什么英雄,也不是被PEC洗脑到走火入魔的疯子。他只是,比我更有责任心,更实际。可我别无选择。就像明明知道自己走向的是峭壁断崖,可除此之外别无他路,于是只能将错就错地走下去,从此再也无法回头。我想着,一下子坐了起来。对不住了兄弟,如果这案子真的能顺利结束,我再向你负荆请罪吧!
“我想方设法的伪装自己,而你负责攻破我的防线。”我和显斌相对而坐直视彼此。
“我不擅长演绎,你这是在为难我。”显斌伸了个懒腰。
“拜托了,难得我这么有干劲儿一次。”他没扯谎。一个在毕业联欢会上连道具树都演不出来的人现在面临着最大的困窘。但我对他十分信任——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尽他所能。“开始吧!”
模拟对峙法是在一个假定的环境之下分为一攻一守两方进行辩论分析,借以锻炼模拟者的瞬间推理和思维逻辑。“昨天下午3时,你抢劫东街拐角的珠宝店,洗劫了价值约四万的首饰品和五万元的现金,你有什么辩驳吗?”显斌的声音略略颤抖。他紧张得有些失控。
“证据?”
“有知情的出租车司机。”
“没有其它的了?”
“主街口的监控是坏的。但只要有证人就依然可以对你进行起诉。”
“在看到他之前,我拒绝你们的问话。”
“他……已经在赶来了。现在说说你。案发时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说了,人证到之前拒绝回答。”
“你过分了澄浩,我没法同时演两个人!”
“你说什么?什么演不演的?再没有证人我就要走了。”我狡黠一笑。麻烦了,显斌。
“……让他进来!”显斌狠狠白了我一眼起身打开了门。
“你说,昨天抢劫的人是不是他?”
然后显斌又站在另一边扮成证人,怪异地盯着我看。我一个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又赶忙摆出一脸严肃。
“是他!我能肯定!我看到了他的正脸!”显斌拉长了音调,冲我笑了一下。我被笑得一愣,继而明白了什么:“你是在哪里看到我的?”
“正门。我看到的是你的正脸,你没法狡辩了!”
我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神态自若的抬起头:“你在作伪证。珠宝店是拐角口,同街道是侧视角度。所以你只能看到一个不清晰的侧脸,又怎么能看到正脸、做出证明呢?”
“结了。干的漂亮。”
“我不需要提示。这样就没有意思了。”
“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显斌苦笑着指指自己,“我实在演不下去了。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好好好,我的错。那就我攻你守。来,重新开始!”
下午天更阴了,但温度降了下来,风开始变得凉爽。“你确定现在就去问吗?虽然他们没有问题,可你有十足的把握吗?”李锋递给我记录用得笔纸。“这种事情,”我笑着接了过来,“只有做了才知道!”
三个人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他们僵直的表情同窗外的阴沉相互应和,多出了一丝郁结的压抑。我席地而坐,和他们面面相觑,彼此专注地凝视着,仿佛要穿透彼此的躯体、盯得血肉模糊。
“你们上一次问我白色是不是无色,还记得吗?”
话音一落对面就是一阵骚动,之后又归于平静。“我现在给出我的答案:白色本身是白色,可如果有其它的颜色映衬它,那它就是无色。”我没有给他们回话的机会,毫不迟疑地继续下去,“我们都看到了各式的颜色,诸如红、黄、蓝。在它们中间如果突然显露出了一抹白色,那么就是斑斓之中最平静最柔和的部分,也就是无色了。”
我在说什么?我疯了吗?这都是他妈的什么?有那么一瞬间,我的脑中密密麻麻闪现着这些无意义的废话,想阻止也于事无补。而我的表现竟也异常平静,似乎我本来就该说这些话一样!讯问之前我是和显斌探讨过问什么话的,可现在自己已然紧张的不受控制,只有临场发挥,可竟只说出了这些东西!
“蓝白!”对面突然发话了,把我吓得周身一颤,“我们知道,蓝白的颜色是天空!”
“看看你们的衣服,”我看着低头摸索的一排人,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们此刻就置身于天空,自由,无拘无束。”
“可你不是,”对面呆滞地瞄着我的衣服,“你置身自由之外。”
好,自由之外!去你的自由之外!“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身上有无数条缚着我的链锁!你们无法想象!生活是黑色的!黑色!谁不想要自由?可谁真正自由过?去他的蓝白吧!”我歇斯底里地怒吼起来,没有原因,如果有也只是想对着他们发泄心中的压抑!
不料对方的面孔竟以肉眼所能及的速度扭曲起来,恐惧从每一个毛孔向外溢出。猛然间,三个人同时尖声大叫起来,捂紧耳朵拼命扭动着身子,额上大滴大滴地渗出汗水,豆大的水点随着晃动落在地面,炸开来一片水屑。我在惊慌之下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扑而上前去制止着失控的病人,然而毫无效果。怎样才能控制局面?想啊林澄浩,快点儿快点儿快点儿!
“蓝白色还在你们身上!它还在!你们依旧是自由的!”我终于大喊出声。希望这能有用!嚎叫声渐渐小了下去,最后归于平寂。三具躯体仍在抽搐,脸不敢上扬。搭在额上的一绺头发还在滴答地流下水珠。汗与泪混合在一起,打破了随呼吸带出的、一股一股的鼻涕泡。
“你们是惧怕黑色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也认为黑色不是自由?”平复心情的我疑窦丛生:为什么听到黑色时他们反应会如此激烈?难道只是因为我的语气吗?
“黑色是死的!没有东西会逃脱黑色!你会死,我们都会!”三人突然一跃而上,死死将我围成一圈。嘶吼声中夹杂着哭腔和战栗,喊出的旋律也同样毛骨悚然:
蓝白是天空,是自由!
可天空总也会被黑夜笼罩。
受惊的鸟儿归巢,
狠狠啄掉了羽毛,
在寂静中焚烧!
化成掉落血肉的腐体,
茶杯中蜷僵的尸猫。
不再有明天,
只有那黑,那黑色……
什么挂在那儿?什么挂在那儿?
是布满血迹的童谣!是布满血迹的童谣!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奋力推开重围直奔门口。身后幽灵般的歌调还在继续重复。歌词已经模糊不清,逐渐变成了真正的嚎哭!声音像极了深夜当中在山冈上突然同时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鸣和野狼的哀嚎!我双腿站立不稳,手指像软泥一样耷在了把手上。两臂袭来了一阵麻热感冲得我眼前发黑。眼见一片暗影就要扑过来,身后霍的一声洞响,身体就软倒了下去,我在了一面冰冷但柔和的固体上。眼皮上好像悬着铅球,整个人似乎在一直下坠,下坠,不知道坠向哪里,也不知道要坠多久。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我的脑海中簌簌地一阵风响,闪过了一片深浓的乌黑。
好黑的黑夜!漫长又冷清。当中传来一阵水流声哗哗作响。意识里我的手置放在水里,被刺骨得寒冷和强大得流速击得疼痛难忍。我想抽出手来,结果惊异地发现那不是我的手!那是一只枯槁的、烧焦的手!可它却长在了我的身上!我大叫起来,拼命想将它扯将过来一看究竟。可河水像千斤巨石一样压在上面,任我怎么用力那手都无法挪动分毫。又一股巨浪凌空而下,轰然激荡在河里发出雷鸣一般的巨响,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四周没有光,可那雾露好像折射着缤纷的光辉闪烁在我面前,绮丽又变幻莫测。我被这景象吸引了,刚想深入其中一探这般梦幻,一股刺鼻的浓酸味儿和腐肉味儿狠狠钻入了肺中。我低下头,水中的那只手正在溶解!刚刚的浪花不是水,是硫酸!我大吼了一声,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光线从四面汇拢过来,刺激着我的眼睛闭了回去,眼眶中也盈满了泪水。
“别试着睁眼了。多休息一会儿。”
“李锋……我怎么了?”嗓子一阵抽痛,咽下唾液的那一刻真好像吞了一颗烧红的石子。
“劳累过度,睡眠不足,还有惊吓过度。你胆子不会这么小吧?”
“我不是胆小……”我在脑中仔细翻找着残存的记忆。“他们怕黑色!为什么?为什么对黑色如此敏感?”
“我严重怀疑只是你吓到了他们。这对案子没什么进展,可有一点你是对的。虽然效果很不理想,但你还是赢了,警官。你证明了一点:虽然磕磕绊绊,很不顺利,但精神障碍者同正常人交流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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