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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久没见到局里库存的那辆古董级的车被拉出来了。那是台现代,六年前曾是局里的无上荣耀,只有在当时功绩卓越的人才能坐上一程。可现在,它惹人艳羡、油黑锃亮的车体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厚的下不去手。车灯和引擎上还卧着几只肥硕的蜘蛛,懒洋洋地吐丝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片银亮。据说上一任局长惮于昂贵的维修费,索性将它锁了起来,结果却是这个结果。“好东西都给放坏了。谁说东西不用就一定好?了?”修理员将老化了的发动机拆了下来,换上了一台新的大公率液压缸。
“这差不多得修上一阵整天,等不起,”显斌看了一眼兀自抱怨的工作人员,“咱们事儿多着呢。”
“那就先走,先过去看看。”我随便拉开一辆出警车的车门,一脚油门蹬了出去。
“你愿意来吗?”显斌显然认为我还不情愿。那条胡同的宽度显然不是给车的尺度设计的,我们只能步行走进去。
“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出事了不就是咱们来善后吗?”我翻开尸检记录大概看了一下,“没有穿透性的钢珠子弹,是直接击碎后颅造成内出血血淤压迫大脑诱发了窒息。后颅,身后开枪,”我冲自己的后脑比了比,“这么平躺下来,生前是面朝出口的,这么说死者是要离开了。”
“那么凶手是在里面开的枪,死者极有可能同凶手有过直接接触。”显斌径自向里走去。胡同是单向通口,有一个右转口,但积满了一堆杂物,足足一人多高。
“这……”显斌皱了皱眉。
“连清洁意识都没有,难怪摄像头都是坏的。”我冷笑一声,走上前看了看,“至少能肯定凶手不是从这儿溜了。这一堆后面全是有棱有角的建筑废料,钉子一根有手指长。”
我跨一步去拍照,一只巴掌大的老鼠受了惊,吱一声冲出来。“什么都没有。”我恼怒地嘀咕着,一抬头,一束光直照过来,吓了我一跳。一歪身退后几步发现是一栋楼上窗户造成的光污染。“走吧,这儿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他的托词是去买盐?”
“嗯。他家在离这儿不远的小区,外楼,大概三百米外吧,这被证实了。”
“第四个胡同……”查找的间隙我问了一句:“他家附近没有地方买吗?一定要绕到这儿?”
“有,可他说那边昨晚停电歇业了,这也被证实了。”
“唔……”我找到了目的地,迎面还真有一家店,门面小的可怜。推门进去,帘子一阵响动。屋内空无一人,十分冷清。我大致扫了一眼,还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上至风筝泥塑玩具,下有日杂饮料零嘴。
“来了?有什么需要?”内屋的遮布掀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笑着迎了出来。
“来包‘葡萄’①。”我借掏钱之际向柜台上凑了凑,瞄了两眼营业执照。
“两块。”笑容依旧挂在胡茬儿遍布的脸上。
“打听个事儿哥们儿,不知道方不方便。”我撕开包装,夹一根烟在嘴里。
“打您进来就知道没那么简单。是昨晚那事儿吧?没办法,小本生意,眼神儿脑袋转的得快。”他暼了瞥执照,嘴角又咧了几分。
我心下一凛,面上轻笑一声。捏着兜里的火柴,我又拽出五角钱,慢慢推过去:“来盒火柴。小哥是聪明人,自然好商量了。”
“怎么说呢?”对面拍来火柴,双手插兜。
“昨晚小哥没听见什么动静?”
“没呀。出事儿的地方离这不有一段距离嘛。”
“嗯。那么,有人来买过东西,对吗?”
“……这倒是。怎么,是这个人干的?”对面一脸神秘的凑了过来,那副渴求真相的样子让我这个专业人员都自愧不如。
“不是不是,我也没这么说嘛。听他说,你这儿糖的质量和口感都不错,还特意跑来买?”
“呵呵,哈,”对面回忆片刻后笑了起来,一双眼睛溜溜转了几圈,“您说笑呢吧?昨晚小店里只卖出过一包盐,糖什么的怕不是出自于此。”
我们相视一笑。我伸出手:“那么,感谢合作喽?”
“客气客气。如果有什么消息,也希望您不吝保留、通知一声哈。唉,小本生意,不好做啊……慢走,常来光顾啊!”
“怎么样?”一出门,显斌凑了过来。
“就目前看,那家伙辩词没问题。可以立据了。嗯,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我颇感兴趣地回头看了下身后的店铺,拿出火柴盒擦着火点了烟。随手一丢,炭棍被扔在一边:“至于这家店嘛,我会常来转转!”
四周再转一圈,没什么能吸引注意的了。“所以,咱们的调查僵在这儿了?”
“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收获啊,”我抬头苦笑一声,“先回吧,看看对手会不会留给我们破绽再说!”
回局后,我立刻着手起草审讯话题。由于上级批给的时间有限,从今天早上开始一块块为期15天的计时板挂在每间屋子中的显眼位置。白纸黑字,从里到外只透着压抑和紧迫。时间滴答流逝,几次好像变成实体一样,数字从我眼前飘忽而过,悠悠绕着弯交替变换。我心中默念秒数,参照着闪烁不定的阿拉伯数字构思问话。当“9”开始跃动第300余下时,我终于停下了笔看向了窗外。街上车水马龙,一如既往的忙碌。可能会有些插曲使这样的生活轨迹稍稍波动,但只会是那么一段时间罢了。我深吸一口气,将黑色的“15”扯了下来。
可能用不着这么多天了。现在,这个插曲结束了。
对面的人很淡定。我们昨晚让他保证了六个小时的睡眠,所以此刻是我更狼狈不堪一些。“你好像休息的不怎么好啊,这位警官。”
“所以,如果你真的同情我,”我拽来椅子坐下,“就该早点儿自首,我也落得清闲去睡上一觉。”
“上几次问话的人不是你,”赵尚德挑战似的一笑,“请问你叫……”
“林澄浩。从现在起,我将全权接手对于你的讯问。怎么样,吃住还习惯吗?”
“好的很。你们的厨子很会做饭,铺子也舒服。感觉上,是羊毛?”
“没有那个经济条件。你倒是会幻想。棉花絮子裹的。理工出身的你不会不懂吧?”
“不太了解吧。专业又不是化学。对了,我的汤怎么样了?”
“哈,很运气,在来之前我还真没听说有什么爆炸或火灾事故。但是站在客观经验上,你的汤应该不大乐观。”
“那太可惜了,”对方向后靠了靠,“那可是新鲜的骨头熬的,香着呢。”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了。也许你配合的好,回家后还会有汤屑可嚼。毕竟,骨头汤,谁都不想浪费,对吧?”我打开了本子,冲他耸一耸肩:“按照你的说法,昨晚你因为离自家较近的店铺歇业转而去另外一家买盐——当然,这被证实了,你没撒谎——买完盐后因为听到了枪击的动静惊慌跑向平安路主街后被扣押,我有什么遗漏或错误的成分吗?”
“没有,说的比我还全。好像警官您就在现场一样。”
“那么好,”我的笔在桌上一点,“你凭什么就能确定你听到的声音一定是枪声呢?难道你对此颇有了解?”
“不怕你笑话。我不是什么武器行家,相反,怕还来不及呢。上大学那会儿我摸过真枪,就那么‘嘭’一声,双层的玻璃碎了一地。那声音我不会记错,那可是我当年的噩梦啊。”
“所以你冲向了主街寻求援助?”
“嗯。当时有开门关门的声音,有人已经开始呼救了。说实话,那边的仅剩的几家住户帮了我大忙。如果不是他们吓跑了凶手,我还真不敢跑出去。”
“吓跑?你怎么那么肯定?”
“我那一路都没碰到什么怪人。那凶手应该是顺着反方向跑了吧——平安主街在左边。”
“所以?”
“还所以什么啊!一路摸黑,心惊胆战的,终于出来了,我都激动的想哭了,一下子一群警察狼一样扑了过来……我能怎么样?抵抗?逃跑?都不合适吧?”
“这么说,你真是个受害者?”
“还有疑问吗?”
“不得不说,你的把戏还真有高明之处。可你却有一个纰漏,很小,却是你的死棋!”
先不说巷子另一头儿是条死路。就现场来说盐是不见了。不是说你没买——而是我们没发现它。那么,盐,去哪儿了?你真的只是去买盐那么简单?
“呯”,门打开的瞬间,我看到了一涌而来的同事。沉默,所有人都在等待我的声音。我下意识咬了咬牙,拨开人群,头也不回的走了。
乱了,全乱了!我的如意算盘本意是要用不见了的盐做幌子,诱使他自己说出案发时其在现场而非在逃跑。可他却正好借此机会反其道而行,借着盐已经丢了的事实肆意开脱罪状——的确,盐在哪儿都有可能。只要还未找到,他可以以此把自己塞到任意的地方去。可笑我自以为周全的计划却几乎像漏洞篓子一样任人利用!不会的!我怎么会输给他!这绝对不可能!我将书一股脑的扔了出去,它们躺在地上,冲着我露出惨白的尖牙森森冷笑。
显斌推开门时我正颓然地靠墙而坐。“你把案子想的太简单了。”显斌挨着我坐了下来,不再说话。
对面墙上的挂钟嘀嘀嗒嗒地响着,一秒一秒开始变得很慢,每一声都砸出一道沟壑。
“你说,”我缓缓咬出一根烟,“问题出在哪里?”
“当然是自己。”显斌伸出手想夺过烟,半路却停下来。想了想,反而掏出火柴将烟点燃了:“少抽点儿。”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是方法。我们最开始对对方的判断就出现了问题——我们太轻敌了。但我深信你的能力和直觉。记得当年咱们宿舍那次漏水吗?如果不是你的觉察力,我们所有人都会损失惨重。”
“嗯?啊。”我吐出雾气,自嘲地咧咧嘴。
“你有能力,只是不知道珍惜和利用。这次不会是用小聪明就能取胜的了。别忘了,‘{你们是行走的法典,是律文的眼线}’。”②显斌轻轻掸去落在我身上的烟灰,顾自说着。
我眯着眼看着烟气,努力去吹一个烟圈,可最终失败了。我又试了试,这次出来了,一个淡灰色的环飘向了空中。我笑了一下,将烟蒂戳灭:“你说得对。的确是该动动手脚了。这混蛋,把我惹毛了!”
“附近的站台已经没用了,”我扭开电灯正照着区域图,“周围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了。”
“顺便一个坏消息,”显斌胳膊支在了桌子上,“局长的顾虑应验了。上面的人并没准备给我们一个月时间,但同意了延期放人。具体的……”
“多久?”我头都没抬。
“15天。很高兴你看起来并没怎么恼火。”
“猜到了,不然我这么着急网罗证据结案干嘛?现在看来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不过这也压缩的狠了点儿吧?”我起身走向纸板。一阵“嘶啦”声后,上面的数字变成了“15”。
“看看这里,”显斌招呼着我,“主街方向有高压线,上面是一个定时开放的监拍,目的应该是监测断线隐患并记录突发事故的,但不排除有监测远距离范围的可能。”
我抓过直尺比量了一下图上的位置,随即摇了摇头:“不现实,高度不够。胡同两边都是六米余的砖砌墙,镜头肯定被挡死了。”
“那岂不是毫无头绪了……等等,高度……”显斌一下子陷入了沉思,猛然又一把扯过图纸比对起来。“西边是停车场……南面……这是什么地方?”尺子一歪停在了正东的一栋建筑上。
“不清楚。怎么,有什么想法?”
“这样,再这样,喏,你自己看。”
“……这是……”我明白了显斌的意思!声音微微发颤:“这里,足够高!”
并非没有办法啊。楼房高度是墙所遮挡不住的。虽然几率很小,可如果案发时有人刚好站在窗前,就能目睹一切!
“三点十分。”下了车后我瞄了眼表。
“嗯……那个方向。就应该是那一栋了。”显斌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儿。
“我们需要运气。真的,这有点儿赌博的意味。如果没有收获,我们还要……怎么了?不舒服?”我一抬头看到了脸色白得吓人的显斌,心下一紧。显斌摆了摆手,声音轻得随风而散:“看来是没有运气了……”我疑惑的转过头去,瞬间也面如死灰。
白瓷,铁栏,红字。“XX市精神治疗康复中心”。
推开内门,一阵浓郁的消毒水味儿扑鼻而来。“我该记得的,这里不是什么住宅楼……”显斌痛苦地抱住了头。我一言不发,环视了大厅。瓷砖白的刺眼,如果夜晚开灯,那么一定是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这应该就是给这特殊地方的特殊设计了——防止这里的特殊“居民”夜半跑出去。“走吧,上楼找人。”
楼上开始有走廊了。两边的房门无一例外紧紧闭上,密不透风。我向左,显斌向右,寻找着能问上话的人。瓷砖依旧惨白,滑的好像溜冰场。我隐隐听着两旁的屋内透出嘻笑声和怪异的歌声,手下意识地紧了紧。声控灯时亮时灭,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又突然使它们全都亮了起来。猛然间我注意到有一扇门在颤动,像是有气流在吹拂。这一扇没关紧!我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步向它靠近。一下,又一下。头顶的灯灭了一盏,接着又是一盏,又是一盏。我微微踮脚顺着门上的小窗户看了进去。空无一人。这只是个卫生间。我松了一口气,再去看时,一只手突然拍在了玻璃上。我一惊之后脚下不稳,坐倒在地。门轰然撞开,一个穿着蓝白色条纹服、目光呆滞的人走了出来。他眼睛无神地转了两圈,最后落到了我身上。一声怪叫,他“忽”一声扑了过来,反应瞬间异常灵敏起来。我翻过身以手支地,同时在他后颈上狠狠砸下一腿将他压倒在地动弹不得。下一秒,一股蛮力透过筋骨直逼而上。他嚎叫着一跃而起,四溅的口水落了我满脸。这头野兽崇尚疯狂的进攻,光滑的地面使他站立不稳,于是就四肢着地的卧倒。没有扑击前冷静地伺机而动,只是单纯的靠着野蛮的惯力突进着,有如没有开化的生番。但这还伤不到我——第一次我真切地感觉到了PEC训练的作用。我闪过他的撕扯,弯下腰在他左肋狠狠打下一拳,顺势推他倒地,就要在再补上一下时,身后传来了一阵呼喊:“停下!收手老林!”显斌冲上来将我一把拉住。身后又跑来一个人,朝我微一点头,抽出一支针管扎进了那个还在**的野蛮人的皮肤。
“镇定剂。睡一会儿吧,孩子。”那具躯体随着声音逐渐软倒,紧绷的肌筋也慢慢松弛了下去。不足半分钟的时间,一个宛如婴孩的成年人伏卧在了地上,呼吸均匀,毫无戾气,脸上甚至还多出了一丝饱睡后满足的微笑。
“有你这种身手的警察现在已经越来越少了。李锋,心理陪护师。”自称李锋的人推来了两杯水,赞赏的看向我。显然他看见了打斗的全过程。
“真是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刚才……”
“我不怪你。这种事情几年前多得是。刚才那位患者,多好的年轻人,上班时就不明所以的精神崩溃了……你们能相信吗?他才二十一!”李锋拉开抽屉翻了翻,找出了一本册子放在桌上,“在这儿,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毫无复沓,独立成型。如果能得到整理的话,我相信一定会是一本不朽的史诗。我一向只把他们当做孩子,有着不同思维方式的孩子,只要方法得当就能走进他们的内心。啊,不好意思,我是心理医师,话多已经是职业习惯了。”他略带歉意地摆摆手,“那么,如果来了这么干练的两位警官,那就一定是大事儿了。请说吧。如果能帮得上忙,我一定竭尽全力知无不言!”
“你们怎么能拘留我15天!我要上诉!我无罪!”赵尚德奋力拍打着桌子,脸上却挂着得意的笑容。
“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有律师。我们现在的确拿不出证据,可别忘了,你还是第一疑犯,不要再胡闹了!”
“哦,这么说,”赵尚德不屑地一笑,“这段时间里是要动私刑喽?抓不住凶手却折磨一位守法的公民,你们不会良心不安吗?”
“你给我闭嘴!你……”
“好了六子。再胡嚷嚷,外边的还真以为咱们用私刑了,传出去影响不好。”
“局长,这王八蛋……”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门打开又关上。
“我说,守法的公民,你怎么就知道找不到证据呢?”一阵不怒自威的压抑使赵尚德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我曾经办过几次案子。不大,但带来过许多痛苦。这痛苦很真实,使我的嗅觉从那时开始就异常灵敏。我闻得到,你身上带着臭味儿,血才留的下这味道。看好你自己,千万别做什么蠢事。”局长悠闲的喝了几口茶,两眼看也不看赵尚德。
“所以呢?”对面眯着眼挤出话来。
“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在我面前犯完事儿后拍拍屁股就想走的败类。我爱酒,多年的爱好了。如果你真的什么都没做错,我会请你喝几杯。可如果你确实办了什么错事,我也会请你喝一杯,”杯子落在桌子上发出清亮的碰撞声,“只不过,是洒在你的坟头上!”
①:注:“葡萄”,一种劣质香烟的牌子。
②:注:此段话为PEC 纲领律文,详情请见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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