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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赵氏见大皇子犹自懵懂,只得将一番道理,掰开揉碎,细细讲来。见大皇子点头,赵氏却又问道:“牢儿,你可知长春白头甚意?怎的便想起请那徐舍人作画?你一一与娘娘说来。”大皇子将要道是自家想起,见母亲面色沉肃,不由将那话咽回肚里,细思起来。此一下,却真起了蹊跷,当下就要嚷开。赵氏那容大皇子如此,一手迅掩了他口,另一手却狠掐他腰上一把。那大皇子“哎哟”一声,伸手捂了痛处,“娘娘”叫着,两眼泪汪的望向赵氏。
赵氏只将大皇子拉近前来,口中斥道:“前才与你道了,甚事放在心底便可——如今可记住了?”
那大皇子见赵氏不来慰他,反倒声色皆厉,泪都吓得回去,只连连点头。见赵氏犹盯着自己,忍着哭道:“娘娘,牢儿记住了!”赵氏这才缓下来,与大皇子细细解说那画的寓意,又唤人去取药油。
此一下,大皇子却是泪颗儿簌簌往下落;赵氏见那肋下细肉青紫一块,暗悔手下得重了,却也不敢露出疼惜,只低了头,亲与他按揉,口中讥诮道:“如今大将军生死不知,倒叫你阿爹愈发重你,也惹起一班儿牛面儿小鬼禁不住蹦跶出来!”
日月疾驰,又是数日。其间,而河西西路秦虎臣、北子关华错皆使人催粮。户部尚书刘瑜却来告苦,道是北地数年贮粮将已告罄。
而大泽四围又增几处大股盗贼。那面山必险峻,岭必盘回,山山岭岭又以深涧激流相隔,内中围一个方圆百里的大泽。寿州的郭驴儿、郭狗儿聚众再起,汀州陈恩贵,灏州曲三命,板藤峡薛鹊儿等,皆借此盘踞。每每官军欲举大攻,又不得长驱;欲要诱之,又匿踪不出,待要归去,又尾后而来。如此几次,官军些已是四面火起,无个抓拿,自家倒伤损了不少人马,再顾及不来。圣人无法,欲要发一诏书,自民间征民夫,吊钱粮。
圣人决出此策,心下也是不悦,神怠身懒的,便令黄门召那知制诰文朝建入殿来。叫人窗下与他设了一案,铺了纸墨。圣人将此事三两语说来,那文朝建也不忖量,笔随心动,纸上龙蛇行来,不到两刻便拟出一道诏。
圣人先是见他行笔毫无硌噔,已去了几分郁气;待阳穀将那书托上前来,圣人见他内中有:“衣食于王土,自有奉圣之责”,不由心怡,赞道:“卿才思泉涌,果不负这‘文’字。”又唤人取来黄麻诏纸,依旧叫文朝建誊了,令个黄门发往外去。也不叫文朝建退下,只与他说话。
岂料不一时,那黄门便回转来道:“徐安国徐舍人道如今民力疲敝,不肯书行。”圣人一愣,才想起本朝律例,这诏行天下,却还有“制词”、“书行”、“书读”三关。若内中有一不过,便是圣人以天子至尊,也难行此诏。先帝在时,亦曾遭过数次。而自圣人登极以来,每每行诏,皆是一呼而四海应。故而圣人也尝自得:“当是朕德在民心,才得如此。这般功绩,未必便比不得先帝罢?”
如今却叫人挡了回来,圣人顿是羞上添恼,蓦想起此人为大皇子所作那幅画,愈加面淡,冷诮道:“徐安国,昭昭恤爱百姓之心,真叫朕汗颜。”转眼瞥见那文朝建幞头硬翅微晃,疑道:“卿可是有异议?!”那文朝建躬身道:“陛下,微臣确有议!乞陛下恕微臣妄言之罪,允微臣畅言!”圣人注目他道:“卿只管道来!朕赦你无罪!”
文朝建道:“微臣敢问,陛下作何汗颜?莫不是道己恤民之心不及徐舍人!?”圣人听他此话,面目顿赤,拍案起身,直指其额,喝道:“文朝建!出此诛心之言!你好胆!”
文朝建“扑通”跪地,叩地有声,然口中仍疾道:“陛下若无此意,何出此言!自来金龙巡于九天之上,掌风雷起止;鸴鸠伏于三尺蒿棘,知蜩雀行径。有谁见金龙降尊与那鸴鸠作比?!”
这一番言语,已是僭越。然圣人听来,却觉有些个意思。文朝建听圣人气息渐稳,又道:“陛下胁下护有万民,于掌上观彻天下。目之所及,心之所谋,岂只在一局一地?今陛下聚万民之力,驱除北胡,引民生息,乃是真真恤民之举!陛下若何倒自诽起来?”说罢便叩在金砖上,再不起身。
此话虽是言到圣人心底,却哪能叫圣怒就这般消了。久之,金砖沁寒,引得文朝建额角一阵阵晕疼时,才听圣人冷道:“怪道卿要先请恕罪,果是一番妄言呓语。朕已有言在先,此一次便罢。起身罢!”
待文朝建告退之时,圣人却道:“卿其心忠良,其行方正,可为朕教引大皇子。你明日起,便与大皇子讲书经罢。”
二日,徐安国正写辞表,便接得一旨。却是圣人令其为“巡察舍人”,出巡北地三路。那徐安国一愣,本朝有那“巡察御史”、“观察使”职司,却不曾听有甚“巡察舍人。”转念再想,定是昨日不肯书行,封还了诏书,惹圣人生恚,故而予了他这不伦不类之职,作那责罚。且怕也有辱人的意思。
果不其然,那传旨的黄门道:“陛下有言‘徐舍人拔于寒门,最解小民私意,徐舍人此去,行遍三路,当为朕体察民情。’”
然若借此能使得民生民声,上达天听,便是折辱,又有甚可在意?当下徐安国也不啰唣,跪地接旨。再后一日,收捡出个包裹,别了妻小,握起根包铁木杖,领了个小厮儿,这般便往北地而去。
待得朝中知晓此事,一众御史齐来进谏,那颜轸更是当廷谏道:“从古圣帝明王,未曾见因臣下尊法守度而降罪。”圣人驳道:“朕并未降罪。”
然此次,众臣皆是不依不休。圣人只得另拟一旨,令徐安国为观察使,巡北地三路,调一队拱卫军随尾去追徐安国。又将昨日行旨的宣词、书行的舍人、书读的给事中皆罚了一遍,便是昨日班直的左仆射也被罚俸。这般来,才将群情洩去。
朝后,圣人四辐殿中阅奏审事。不一时翻出本奏章来,却是御史梁余墨弹劾那元嵩。道他避害,如今国事繁难,正是齐心聚力之时,却借家事,龟缩内院,恇怯不出;又道他悖伦,幼承恩师收在膝下教养,然明知北地战乱,仍任恩师耄耋老母自行南下,至其惨丧途中,其举类如禽兽。
两事圣人皆知,可谓为前因后果。只这梁余墨将其颠倒添拆来说,却是用心极恶。当下一把将那奏章拂落在地,怒道:“奸险小人,我若不知此事,都要叫你欺了去!如此叵测居心,朝中怎得太平!”起身便唤阳穀,亲自领了拱卫军去拿那梁余墨问罪。
阳穀劝道:“圣上,梁余墨乃是御史。”却是祝其御史,自来便不因言获罪。圣人也知此例,心下恼怒之极,喝道:“此獠颠倒皂白,混淆君听,也要叫我容他不成?!”见阳穀默然,圣人当下震袖而去。阳穀瞥见圣人眼红筋胀,气得口唇都哆嗦起来,亦是焦心,一面唤人先入内宫,知会各殿贵人,熬些宁神静心的羹汤候着,一面紧随其后去了。
孰料次日五更,阳穀正服侍圣人,将待早朝。那宝柱仓皇而来,阳穀顿觉不妙,才出殿来,那宝柱便近前贴耳,道:“昨日四辐殿中班直的一个小黄门不见了踪影。”阳穀听得此话,惊出魂来,一面令人四下再寻那小黄门,一面入殿禀了此事。
此一刻,阳穀心下已有些猜测,待他亲到那留中不发的一堆奏折中翻检一遍,不见那本奏折时,已是遍体生寒,哪还敢再迟疑,返身便扑伏地上,叩首请罪。
此时神京取水巷内,一处花木掩映的院落,灯火通明;院侧一间小小的厨房内,厨娘犹自修治着好大一条水蛇,只见着她也不用甚具器,手腕翻转间,扯皮抠胆,顺手便将那枚墨绿的蛇胆扔入口中。就听身后一女声道:“乌娘子,又吞那物什!今日莫与我来说话!”
那乌娘子忙回身来赔笑道:“宣娘莫恼,这夜熬得深,虚火升腾,用这凉丹压压正好。”说话间一股腥气便冲面扑来。那宣娘十三四的年纪,早已渴睡,听乌娘子这番话,侧头掩了口鼻,憎道:“也真是!你快些整治罢,那边等着配酒哩!”乌娘子奇道:“郎君与那客人就这般好?倒比与娘子还有话些。”
宣娘叫她说得恼怒,叱道:“话恁多!当心哪天便成了哑子!”心内却也恼恨那个恶客。娘子日盼月盼,好容易盼得郎君来一次,谁料却带着这么个遮头避脸的,倒把娘子撇到一旁。
一刻,乌娘子将那蛇羹烀好,装了两盅,宣娘低声啐道:“倒喝不死那贼厮!”却还是小心端了,望屋内行去,口中道:“娘子,蛇羹好了。”连说了两遍,也不见娘子来接。心下犹疑,待欲入内,却听娘子在内隐隐**。
宣娘已知人事,当下面色红透,又想:“莫不是那恶客终识趣,自去了?”回头望外去看,果见院门虚掩。啐了一口,嗅那蛇羹清甜,端回厨下,与乌娘子一人一盅用了,自去歇息。
再睁眼来,宣娘听乌娘子在外压声唤她,恼道:“叫甚叫,扰得人不得好眠。”那乌娘子在外道:“宣娘子,莫再贪睡哩。我这边那洗面汤都烧了七八沸,怎的还不起身?”
这一话,扎得宣娘哪还躺得住,急燎火烧的穿衣捋发,赶往正屋上来。连唤了数声,内里却无甚声响。眼见着日过檐头,宣娘与那乌娘子终觉不妙,忙叫上那守门的苍头,一齐推门入屋来。
泰始八年季春乙酉,神京御花园内一小黄门失足掉入斜飞亭下池里,捞起来时,早已丧命;外廷御史梁余墨与其外室,一同饮鸠殉情。然比起当日朝堂上所生的一件事,此些皆是末事。那一件事,不到晚间,便传遍了神京上下。
当日大朝,门下省司官会同礼部,覆本御史梁余墨弹劾祝其太师、右仆射判中书省事元嵩的奏折。却是前一日,门下侍郎陆建南,见那一叠待覆的奏折,有此一本,暗自揣测:“圣人虽未作批复,却也未留中,显见是要将此事化大了。”又因内中情涉人伦五常,便纠了礼部酌议。
圣人怒勃却难发,然此事差错生在宫闱,哪能将原委说开?只得冷道:“此事朕已知,当宣太师入朝自辩。”即立指殿中班直的个小黄门,走这一趟差。
那小黄门初作此事,不知内里关窍,到元府便将此事一二的说来。元嵩自来爱惜羽毛,心思又沉,病体又未痊愈,听闻这话,当下如重锤捶胸,又如身堕深潭,“哇”的一下,就呕出一口血来,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就软倒地去。
惊得一旁众仆扑上前来救,当下又有的哭、又有的嚷。那小黄门哪见过如此阵势,只当元嵩气绝,惊得一路奔回朝堂,急急报讯:“那元太师听闻要上殿来,便吓死了!”
待元嵩醒转,已近日暮。常侍阳穀、御史大夫颜轸皆守在屋外,听内里声响,前后入屋来。阳穀上下打量一眼,喜道:“太师醒来,陛下也放得点心了。太师好生养着,陛下还在等着消息哩。”便告辞而去。
颜轸见人去远,才斥道:“年纪越有,气性倒越发的大。此一次,你定是受了人的笼拢。还是先寻回你那逃奴罢!”元嵩挣扎道:“他说的却是不错。”再说,见元嵩终不言语。喟叹着出去,交待管家数句,便自离去。
然才回府不久,便听仆役来报,太师往宫内去了。颜轸听闻,忙驾车随后而去。然到宫门,那边羽林侍卫道太师已出宫去,颜轸只得再赶往元府。
才到元府那一巷口,便见元嵩恰要下车。
颜轸远远便喝道:“维岳!”元嵩见是颜轸,伸手道:“成方兄,扶愚弟一把。”颜轸几步上前,忙伸手撑了,又见他越发僝僽,急道:“圣人怎的说道?”元嵩顿了顿,道:“成方兄,回去再说此事。”颜轸急道:“此地有甚不可说?”见元嵩不言,自顾往府内行去,忙掐住他臂膊,叱道:“元维岳!”
元嵩见他模样,反倒笑起:“莫急,莫急,待回去,自会与你说道。”
颜轸叱道:“莫耍你那老脾气,又来三转四停!”恰听“呀——”的一声厉叫。众人皆吃了一吓,抬头四看。却见前庭檐外,一株数丈高老黄桷树,那横生枝头上,停驻一只老鸹,亦正侧头来看众人。那管家在旁瞧见,才要上前驱他,那老鸹便振了双翅,飞往远处。
当下众人哑然。良久,元嵩低吟道:“帷幄干戈皆抛去,枝头暮鸦劝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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