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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峰山上空雷电滚滚,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树干枝叶在狂风暴雨中摇动犹如汹涌的波涛,奚灵儿被接连不断的浪头死死打压在波涛之下,无力探出水面。山里有谚语:先刮风后下雨当不到一场大露水。奚灵儿自小在青峰山长大,她以为眼下的暴雨再大,也不会持续太久,但,这场暴雨的长度远远超出了她的经验。看到树林较浓密的地方,奚灵儿抱紧一棵粗壮点树干,团缩着护住头。盛夏天,毛孔大张,最怕暴雨过凉风,邪气渗入肌肤,奚灵儿此时只能躲在树后,勉强避避风头,但暴雨她是躲不开的,只能任其击打,咬牙硬挺。一刻多钟,奚灵儿渐感浑身发烫,头部昏沉,整个人跌进树根的泥水窝里,失去知觉。
灵儿醒来,已是次日午时,她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干爽的土炕上,以为在梦中,回想着自己在暴风雨中的无助,现在怎么会躺在这里?我怎么到这里来的?谁救了我?是师太信里说的采药人?她仔细打量四周,地上案上架上四壁都晾着药材,连自己身上都散发着浓重的药材味,她看见自己的衣服晾在窗边的竹杆上,吓了一跳,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全是别人的。头仍然昏沉,起不了床,她鼓足劲向门外喊:“有人吗?”
门外立刻跳进来一个梳着两个抓鬏的小姑娘,看个头不过十三四岁,姑娘叫灵儿姐姐:“姐姐你醒了?你可醒了,太好了!”
“你是?你救了我?”
“我是吉儿,是我爹爹救了你。”
灵儿仍然气弱,大概猜出是采药人,少气无力地说:“谢谢你爹爹。”
“不用谢,姐姐你不用说话,我给你端药去,我爹说了,你一醒就让你喝药。”
“你爹爹不在?”
“雨后山里有好多野生蘑菇,他去采蘑菇,采到松茸给姐姐煮鸡补身子。”
“让你爹别忙了,我受了风寒,不能吃鸡。”
“姐姐,你放心好了,我爹懂药理,他会在鸡汤里放很多草药,既能驱寒还能温补。姐姐,听我爹爹说,你是我们的新首领,了不起的人。我会好好照顾你。”
泪水悄悄湿润了灵儿的眼窝,她确认这里就是师太信上说的采药人家,想起师太,又是一阵心痛,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悲伤茫然与病痛交集,奚灵儿说不出任何话,她握着吉儿的手,默默地点点头。
喝了药,灵儿酣然沉睡。
再次醒来,已近黄昏。山里的鹧鸪也野了一天,要归巢了。灵儿的头已不昏沉,只是身上还绵软无力。她走到了屋外,闻到鸡汤的香味,肚子咕咕叫起来。吉儿在一边哈哈笑:“爹爹,听到没,姐姐的肚子都叫了,我给姐姐舀鸡汤。”
吉儿的爹爹一看就是常年走山的人,皮肤皲黑身姿壮实却不笨拙。灵儿采药人:“感谢老伯救命之恩!”
吉儿:“你叫我爹老伯?你不知道我家姓高,我祖父是高士廉大将军。”
同是世家遗后,灵儿看着父女俩如逢久违的亲人,对救命恩人行叩首礼:“失敬了,高伯受小女一拜!”
高伯扶起灵儿,豁达一笑:“志在四方者,天涯犹比邻。奚姑娘应受老身一拜,吉儿,跟爹爹一起正式拜见新首领 。”
吉儿立即跳到爹的身边,随爹一起对奚灵儿行叩首礼,师太在长信中交待过,奚灵儿,尊为剑器舞传人,有权号令剑器舞各部,凡剑器舞成员有责护卫奚首领。此时,她没有退路,她相信此时剑器舞遗部成员大都知道奚将军后代已经找到,并成为剑器舞传人,她必须担当此任,否则,这个踅伏了四十年的组织也不会对她客气。
高伯看出她心有顾虑:“奚姑娘不必多虑,知道姑娘身份者仅师太与我们父女,师太早有周全安排。姑娘可以相信我们。”
灵儿还礼,有意缓解当下异样的气氛,她仍然不知道该怎样对自己的新身份表态,就岔开话题:“高伯,先祖高士廉大将军可是战功赫赫的太宗侍卫?”
说到祖先,高伯立刻兴奋起来,“高士廉大将军,自少年起跟随太宗,身经百战,助太宗得天下,拜正三品内侍中郎将,与姑娘先祖奚大将军都是李家大唐的忠诚卫士。我们高将军曾随太宗、房玄龄布兵渭水,吓退突厥十万精骑,那是何等威武!”
高伯所说“渭水之盟”的故事,灵儿从小就听母亲讲过,渭水布兵,旌甲蔽日,军容严盛,的确吓退了十万突厥,但,突厥十万精骑轻易攻到长安北四十里路的泾阳,也着实吓出太宗几身冷汗,虽签了盟约世代结好,互不战争,但盟约中还添加了“空府库”一条,“空府库”之耻,让太宗寝食难安,之后,突厥以此条款与唐争端不息。直到太宗忍无可忍,派李靖大将军长驱西去,灭了突厥,把突厥赶到更北的寒冷之地。再后来,高祖又灭了北突厥,突厥势力虽然越来越小,却至今贼心不死。
大唐子民记得退兵之威,却不愿提起“空府库”之耻,踅伏与荒野的英雄之后更需要用先祖的荣耀激励自己。
吉儿牵着灵儿的手:“姐姐,你跟我来。”她带着灵儿爬木梯,上了屋顶,这里是晾药的平台,走到平台最东边,吉儿把一个蒲团给灵儿,自己则席地而坐。药屋坐北面南,依山势而建,东边的视线相对开阔,山势渐缓。
吉儿说:“若是月明星朗的夜里,这里能看到宋玉府楼尖上的灯火。宋王府什么样啊?灯火比月儿还亮?”
灵儿:“王府很美,日后,姐姐带你去看。”
“太好了。” 吉儿抓一把晾晒的桨果给灵儿姐姐,看着她吃,就很高兴,“姐姐,你就当我的亲姐姐吧,吉儿一出生就没有娘,从小跟着爹爬崖采药,有点女儿家的心事,也没人可说,姐姐来了,吉儿真有说不出的高兴。等姐姐身子再养好点,我带姐姐去看吉儿的那些好地方,青峰山里,有好多只有吉儿一人知道的秘密,爹爹都不知道。”
灵儿一出生就没有见过爹,可毕竟娘的心一定比爹的心细,她虽出生为婢,毕竟一直在府里,没受过吉儿那么多苦,看着吉儿一身男孩子打扮,恐怕在她所说的那些女孩子的心事,也只是见到灵儿姐姐后才生发出来。灵儿搂住她,惺惺相惜,“吉儿,你就是我的亲妹妹,我就是你的亲姐姐。”
在舞坊,灵儿并没有交好的姐妹,舞婢们出身卑微,所占资源稀薄,有点滴机会都抢得头破血流,绝不放过,常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得面红耳赤,灵儿非常厌恶这样的生活,她始终铭记母亲所说“你并非生而为奴。”这句话一直潜在地影响她,鼓励和催促她去寻找自己的身世。现在,知道了,如同一个大梦,从此,她不是杨灵儿,而是奚灵儿了。青峰山的山坳里有这样一个温暖可爱的妹妹,一个温厚可靠的高伯。他们视她如亲人,他们还视她为精神的寄托,称她首领。灵儿知道自己在变化,开始认识和适应新的角色,但结果会怎样?她无从想像。
这场风寒太重,两天过去,灵儿仍感到身体没能完全恢复,吉儿看出她没有精神,就问她:“姐姐你愿意相信吉儿吗?”
灵儿收回发呆,唯恐怠慢吉儿,立刻回答:“当然相信。”
吉儿:“如果姐姐相信我,就跟我去爬山,出几身大汗彻底逼出体内寒气就好了。”
灵儿点点头,她感受着温暖,但她笑不出来,她不是吉儿那样快乐外向的孩子,为生存,三岁起就跟在母亲身后习舞,没完没了的练功没完没了的演出,看达官贵人把酒言欢,调逗欺负舞婢,看舞婢们一个个泪人般委屈无处诉,跳到二十二三岁就跳不动了,跳得动也不敢跳了,样貌好的卖给富户作婢妾,受府中妻妾的白眼和欺负,若卖给小户人家继续做婢当丫鬟的更不是人过的日子。这些看得多了,灵儿始终笑不出来,姐妹们个个挂满脸谄媚的笑,唯灵儿冷艳若霜,反而吸引了寿王这样的公子哥。
高伯为她们准备了爬山的绳索,反复叮嘱吉儿务必保证姐姐的安全,吉儿却看着灵儿的衣服高兴地笑了:“姐姐,你穿吉儿的衣服怎么看着比吉儿穿着好看呢?”
高伯:“不是衣服好看,是你奚姐姐生得就像她祖父,她祖父当年在右卫府兵中是有名的俊男,伟岸,相貌堂堂。”
灵儿喜欢听高伯讲祖父,阔别四十年,高伯对祖父仍然仰慕和崇敬丝毫未减,甚至,岁月还积淀出一些由思念加工出的想像。
高伯:“你灵儿姐姐眼睛最像祖父,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却又气定神闲,一派大将风度。当年,我们被女贼追杀,无路可逃时大家都很绝望,只要看一眼奚将军,他眼里那份安宁和尊贵就会让我们相信他,即使他从悬崖上飞下去,我们也一定会跟随。灵儿,奚将军是真神,他让我们潜伏,让你的父亲在普通人家长大,躲过了最严酷的剿杀。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真是料事如神。”
吉儿不耐烦了:“爹,等我们回来再说,姐姐的身体快快好起来再慢慢说给她听。”
高伯哈哈笑着,表情中有依依不舍,但还是放走了两个女儿。
路上,吉儿对灵儿姐姐说:“我爹还没讲到奚将军三次救了他的命呢,反正姐姐要听奚大将军的故事,可有得听了。”
灵儿搂着吉儿:“吉儿有木梳吗?回头姐姐给你沐头,给你梳好看的初月发髻。姐姐还会做衣服,姐姐把你这身衣服改成女儿装,吉儿穿着一定很美。”
吉儿纯然天真,如同一只山中小兽,听姐姐如此说就高兴得爬到树上摘了两只硕大透红的桃子给姐姐:“最好的桃子都在高枝上,阳光足,甜。”
灵儿分一只给她,她们咬一口甜桃笑一阵。
“姐姐,你知道我们刚才吃的是什么果吗?”
“?”
“是神果,这么大一声暴雨都没能把它们打落,可不正是等着我们来吃的神果吗?”
此时,青峰山的深山坳里,两个同命相怜的姑娘,相互给予着前所未有的温情和快乐。
忠王三人已到潼关,潼关是东都到京都必经之关隘,属京畿重地,左卫府兵统辖。忠王三人到达潼关,守城校尉早已在瓮城外等待,校尉报告中郎将还未到达,请忠王殿下一行先进城等待。
进了瓮城,忠王听校尉汇报,知道五百良马在瓮城东去三十里处走失,听完汇报,忠王和李沁爬在地图上研究地形,果然是崇山峻岭,忠王问校尉:“五百马匹若进入这千沟万壑,可如何?”校尉吱唔着:“潼关一直在寻找,未见踪影。”
眼看天色已经全黑,天空阴云密布,不见丝毫星月之光。潼关军报亥时有暴雨,忠王有些着急,看来今夜回不了长安了。李沁却莫明地兴奋,似乎就盼着暴雨不归。安公子更绝,下了马,饮了酒水,自顾自坐在长凳上,山呼海啸打起呼噜。
忠王随便询问一下校尉潼关驻兵情况,校尉介绍潼关瓮城内驻军一团三百人,每五十人一队分守四个城门,另有两队巡守城池外五里内。城外驻军两团六百人,十里一队,十人一火,以火为单位昼夜查巡,未敢怠息。忠王感叹司徒治军有方,作风严谨。
校尉回报:“报告忠王殿下,我们中郎将每季巡关,戒训众将士守土有责,太平盛世更需励精图治,永不怠息。”
忠王:“看校尉这里整洁有致,便知裴家军定能所向披靡。”
校尉出去一趟,回来时端来了棋盘,说中郎将路上遇雨,还会耽误些时间,听闻忠王殿下是搏弈高手,末将恳请殿下赐教。忠王看他神色并不放松,就让他去忙自己的事,他和李公子围城取土即可。
李沁让忠王持黑子,并扬言让他两子,忠王不依:“让?不必,我倒有兴趣复盘一下当年你和张阁老的那局。”他说的是李沁六岁那年的事,一年一度的大唐开坛,是皇上亲到民间选拨奇才的亲民秀,那一年,高公公抱来一个六岁神童,让六岁神童与首辅张说对弈,结果神童李沁竟赢张说两子。
李沁为难:“六岁孩童瞎下一番,赢张阁老两子纯属偶然,甚至有可能是张阁老相让。那局并无高棋,相传至今,无非因为六岁孩童赢了首辅而已。不值一提。干吗把输赢看得那么重?”
忠王淡然一笑:“李公子是不必看重,横竖都是你赢。”
校尉看李沁不过一白衣书生,大约是忠王的伴读,竟被忠王殿下如此夸奖,有点不服,主动请缨要和李公子切磋一盘。李沁看他一眼问:“是五子棋还是象棋?若下围棋,本公主可盲眼。”
校尉被这般奚落,怒目圆睁:“什么?这位公子如此傲慢?!还请忠王殿下说句公道话。”
忠王心里正在窍喜,且看李沁神仙如何处理,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安胖子突然醒了,扑到棋盘跟前,对校尉 说:“别跟他掷气,武不跟文斗狠,搏弈我来,校尉请,禄山手臭,可否让我五子?”
校尉噗嗤一下喷出不少唾沫,“让你五子?哪还搏什么搏?这瓮城都拱手让您了,这位公子?” 安禄山给了他大乐子,也让她很是解气痛快。
安禄山却还是一脸认真:“不让五子,让两子如何?”
校尉看他认真就答说了,两人下了一阵,不相上下,盘面上看,校尉略占先机,李沁晃过来,看了一下盘面,对安公子说:“你赢了。”
校尉正在得意中,却听有人说对手赢了,很是不服:“明摆着我方领地比他先一口?现在就可数子。”
李沁对安禄山说:“封了这几个公口,可数子。”
安禄山照办,果然陷校尉于被动,他也跟在安禄山后面填了公口,却已经差了几口气。校尉对李沁有些恼怒:“君子之礼,观棋不语。”
李沁:“治军严谨没错,但,骄兵必败也得牢挂心间。”
那校尉豁然顿悟,立刻跪拜:“大人教训得是,末将牢记!请受末将一拜。”
李沁也不理会跪地叩拜这一套,自顾自还想着刚才的那盘棋:“你起来看,这一局,校尉只需要悔一子就能大胜。你只是忽略了这个公口其实是假的,看盘面以为自己赢定了,就忽略了,未及细看。你只需要把这颗棋,挪至这里,这个公口就全是你的地盘。”
校尉看了直叫绝。
忠王在一边看着,不得不对李大公子欣赏有加。
亥时三刻,裴中郎终于到了,一见面,就先跪拜忠王谢罪,原来,两刻钟前他已经到潼关,也估计马匹是被军营所截,就先去十里营地调查情况,果然,马被潼关截留,但是,出现了麻烦,头马跑丢,跟着头马丢了二百多匹,军营全员出动撒在沟壑间找寻,仍然没有结果。
裴中郎知道此事也不好再拖,也不能一直不来见忠王,只好前来如实相告:“今夜有暴雨,忠王殿下先在瓮城歇息,五更后,罪臣去寻,一定能找到,殿下放心!”
李沁对忠王说:“殿下,该安公子出场了。”
忠王充满疑虑地看着安公子,安禄山问裴中郎:“请问中郎将,能否在地图上帮我指一下,都寻了哪些地方?”
裴少林在地图上指给大家看,十里营方圆五里的山沟已经寻遍,安禄山问:“忠王殿下,裴将军,可听过老马识途?”
裴少林似有所悟:“哎呀,怎么忘了马识途这一说!”
“所以,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丢失的马群跟着头马照原路返回了,另一种可能就是这群马找到一片可隐身的谷地吃草去了,马是不仅勇敢还很聪明。”
忠王和裴少林面面相觑,觉得有道理,又不能完全相信。
裴少林问:“如果返回原途,十里营、二十里营为什么没有来报?”
李沁:“裴中郎将有何办法尽快通知三十里营,让他们务必拦截马群?”
裴少林命令校尉:“速传令兵,去三十里营及以远营地拦截!”
校尉跑步出门,传令去了。
裴少林:“不到一个时辰定有消息,殿下也不要急着回长安,我们也很久未见,难得有这般机缘,在潼关沐风浴雨开怀畅饮,如何?”
忠王:“客随主便,看潼关有何好酒食?中郎将可不要吝啬!”
裴少林:“到潼关自然要吃崖羊和鲤鱼,酒么,去秋的柿子酒今夏喝最佳。”
忠王:“我们兄弟今夜不醉不归!”
裴少林:“不醉不归!还有李公子,少林对李公子仰慕已久,还曾向监国推荐公子。”
李沁:“不用说太子的眼睛只看得到皇城里那几块城墙。”
裴少林实在没听过如此大不敬之言,看看忠王,不知该如何答话。
忠王:“中郎将,即有雨夜同饮之谊,也不妨习惯一下李公子的狂言乱语?”
裴少林自然听忠王殿下的,便与李沁互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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