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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妇人已然走远,可留下的那盏灯笼与她而言,却比烂熟的山芋还要烫手,她小心翼翼地提着灯,火苗忽明忽暗,直把她的影子扯得忽长忽短。在如此混沌的光线里,她谨慎地推着吸上雨后潮气的木门,门顿时发出了叹息式的“吱呀”声,带起阵不知从何而起的簌簌之风。
方才烧了一路的灯笼摇摇晃晃,终是不敌,竟偃旗息鼓地灭了。
她一下子被周遭的黑暗吞噬了,好像走到了悬崖边,再往前一步,就是不得翻身的万丈深渊——
不,连深渊也不能算,深渊即使万丈,落地时仍会有砰然声响;可眼前那片似乎就只是看不透的、教人炼化提纯至分外浓稠的纯粹黑暗。
里面什么都没有,就算纵身一跃,得到的也只是冷冷的静穆侵肌,不会产生任何目力能及的剪影、任何孕育希望的光明。
她在黑暗中既不敢如释重负,又不似在光明时的惴惴不安,不知是悲是喜,只缓了口气,猫着腰把灯笼放在地上,便披着一身降临大地的暗淡出了门。
外面无星无月,她怀揣着忐忑不定的心,循着记忆往外走,没走几步,就呆滞在了原地——
来时的路,不见了。
不是如塌方般的崩毁式的不见,而是——似乎这地上本没有路,有的就是所见的断崖样平整的切口。
从昨夜至今,神秘的陌生年轻人左正则、鬼婆婆般令她心生不详的老妇人、被切断了归途的来路……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命运已经早早地抛弃了她。
连一点假设性的“如果”都不愿施舍,只剩下接踵而至的不可思议的“后果”,将她卷进了一重所有人都准备就绪的大戏里。
偏偏她还浑然不知,懵懵懂懂演技拙劣,做了跳梁小丑,令人作呕。
就着黑暗,她还不愿放弃,执拗地以一己薄力,对抗着仿佛在背后不停不歇推着她前进的力量。
村子里的路不知何时也悄然发生了变化,色泽变得半深半浅。
仔细观察,这路竟半干半湿,没有灯火的空屋、无人问津的墙垣、锈迹斑斑的农具,仿佛都悄无声息的烂在了摸不透的黑暗里。
偌大却死气沉沉的村里,只有她踏踏的脚步声在半边泥泞、半边干燥的的路上回响。
她一脚深一脚浅,跑得又急又快;得益于左正则的那丸药,路虽半是泥泞,一身衣物倒也还干爽。
跑了一阵,她就发现了不对劲——兜兜转转,那盏躺在院落里的熟悉灯笼在无声地提醒她,这一路下来,她分明又跑回了村口——或者说,她根本就是在原地转圈子!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弯下腰来,双手扶着膝盖,才勉强撑着身体不软倒下去。
就在她停下来的当口,一阵整齐的窸窸窣窣声在风里迎面而来,好似雨夜行军般,急而促——
定睛一看,一张张如纸糊般的面容投进了她放大的瞳孔中。
她看见了人。
密密麻麻的人。
双唇一开一阖的人。
带着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木然表情的人。
那窸窸窣窣的声响,正是那数不清的人嘴唇一开一阖造出的响动。
全身的鸡皮疙瘩唱反调似的,松一阵紧一阵,她死死地咬着下唇才不让自己惊呼出声;想跑,却发现此时此刻,支撑住身体都已经是勉强,若不是心理素质过硬,她恐怕早已在亡命奔逃后跪倒在了地上。
自四面八方而来的人将她四周围得水泄不通。待凑近了,她才发现,这一群仿佛毫无生命力的人,开阖着嘴唇,都是在反反复复重复一句话——
“活人不走阴阳道。”
第六章?下
极度骇然中,一股凉意猛地从脊背往上窜升,不知何时,踩在湿泥里的脚深深地陷了下去,腥冷的烂泥竟已没至脚踝。
一瞬间,她大脑空白一片,连惊恐的表情都忘了给,唯余唇齿在失控地上下打战。
太过短暂,甚至教人来不及细想那句被无数人咀嚼个稀烂的“活人不走阴阳道”究竟意义何在,最早的一批面若纸浆的村民就逼至眼前——
眼见它们如被网上岸的鱼一般不断翕动的嘴唇如猎食蟒蛇样猛然大张,上下颌启出了齐刷刷却又不可思议的弧度,一大团黑雾自口腔喷薄而出,与陡至的阴风里凝成了实体般尖锐的锋刃,直奔她脆弱的眉心而去!
如附骨之蛆般挥之不去、又似炸开的千阳般滚烫的穿刺剧痛。
生死存亡的关口,她以双臂护于眼前,踩在干土上的另一只脚猛然向一个村民面门上踹去——
却是空。
风忽然停了。
黑暗与其伙同着阴冷都水波似地被撕开,乍分为二。
紧接着,极度的静止中,只剩破空而来的呼啸声,像遥遥掠来的封喉一剑,又像狂风骤雨裹着刀锋倾盆直下。
她全身都发着抖,一脚踢空后已经不受控制地双脚泞在泥地里。
于剧痛缓解后战战兢兢地杵着一动不动——既是不敢动,又是不能动——借着华练般倾泻而下的月光,她只来得及看见那片掠羽惊鸿般擦过的鸦青袍角。
所过之处,秋风扫落叶般,成片的村民扑倒在地,只余下纷舞的片片剪纸,密匝得险些把月光都搅碎了。
他置身于月华与剪纸急旋的光影交接处。
她看见,那熟悉的陌生的背影孤绝得像把刀。
冷淡的像把刀。
也寂寞得像把刀。
被割裂的空气咧开了嘴,对这刀锋无声嘲讽。
像淡淡的水墨扫开,阴寒漫溢,自瞳孔里直往下窜——
隐于幕后之人素衣加身,如纱般盛开,好似清澈光束轻抚新雪融化出的山涧。
那张标致得有些过分的脸上,凤眸竖瞳,以一种玩味地姿态,不急不缓地打量着眼前那横剑在前的年轻人。
那剑甚至未出鞘。
深陷淤泥的小姑娘蒙昧地感觉不着,不代表着所有人——或者说,所有人形的存在——都感觉不着——
那把未出鞘的剑,自剑鞘至内里,都干净得没有一丁点杀意。
没有杀意的人,乍出手时才能将手中剑锋洗炼出骇然的铁血凉薄、惊涛骇浪。
或者说,这种人本身,就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
最后一片惨白的纸人飘忽地落了地,与它的同伴们一样,层层叠叠出了一穴死寂的坟墓。
这苦修百年才化了人形的蛇妖还有最后一张底牌——虽然她不知道,这与自己无冤无仇的年轻人底牌何在。
她决定放手一搏:“奴名庄涓,不知这位仙长尊姓大名,又师承何处?”
“寂寂无名,不足挂齿。”那年轻人稳稳地立于紊乱的气流之上,不经心地吐出八个字。
不轻不重。
“奴见您修为了得,怕是不会不知道——”蛇妖庄涓美目一转,“这道上的规矩。”
年轻人按兵不动,唯有衣袍和着风猎猎地响,似乎在默许对方说下去。
“这位小友……”庄涓扬起下巴,盯住了小心翼翼试图从淤泥里脱身的她,“道上有道上的规矩,自鸿蒙之始,便是人走半道,再留半道,送我们一条生路。”
顿了顿,庄涓唇角一翘,做出一个不知意义为何又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一脚在阴,一脚在阳,可是不给我们路走啊……坏了‘活人不走阴阳道’的规矩,后果——仙长,您不会不知道吧?”
她听得目瞪口呆,这才如醍醐灌顶,知道自己犯下的事儿有多大。
年轻人忽而收了剑,打了个手势,尔后微微一笑。
这一笑之下竟如深冬沁温,剑锋芒移,直带出了种崇山峻岭中忽如一夜春风来动心摄魄。
方才那把冷刃骤然消失,一颗莹润透亮的珠子顿现,将他的面部轮廓照得明朗——此人呼吸浅浅、笑容浅浅,眉目却深深,散开的发如画中一夜雨打江南。
年轻人一手凌空虚托此珠,片刻,立掌轻推,珠子似箭矢离弦,腾空直滚入庄涓怀里——
如此,庄涓眼中仿佛嵌进一汪月色——
周遭是黑暗。
而怀珠之人眼中是光明。
庄涓被劲力激荡一仰身,却又不至于狼狈后退。
她一挑眉,心知是那年轻人给她留了面子,
便只草草地望了眼怀中——
此珠华光外放,入怀并无预想的阴谋算计,反而使她心生亲近:“仙长,您这——”
“随侯珠。”年轻人依旧言简意赅,“珠子,为汝留下;人,我要带走。”
随侯珠?
庄涓心里一惊,这可是别名为灵蛇珠*的春秋至宝,“珠壁联合”之名如雷贯耳;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生此世,竟能有幸一睹随侯珠真容。
只是这颗珠子来路不明,以珠换人——换的还是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姑娘……
她蹙眉,不由又上下打量起了那走了阴阳道的小姑娘——从头到脚都普普通通,除了能看见自己设下的幻境入口外,实在没有什么出众之处。
这个孩子,真当值得用随侯珠来换?
将庄涓的疑惑尽收眼底,年轻人开口:“我无意坏道上规矩,此子年幼无知,海涵。”
好一个年幼无知。
庄涓轻抚随侯珠,刚想试试能否开出更高的价码,年轻人的目光陡然锋利,似乎将她心里的小九九看得分明。
冷刺一样扎来的目光,让蛇妖庄涓猛然想起这年轻人仗剑在手时的毕露锋芒。
她心里一个激灵,可从对方表情寡淡的脸上实在读不出过多的信息,陷在泥地里的小姑娘又是一副无知之状……
尽管损失了如此多纸剪的虾兵蟹将,但这笔交易,不亏。
“如此,就多谢仙长高抬贵手了。”庄涓说着漂亮话,怀珠将身一隐,周围的一切便再度沉进大雾里——
待雾散,无人的荒村、遍地的白纸人、令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淤泥……
通通如晴日下的朝露,散了个干净。
1.*随侯珠:
随侯珠是中国春秋战国时期随国的珍宝,也称为“随珠”,与“和氏璧”并称为“春秋二宝”、“随珠和璧”或“随和”。
传说随国的君主随侯在一次出游途中看见一条受伤的大蛇在路旁痛苦万分,随侯心生恻隐,令人给蛇敷药包扎,放归草丛。这条大蛇痊愈后衔一颗夜明珠来到随侯住处,说:“我乃龙王之子,感君救命之恩,特来报德。”这就是被称作“灵蛇之珠”的随侯珠。
《淮南子》有云:“随侯之珠,卞和之璧,得之者富,失之者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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