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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家是世代为官的人家,叶家的老太爷走得早,就把唯一的儿子托付给了挚友李鸿章。这叶鼎新年少时就在李鸿章处听其授课,直至入了官场师徒缘分也没有尽,一直跟随其师,属洋务派。他为人正直又有能力,更受老师赏识,本该是个官运亨通的,可他偏是半点不知圆滑世故。官场行事,直言快语,这倔脾气不知惹了多少人的忌恨。这不,李渐甫一死,没了庇护,他即遭人陷害被贬去了南方的桂林郡。到任后,他即整顿吏治,惩办豪强,拿了不少贩运私货和滥征赋税的强人。这地方官吏与朝中大员关系暧昧,行那不法之事所得的银钱多半是入了他们的口袋。这不,过了没半月就被人以“打击异己,悖逆失职”为借口,打击报复。权者昏庸,紧接着就下了训斥贬谪他的圣旨。他本就吃尽了委屈,一怒之下,辞官行商去了。
这桂林郡历属边陲,民俗劲悍,专尚匪患。商人在此贩物运货多遭了绿林洗劫,血本无归。叶鼎新因做官时得了“为民举事”的清名,廉声在外,绿林英豪敬他仁义,他的往来货物是绝不动的。为着还报此情,他也时常仗义疏财,接济乡里,与那些土匪有了真交情,日子久了,管你是民是匪都对他极为敬重。过了两三年,他已是富甲一方,原来几个占山为王的也为他行商押货去了。说白了,要是有好日子过,谁愿意上山当土匪,都是这世道闹的。
除去清名和钱财,最喜为外人道的即是他叶家世代子孙的清容美貌。叶鼎新年少读书时就有同窗拿他调侃,说他生得那副样子,是个有断袖之宠的“美娇娘”;至于后来做了官,拿他容貌打趣的人也不少,更有人因他美貌而轻视于他。有人言:叶鼎新曾与朋友在潮白河上行舟,那河边的浣衣女子得见他容貌竟是愣了神,失足落入水中。再说他刚到这桂林郡做官时,走在街上,别说是女子就连那胡子拉碴的男人也是要忍不住多看几眼的。古有看杀卫玠,今有叶氏天妒容颜。
桂林郡风景秀丽,叶家的府邸即坐落于此。这座府第是傍山而建的标准四合院,只是比普通的院式大了些。这府中陈设并不奢华却极尽精巧,门楼所刻的花纹多是明朝盛行的缠枝纹,东侧厢房正好向阳而开并摆有几件主人特意从汝州定制的象形瓷凳,这西侧则是一处宽敞的庭院,有假山水池,池中水从地下开凿渠道引入院外山泉,正好能环流府邸。叶鼎新还特意让工匠造了两座相连的亭子,这亭子依着围墙而建,等入了秋,围墙外的竹叶子被吹进庭院里来,他就坐在亭内石凳上看这落叶兼着怀念往昔。他只娶了一位正妻,妻子死后也未曾纳妾,一有空闲就会陪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在此处游戏。 这地方真是极养人。
“爹,兰霆明天就能到家了”,
一声清朗厚重的声音传来,还惊走了几只栖在树上的鸟。叶鼎新此刻正在院子里剪修花草 ,听见儿子说话就转过身来。好一个漂亮人哟。他身材欣长,骨正眉细,五官端正小巧,肤色白皙,特别是一双丹凤眼亮而有神,与月同色。他此刻身着淡黄色的单薄长衫,衫上绣有一方劲竹,雅人深致,他已剪了长辫子蓄起了发,细腻如丝的头发顺着曲线往两侧梳开,让人显的精神十足,风神俊逸,只鬓边有了银丝才让人发觉他已老了。长子兰肃从园外走来,身旁还跟了一个金发碧眼,两腮圆红,面貌和善的胖洋人。这是利玛尔,他是兰肃兰霆在国外留学时结识的,利玛尔酷爱中国文化,为人幽默又谦虚热情,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其他洋人对黄皮肤人的傲气,三人关系处得很好。这次是利玛尔初到中国,出任美国领事馆的中文翻译,但他就职的日子还没到又接了兰肃的邀请,就搬到了叶家小住一段。
“叶先生,恭喜你马上就要阖家团圆了。”利玛尔的中国成语学得不错,只是口音难改,他一说话就让人莫名的想笑。叶鼎新见他们走近即温和一笑,这一笑就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谢谢你,利玛,希望你在这住得习惯。”
利玛尔忙回:“非常习惯,我很喜欢的,这里非常漂亮,”他又搔了搔他的圆脑袋“不过叶先生你更漂亮”。
叶鼎新笑而不语,又看儿子,叶兰肃长相有五分似其父,自然也是貌美,只是稍显黝黑,脸上多了几分肃穆气 。他是家里的长子,比弟弟兰霆足足长了九岁,早年朝廷局势多变,叶鼎新早早就把他送出了国,在国外的八年间,他接受新式教育,加入了孙逸仙的ge命党,如今回国协助孙文起事。
“明日去把徽儿接回来,我们一家就团圆了。”
“是,爹,我等会就去准备,明天好庆祝。”
看他样子也是十分开心的,不过他只在父亲面前才会显得活泼些,这点倒是比不上他弟弟兰霆。这气氛正好儿,一小厮却急匆匆赶来
“老爷,少爷,少夫人好像是要生了,你们快去看看。”
叶兰肃一惊“怎么?不是要下个月吗?”小厮回道:“产婆说好像是要早产,您快去看看。”
兰肃也顾不上径直跟上小厮过去了,利玛尔从前学过医,心想或许能帮上忙,这会也一道走了。叶鼎新此刻心里也有些着急,想着是不是跟上看看,他正要走
“叶鼎新”
他被这声音惊着,剪刀划破手指,流出了鲜红的血。
府中叶鼎新书房内:
“英琦,我早说过,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他说这话时脸色已变得淡然。
“想不想说不由你”英琦语气很冷。
“你和孙文勾结,你想造反,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啊?我告诉你,我什么都知道了,你的那个好兄弟,你的挚友,那个姓李的已经什么都告诉我了。”英琦说罢,见那人脸色惊愕心里有种痛苦的快意。
叶鼎新恢复了脸色,镇定道:“你要干什么?”
英琦看着他的眼睛,这双眼睛一如从前般美丽。“我要你和我一起”
“我绝不依附袁党”
这一声决绝,惹怒了英琦,“绝不依附袁党?那你依附那孙文就是有理吗?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和朝廷对抗就是乱臣贼子,就是背弃誓言,你…
话未完即被打断。
“你住口,我对孙文从不是依附,我也没有背弃誓言,我心甘情愿追随他,他做一切是为我,为我儿,为我孙儿,为的是民,为的是这国家,你呢?你跟着袁世凯你那是心甘情愿,你是想要那滔天的权势,你是想做第二个多尔衮…
“你住口,我想要权势?你倒是可笑,遭了这么多难还是不长记性,你要救国难道我不是?手中若无权势什么都是空谈,不与袁世凯同流在这朝中就是寸步难行,你自诩清名不愿同流,可你做的事是反朝廷,是乱党”
“清廷早已是腐肉一块,南京的时候割让**,甲午割了辽东又割台湾,他们是丧权辱国,你说那慈禧,她一心只想着苟合求安,对着洋人不敢用武,可这国内有多少人是被她下令诛杀的。”叶鼎新很少这样激动,此刻竟直喘气。
“这是无奈之举…
“那老师呢?老师为这大清一辈子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他到老了还要遭人猜忌,受民诟病,他是含怨,他死不瞑目。”他越说越是激动,英琦是越听越怒。
“中国的历史,夏一统春秋乱,秦一统魏晋又乱,从前之势如此,今之势亦如此,中国几千年来就没有太平过,更别提什么民主,你今天还妄想什么先民后主,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
“中国ge命自汤武始,今,又自我而始”
他们吵得激烈,谁也说不了谁。而府中东侧房中,女使,产婆,小厮,并着两个男人皆乱作一团,这叶家少夫人难产,怕是活不了命了。
“你不要再说,我是绝不会依附袁党,”
他们已吵了小半个时辰,分歧比原来更重。此刻,叶鼎新已归平静,但他字字铿锵,决心不可动摇。
“不依附?那等我奏明朝廷,到时候死的可就不止你一人。”
“奏明朝廷?你会,你会吗?”叶鼎新此刻正瞩目凝视英琦,他眼中深邃凄凉,他们两人早是解不开的冤孽。英琦被他问倒,愣了半响说不出话。
“我若…
这院中响起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把这里围起来,不能放跑了一个逆党。”一个尖细的声音打破了所有人的思绪。这是桂林郡郡守,瘦皮猴一样的人物——王养芝。王养芝叔叔乃是之前遭叶鼎新惩办的官员之一,他得势上任后又嫉妒叶鼎新在这郡中威望,更是垂涎他的家财,早就想将他除之而后快,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这是怎么回事?”
王养芝向英琦行礼“英琦大人,下官得了朝廷旨意,捉拿孙文同党,叶鼎新。”
“什么?此事尚未查明,你是得了谁的旨意?”
“下官得的是太后老佛爷旨意,”说罢拿了文书递给英琦。英琦接过,确认无误,心里凉了一半。有人在他背后动了手脚。
这变故英琦也始料未及。
“此事尚有可疑之处,待我查…
“英琦大人,这旨意已经下来了,捉拿乱党势在必行,您想包庇他吗?”
“住口,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对我出言不逊。”
王养芝是个顶能狐假虎威的人,这会被英琦给吓着了,他本以为英琦也是要对付叶鼎新,可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不过待他反应过来,
“英琦大人,旨意已下,这事已成定局,我今日若不拿了他们,老佛爷怪罪下来我也是要掉脑袋的。你大人我自是得罪不起,不过我是捉拿叛党纵是您也是干涉不得的。”
“我是朝廷二品大员,军机大臣,我今天在这不点头,你敢动手?”
这王养芝心里是怕的,不过他更怕紫禁城里那位,况且他好容易抓着机会,这次说什么也不能放过叶鼎新。
“英琦大人,对不住了,来人,将英琦大人带入偏室休息,以免被叛党误伤。”
“是”
“你敢,你敢动他我绝不放过你,你别动他。”几个带刀的官兵强押着暴怒的英琦连同他的护卫一并带了出去。
“叶鼎新,你算是栽我手里了。”
叶鼎新此刻平静如常,自他跟了孙文那日起,他就料到自己早晚有此一日,不是英琦还有别人,不过他也早已防着这日,那东侧房的密道可以给他儿子儿媳,还有孙子,一条活路。他站直身,等着人来押他。忽的,门外响起一阵砍杀声。
王养芝叶鼎新都是一惊,“怎么回事?是谁?谁敢与朝廷作对?”
“是我,你虞爷爷”
“虞四哥?你们押货回来了?”
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带着另七八个壮实的黑汉子手提尖刀冲进园子,他们就是后来跟了叶鼎新的土匪。
“老子在这,我看今天谁敢动我家老爷?”
“四哥住手,我今天是活不了了,别连累了你和众兄弟们。”
那大汉睁目看他,好像是气他说这话“这是什么话,我们混江湖的讲的就是一个“义”字,要不是你给我们一口饭,众兄弟们现在还提着脑袋在山上做土匪呢。今天谁敢动你,老子就一刀砍死他,大不了就赔命,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几个大汉齐声大喊,他们本是被逼着杀人劫货的,与人厮杀起来个个都是一挡十的好手。
他们怎的这样赶巧。
叶鼎新知道这些人是真要为他拼命的,今天是免不了要死那无辜之人了。承着他们的情谊,叶鼎新微湿了眼,他报拳道:“仲元今日谢过诸位了,今天就杀他几条清狗。”说罢,他转身拿了剑架上的
“玉齿”,这剑是父亲之物,他早已不用,不过今日,剑可再开封。
“好啊,好啊,”王养芝在一旁气得咬牙切齿,他憋着他的尖腮脸,“你们这些乱党,来人,给我杀,给我杀,这院子里鸡犬不留。”
刹时间,杀声起,刀剑碰撞,切入血肉,刀剑刺入人身,原是静谧,只抽出时鲜血奔涌才有声响。刀剑连劈带砸,砍下带血的皮肉,削出森森白骨。众人厮杀之时,血肉横飞,刀横过即砍下人的头颅,或竖削即连耳带手一同斩掉,血浸了地,染腥了天。虞四哥砍杀了五六清兵,身上也留了几道血红大口,亏他体格强健不然此刻必是流血而亡,他那几个兄弟站着的只剩两三人了,倒下的都是断肢残体。他们皆是忠勇英豪。叶鼎新自幼时习刀剑骑射,但久不使剑,这会已是精疲力竭,他左腿被刀砍中,此刻站也站不稳,他刚挥剑挡了面前的清兵,背后旋即又遭一刀,他失重倒下,眼看要被人砍下头颅,一长刀忽祭出,砍了眼前清狗。
“肃儿”叶鼎新惊愕,他失声问道:“你怎么还没走?你怎么不走?”叶兰肃身上也中了几处刀伤,血染红了脸。
“爹你还在”他顿了顿,提了口气“静芸没有了,孩子和利玛走了,是个男孩。”
叶鼎新忽而大笑,笑声可怕,清兵被这声音惊摄,自觉退身站到了一起。厮杀过后,只有这对父子还活着,虞四哥被砍十一刀血尽,被斩首而亡。其他的也寡不敌众,被清兵削了头颅。
“儿啊!你怪爹吗?”他流着泪,摸着儿子的脸,哽咽道。
“爹为国事,儿幸得同往,儿不怪。”
“好,好孩子,你我父子今日是在劫难逃。”
他说完,往后退了一步,旋即挥起玉齿,一剑砍下儿子头颅。众人皆惊。
“尔等清狗,腌臜污秽,岂配取我父子头颅。”他又大笑起来,笑声骇人,
“英琦,式微式微,胡不归。大清必亡。”
他抬手挥剑,人头落地一刻,英琦才从室内挣脱而出。他见着地上头颅,惊失了神,呆站不动。
王养芝走了上去,踢了一脚叶鼎新的头颅。
英琦回过神来。
王养芝看着叶鼎新头颅时露出让人厌恶的表情。他阴阳怪气道:“可惜了这张脸。”
他不知英琦已走上前,捡起了地上玉齿。王养芝一转身,英琦挥起剑,又一人头落地。众官兵惊惧之余手足无措,郡守被斩了人头?他们不敢动英琦,又为着王养芝的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桂林郡守,图谋刺杀本官,今已就地正法,你们可以退下了”
他说完,眼神呆滞又死站不动了。众官兵中先有人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跟了一个,慢慢的都退了。于他们而言,上司之间的恩怨最好就是明哲保身。
官兵退后,英琦站在此处。蓦地,他脸上感到一点冰凉。这入秋的雨最是好也最是不好,它能洗尽满地血腥也能凉透人心。这冷瑟阴雨中英琦倒地狂笑,笑完又是恸人大哭。人血混着雨水浸湿了英琦全身,他在这片血池中受冷火焚烧。
光绪三十年九月二十七日,叶氏父子,血染颈,发覆面,身首异处。
光绪三十年十月一日,军机大臣英琦在府中急病而亡。
他死时,手边有一精巧折扇,扇上有文,字有骨,秀美遒劲:
赠挚友英琦 ,
式微式微胡有归,
华亭鹤唳复有闻。
共友乘风游万里,
得不负此少年心。
咸丰二年九月二十七日,叶仲元。
二十岁的叶仲元满怀诚意送了十六岁的英琦生辰礼。
五十六岁的英琦让六十岁的叶鼎新遭了几近灭门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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