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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财有间棺材丧葬铺,是从他家老头手里继承过来的,落在迎水镇的一角。阿财一家人就生活在迎水镇,迎水镇的日子很平静,时不时能听到别人家里传来几声犬吠,他平日无事守着一屋子棺材扎扎花圈纸人捋捋冥币,闲得慌了就抓抓后背,跟街坊邻居打打招呼。棺材铺的生意很稳定,方圆十里只此一家,除了偶尔哪户人家过来订棺材,每年清明都能卖出去好些丧葬用品,够阿财一家子糊口了,当初他媳妇也是看上这一点,才应了媒人的聘礼。
这天大热,阿财坐在棺材铺门口一边打着葵扇,跟一个瞎子聊天。
阿财嘿嘿笑着:“文师父今儿怎么有空来和我唠嗑呀?”
文清跟着他一起坐到木头门槛上,手里攥着一个鲜红的香囊,神秘一笑:“这天热得很,懒得走动咯。
迎水镇的风水是真好,你小子的命格也好,合适做这档营生。”
阿财握着胸前的护身符,说:“要不是文师父给的宝贝,前几年遇见那事我早就没了。”阿财想起几年前为了凑够老婆本,接下邻镇背尸的活,后来才知道竟然是给人家员外老爷的姑娘办冥婚,当时操办的算命师父说须得午时起尸,于是深更半夜的时候他跟着另一个青年一起进人家深山老林里的坟头挖土,阿财当即就想辞了走人,可员外老爷财大气粗,哪里是他一个小小的棺材铺能抗衡的,无奈之下进山,起棺,抬尸。
天亮之后,阿财累得慌,两条腿像被绑上石头一样又沉又痛,他也没多想,以为自己一晚上没睡还背着女尸在山里走动,兴许着凉了。回家以后,阿财躺下就睡着了,他被阿爹喊醒的时候已经躺了一昼夜了,可他仍然觉得累,又断断续续睡了三四天,做棺材生意有些年头的阿财爹觉得不对劲,第五日清晨就动身出门。
那日黄昏时,阿财头疼欲裂,爬起来一照镜子下了一跳,自己眼下一片乌青,嘴唇发白,竟是将死之人的脸色,他吓得倒在床头大口大口喘气,躺了一会阿财又发现自己的手臂长出了尸斑,他以前也背过尸,知道这玩意的可怕,他一时又急又怕,还找不着自己阿爹。
这时,木门一响,阿财爹请了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瞎子进屋,那人一只脚踏进门,就高声喝道:“好呀!竟然是个未出阁的女怨鬼。”
阿财一听他声音,整个人精神多了。连忙爬过去抱住他的大腿,哭喊道:“仙家救救我,仙家快救救我!”
“不过是个找不着路的怨鬼。”文师父轻轻抚摸阿财的脑袋,拿出一张符纸贴在他的额头,阿财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身子上的沉重感消除了,人也不觉得困倦了,后来文师父做了一只护身符给阿财,并告诉阿财爹,如果要他继承家里的营生,一定要做好驱鬼辟邪的防护。
自那日起,阿财就把文清当做自个的再生父母。
“这几年,我给前后两个镇子送棺材,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都遇上了,多亏这坠子,每次都能逢凶化吉。”阿财笑着,让媳妇端来两碗冰镇绿豆汤,“这天太热,我跟邻镇员外讨的冰块,师父快尝尝。”
瞎子点点头,闻了闻香囊:“也是你小子命格够硬,换做别人哪里能撑到我出手。”
阿财咕噜咕噜灌了半碗绿豆汤,抹着嘴:“要论命格哪能和师父比,一表人才不说还身怀绝技。”
“哼——什么一表人才。”瞎子摸了摸额前,感叹:“就是生得太好了,老天爷才收了我一对眼睛。人这辈子不要贪图事事完美。”
阿财若有所悟,点头称是。
二人正说到兴头上,灼灼夏日里忽然一股阴寒之气袭来。阿财一看,一个身段修长的少年正在门外打量自己的棺材铺,烈日之下少年人皮肤白皙,鬼气森森,竟有几分像是坟里头挖出来的尸首。
少年人似乎对阿财的棺材铺很满意,转头进门,轻声问道:“你们家老板可在?”
有生意不做是傻子。阿财一口喝完糖水丢开大碗,迎上去笑道:“我就是,我就是。阁下升棺发材呢还是置办银钱呢?”
少年人似乎不懂,一对清亮的眸子看着阿财,柔声说道:“我这有十具尸体,到了头七,要烧些银钱,该买多少?”
阿财的笑容敛去一大半,他又重新打量了少年人,从身后拿出一沓雪白的冥币递到少年人手上,嘴里还念叨说:“家里死这么多人呢。”
少年点了点冥币,又问“就这么多?”
阿财说:“这是一份,只供一人,要一两银子。你要十份是十两,我看你年纪轻轻又是第一次光顾小店,给你算个七两银子吧。”说话的时候,阿财注意到瞎子师父眉头紧锁,似乎对少年人抱有敌意,紧忙收拾好货物拿给少年人。
“店家你人不错。”少年人小心翼翼地拿过十份头七用的冥币,笑着离开。
送走少年人,阿财明显松了口气。
文清这才缓缓开口:“你这个客人长年累月和死人接触啊——他身上阴气极重,你要少和他来往。”
阿财点头,搭话道:“我刚瞧见的时候就觉得不妥,鬼里鬼气的一个年轻人,我也不敢挣这种人的钱,速速把他打发走了。”
文清又问:“寻常人哪有一次买十人份的冥币,我觉得古怪得很,你看他像做什么事的?”
阿财打着葵扇,直说:“这位小哥哥穿的是缎面的衣服,上头还绣有松鹤,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呢,要说他是个背尸的,义庄赶尸的哪有他这种装扮,我还真看不透。”
“噢——”瞎子文清手握香囊若有所思。
阿财又和文清有的没的聊到日落,才把人送走。
做白事生意的人,何时歇息没个准,阿财有时一日十二个时辰,只有一二个时辰不在店铺里,到了二更天棺材铺的店门阿财还舍不得关。
深夜里,阿财躺在店里的竹椅上打盹,耳边听到几声熟悉的呼唤,睁开眼发现是自己的老友吴家家。
“哎呀,老吴,这个时辰你怎么来了?”阿财爬起身,手里还拿着葵扇。
“我这不是刚把义庄那边的事办完了,就出来见见活人。”
来人是个身穿黑灰裋褐的胖子,满脸横肉,两个小眼睛缩在缝隙里,不仔细看根本看不着。
吴家家见阿财在,嘿嘿一笑提着二两白酒和几样小菜进门。两人桌子一摆,已是坐到一处斟酒吃菜。
阿财点着老吴带来的几样小菜,捡了一个花生米丢进嘴里,老吴说道:“财弟呀,现在棺材铺的生意做得怎么样啊。”阿财摇摇头,“发家致富是不敢想了,够我们家四口人吃饭。”
老吴笑着挤了一脸肉,说:“要不你跟着老哥哥去看义庄?”
老吴说的义庄是迎水镇和相邻两个镇子捐赠出来用来停放棺材尸体的地方。原本义庄是不需要有人看守的。几十年前发生了野兽啃尸的祸事后,镇民们就凑银子请一个八字够硬不惧阴邪的人来看守义庄,这个人就是吴家家的老父亲吴镇镇,吴镇镇死后吴家家顶替他到义庄看守,偶尔吴家家也会接活帮人背尸,和阿财也是因为这种营生相识。
阿财笑着推辞:“我可没有你那么好的命格,赚不来这种钱。”
吴家家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嘿嘿笑道:“你别看我每天吃饱守着那一堆死人多轻松似的。”忽然,老吴对着阿财伸出两只手比了一个“十”,一边打嗝嘴里还冒酒气。
阿财瞪大眼睛,问:“啥意思呀?”
“十个活尸。”老吴附到阿财耳边说。
“活尸,什么活尸?”头一回听到这种东西,阿财也觉得新鲜。
老吴喝了口酒,红着脸神秘道:“今天早上我还没睡饱就给人拍门拍醒了。一个小屁孩非说要在我这边寄存十具尸体,我刚开始还以为是哪个乡镇里死了人还没相好风水地跑我这放尸体来了。谁知道我把大门一开,门口就只有小屁孩一人,我还纳闷就这么一个小鬼头,他难不成一个人背十具尸体上山?
霎时间小鬼手里铃铛一响,一排死尸从角落里跳了出来,我当时给吓的,那些人都死了好些时日了,有的身上已经出现大片的尸斑,有的皮肉溃烂。小鬼说正逢头七要下山采办些死人用的物件,摇着铃铛就把尸体唤进屋里。”
说到这,老吴脸上醉意全无,他瞪大眯成缝的眼睛,严肃道:“你以为我这会子为啥跑你这边喝酒来了,我吴家家什么样的尸首没见过,就是死不瞑目的我往棺材里一放,棺材盖子一盖,啥也看不见。
可是这些会蹦会跳的往我庄子里那么直挺挺站着,我进出瞅见了心里就瘆得慌,天黑了以后我更不敢在庄子里待着,这才跑出瞎晃。”
阿财见到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吴胖子也有胆怯的时候,莫名感到好笑。
“这不就是南边人玩的赶尸一类的把戏么?咱们从前也见过的,那会子你可没说怕,敢情都是装出来的呀。”
老吴呸了一声,否认道:“那哪能比,小鬼头看上去阴恻恻的不说,就是他带来的那些尸体也古里古怪的。我以前听老辈人说,死后心有不甘的,尸体接触了活人的气息就会尸变,变成僵尸凶尸,还会跑出来咬人,听说对付这种凶尸会用染了朱砂的绳索将其捆住然后进行焚烧,所以我义庄接进来的尸首都会在脖颈处系一条朱砂红绳。”
从老吴的讲述中,阿财意会到他恐惧和担心的地方——那位独自上山的年轻赶尸人,他带来的十具尸体身上系满了朱砂红绳,甚至有的尸体后背画满古怪的朱砂篆文。
一听到是个阴恻恻的小鬼,阿财和吴家家确认了赶尸人正是午后来自家棺材铺买冥币的少年人。
后半夜老吴陪着阿财在棺材铺里守着,天亮以后悻悻离去。
来自背尸人的警觉,阿财感到这事背后没有那么简单,回到家里吃饭的时候阿财向老父亲提起这事并要求让文师父出面,阿财爹一辈子也算经历过风浪,颇为肯定阿财的想法。
出于对多年旧友的担忧,午后阿财放下棺材铺带着文清上山。
当年建造义庄的时候小镇请了好几个风水大师过来相地,特地挑了半山腰一处背山面水的位置,阴宅和阳宅不同,义庄前后都栽种槐树,在这弯弯绕绕山石树木错乱的半山中十分好辨认。
阿财领着文清很快找到义庄。
义庄前方数米处引了一条小河流,河面不宽,约有两米,有一处放置了几块厚实的木板,是给活人经行的时候架桥过河的,出入义庄的人过了桥就要把木板抽离放回地面。这是义庄的规矩。死人集聚的地方阴气极重,难保不会发生尸变形成尸灾,镇民为了避免发生灾祸,庄前一道隔阴水,庄内的大门门槛还要做得特别高,防止尸变的僵尸跳出去伤人。
阿财、文清两人一前一后走过隔阴水,还没到义庄大门前,就听到庄内一声惨叫。
阿财被吓了一跳,指着大门看向文清:“文——文师父,老吴,是老吴的声音。”文清让阿财上去开门,阿财整个人扑到门板上,用尽吃奶的力气推撞,大木门纹丝不动。
“不好,这是阴煞聚集!”文清大喊,拿出一串画得歪歪扭扭的符纸让阿财贴到门上。
一声巨响,在符纸的作用下,木门大敞。
着急的阿财拉着文清急忙忙进门,一进去一股冷寒扑面而来,两人爬山时积攒的热气荡然无存。
义庄内静悄悄的,站在前院可以望见大厅里停放的一口口棺材。阿财没有见到老吴,顾不得庄内乱七八糟的忌讳,看见有空屋子就往里寻。
文清慢慢走到大厅,扶着棺材壁一点点移动,在厅里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刚才听到惨叫后,庄内一时集聚的阴煞气息瞬间散去,倒像是有人故意将其隐藏,文清坐在一堆棺材中间思索着。
突然,阿财的哭号声从后头一间空屋子里传来。
文清双目一睁,露出一青一黄的一对阴阳眼珠子,他装了十几年的瞎子,其实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天生怪相。当下友人遇险,他顺着声音来向,赶紧一路追去。
就在一处空屋中,他见到阿财跪在地上痛苦,文清进门一看:吴家家面色发青,唇边泛白,颈间还有被僵尸撕咬的伤口,伤口很深,已经能看见血肉中的森森白骨。
屋中赶尸的少年郎面带薄笑,兀自烧着冥纸。
文清行道多年,对于赶尸秘术也略有耳闻,若非赶尸人作祟,尸体哪有能耐尸变伤人,他气得大声喝道:“臭小子,竟敢纵尸行凶,养尸杀人!”
鬼里鬼气的少年人看着文清,好笑道:“是那老小子手贱,动了我的朱砂绳,否则他怎么会被尸体咬死呢。”
“你胡说八道!——”阿财抬起头哭得满脸鼻涕泪水,他嘶哑着嗓子:“我认识的老吴他不会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再说了他昨晚喝酒的时候还告诉我,他怕你这鬼几个东西怕得要命,怎会去动你的什么狗屁朱砂绳。”
少年眼神冷漠,深邃的眼眸像山窟一样潮湿阴暗,让阿财不禁想起年前清扫篱笆的时候,在一块石头底下挖出的几条带满泥沙,浑身青苔的蜈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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