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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后半夜,我眼皮子打架,隐约感觉是何离把我扛上床铺。
我闭着眼,黑暗里是一棵荧光环绕的槐树。四周无物,只有槐树狰狞的枝杈抻向夜空。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我闯进一片果林,林中树木泛黄,黄绿染就的阔叶间一片片挤满丰硕的果实,它们在秋日凉爽的微风里你侬我侬,一股香甜的气息掩盖腐烂扑面而来。咯吱咯吱我踩着脚下泥沙前进,几十个手脚浑圆的婴孩爬到我脚边,一个扯住我的裤腿一口咬下我的腿肚子,还有的互相啃咬同伴的四肢。我察觉不到痛苦,只有血腥的场面映入眼帘。
天空是猩红的,没有日月,没有星子,远处的山影姿态狰狞。一阵熟悉的欢笑传来,又是那个红衣服的小女孩,她赶走缠住我的婴孩,走到我跟前绕着我转,甜美的声音轻飘飘地唱: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我回头找她,眼前哪里还是果林,分明是岳家后院那株高大的槐树。
数十个容貌扭曲的精怪盘旋在树冠之间,四五个通身雪白表情呆滞的古怪女人攀爬在树干上,她们的脑袋倒挂在脖子边,嘴里吐出大把数寸长的白色蛆虫——
我惊醒,吓得冷汗一身,鲜花糜烂混合尸身腐臭的味道在梦中在我的鼻腔里窜动,我一双手紧紧掐住眼前人的脖子,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色彩,他那张姜黄的恶脸涨得通红。
“何——何离?”我一愣。
何离用力挣开我,一边揉着自己的脖子一边说我:“小仙人您是不是做噩梦把我当僵尸了?我刚睡下就听见你嚷嚷,口水还流了一枕头。”我看见枕头上还印着湿答答的云朵状,松了口气倒在床角,窗外天微亮,我躺在床上难受得要命,可能我真给吓坏了。
何离给我倒了水,问我怎么了。
“我刚梦到槐树,还有个奇怪的林子,这地太脏了。”
何离很担心我,过来替我拍拍背,忽然我觉得窗边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我吓得身形一顿,心里阵阵打鼓,我让何离不要轻举妄动,我慢慢走到窗户边上,外面空无一人,连个鬼影也没有,倏然耳旁闻得一声讥笑,笑声带着轻蔑,不像人发出来的,我吓僵了。
我缓缓低下头,窗台底下一双乌黑的眼睛和我打了个照面,我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红衣小女孩趴在窗户边攥着我的衣服带子咯咯直笑,我的脑子里“嗡”一声如炸开的油锅。
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槐树聚来的阴气壮大了女孩的力量,她已经不畏惧我封在窗户上的符纸,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调戏我。
眼下无风,可我的衣裳带子却在空中乱舞,何离目瞪口呆,他猜到发生什么?冲着我对口型,生怕发出什么声响吓跑邪祟。我看着他的脸,他的黑唇微动,无声中是在告知我:“我现在出去找白衣仙人来帮忙。”
我摇头拒绝。
首先我们不知道师兄现在身处何处,就算找到了他,一个来回,我早让这小东西算计了性命,再者——我实在怕得厉害,搞不好何离一走开,我就怂得哭爹喊娘,到时候给岳府的人瞧见,我仙门山的颜面何存,万一我的行状传到老爷子耳朵里,下场不会好过被陈昧生咬死。
唉,悲乎!
小家伙见我无力收服她,开始同我放肆起来了。
“哥哥,哥哥,陪柔柔玩!”
“哥哥,哥哥,阿柔最喜欢吃红枣糕。”
我留意到小丫头似乎在馋我放在桌上的糕点。
我拿给她。
她笑得咧开嘴。
阴间人动不得阳间物,我把屋里的红烛当香烛点了,将糕点供在窗台上,果然小柔拿过手一块一块送进嘴里。何离再次目瞪口呆,毕竟在他看来这是一盘子红枣糕凭空消失。
“哥哥,哥哥,你唱歌给柔柔听!”
我笑笑说:“哥哥不会唱歌。”
“哥哥,你摸摸柔柔的头好不好?”
“哥哥你生得好美,你是阿柔的亲生阿哥就好了。”
“哥哥,哥哥,阿柔喜欢你!”
“哥哥,哥哥,你说——奶奶为什么要杀死阿柔?”
“阿柔是个好孩子。”
一声接一声的“哥哥”,我的心都被喊得酥化,她稚嫩的声音在我心中回响,女孩拉着我的手臂在窗边数星子,我轻轻抱她入怀像拢住一团棉花,女孩嘴里唱起我听不懂的歌谣,我感受到亲人陪伴的温暖,讽刺的是这种温暖来自一个死去的魂灵。
阿柔唱到天蒙蒙亮的时分就不见影了,我坐在窗边发愣,缓到天边大白才缓过那个劲。我的双腿软了大半天,我越想越恼火,只想把布置聚阴煞的龟孙子找出来一顿痛打,未等我去找岳老爷,这厮倒自己先送上门,他还是那副生意人才有的精明笑脸。
何离门一开,他就跟进来:“仙家,仙家,鄙人有些私事要求您。”岳老爷穿得光鲜亮丽,精神抖索,一进门就坐到我身边来。
我几乎是一夜未睡,坐在他面前有些力不从心。“你尽管说来听听。”我勉强一笑。
岳耀祖有些神色闪烁,一手支开自家的管事,挨到我跟前鬼鬼祟祟的,他掏出一本破旧的册子,问我:“仙家可曾听过聚灵长生之法?”
“长生之法?!”
看来,这厮把我们留下来,不是为了两餐款待,真正的目的是他嘴里的聚灵长生之法。
我接过册子打开,里面有各式各样的图纸,从风水堪舆方面教人布置房屋家宅,岳府院子里的聚阴煞就在其中,不过它在书里的名字叫做聚灵长生阵。
岳耀祖还在旁边炫耀说:“这是我家老爷子从前跟着游方的术士偷来的风水宝书,我自从学着这里头写的聚灵长生阵,茶叶生意一日比一日红火。
只是近来不知怎么的,生意开始走下坡路,我就想请你们帮忙看看,是不是府里有什么不妥冲撞了聚灵长生阵。”
我合上书,心里那叫一个气,恨不得揪住胸口一口老血喷死岳耀祖。因为岳老爷院里布的绝不是什么劳什子聚灵长生阵,遑论冲撞之说。院里造的是一个聚阴阵,还种了老大一株招邪祟的槐树,我说之前碰见岳夫人总觉得她精神恍惚不大对劲,女子属阴,最容易受阴气影响。
那本所谓的风水宝书估计是哪个半吊花子仙家术法没学到家,置办阴宅的方式拿来教人家置办阳宅,岳耀祖的老子也是蠢,没有半分怀疑就偷来乱用,实在可气,可气哉。
何离在我身后叉着腰,忍不住说:“岳老爷不是我说你,你这人真有点缺德,你在自家里头整这玩意,破坏镇上的风水你这会害人的!”
岳耀祖一听还急了起来:“嘿!你个乡野村夫胡说八道什么,我这是聚灵的宝阵,造福一方水土呢!”
从前我家老爷子说起半吊花子就气得牙痒痒,我总不以为然,直到在何离的护身符上知道了瞎子的存在,我对半吊花子的态度仍是保持中立,甚至还有了一些好感,现在见到这本逆天的狗屁风水宝书,我才知道这帮半吊花子的可恨之处。
书中所谓的风水布局只稍让不知情的旁人学去一招一式,不出三十年就能聚出祸害一方的阴煞。
我严肃起来,想到自己往后还是我们仙门山的支柱,我试着平心静气的,我问:“岳老爷,院里的槐树是从何时栽下的?”
岳耀祖颇为得意,手指头还比了个数:“少说十年!自打我二十岁那年出来学做生意就开始整了!”
我气,又忍着问:“那你知道平安镇和麟趾村的事吗?”
岳耀祖有些不屑:“嗐,知道了又如何?我生意又不往那做,与我何干呢。”
最后我不知怎的,有些鬼使神差的,又问:“那您认识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吗?”
岳耀祖给我问懵了,歪着头:“仙家你说的哪跟哪呀,我娶我媳妇那天她倒是穿了个红喜袍,其他的我也听不明白,你就直说帮不帮我看看风水吧。”
我哑然,攥着那本可笑的风水宝书,我说:“其实这本书不是什么风水宝书,这里头的法子都是害人的,如果你真要我帮忙,那就拆了这院子,把书毁了吧。”
何离看出我已是气极,一手拦着我,高声说:“对!对!岳老爷,你这事得按仙人说的做。”
岳耀祖半信半疑,他抢回书册护宝似的把它踹回怀里,有些警惕地望向我们:“我承认我买凶杀人是有不对,生意场嘛难免跟别人争争斗斗,你们也不能这么诓我呀,我就是靠这本书发大财娶媳妇的,是我爹留给我的宝物啊!”
“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呢!仙人的话难道还不可信?”何离动作粗鲁地想要从他手里抢过书册,被岳耀祖躲开,他现在越来越觉得我是出于妒忌动了歪心思想要算计他的册子。
岳耀祖的反应在我的预料之中,我知道说什么他也不会真的信服。
我心里头急得直跺脚,又不好发作出来,从前在仙门山老爷子和师兄没有教过我如何应付像岳老爷这样的人物。
“岳老爷您相信仙人,这东西它会害惨你们一家的!”
“胡说八道,我爹留给我的东西,助我财源滚滚的东西它能是坏东西?”
何离和岳耀祖争吵起来。
我也不好直接去抢书,要我死缠烂打跟执着于金钱的人解释,我还丢不起这个人。何况岳老爷已经招呼打手过来逐客。
我们把衣物收拾好,何离骂骂咧咧,差点被强行丢出墙外,昨天引路的阵仗也没了,我们自己从深宅大院里摸索着路走出来。
后来我把岳府的书册和我家老爷子提起,他骂我处事不够圆滑,照他的话说:“你告诉岳老爷,要想生意火红必须重修聚灵长生阵,如此一来不就能毁去聚阴煞了?你再把册子一改,破掉那些阵法,面上假意和他说是补全阵法,人家必然信你啦。”我不禁感叹老爷子到底也是只老狐狸,玩起阴险狡诈那一套丝毫不逊色。
当然这是后话。
出岳府后我同何离蔫蔫地找了间客栈歇下,师兄寻回来,竟一下子就碰见我们。
我一下子从愤怒和失落的情绪中清醒。
一夜未归的师兄和平日不同,看上去疲惫至极,他白色的衣摆上有泥块土末,身上的黄符悉数烧光,衣襟上还沾染了符纸焚烧的灰烬。
他一踏进客栈大门,整个人摇摇晃晃,含糊不清地喊到:“阿玉,帮我!”
我连忙扶住他,他累得站不住脚,双手五指红肿,指甲缝里留有泥渣和血珠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白芷师兄这么狼狈。
我跟掌柜要了间房。
把师兄安置下来为他清洗衣物,刚把衣物脱下,就看到胸腹上深浅不一的伤口,伤口上有敷过药草和糯米的痕迹,明显是僵尸所伤。
“你去除僵尸了?”不应该呀,我心说,陈昧生那种狠角色都能被师兄轻易收服,我不信还有什么更难对付的能让身手迅捷的师兄受伤,除非——数量很多。
我留意到他外衣上的泥垢,大惊:“你去麟趾村挖坟了是吗?”
麟趾村的人差不多死光了吧,师兄为了追求真相一点点把尸首挖掘出来,尸体入土后还沾染生人气息,故而尸变!
“太奇怪了,那位老婆婆,她的孙女早就死了七八年了。”师兄淡淡道。
我头皮一麻:“七八年?去年她孙儿夭折的时候不是还活着吗?”
“是陈婆子弄死了刚生下来的孙女,女孩是村里唯一没有被入葬的,她的躯壳早就死去,不会再死了,她是厉鬼。”师兄忍着疼痛告诉我。
我气道:“那老婆子当时在咱们山府里可不是这么讲的,咱们以为是小鬼缠上那女孩,敢情是老婆子自己弄死的孙女变成厉鬼回来报复!她不讲实情还忽悠咱们去帮忙,害了咱好几位师兄!”
师兄疼得闭上眼,他的手掌轻轻握住我的手腕,一股温热缓缓传递过来。我想到师兄说的“阿玉,以后仙门山可能就剩我们俩了,你我可要争气。”我的心里就感到一阵酸楚,甚至流下两滴丢人的泪珠子。
“人无错,鬼神亦无错,世间事物有其命数,阿玉你用不着着恼于无端的生命消止之中。”师兄腾起身,替我擦掉眼泪,他缓缓道:“我至今不曾忘记我是怎么一点一点把阿颙破碎的尸块拼凑起来,再把他埋进土里。”
师兄温柔地抚过我的额头:“但我没恨过。”
“不过,”师兄又迟疑:“我总觉得一个婴孩化的厉鬼没有这么大能耐。”
我没有跟师兄们一起出山捉过鬼,我对于这些东西的了解全凭老爷子给我讲的故事:小鬼作祟大多仅在家宅大小的范围内,并且被作祟对象主要是长辈,遇到难缠的有时候一个村落一个镇子都不得安宁,主要表现为家畜死亡、村中饥荒、家人无故病弱等等,厉鬼索命就凶猛许多了,除了以上的现象,最大的不同就是得有人为冤债偿命,如果真是厉鬼索命,顶多死一个出手杀害孙女的陈婆子就足够了,忽然贾婆婆说的故事萦绕在我耳边。
“如果是很多个厉鬼一块来索命呢?”我说出这话的时候,头皮麻得厉害,总会想起岳府里那棵挂满怨鬼的槐树。
师兄并不认同,他摇了摇头,双唇紧闭。
我再仔细回想一遍平安镇和麟趾村的事件。
《太阴志异录》里曾记载几例阴物托生的大事件,一则长生树灵借一个八岁女童托生人间,给当地村落带来草木荒败万物皆衰的灾难;一则万妖之首诞辰,方圆十里内日夜不分,阴雨绵绵;一则酆都大帝降生那年酆都大旱,数十万生灵活活饿死。
仙门一向把非人的事物统称为阴物、邪祟,或是妖魔,其实细分则是:僵尸、鬼、灵、妖或者怪,再者是无名神和神明。僵尸是人死后尸变形成;鬼是人死后怨气或执念所化;灵与鬼相似,但灵能力更强,万物皆有灵,灵拥有来自天地万物的力量;妖或怪就不必多说,它们是万物修炼而成;无名神则是另一种范畴里的存在,这些东西虽有不同,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常年需要依附阴气和邪气增长力量,而且据记载,力量强大的阴物托生确实会带来灾祸。
“阴物托生!阴物托生!麟趾村曾有阴物托生!不是厉鬼作祟,是一只力量强大的邪祟带来的邪气吸取了麟趾村民和平安镇人的性命。”我大胆揣测。
“你是指《太阴志异录》里的阴物托生,可我怎么记得阴物托生不是大水就是大旱,从没听说还有病灾。”师兄对我的答案有所动容。
我把记忆的泥土拨开一层紧接着一层,年幼的我挑着灯趁老爷子不在偷偷溜进书房,书房的书成千上万,我埋在书堆里找,看到了《太阴志异录》。
老爷子说我心智不全尚不可读它,我偏看了,还从头看到尾。
现在想来我挺对不住老爷子的。
《太阴志异录》的内容一遍一遍在我眼前翻过,倏忽我看见一篇熟悉的记载。
在《太阴志异录》的最后一卷中,记载了鬼王青墟诞生月份——七月,农家人将其设为鬼月,七月初鬼门关大开,百姓门前供米面食粮,大道路口焚香撒谷,一众孤魂野鬼四下游离。
记载远至约莫四百年前,七月中,阴气极盛,几处村落的生人无故丧命,正逢鬼王青墟诞辰。
“师兄!是鬼王青墟!”我眼中一亮。
师兄神色一怔,忽然把我扑倒在床,一只手紧紧捂住我的嘴里。
“蠢货,口无遮拦!”他低声骂道。
我吓了一跳,但很快明白过来,师兄的愤怒是因为我犯了忌讳。
但凡大名录入《太阴志异录》一册的邪祟,它们的存在十分久远,有的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譬如旱魃姬魅,还有僵尸的老祖宗干麂子,它们的可怕在于难以抵御的邪气,还有无限接近神明的身份地位。
轻易呼唤远古阴邪的名讳无异于自寻死路。
说完话,我和师兄明显察觉到屋里的异样。一间逼仄的客栈上房,我和师兄挤成一团摆在枕席之间,我在他身下分明瞥见窗台边一抹熟悉的红色。
阿柔坐在窗台上,一袭红色的袄裙分外妖冶,她姿态优雅的跷起二郎腿,一双竹节般直挺纤细的手臂轻轻撑在身后。
我从女孩凌厉的目光里品出睥睨众生的意味,来自混沌深海的压抑窒息瞬间将我裹住,屋外夏蝉的聒噪从空气撕开的口子传来,隐隐的我记起今日正是七月中。
眼前的阿柔已经不是昨夜陪我在树下唱歌哼曲的阿柔了。我和师兄都清楚地意识到。
不可言状的恐惧从上房的四角弥漫过来。
我就这么傻傻站着和阿柔对峙良久。师兄慢慢拿出朱砂笔和符纸,把身体挡在我前面。
阿柔的右手陡然抬起,指着我的脸庞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顷刻消失在我们的视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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