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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宁安县
火灾
凌晨时分，嘈杂的声音吵醒了大院里的很多人，有人在楼道里挨家挨户敲门叫医生全部到医院参加急救,听到有声音说：
“河西中学着火了。”
后来勘验的结论是：凌晨两点，学校借住当学生宿舍的拖拉机厂库房里临时布置的旧电线起火燃烧（库房的建设规划是没有电线的），引发火灾，造成六死二十一伤。死去的六位同学是：李正贤（高二5班，银沙村），范观涛（高三6班，范营村），赵友志（高一2班，东湾村），方吉泉（高一2班，石岩村），孙全仁（高一4班，石岩村），钱祖敏（女，高二1班，宁安县水泥厂）。
学校借用当宿舍的是两两相连的四个库房，有两个小库房，住着男生。另两个相连的大库房一个住女生一个住男生。那个和女生相连的男生大库房宿舍我进去过，有四排高低床，每排十五个，两边靠墙两排高低床，中间并排还有两排高低床。床边摆着各种各样的床头柜或者储物的纸箱，床上床下到处堆放着书报、衣服、洗脸盆、毛巾、洗漱用品、鞋子、煤油炉、醋瓶、熟油瓶、咸菜瓶等等杂物。很多同学用床单将自己的床围起来，形成自己独立的小空间，有些床铺相邻的关系好的同学就把两个床架围在一起。库房空间有七、八米高的样子，顶上吊着临时挂着的几盏100瓦的大灯泡。一般是晚上十点熄灯。有些同学备有煤油灯或者蜡烛，熄灯后还可以看书写作业。有些同学在灯泡上接一个转换插座，私自接电线下来，可以用电炉热菜或者煮点鸡蛋挂面之类的。最初有一种说法是有人使用电炉烧水导致电线负荷过重起火的，后来调查并没有人在后半夜使用电炉。因为平时开饭前后才是使用电炉的高峰期，那时候都没有发生意外。所以，即使后半夜有人用电炉也不会有多大负荷。最终的勘验结论就是：临时线路混乱，电线太旧导致短路起火的。
当时是库房顶上的线路最先烧起来，相邻的男、女生宿舍同时着起来，燃烧的电线胶皮外套带着火掉落在下面的床铺上，引发了大面积的燃烧。男生宿舍床多人多，过道拥挤，伤亡人数多。女生宿舍人少床少，过道宽敞，利于逃生，伤亡人数少。唯一被烧死的女同学钱珠敏不是住校生，她家是宁安县城的。那天晚上和要好的同学玩的太晚了没回家，就留宿在女生宿舍和同学挤一张床铺。发生火灾时慌乱中她不熟悉库房宿舍环境，没能及时跑出来。
这场火灾引发了一系列的事件，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轨迹。
就在医院、学校以及宁安县**各部门在积极开展人员救治、秩序恢复、抚恤安置的时候，宁安县东门高庙前贴出了一封匿名检举信，大意是说：
宁安县长吴怀仁及其儿子吴柏嘉是河西中学火灾的主要责任人。吴怀仁利用权势把河西中学宿舍楼的工程承包给儿子吴柏嘉，吴柏嘉在县教委有编制，经常不上班，经营着两个文具店和一个皮包公司。河西中学宿舍楼工程计划开工时间是去年春天，建设款早在去年春天就拨给了吴柏嘉的皮包公司，吴柏嘉挪用了资金做钢材生意，因此工程延迟一年时间才开工。这才导致河西中学借用拖拉机厂库房做学生宿舍，进而发生意外火灾造成重大人员伤亡事故。
这个检举信到处传播，激起了宁安人民极大的愤慨。每个角角落落都在谈论火灾和检举信。随后，又有人张贴了很多份复印的吴柏嘉挪用工程款倒卖钢材的会计账目，这就坐实了检举信的真实性。更有甚者，各种传言不胫而走：河西中学校长在租用拖拉机厂库房时吃了回扣，从吴柏嘉皮包公司转包承担河西中学宿舍楼施工的包工头是县教委主任的小舅子，等等等等。文靳水老师带着几个同学满大街贴大字报，要求严惩腐败县长吴怀仁，号召宁安人民到县**去示威。文老师带人贴大字报贴到县医院门口的时候，我正好回家遇到，就帮他们一起贴了一张。
宁安县风俗是过世的人要停灵七日下葬。出殡当日宁安县城人山人海，县**和学校组织了相应的程序安排，追悼会就在县医院门口的小广场举行。那天，每个人都很难受，我呆在家里一天没有出门。
当天追悼会结束后，大量的人群涌向县**，最初的意图是声讨县长吴怀仁的腐败行径。后来激愤的人群失去理性，不但砸了县**办公楼，还放火烧了吴怀仁的办公室，所幸火势没有扩大，只烧了几间办公室，也没有人受伤。
火烧县**这事闹大了。先是抓了几十个打砸烧的人，包括十一名河西中学和宁安一中的学生。后又抓了文靳水老师和贴大字报的五个同学，包括我。都被关在了地区看守所。经过一个星期至三个月的初审之后，所有学生和打砸的几十个人都被陆续释放了，只有文老师和带头放火的两个待业青年没有放。后来文老师被以妨害社会管理秩序的罪名被判了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两个带头放火的待业青年被以危害公共安全的罪名各判了有期徒刑三年。
吴柏嘉吞安眠药畏罪自杀。吴怀仁后来被撤职查办，以查实的其他贪污罪和受贿罪判了十二年。宁安县委书记、县长和主管文教卫生的副县长以及教委主任、河西镇书记、镇长、河西中学书记、校长、副校长都被撤职。河西中学和宁安一中开除了所有被抓进看守所的十六名学生。一切都暂时尘埃落地。
省里安派了即将退休的省农委主任和地委的副专员兼任了宁安县委书记和县长。这个农委主任曾在宁安县工作过十年，是个暴脾气的老革命，当年在宁安县口碑很好，有威望。河西中学的校长没人干，农委主任出面请退休回乡的省大学孟校长临时当了河西中学校长，有这两个曾经德高望重的老人坐镇，宁安的残局得以尽快扭转。
当时人们所能知道的都只是事情的表面现象，大家都是以善恶是非好坏的二元思维来看待一切事务。其实不然。很多更具体的内幕在多年以后才逐渐清晰。有些事情并不是表面现象那么简单。不仅人是复杂的矛盾体，整个社会都是个复杂的矛盾体。
虽然我很快离开了宁安县，但我记忆里最深刻的两个地方之一就是宁安县。尤其是在我年龄越来越大的时候，记忆里越是会无端的跳出往昔在河西中学读书的情景。
被学校开除的同学都在各寻出路，有的找关系转到其他学校上学，有的在家待业或者去干临时工。我老家的一个堂叔在武装部管点事，他给我爸出了个主意：他弄一套手续，安排我从老家的武装部入伍，退伍后就能落户在老家大哥的户口本上。以这样一个曲线道路既能把我弄回老家落户，又解决了我无学可上的困境。那时候户口很重要，能回去一个是一个。就这样，我来到了甘州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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