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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方敬亭等人的极力斡旋,在方方面面的配合下,因为查无实证,苏青岭最终从诏狱里释放出来。时节已是冬月。“哗啦、哗啦”几声清响,紧锁在苏青岭脚腕上的冰冷的铁镣被一一打开,狱卒粗声粗气地吆喝声:“人犯苏青岭,你可以走了!”
苏青岭没有答话,手指挠了挠蓬松、凌乱又满是污垢的头发,揉了揉酸痛的手腕,一步步沿着台阶,从地牢深处缓缓走出来。
彤云密布,如天幕般笼罩着北京城,漫天飞雪,寒风沿着街巷急速掠过,摇动着树木的枝丫,发出“呜呜——”的声响。苏青岭的身上转眼间就傅了一层晶莹的雪花。镇抚司狱外,停着一辆马车,辕马脖子上的铃铛在风中叮叮当当。齐继欢披着斗篷,在雪地上焦躁地走来走去,不时伸长脖子向诏狱高墙根下的一处牢门望了望,又抬头看着越来越大的雪,回过头来询问身后的几个人道:“你们几个到底打听清楚没有,等了老半天了,怎么不见人出来?”
在他的身后,邓镇远和金摩诃撑着油纸伞,也是垫着脚跟,一副望穿秋水的模样,布仁巴图头上一顶毡帽,坐在前舆上,瑟缩着脖子,不时拍打着落在帽子上的雪,邓镇远吸溜着鼻子,答道:“是今天上午放人,狱吏亲口说的,齐大人,你该消息灵通呀!”齐继欢“嗐”地一声道:“不是对你们说了吗,老爷子不许我过问,真没记性……”
正说话间,原本坐着的布仁巴图突然站起来,叫道:“哎,出来了,苏大人出来了!”几人一阵欢呼,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去,围着苏青岭这么那看,问长问短,布仁巴图更是夸张,凑着鼻子在苏青岭脏兮兮的棉袍下仔细闻了闻。苏青岭眯着眼睛,瞅着这几个怪里怪气的家伙,伸手就向布仁巴图脑袋上敲去,啧声道:“有什么好闻的!”布仁巴图连忙缩回头,齐继欢揶揄问道:“闻到什么味儿了?”布仁巴图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嗯,像只老绵羊……”此言一出,众人憋不住笑出声来,苏青岭虎目圆睁,抬手又作要打状,齐继欢抹了把笑喷出来的口水,道:“果然是骚达子!”苏青岭放下手,喝令布仁巴图道:“还不快去驾车。”齐继欢笑嘻嘻地让道:“我还是骑马吧,坐不惯羊车……走,去南京会馆!”
在车上,苏青岭一言不发,只是透过窗帘,静观漫天飘雪之下行人寥落的街面,尽管如此,沿途上仍有不少临街的铺面仍旧开门营业,卖餐饭的铺位上依然腾起阵阵热气,比起镇抚司狱的威严冷酷,这里才算是市井巷陌、烟火人间。不多时,马车到了西市,街上忽然热闹起来,无论是店面里的顾客,还是往来走动的路人,纷纷涌向街口。远处传来鸣锣开道的声响,苏青岭的眉头不禁渐渐紧锁,突然叫道:“停车!”布仁巴图急忙勒住缰绳,辕马嘶鸣一声,未等车子停稳,苏青岭已经跳了下来。齐继欢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幕,猝不及防,“哎”了一声,也跟着翻身下马。
苏青岭挤开人群,远处十字街口正是行刑的法场,今天又要问斩人犯了。
街心已经被手持长枪的兵丁和各色衙役隔离开来,木台上打起了芦棚,监斩官尚未来到,有仆人抱着皮褥子,抬着火盆,一个劲儿想把棚子里弄得再暖和点儿。人犯此刻站立在囚车里,脑袋后的亡命牌也歪在一边,雪花盖满了他半边身子,仿佛这人已经死了,并且掩埋了一半。囚车底下,一名年约三十的妇女跪在地上,双手死命扒着木栏,脸贴在人犯脚下抽噎不止,地上一个竹篮,倒在一边,露出里面的酒菜,只冒了几缕热气就同大地一样归于寒冷。原来这女人是他的家眷,来送最后一口饭的,免得这将死之人在黄泉路上要当饿鬼。在她身边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此刻抱着母亲,哭得伤心。旁边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那犯人似乎早已心如死灰,任凭女人孩子喊他哭他,只如木雕泥塑一般,丝毫无所动。
苏青岭没再上前,一脸茫然的齐继欢挤到跟前,脱口问道:“这是谁呀?”苏青岭转过身来,语气低缓道:“走吧……”
仍是一路无言,到了南京会馆门口,下了马车,齐继欢还是忍不住问道:“看你好像认识那个挨刀的,到底是谁呀?啊——莫非,莫非是易秋河?”
苏青岭淡淡地点了点头,自八月随军北上以来,一连串是是非非,恍惚一场梦中,自己几次生死一线间,几乎如如板上鱼肉,任人宰割。这次蒙难,若非家人朋友奋力营救,今日插标卖首的早就换成自己了。苏青岭又想,东厂总算没有食言,把易秋河家眷平安接回关内,临死前还能一家团聚,作此诀别,如果被斩首的是自己,真不知父母弟妹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可一想到精神完全麻木了的易秋河,苏青岭心中又陡升一股难以摆脱的厌恶感。想来易秋河投身白莲教时一定是无比虔诚吧,可当认清自己最终被抛弃的那一瞬间,易秋河就已失去了灵魂,仅仅沦落为一具行尸走肉,今天,他又将失去残存的躯壳。
齐继欢望着怔怔出神的苏青岭,根本体会不到他此刻的内心的波澜,咳了两声,苏青岭回过神来,忽然伸出双手,重重地按在他的双肩,诚恳地道:“继欢,谢谢,谢谢你!”又环顾身边一样站在雪地里,等着自己先进门邓镇远、布仁巴图还有金摩诃,所有人都展现出由衷的微笑,在这无边风雪,恍若琉璃世界的京城一隅,苏青岭高声道:“谢谢大家——自由了!”
短暂的沉寂之后爆发出一阵急促的欢呼,齐继欢更是兴奋得满脸通红,双手握拳,几乎跳了起来,不禁用手指拭了下眼角一点湿润。
欢呼声惊动了会馆里的人,管事老黄甩动着肥硕的身体,哼哧哼哧跑出门来一看究竟。刚一出门,迎面飞下来一张斗篷,正好罩在头上,老黄一声惊呼,费力扯下来,齐继欢来了会馆几次,都是老黄接待,同他早已熟稔,冲他嚷道:“没瞧见爷站门口半天了,这会子才出来,看你八成想铺盖了吧!快把我斗篷掸干净挂起来!”
黄管事满脸堆笑,眼睛被肉嘟嘟的脸颊挤成了一条缝,赔笑道:“小人哪敢怠慢齐爷您呢,不是老虎嘴上拔毛吗?还怕你一个不高兴,前脚一走后脚锦衣卫就杀上门……”
齐继欢伸手拧他的耳朵,黄管事歪着脖子,顺着他的手势,嘴里“哎呦呦”地叫唤着,齐继欢咬牙道:“啰里啰嗦扯淡呢,吃饱撑得拍我马屁,没见着你家苏大爷在这吗?”说着才把手松开。
黄管事这才认出一身烂衫,满脸乌黑的苏青岭,赶紧捂住嘴没叫出声来,眨眼间眼圈通红、语带哽咽道:“我真是该死了,无量天尊!佛祖保佑!苏大爷你可算平安回来了!”
齐继欢一旁悄声道:“吩咐你的事都办妥了吗?”
黄管事连忙又换上一副心有灵犀的笑容道:“您吩咐的事,那还用说?快请进来,今天保管咱苏爷满意!”
屋子里暖烘烘的,大木桶里的水呼呼冒着热气。金摩诃、邓镇远、布仁巴图站在外侧房间里,目光不约而同地随着三个手捧衣衫和澡巾的俊俏姑娘一路进了里屋,金摩诃先反应过来,指着房门,圆张着嘴问身后一样雾里看花的两人,磕巴着问道:“苏,苏大人不是正在里头洗澡吗?”
顿时里面传来苏青岭叫声:“哎,怎么回事……哎,你们怎么进来了?”邓镇远和布仁巴图见事出非常,急忙就要进去护驾,可还没迈开腿,就被进来的齐继欢一手一人拽住领子,没好气道:“不知死活的杀才,瞎忙乎什么呢,没见你们爷正洗澡吗,一边呆着去。”金摩诃讪笑着帮他们求情道:“齐大人,他俩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让瞧瞧猪跑吧……”两人恍然大悟,齐继欢满脸奸笑,道:“好吧,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声呵!”几人猫着腰,垫着脚,来到门前,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齐继欢捏着鼻子喊道:“苏大哥,苏大哥——你慢慢洗,甭着急,我又叫老黄去烧热水了,你听到没有?”就听苏青岭道:“洗什么洗!”
外面几个笑得合不拢嘴,齐继欢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苦口婆心劝导道:“青岭哥,你放心,她们几个都是专门请来伺候你的,你在诏狱里也憋了这么多天了,身上又脏又臭,让她们帮你洗一洗,揉一揉,可舒服啦,我和老金他们几个先出去了,你安心享受吧!”
屋子里不再有言语,齐继欢示意大家都别出声,自己则侧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两个小厮又抬了一桶热水来,金摩诃一伙儿也都痴痴傻傻地幻想着一门之隔的香艳场面,无不直咽唾沫。听了一阵子,齐继欢站起身,轻轻敲了两下,捏着嗓子问道:“青岭哥,热水够不够,不够再烧!青岭哥,青……”
房门吱地拉开了,苏青岭换好了新衣服,站在门口,原本贴着门的齐继欢突然间失去重心,一个趔趄,差点儿就趴到了苏青岭的肚子上。苏青岭昂首走了出去,齐继欢干笑了笑,睇了眼苏青岭的背影,拦住随后出来的三名俏丫鬟,压低着嗓子问道:“我猜经谁的手,你,还是你,莫非——全都有?”
见她们三个只是笑,齐继欢正想唠叨几句,为首的丫鬟眉毛一扬,昂首道:“人家苏公子是正人君子!”说罢掩口笑着走开了,随后那名丫鬟脸颊微微一红,不无回味道:“苏公子真是天神下凡!”也是说着且匆匆离去,最后跟着的一个小丫头听了也是连连点头,口中道:“姐姐说得是!”赶紧跟了上去,只留下摸不着头脑的齐继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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