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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牢里原本身形魁梧的易秋河此刻显得几许佝偻,拖动沉重的铁镣,缓缓转过身来,苏青岭分明看见易秋河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脸庞,一双不再犀利的眼睛中依然显露出内心的不甘。易秋河起先并没察觉站在牢外的狱卒与之前有何不同,惟独看到漆盒中两大海碗的丰盛饭菜和酒壶时浑身一个激灵,接着又是仰头长出一口气,似乎早已经预感到这一天终于来临,不禁喃喃言道:“哦……这是要送我上路吗?”苏青岭微微一咳,嗓音低沉道:“易秋河,还认得我吗?”
易秋河猛然扬起身,拖拽着沉重的镣铐,双手扒在囚室的木栏上,发出一阵哐啷啷的响声,昏暗的油灯火苗跳动,易秋河眯着眼睛,失声叫道:“是你!”一时间,易秋河的脸上间杂着屈辱、愤怒、不甘和悲凉的表情,连同凌乱的须发和污垢,几乎让人难以辨别出本来的容貌。
苏青岭定了定神道:“此时上路未免早了点,三司会审原本是判你秋决,不过暂时被东厂压下来了,你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苏青岭边说边端出美酒佳肴,一样样摆在地上。
易秋河有些惶惑,又看了看地上色香味俱佳的饭菜,醇厚的酒香已经顺着壶口逸散出来,又用颇为戒备的语气问道:“你来干什么?”
苏青岭心对待易秋河这样笼中困兽只能坦诚相待,知此时此刻故弄玄虚必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况且在来此之前,他早已把想问的话斟酌再三,其实苏青岭自己也是心如明镜,眼下自己是有求于人,只要易秋河咬死不张口,任凭神仙也没辙,于是道:“我对你们宣大诸镇有些情况不太清楚,想请易将军指点迷津。”
易秋河纵声狂笑道:“屁话少说,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这里是刑部,不是诏狱,该说的都已写成供词交给你们了,没什么好说的了。”说罢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苏青岭俯下身子,从漆盒里取出两只酒盏,一一斟满,自己端起一盏自行喝了,易秋河听到他饮酒下肚的声音,美酒的香气更是不由自主地钻进鼻子里。苏青岭从军多年,自然清楚军中不能缺的就是酒,武将出征前更是少不得痛饮烈酒以壮行色,易秋河本打算不再不理睬苏青岭的问话,可还是忍不住道:“要喝出去喝,少在老子面前装腔作势。”说话声音却已比先前低缓了几分。
苏青岭道:“这些酒菜原本就是带给你的,我有事相求总不好空手上门,我怕你担心酒里有毒,故先干为敬。其实我现在的境遇,比你不遑多让,今日别过或许就是永诀。”
易秋河听他说得玄虚,说到底无非还是来套自己的话,便冷哼一声道:“公为座上客,我乃阶下囚,就算是永诀,也是死在你前面……”说着突然停了下来,寻思道:“莫非这姓苏的也遇上麻烦了?”
苏青岭道:“我知道你做了必死的打算,如今我一样身陷囹圄,被关在镇抚司狱里,难保很快不会步你后尘。”说罢又斟了满满一盏酒,自顾自地脖子一昂,咕噜咕噜几口喝干了。易秋河本非酒徒,可自从身陷牢笼以来,何尝想到过能有如此浓香爽洌佳酿放到自己眼前,但一想到这无非是苏青岭一番做作,无非演戏,咕哝一句道:“自作孽,不可活。”
苏青岭抹了把嘴角,顺势道:“我就不信你易秋河甘心一死了之,更何况你是大意失荆州,被我用计骗进京师的;还有那个你一直替他卖命的张寅,拿你家妻子儿女当人质,像典当物件一样押在俺答的王庭,时至今日他们还蒙在鼓里,事到如今你还能指望谁?指望张寅能救你是痴心妄想,仇侯爷就更不用提了,人家是朝廷柱石,圣驾前的红人,在他眼里像你这样的走狗比鞑子牧场里的羊都多……蝼蚁尚且偷生,你居然心如死灰不复温,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就这么进阎王殿了……”
易秋河怒不可喝,护手猛砸木栏,大声道:“够了!你给我住嘴!住嘴!住嘴!”
苏青岭顿了一顿,易秋河双手顺着木栏,颓然地垂了下来,眼神却依然愤怒,苏青岭仍是不依不饶,只是放缓口气道:“易秋河,你给我听着,我虽没成家立业,但也是上有高堂,下有弟妹,他们都在等我回家。我把你骗入城中是奉命行事,当日在南海子,若非杜将军率军及时赶到,恐怕我早就成你刀下鬼了,是你先把我当傻瓜的,一报还一报,你我之间已没有私怨了!实话告诉你,你递交自供状给东厂后不久,朝廷风向突变,严党依旧把持朝政,咸宁侯是严首辅必保之人,凭你区区一纸供词,是报不了仇的,而张寅作为宣府军的宿将,又是仇侯爷必保之人,所以东厂不得不暂时收敛锋芒,锦衣卫更是墙头草,据我所知,张寅早就出狱了。”
易秋河大吃一惊,张口结舌道:“你说什么——张贼出狱了?”言语间似乎很难相信苏青岭透露的消息,竭力想从苏青岭的表情上找出事情真相的蛛丝马迹。苏青岭神色淡然,易秋河一无所获,只是颓然摇头道:“这不可能,你知道他犯的是什么罪,怎么可能轻易开脱?”
苏青岭冷笑道:“什么罪?不就是跟你犯一样的罪吗,你的判决还不是照样能被东厂压下来?张寅身后有整个严党撑腰,别说脱罪,加官晋爵又有何难?”
易秋河双眉紧锁,咬牙切齿,突然猛一抬头,冲苏青岭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青岭依旧款款而谈道:“你被逮捕后,东厂保举我去天津的锦衣卫指挥使衙门任职,但到任没几天,东厂失势,严党反攻倒算,我也被抓回京师蹲诏狱了。司礼监的杨增——也就是你当日本想杀掉的那位公公——不甘心被严党倒打一耙,于是打算再利用我一次,从宣大各军镇入手,再给咸宁侯下点眼药,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吧……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缘由。”
易秋河想了想,冷笑一声道:“你说你蹲诏狱,怎么可能被轻易放出来?”
苏青岭道:“你我头一次见面的那天,我恰巧结识了位朋友,他父亲是锦衣卫的高官,我是经由他手,偷偷放出来的,诏狱里有个和我长相差不多的作替身,只是权宜之计。”
易秋河鼻子哼了一声道:“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青岭道:“东厂放着自己人不用,反而找上我,无非为了必要时好撇清干系,我与你不同,我不甘心就这么任人摆布,上回在东厂地牢里张世勋审问你时我也在场,只不过你在底下看不到。我本以为,你以妻子儿女为念,也该同我联手,拼这一把,没想到你堂堂宣府军游击将军竟是烂泥糊不上墙……”
易秋河猛地打断他的话,满脸不耐烦道:“好了!激将之计就不要一用再用了,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你老实说吧,找我究竟想干什么?”
苏青岭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道:“好,那我问你,你在宣大各镇任职多年,是否了解白莲教在边军中有什么组织,你身边有没有认识的文武官员是白莲教门下弟子?”
易秋河浑身一颤,脸上由先前的恼怒陡然转为警惕,这神色却是一瞬即逝,只是这瞬间的表情并没有逃脱过苏青岭的眼睛,突然间心头隐隐浮现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又见易秋河微微俯首,眉头紧拧,同样陷入沉思。片刻后,易秋河淡淡问道:“你问白莲教是为何故?”
苏青岭当然清楚这是在试探自己,还是开诚布公答道:“我想给仇侯爷戴上顶阴蓄异端,图谋不轨的帽子。”
易秋河断然道:“没有,从来没有听说有什么白莲教。”
苏青岭暗想:“不对,这不可能,自北虏犯境,边军一败再败,就有大批白莲教徒自宣府、大同、太原等地源源不断南迁,以至于唯识宫总坛疲于应付,要向淮扬帮大肆借款用以安置,易秋河是宣府本地人,在边军中惨淡经营多年,人地两熟,不可能对白莲教一无所知……”苏青岭细心地观察易秋河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由暗暗冷笑道:“再看不出来我就真是笨蛋了。”而易秋河全然不复先前暴躁,索性扭过头,沉默起来。
苏青岭微微出了口气,端起酒壶,斟满一碗,递了过去,易秋河打定主意,倒也淡然,接过酒,闷头喝了。苏青岭好似闲聊家常道:“自北虏退后,唯识宫多次派人到金陵,从淮扬帮筹措银两,为南逃中原的白莲教门人善后。淮扬帮苏帮主有心帮唯识宫渡过难关,自是鼎力相助。前不久,淮扬帮还经由白莲教各香坛,从河南、两淮各州县的教徒手中收购数万石麦、豆、大米作为军需粮秣,供给驻扎在京师的勤王军,只要是经白莲教转送的粮食,无一不是让利良多。你在监狱里时间不长,白莲教的情况想必比我更清楚,事实俱在,绝非我信口开河。”
易秋河双目紧闭,良久长长出了口气,缓缓睁开双目,冷哼一声道:“你们东厂——呵,真是事无巨细啊!”
苏青岭正色道:“我既非东厂也不是锦衣卫,在下家父正是淮扬帮苏兆!”
此言一出,易秋河像是雷轰电掣一般,浑身一颤,手中酒盏跌落,啪啦一声,摔成数半,匪夷所思地望着一脸严肃的苏青岭,仍是将信将疑道:“这……怎么可能,堂堂淮扬帮帮主的儿子竟甘心作朝廷鹰犬?”
苏青岭道:“为东厂做事非我本意,信不信由你,前事暂且不提,我只想知道白莲教在宣大各镇的情况,恳请易将军点拨一二。”
易秋河双手搓了搓满是污垢的面部,托着沉重的镣铐在逼仄的囚牢里来回踱着步子,伴随着哗哗的响动,苏青岭突然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漫长,却只能在忐忑中耐着性子等他做出决断,终于,易秋河止住脚步,转过脸冲苏青岭怒喝道:“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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