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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巷是伶城中最不起眼的几条街道之一,大都住着一些城里的破落户和做苦工的贫民。自从家里的男人离开后不久,凌舞的娘亲就带着女儿搬到长乐巷来住,这里地段偏僻,要的房金也少,但女人出众的美貌在这样偏僻脏乱的巷中如同莲出淤泥般散发着夺目的光彩,即便没有那些胭脂水粉的打点,她依然身姿绰约眉目端庄,时不时便有人偷偷拿小石子丢她家的窗户,周遭的男人们无一不注意着这个苦命的寡妇,而女人们视她如仇敌。
这些年来凌舞见过了许多形形**的男人,也开始明白一些道理。她见过一个满面胡渣的壮汉从母亲屋里走出来,小心翼翼地把铜钱在桌上码地整齐,也有包裹起头面像做贼似来去的,但她最厌恶的还是那个许姓的公子。
第一次见到那个眉清目秀的男人,凌舞心里竟还有些好感,听说他是在伶城府里当差的读书人,直到亲眼看他在付钱时与母亲起了争执,然后狠狠一巴掌甩在女人脸上,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犯贱的东西,也敢跟老子讨价还价!”
那是凌舞在他摔门而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崩溃了,歇斯底里地朝母亲大喊,“为什么我们要受欺负?为什么你和别人的娘亲不一样!”
女人轻轻拭去红肿脸颊上的泪水,对她笑了笑,“小袖,别恨娘。”
周围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自己的身体轻盈起来。
桌上的油灯已经燃尽,只余下黑色的残渣,窗外的天色微微亮泛着暗色的青光,凌舞猛地睁开眼。
是梦。
她舒展着酸痛的胳膊,从王瘸子那里回来后,自己竟然就这样在桌边伏着睡了一夜。狼么?她想到王瘸子昨夜说过的话,心里微微一震。
霜原狼。
伶城外的矮山中生存着北方常见的白狼,白狼的皮毛光滑柔顺,是大户人家制衣的上好料子,在他们那里可以卖出很高的价钱。很多经验丰富的猎手会结队去围捕落单的独狼,扒下几张皮毛赚的盆满钵满。
但就在五六年前一个夜里的一场大型追猎中,十几个身手矫健的老猎人聚在一起进山,最后只剩下一个年轻人满脸是血地奔回来,他少了一只胳膊,被血糊住的脸上带着极度的恐惧。
人们从这时才知道那些山中的白狼不知为何产生了巨大的异化,原本雪白的毛发变得青灰,体型增大了一倍不止,獠牙和利爪甚至能划破山石,再也没有结队的狼群,它们开始独自出没于风雪中,如同黑夜里的幽灵,猎人们认为这是狼神的降罚,唯恐避之不及,称其为霜原狼。
她想到那样深蓝色的瞳孔,心底又是微微一颤。
母亲到她身边把洗好的梨放在桌上,轻声呵斥,“那个老头不是什么正经人,他这样来路不明的,怕是早年做了什么坏事,才逃到这里来,你一个姑娘家的,可不要天天往他那里跑,会惹人闲话。”
“闲话我是不怕的,你也该不怕才是。”
“小袖”,女人苦涩地笑笑,垂下脸来,用衣袖擦了擦梨,“城西有家夫人,我这些年常替她做绣,她喜欢我的手艺,想请我去府上给她一个人做。”
凌舞微微侧过脸听她继续说。
“娘以后就做这个了,我也攒下来不少钱,加上夫人出的酬劳,足够我们好好的生活了,这样你会高兴些吗”,她顿了顿,“以后不做别的了。”
屋内陷入了漫长的沉寂,女人的双手在身后绞起来,眉目依然低低的。
“真的吗?”
“真的!”女人笑起来,“娘向你保证,好吗?”
凌舞抿着嘴,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半张清秀的脸,她站起来取过墙上的布包系在胸前。
“我也在城里找了份工,要去几日,饭就不用给我留了。”
她抑制着自己,终究还是没有看母亲一眼,女人愣了愣,张嘴似乎还有话要讲,未及开口便戛然而止,话音随着连天的飞雪一道被关在门外。
女人神色黯然地垂下眼睑沉默了半晌,忽然间猛地回过头,她看了眼空荡荡的桌面,梨已经不在了。
夜里的雪已经止住了,山间被积雪填满,月亮在层云之后散出微弱的光,有人在静谧的林中无声穿行,矫健而轻盈。
凌舞把两只手在袄子上抹了抹,即便风雪已经停息,这样的夜里仍是出奇寒冷,而女孩的两只手心却渗满了细密的汗。
自从她跟着师傅练武后的很长时间里,她摆脱了一直以来心中萦绕的恐惧。
霸占了巷口的那群野孩子总是喜欢找她的麻烦,因为她是个没人管的小孩,被欺负了也不会出声。而当凌舞娘亲的事传出来以后,他们愈发的变本加厉,用难听的话侮辱她和她的母亲,用扫帚和小石子攻击她,然后大笑着扬长而去。
她不觉得难过,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待遇,她明明是很善良的,从来不为难别人,母亲说她笑起来非常好看,那种笑容有着净化人心的力量,她就一直笑着,一直默默忍受着。
直到那些男孩子逐渐长大,开始学着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女孩青涩的曲线起伏的身体,然后在某一天像野兽般围上来拦住她。
“别动,大不了我们给你几个钱就好了,你不吃亏。”
几个人咧嘴笑着,伸手就要去解她的衣裳。凌舞抬头看着他们,这一次,她不笑了,她懂得有些人心永远无法被净化,女孩一拳便将领头的人砸飞了出去,一并飞出去的,还有他的两颗门牙,接着雨点一样密集的拳头落在他们每个人身上。
在那天以后,空荡的巷口再也没有人会日复一日地等待着她的到来,凌舞也开始明白自己所身处的这个世界。
她很少再笑了。
山林中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狼嚎,凌舞猛地回过神来,她俯下身躲进月光下的阴影里,从背上缓缓抽出那把三尺多长的轻薄短刀,那是师傅送给她的礼物,凌舞曾见过他的那把号称随身携带了多年的刀,老头问她想不想一试,她盯着那把又重又丑的宽刀摇了摇头,王瘸子大笑起来,随后便招人打了这把锋利的短刃丢给她。
紧紧握住刀柄,凌舞又重新提起浑身的力气,那一声狼嚎之后山中恢复了平静,她站起身继续向声音传来的遥远黑暗中探去。子夜的山间只有风轻轻刮过树梢的摩挲声,在银白的雪地映出的更幽邃的黑暗里,仿佛隐藏着择人而噬的恐怖,山风又微微吹起来,风中似乎带来一丝不详的气息。
尖啸在凌舞的耳畔乍起!
积雪颤抖着破碎开来,四周的树木像是在狂风中打摆子颤抖,不远处的黑暗中似乎有庞然大物向着凌舞狂奔而来,阻挡它的一切都被无情碾碎,雪细碎飞舞起来,掺着腥味。
凌舞几乎愣了一刻,然后她猛地环顾四周,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枝干最结实的那棵树,短刀刀尖没入树身,借着冲劲,她轻盈地落在树梢,把身体藏进树冠的影中,紧紧地合上眼。
胸口在剧烈地起伏,被汗水打湿的鬓发紧紧贴在脸上,凌舞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但她仍然用手紧紧捂住口鼻,从指缝间细微吮吸着寒冷的空气,因为她能感受到树下传来的躁动,那是野兽在突然丢失了目标后的愤怒和茫然。
它环着几棵树之间来回踱步,口中发出低低的嘶声,凌舞用双手握住短刀,她的手已经颤抖的厉害,她缓缓睁开双眼朝树下瞟去,只看到一道硕大的黑影极快地划过,听声音像是远远离开了。
女孩似乎瞬间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她把刀轻轻插入背后的鞘中,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那样软下来,原本就柔软的身体以更加柔软的姿态伏在树梢,眼神却死死地盯着远方的暗处。
那道身影简直壮的比一头牛还要不止,狼怎么会有那样庞大的身躯?
凌舞的脑海中几乎闪过想要立刻下山的念头,她当然知道,牛是不会发出那样恐怖吼声的,她第一次感觉到死亡扑面而来,不是很多年前的冬天躺在床上嚎啕大哭静静等待死亡到来时的漫长,而是眨眼间骤然降临的,生命转瞬即逝的那种死亡。
“我不能”,女孩坐在树梢上,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就这样走掉。”
清冽的冷风从枝叶间流动,凌舞对着夜空呵出一团白色的雾霭,她又想起自己当年第一次见到师傅那时候的样子。
“啊,麻烦您让一让,我要回家去”,小女孩低着头走到转过街角,突然发现去路被人挡住了,在夕阳昏黄的光影里她看不清对面那人的脸,她慌忙地用一只手遮住眉角,嗫嚅着出声。
“小丫头遭人欺负了”?那声音听起来是年纪很大了,其中还有些许笑意。
“不是的,不是的。”
小女孩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她举起来的手便被轻轻掰开了,那里的伤口已经结痂,刚被石块砸伤的那会儿疼的厉害,她偷偷躲起来哭了很久。
“眼角垂泪,红颜命薄”,那人的注意力却似乎不在她的伤口上,他看了眼女孩眼角的泪痣,轻声说了句凌舞听不懂的话。
“想不想学功夫,我可以教你,以后可不必受人欺负。”
“不要不要”,她一听就立马睁大眼睛摆了摆手,“打架不好,我不想学打架。”
老人大笑起来,声音简直要炸穿凌舞的耳膜,“练武可不是打架,那是很正经的事,要练,就要练一辈子的。”
“我问你,长大了要去做什么,像普通女人一样洗衣穿针,再随便找个人嫁了么,你有更多想要做的事么,如果没有,那我现在就走了。”
“不,不是的”,凌舞局促地开口,她似乎还没有组织好语言,但忍不住出声想留住眼前的老人,“那么练武可以做什么呢?”
“能给你力量,让你去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去帮助你你想帮助的人,当然,你也可以为非作歹,如果你愿意的话”,老人伸手摸了摸女孩的脑袋,转过身缓慢走向黄昏的暮色里,凌舞无声地跟了上去,轻轻扯住老人的衣角,最后一线残阳的余温将一老一少包裹起来,北州的夜色很快降临在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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