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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已经落了许多许多天,在檐上铺起了厚重的一层来,街道两边也积起不深不浅的灰雪,那是被人草草扫过的,已经脏的不成样子。雪还没有化开的时候,天气便已经冷的使人战栗,然而在伶城这还不算是真正的冬天,北州并非是像南州那样温暖的地方,彻骨的严寒裹挟着北风,如同索命的号角。
日落后的城中格外宁静,只有寒风在孤嚎,居民们大都闭户不出,小城深处的阴暗巷子里有一处很小的院落,昏昏沉地只能看到一个人的身影。
女孩高高跃起在空中,一挥手斩断檐下倒挂着的四五根寸长的冰棱,通透的冰晶在力道的引导下横飞出去,齐齐插在院角的雪中,女孩轻轻落回地面,抬头盯着光滑的切口,勉强满意地收回视线。
她的眼神是清亮的,此刻有些恍惚,让人看不清埋在深处的许多孤独。
“我们曾也是从遥远的南方来,你在那里出生,那儿才是你的故乡,南方的冬天有时甚至不会下雪。”
这是母亲在她很小很小时就经常对她说起的话,但自从她认识这个世界,入眼就是这样素色的天地,连阳光都是冰冷的。
女孩的身子在空中忽然舒展开来,她将手比成刀,一招一式不苟地对着北风施展起来。
右手在隐隐作痛的同时微微发烫,她已经在严寒中活动了许久,日子落下后的昏黑之中,温度也随之骤降,女孩看起来只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即便裹着厚衣也能看得出身形单薄,可脸蛋是白皙而清秀的,眉目间甚至隐隐能看出掠人的惊艳之色,这样的美人胚子落在如此偏僻荒芜之地的贫寒人家,着实令人有些讶异。
她在狭窄的院落中踏着扎实的马步一下又一下地出手,乌黑的长发被草草束在脑后,随着女孩的动作轻轻摇摆,她已经这样练了半日的功夫,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即使手掌已经冻得麻木。
“丫头”,屋内有人轻声唤她,女人推开木门站在女孩身后。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和自己的女儿一样穿着粗糙的麻絮袄子,也有着一样清秀的面容,并没有因年岁的增长而些许倾颓,她微微蹙眉,又松开。
“进屋吧,饭要凉了”,女人的声音轻轻的,“还是不要练武了,不是女儿家应该学的事情。”
凌舞沉默着收手转身,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上,小小的院子里忽然就变得安静,她们都习惯了彼此的这种沉默,女人常常会说那不是一个像她这样大的女孩该有的眼神,她此时也的确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她并不敢对上女儿那双漂亮的眸子。
她知道其中藏有很深的孤独。
黄昏后的的天色暗的极快,雪下的伶城陷入一片冬日的长夜之中。凌舞抬手点起桌边的灯盏,火光柔和地打亮了她的侧脸,她把脸靠的更近了一些,感受着异样的温暖。
这里是北州最北处的僻壤,常年飘落着大雪,在这样的地方生活,总会感到时间流逝缓慢,白昼是转瞬即逝的,而漫漫的长夜难以消磨,每一个人生于雪中,最后又回到皑皑的白雪下去,一生便算是走完。
忽然猛烈起来的风声让凌舞回过神来,小屋的门被人推开了,男人探头探脑地钻进来,狠狠地搓了搓手,呼出一口寒气,他在屋内环视了一圈,视线落在灯下的女孩身上,看到那白皙的脸蛋和隐约有些窈窕的身姿时,目光中露出几分奇妙的神采。
男人的手臂忽地被人拉动,他一回头便看到女人的脸,讪讪地笑了笑。
“小袖,你先...”,女人的话还未说完,凌舞就头也不抬地推开门而去,她愣了愣,放下手中尚未洗净的粗碗。
屋外的雪已经停了,轻薄的月光投下来,凌舞站在月光下的雪中,背后的屋里有男人女人的笑声传来,女孩的身影只在门外停留了片刻便消失在朦胧的夜霭中。
街道上此时已经空无一人,即将入冬了,这样的天气里,家家户户闭门很早,在屋中摆起火盆围坐,拥抱北国难得的温暖。
街角有家很小的店面,那里住的是一位城里的老篾匠,没有人说得上老头子从哪里来,也没有人记得他来了多久,他是个腿脚不便的瘸子,为此也受了不少白眼,但随着日子长了,许多人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倒也会照顾些,加上他还有点讲故事的能耐,将城中的孩子哄团团直转,兴致浓时眉飞色舞,颇有几分说书人的味道。
女孩站在老篾匠的门前,裹了裹衣衫,身形有些萧条,门前的积雪有被清扫过的痕迹,只是很快又覆上了薄薄的一层,窗口中透出来微微柔和的暖光打在她脸上,屋内悄无声息,但女孩的眼神轻微变得柔软。
凌舞踌躇了半晌,雪又开始飘落下来,不大,一片一片地落在她的肩上,她走上前轻轻叩了叩木板门。
屋里的老人发出一缕长长的吁声,接着就笑起来,“这么晚了还来我这里,进来吧,你知道老头子从来不锁门。”
王瘸子半躺在铺子上,把两个手交叠着插在袖子里取暖,脚下燃着个破旧的火盆,他眯着眼看凌舞推门进来,放下手中空空的酒瓶,摇了摇头,“看来今晚咱俩都不好过咯。”
女孩没有出声,只走到他面前蹲下,把手轻轻伸到火盆跟前,过了一小会儿,那张稚嫩的小脸就变得微红,右眉角的小痣随着火光摇曳似乎就要垂落下来,。
“眉角垂泪,红颜命薄。”
那是师傅第一次见到她时就对她说过的话,其时凌舞九岁,并不明白话里的意思,后来她逐渐开始明白,师傅对她说过的所有话她都深信不疑,唯有这一句她始终没有信过。
她觉得自己并不喜欢这里。
“师傅,你来伶城多久了,你很喜欢这里么”?她望着炉火怔怔地出神,别人不知道王瘸子的来历,她也从没问过。
“嘿,老头子去过的地方可就多了,哪里比的上家乡好。”
家乡。
娘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南方,虽然她曾无数次对凌舞提起过那里的模样,但女孩看着眼前茫茫一片的白雪,也很难凭空想象出那春暖花开的地方。
而父亲,在她的记忆里只剩下一个离开时的背影,女人是跟着他嫁来北州的,说是嫁,其实不过是私奔罢了,可到了最后,他丢下了自己和母亲,然后好像就此消失在了大雪之中了。
凌舞永远都无法忘记父亲无声无息离去的那个清晨,母亲找遍了所有地方还是一无所获,最后她回到家里,看着女儿朦胧的眼神,把凌舞抱在自己怀里,湿热的泪像山泉一样涌出来,她在悲伤的哭泣中度过了许多个夜晚,直到饥饿和贫困纷至沓来,女人开始变卖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开始替人做女红或是去城里的浣房打杂,生活变得愈发艰难。
凌舞记得母亲在薄如蝉翼的纸上作画,笔下的景色栩栩如生,记得母亲教她认字读书,长篇大论的通史说起来分毫不差,她从小便期待长大后能成为母亲那样的女子。直到那一夜被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蜷缩在床上,几天没怎么进食的女孩放声啼哭,女人没有任何办法,只是紧紧地抱住她。
第二天她就从母亲手里接过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她太久没有闻到过这样的香气了,大口大口地咽下去,烫的脸色通红。
后来凌舞再也没饿过肚子,家中的一切却变得奇怪起来,母亲经常会将她赶出物资,让她一个人去街上玩,她一向都很听话,与那些满脸堆笑的男人轻声打着招呼。
直到那天在街边遇到的小男孩大笑着叫她。
“小妓女,快过来让我瞧瞧!”
她问男孩妓女是什么,反倒问得他愣住了,然后男孩低声告诉她,“就是花钱就可以和她睡觉的女人。”
凌舞倏忽地把手抽回来,出神太久,两只手竟差点伸进暖盆的火焰中,她抬起头看着王瘸子,王瘸子也在眯着眼看她。
“你教我的那些我都已经学会了,什么时候才能把武功都练成离开这里。”
他咧嘴笑了笑,“你这样的心性还差得远,练武不是只练手底下那点功夫,不然的话,到处都是高手。”
“那究竟还要多久!”女孩清澈的瞳孔映出一片火焰般的橙红色,她急促地发问。
“十年。”
“怎么可能!”
嘴边的话脱口而出,她对上了老人的眼神,有些冷意在其中,便把后面的话收了回来,浑身的气也都泄了。
“你喊了我四年师傅,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即便在这天寒地冻的山沟子里,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做我徒弟,我教你练武,那是可怜你”,王瘸子轻声地说,却带有一股子厚重的气力,“现在就想离开这里了,好,之前外头的小砖山里不是说闹了什么狼灾,伤了好些老猎户,你有本事,给我宰几只带回来。”
“好”,她沉默了一阵。
老人低低地冷笑了一声,显然不屑于这样的回答,他仍旧躺在铺子上,斜着眼看女孩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他垂下眼帘望着盆中炉火,浑浊的老眼中逐渐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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