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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必败也!”晚间呆在公廨内的父亲,站在《均州惠国渠总水经》前,望着摇曳不定的烛火,不住地说着这句话。几番嘀咕之后,再看父亲,一霎间头发变白了。“事在人为,未必败也!”白日间与君上的谈话,父亲一股脑倒给了我。君上这是花钱花怕了。君上错把屎盆子扣在老实巴交,只知务水的父亲头上。熟不知修渠花销的巨额银两,相当一部分落入了他那个只知傻笑的独子的口带里。惠国渠畅通不止的水道,成了少主的生财之道。君上和少主,都知道惠国渠的绝妙用处。他们父子之间的不睦和斗法,各自心中的小九九,演绎到事关百姓的惠国渠。他们哪个不知,没有望春大坝控制水量,好不容易倾尽国力而成的惠国渠,时时刻刻会危如累卵。
父亲趴在总水经前吃喝拉撒不挪步。我这里也片刻不得从容。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变大,身子很不方便。许久没有和父亲去惠国渠边查看工地情形,一日不查,水情就可能变化。羊皮纸做成的《均州惠国渠总水经》,惠国渠红色线条周围有一圈发黄,那是父亲手指留下的印迹。恨不能用手指在地图上戳出一个望春大坝来。十年来,父亲眼见着瘦了几圈,穿着的官服日渐宽大,才有了今天惠国渠粗具形态,只差了这么一个丰水枯水能够控制水量的大坝。
肚子尖儿顶着桌子,看着那张早已烂熟于胸的《均州惠国渠总水经》,将我的想法娓娓道来:“从四会峡到岩津,大清河穿行于丘陵山地之间,河道狭束,稳定不容易发生改变。这是我们选址离阳附近修筑望春大坝的初衷。”
父亲点头称是,对于望春大坝的选址,下的功夫非寻常可比。惠国渠上千里的地方,没有一处父亲没有用穿着草履的脚丈量过。整条渠,只有此处最适合筑合关的大坝。
“河水出岩津后,流出山地,河面骤然宽展,流速减缓,泥沙大量淤积下来,加之两岸平缓,没有阻遏,所以河道极易发生变动。”一口气将父亲心中忧虑的事情点了出来。
“河道改道。”父亲极不情愿吐出几个字,脸色在烛火映照下煞白煞白。那可是天下水工闻之色变的事情。
我的心随着肚子里孩子的一跳,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如若那样,即使君上不杀父亲,父亲颜面尽失,愧对均州百姓父老,定会自沉惠国渠。
三月之内要筑起一座规模宏大的望春大坝,几无可能。
万籁无声,只有蜡烛不时发出噼啪的响声。
右手食指狠狠戳在《均州惠国渠总水经》几处惠国渠流经险要之地,父亲像是寻到解决之道,兴奋地道:“在夹县、孟平关、岩津、关杜庄,四处天险之地,同时修筑四个水坝,规模比望春大坝要小很多。多找人手,四地一起开工,三月内定可完工。
夹县、孟平关、岩津、关杜庄四地,都是千里惠国渠上四处绝要之地,地势狭窄,便于收束水流。这些地方,我都亲自实地勘验过,河床铺满碎石,是水家所谓“铜帮铁底”,两岸地基牢靠,最是筑坝首选之地。父亲这个注意,在君上严逼工期之下,实是无奈之举。
我不顾身子不便,起身为父亲倒了杯野山茶。长年累月野外修渠,虽然披了近十年均州官服,父亲没有饮官茶的习惯。
自从见了君上,三日来父亲几乎不进水米,不曾合眼,不眠不休地站在《均州惠国渠总水经》前,用规、矩、准、绳,量啊,画啊。眼睛里的血丝已经和手中朱笔一样红了。父亲那个提议,稍加思索,便觉有诸多不妥。本想让父亲休息一下,再提出我的看法。凭着对父亲的熟识,此时若不讲出来,接下来的三五日怕是要挑灯夜战了。
“英子,为父这个弄法使得吗?”
“此四处筑坝甚好。三月为期,如若多招人手,四地一起开工,就是君上限期内完不成,拖延月余,定能完工。只是渠成后,这四座小渠能够保证惠国渠汛期的安危吗?”我大胆抛出了这个担忧。
“哦?说下去。”父亲闻言坐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夹县是四座坝的首座。因地势原因,在夹县筑坝只能筑小坝,而夹县上游水面宽展,水量丰沛,夹县区区小坝能否顶挡得住汛期的洪水。父亲连设四坝之意,是虑及夹县在汛期可以开闸泄洪,疏导压力,孟平关距离首坝距离足有三百里之遥。驿站快马的脚力,不足以与奔腾的水流可比。平日里咱们水家常用来传递水情的水葫芦,若遇水情,不是十分可靠。设若夹县大坝冲毁,孟平关仍一无所知,待滔天巨浪到来,余下三座小坝难免同一恶途。”
“哐镗”,蜡烛落地,熄灭,顿时一片漆黑。
父亲重压之下一病不起,修渠十年间,再苦再忙,未曾见父亲倒下。不料,一心扑在修这条渠的人,却被这条渠的主人弄倒了。贴身仆人朱立床边照料。
经我的医女小红诊治,断定父亲是急火攻心的症候,服下对症之药,由朱立照料父亲歇息。督水监上下几百官吏,河渠上劳作的百万水工,都已经获悉了君上来此的消息。父亲的忧虑,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此。人心比奔腾汹涌的江水还要难以收拾。
傍晚,我不顾小红的劝阻,执意要到渠边去转转。小红跟随我多年,知道我随着父亲的脾性,也不再劝,急急取了手边的大红锦袍跟了出来。
水边风大,小红将袍子盖在隆起的腹部,两根系子轻轻拢在腰后。暮色之中,江上苍苍茫茫,水气氤氲。江中,目力所及之处,两艘“江中横”沉重地挂帆而来,船头挂着气死风灯。“江中横”是父亲专为运输修渠所用物料建造,船身宽大,载物极多,吃水很深。眼下这两艘“江中横”吃水已过最低水线,虽是顺风,航速缓慢,可见满载了极多的物料。两艘“江中横”前面是一艘单奖划子“摇命鬼儿”。想必是督水监管事办差的“水头”乘坐。
“摇命鬼儿”轻快,距离岸边一丈远时,划子船头的水头耐不住性子,撩起皂衣襟,一个大脚楞登,飞上岸边。随即扯开嗓子,嚷道:“准备收石料了。”岸边草屋中,住着修渠的水工,闻声慢吞吞的开始动作起来,准备迎接这批石料上岸。
“江中横”靠岸。我明白这是在下游青羊江负责凿石导水的运料船。青羊江水势急缓,河床底淤泥间遍布巨石,石尖如鬼牙,可轻易划破船肚,是惠国渠千余里水道上出名的险绝水道。只有在水量极其丰沛的汛期,才可以行得吃水很浅得船只。为通航青羊江水道,父亲提出凿石导水,即是派水性极好的督水监护水,潜入江中,用趁手家伙凿开江中巨石,以便清理出一条水道行船。父亲的爱徒,督水监水丞成主张利用大坝抬高水位,束水冲沙,即用极快极猛的水流冲开裹挟密布江中的淤泥碎石。为此,师徒争吵不休,因而反目。
眼前这两艘“江中横”即是装载凿碎的青羊江碎石,满载而归。
小红在旁催促,江边风大,恐受了风寒。我因思虑心中所虑之事,竟无一言入耳。渠边,已经堆满了早先卸下的江中碎石,远望两座黑黑的山头。汹涌江水至此宛如撞上一堵铜墙铁壁,浪头瞬间击碎,余下水势避开绕弯流去。
“江中横”卸完石料,船身上浮许多,船身也轻快了。小红在旁用手理理锦袍,随口说道:“再过二三月,小姐的肚子好比那江中的船,把小崽子生下来,就松快多了。”
我拔腿转身便走,不为腹中婴孩之事,是为了惠国渠大计,也是为焦虑中的老父亲寻到一味良方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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