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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国事将相斗心机     带簪花状元游大街  
刘承祐的生辰即嘉庆节就要到了,各地藩镇陆续赶回京师为他祝寿。这日天雄军节度使、邺王高行周携其子高怀德入宫觐见。高行周六十四五岁年纪,一张方脸,头带一顶展脚幞头,身穿一袭紫色公服,腰袭玉带。高怀德二十四岁年纪,方脸阔额,粗眉高鼻,相貌与父亲有六分相似。头带一顶交脚幞头,身穿一袭深绿色公服。他比父亲高半个脑袋,一身武将装束,更显得英姿焕发。
高行周乃是一代名将‘白马银枪’高思继之子,又和刘知远、杨衮是结拜兄弟。刘知远代晋称帝,杨衮与他反目成仇,割袍断义,逃往了辽国。刘知远对待高行周却是信任有加,因此一路官运亨通,不但开府建牙,升任天雄军节度使,坐镇邺都,还晋封为邺王。他们君臣二人彼此坦诚相待,毫无猜疑,一时传为佳话。
刘承祐正和苏逢吉在广政殿之中相对而坐,商议国事。小太监领着高行周父子走进大殿,高行周父子趋步而上,跪拜在地,道:“臣觐见陛下。”刘承祐笑道:“邺王回来了,快快起来,赐坐。”高行周父子当下告谢站起,苏逢吉虽是当朝宰相,可是在高行周面前也不敢自大,站起身来,笑道:“多日不见,邺王越发精神矍铄,风采不减当年。”高行周谦道:“苏相公儒雅君子,我等武夫,只会舞刀弄枪,真是望尘莫及。”两人相视而笑。
小太监搬来一张锦墩,刘承祐道:“邺王请坐。”高行周吿谢坐下,苏逢吉也跟着坐下,高怀德则站在父亲身后。刘承祐道:“邺王接连奏报,说道辽军不时入境劫掠,河北诸州不堪袭扰,损失惨重?”高怀德颔首道:“当年高祖驱逐辽军,耶律德光暴毙于杀胡林。耶律阮和辽太后、耶律李胡争夺皇位,大动干戈。那段时间辽国分崩离析,自顾不暇。辽军虽然时常入境杀人劫掠,可是毕竟底气不足,往往占点小便宜就走。后来双方罢兵,辽国局势才慢慢平定下来。陛下刚登基不久,河中、凤翔和长安联手称叛,辽军侦探到大汉国体动荡,风雨飘摇,于是肆无忌惮,往往长驱直入,大摇大摆入境劫掠牛羊人口,杀人放火。北军疲于应付,河北诸州损失不小。”
刘承祐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道:“辽国欺人太甚。”顿了一顿,又道:“辽军既然进入我大汉国境劫掠,你们难道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深入辽国境内打砸吗?”高行周见他气急败坏,缓缓道:“石敬塘割让燕云十六州,辽国占据了十六州险要地势。涿州、蔚州、瀛洲以下地势平坦,再则辽军有骑兵之利,来去如风,往往等到北军赶到的时候,辽军就骑马逃走了。辽军来无影去无踪,北军当真疲于应付。”刘承祐来回踱步,神色气愤,道:“辽军有骑兵,天雄军难道没有骑兵?辽军如此猖狂,当真以为大汉软弱无能,好欺负吗?”高行周见他似有责备之意,不再言语。
苏逢吉道:“陛下息怒,臣刚才说的事,正和河北局势息息相关。”待到刘承祐坐下之后,苏逢吉笑道:“邺王今年有六十五岁了罢?”高行周道:“虚岁六十五,实岁六十四。”苏逢吉点了点头,道:“寻常百姓家这般年纪的老人不是含怡弄孙就是了无牵挂的享清福,可是邺王还在为抵御辽军疲于奔命,真乃是国家柱石,劳苦功高。”高行周正色道:“臣深得先帝和陛下信任,委以重任,怎敢不鞠躬尽瘁,报效国家?”
苏逢吉笑道:“邺王之一片忠忱之心,不但陛下,天下众生也都有目共睹。”话锋一转,又道:“虽然邺王神勇无敌,可是毕竟年事已高,再让邺王镇守河北,鞍马劳顿,亲临兵锋,只怕有些不知情的人要乱嚼舌根,议论朝廷不爱惜老臣。适才本相正和陛下说起邺王,邺王忠心耿耿,陛下一直赞不绝口。朝廷想让邺王移镇,改任天平军节度使,去郓州安享晚年,不知邺王意下如何?”天下的藩镇分为可以移镇和不能移镇的,可以移镇的是朝廷的人,不能移镇的及有可能造反,例如石敬塘就是之一。
高行周闻言而起,道:“陛下要臣移镇,是不是不信任臣了?”刘承祐笑道:“正因为朕信任邺王,视邺王为肱股之臣,才要邺王移镇的。”高行周越听越糊涂,更不服气,道:“臣心中不解。”苏逢吉见他神情激动,笑道:“邺王年事已高,还要亲自领兵抵御辽军,万一有个闪失,如何向天下人向先帝交代?”高行周问道:“陛下觉得臣老了,不中用了?”苏逢吉笑道:“邺王误会陛下的好意了,邺王是国家的功臣元勋,陛下爱惜之至,从来都没有轻视于你。邺王以六十四高龄,还要驰骋疆场,天下人也无不敬仰。朝廷拟定邺王移镇,还有一层深意。”
高行周道:“愿闻其详。”苏逢吉道:“朝廷可以不要邺王移镇,但是请问邺王,你百年之后,谁人能接替你坐镇邺都,驱逐辽军?”这一问倒把高行周给问住了,高行周久久不语。苏逢吉道:“陛下的意思是,趁着邺王等元勋宿将尚未老迈,起用一些年轻人,给他们历练的机会。如此一来,就算这些年轻人偶有过失,元勋宿将们还能出来拨乱反正。真要是等到你们老了,骑不动马了,拿不起刀剑了,再启用年轻将领,可就晚了。陛下励精图治,未雨绸缪,邺王应该能够体会陛下的深谋远虑。”他娓娓道来,为国为民之情,形于辞色。
高行周无可反驳,道:“臣是朝廷的人,无论朝廷要臣到何处,臣都会奉诏。请问陛下,朝廷拟定谁人接替臣?”刘承祐道:“朕打算派遣郭威接任天雄军节度使。”苏逢吉道:“郭侍中五十岁不到,年富力强,经过河中之战,看得出他老成持重,而且精通兵法,乃是最合适的人选。”高行周沉吟片刻,道:“好是好,不过臣有一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刘承祐道:“邺王有话,但说无妨。”高行周道:“郭侍中一战平定河中,威名远扬,如日中天,不知道肯不肯纡尊降贵,去邺都做节度使?”
史弘肇、杨邠、苏逢吉、郭威等人追随刘知远多年,从前倒也相安无事。可是建国后汉之后,史弘肇等武将结为一党,苏逢吉又与诸文臣结为一党。双方争权夺势,犹是水火不容。河中大捷之后,军党更加趾高气扬,苏逢吉看在眼里恨在心中,处心积虑,想到这个办法,打算把郭威踢出朝廷,挫一挫军党的锐气。史弘肇和杨邠欺负刘承祐年轻,把持朝政。刘承祐徒有皇帝的虚名,傀儡一样,甚么都摸不着,甚么都做不了主,早就心怀不满,可是却又无可奈何。苏逢吉说出自己的想法,正中刘承祐下怀。他早就想压制军党一方,收回大权,可是志大才疏,始终无从下手。苏逢吉的调虎离山之计,正当其时,一旦郭威乖乖奉诏,前往邺都,军党一方势力大减,然后再慢慢设法收回大权,势必大功告成。
刘承祐和苏逢吉一拍即合,秘密商议了很久。可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二人就是没有想过,万一郭威拒不奉诏该如何收场?还是苏逢吉脑袋转的快,当下道:“这只是朝廷的打算,并没有正式下诏,再说国家人才济济,郭威不去,还能派遣别人去。这件事不急,可以慢慢斟酌。”刘承祐道:“邺王见过太后没有?”高行周回道:“臣一回到京师就急着觐见陛下,还没有觐见太后。”刘承祐道:“太后时常跟朕说起邺王,呆会去觐见太后罢。”高行周连声说是。
刘承祐笑道:“还要告诉你一件喜事,朕想嘉庆节之后晋封你为齐王。”高行周当即跪下谢恩,道:“陛下如此厚待臣,臣当真无以为报。”说到最后,已是老泪纵横。刘承祐正色道:“你是国之干城,朕怎么赏赐你都不为过。”高行周道:“臣先告退了。”刘承祐点了点头,目注高行周父子退出殿外。过了良久,方道:“高行周适才一句话倒提醒了朕,万一郭威不肯奉诏,该如何是好?”苏逢吉道:“陛下可以先试一下他的口气,如果他能奉诏,自是最好。如果不奉诏,再想别的办法。”刘承祐转头道:“去传史弘肇、杨邠和郭威来议事。”那太监当下出殿传旨。
过不多久,史弘肇等人联袂来到大殿,军臣五人当下相对而坐,商议国事。苏逢吉道:“你们没来之前,邺王已经觐见陛下了,他说辽军适才深入大汉国境烧杀抢掠,气焰十分嚣张。邺王能征善战,可是毕竟六十多岁了,还要鞍马劳顿,抵御辽军,着实辛苦。陛下体恤他年迈体衰,准拟要他移镇青州,过几天太平日子。”史弘肇问道:“请问陛下,邺王移镇郓州,谁人接替他坐镇邺都?”
刘承祐道:“朕正为这件事发愁,因此传你们来议议。”杨邠道:“河北与辽国的涿州、蔚州等地接壤,乃是大汉北方门户,首当其冲,若非智勇双全的猛将,决计无法抵御辽军。”史弘肇道:“符彦卿弓马娴熟,也是一员难得的虎将,可以将他调往邺都。”杨邠应声附和,道:“符彦卿和辽军交手多次,正是知己知彼。听说辽国小孩不听话,大人就吓唬小孩,说道符第四来了。听到这些话,小孩子就老实了。由此可见,辽人十分忌惮他。他若镇守邺都,辽国势必不敢入侵。”
苏逢吉道:“这些陛下早就想到了,辽国要侵袭大汉,不止兵出燕云一条路,还可以从渤海水路南下,直逼山东。陛下想要他移镇青州,防止辽国战船登陆。”众人又提起了几名大将,可是这些大将的威望都不及高行周和符彦卿,无法独当一面。
苏逢吉微笑道:“郭侍中。”郭威道:“下官在。”苏逢吉又道:“朝廷拟派你接替邺王,担任天雄军节度使,不知你肯否赴任?”郭威尚未答话,史弘肇却如青蛙一般跳了起来,大声道:“苏逢吉,你这是甚么意思?”杨邠向来与他同气连枝,当下道:“是啊,郭侍中有功于国家,他刚刚收拾了叛臣,稳住了国家局势,你就要贬谪他去邺都,究竟包藏了甚么祸心?”
苏逢吉针锋相对道:“我包藏甚么祸心了?不是本相要调任郭侍中,而是朝廷。再说在朝为官,在地方上任节度使,不都是报效国家吗?难道还要分甚么彼此?”史弘肇嘿嘿冷笑,道:“休要用这些冠冕堂皇的大话搪塞,谁不知道你大权独揽,说一不二,朝廷的意思,不就是你的主意吗?”杨邠道:“郭侍中前脚打了胜仗,你后脚就釜底抽薪,把他贬往地方,就是嫉贤妒能,总之我不答应。”苏逢吉道:“国家大事皆由陛下圣裁,杨枢相这样说话,只怕不合适罢。”眼见他们不顾身份,吵得面红脖子粗,郭威左右为难,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史弘肇上前一步,大声道:“陛下,你想把郭侍中调往地方?”他满脸横肉,愤怒之下显得杀气腾腾,刘承祐心中打了个突。苏逢吉正色道:“史太尉,你这是做臣子的样子吗?”史弘肇自觉失态,退后一步,道:“陛下,郭侍中刚刚打了胜仗,朝廷就要把他调往地方,这分明就是卸磨杀驴。朝廷这般对待功臣,岂不叫人寒心?”瞥了苏逢吉一眼,又道:“出这个主意的人是在陷陛下于不仁不义,要我说就该千刀万剐。”
刘承祐道:“传诏大家,就是为了商议这件事。”史弘肇眼里向来就没有小皇帝,当下驳斥道:“这件事没有商量。”刘承祐被他顶撞的气血倒流,两眼翻白,道:“好罢,你说派谁去,就派谁去。”言罢拂袖而去。
苏逢吉摇头叹息,移步离去。杨邠道:“姓苏的,你别走。”苏逢吉敛足止步,道:“你们气走了陛下,还想拿本相出气吗?”杨邠两眼直钩钩的瞪着苏逢吉,嘿嘿而笑,却不说话。苏逢吉耳闻阴沉冷笑,给他看得心中发毛,道:“杨枢相有话请说。”杨邠道:“相公好计谋啊!”苏逢吉道:“杨枢相说的甚么,本相听不懂。”
杨邠的笑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脸色也变得阴翳密布,道:“你不要以为咱们看不穿你的阴谋诡计。”苏逢吉昂首挺腰,一脸正气,道:“本相一心为国,堂堂正正,从来没有甚么阴谋诡计。”杨邠重重‘哼’了一声,道:“你的小小伎俩骗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的眼睛。你想独揽大权,把持朝政,觉得咱们三人挡了你的道,因此处心积虑暗算咱们。今天把郭侍中贬到邺都,明天就要把我和史太尉踢出朝廷。咱们三人一走,朝廷就没有人约束你了。那时就能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了。”
苏逢吉义正辞严道:“我一心为国,从来就没有与你们争权夺势。你们既然不许郭侍中出任天雄军节度使,那么就推举一人罢。”高行周年老体迈,符彦卿又要镇守青州,除了郭威,再也没有别的人选了。史弘肇和杨邠面面相觑,答不出话来。苏逢吉心中冷笑,逼问道:“史太尉执掌禁军,杨枢统领枢密院,难道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吗?”
史弘肇心中暗骂苏逢吉老奸巨猾,道:“要郭侍中出任藩镇不是不行,不过要保留枢密副使的职位不变。”苏逢吉瞪大眼睛,神情惊讶,仿佛听到最不可思议的话,道:“自古以来,就没有地方官兼任枢密使的道理,史太尉觉得这样行的通吗?”史弘肇据理力争,道:“一则郭侍中乃是国家重臣,朝廷不能亏待。二则北军骄横,难以驯服。只有枢密副使的职位不变,方能镇的住那些骄兵悍将。”
杨邠道:“既然朝廷信任郭侍中,就应当把河北的防务都一并交给他。到任之后,节制河北诸州军马,居中指挥,方能更好的抵御辽军。”史弘肇道:“对极,还要节制河北诸州军马,不然各自为战,给辽国钻了空子,反而与国不利。”苏逢吉见他们狮子大开口,断然拒绝,道:“岂有此理,你们这般说法,简直成了朝廷听任地方摆布,本相拒绝。”史弘肇早就打定主意,道:“朝廷若不答允,郭侍中就不会赴任。”苏逢吉道:“本相不信,除了郭侍中,没有人能够接替邺王。”言罢出了大殿。
他们君臣争执的时候,郭威一直缄默不语。史弘肇道:“你为甚么一直不说话?”郭威道:“我乃国家之臣,不论国家把我调往何地,我都毫无怨言。就算是要我做个州官,我也无怨无悔。”这句话说的语气平静,似乎理所当然。杨邠道:“你心灰意冷了?”郭威微微一笑,道:“我披荆斩棘,从区区一个小兵到了现在,真是跋山涉水,历经磨难,眼前这点小事算的了甚么?”
史弘肇咬牙切齿道:“这件事一定是苏逢吉捣的鬼,他处心积虑,无时不刻不想暗算咱们,只怕早就布下了这个圈套。”杨邠嗟叹一声,道:“朝廷无人可用,真要郭侍中前往邺都赴任,只怕无法拒绝。”史弘肇道:“眼下朝廷用人之际,决计不能退缩,否则就满盘皆输了。”杨邠道:“是啊,郭侍中,陛下若是找你单独谈话,你决计不能答应。”顿了一顿,又道:“倘若真的能保留枢密副使职位不变,再加上节制河北军马,就算大获全胜了。”
苏逢吉出了广政殿没有多久,就看见李业快步而来,当下停下脚步,道:“陛下不在广政殿,给史弘肇和杨邠气走了。”李业道:“我知道,陛下在御花园,要我传你过去。”苏逢吉点了点头,道:“走罢。”两人并肩而行,李业道:“听说史弘肇和杨邠顶撞陛下了?”苏逢吉点了点头,道:“他们一个执掌禁军一个统领枢密院,大权在握,左右国政,谁也没有放在眼里。”李业闻得此言,顿时火冒三丈,道:“这两个家伙朋比为奸,不但架空了你,还架空了陛下,简直目中无人。”言罢大发牢骚。苏逢吉看准时机,有一句没一句的火上浇油。
来到御花园,只见刘承祐站在凉亭之中,苏逢吉走进凉亭,道:“陛下传臣,有何吩咐?”刘承祐问道:“你们议的怎么样了?”苏逢吉道:“郭威一直沉默不语,倒是史弘肇和杨邠上蹿下跳,他们说要郭威赴任也不是不行,但是枢密副使的职位不变,不仅如此,河北诸州军马都要受其节制。”刘承祐脸色一沉,道:“他们果真是这样说的?”苏逢吉颔首道:“一字不差。”
李业吓了一跳,叫道:“藩镇兼任枢密使,还要节制河北军马,那不是成了名副其实的河北王吗?陛下万万不能答应。”刘承祐问道:“相公答应没有?”苏逢吉摇头道:“如此无理的要求,臣已经断然拒绝了。”刘承祐斩钉截铁道:“换别的人,朕就不信,除了郭威,就没有人担此重任了。”李业开玩笑道:“陛下,臣毛遂自荐,愿为陛下排忧解难,去做天雄军节度使。”刘承祐白了一眼,讥道:“你以为行军打仗是儿戏吗?就你那两板斧,除了吃喝玩乐,再也没有别的建树了。”李业不服,道:“陛下小瞧臣了,臣一旦认真起来,决计不输郭威。”
苏逢吉道:“陛下,眼下除了天雄军这一头,还有科考大典。自古英明神武的帝王流传千古,皆因文治昌盛武功盖世。平定河中、凤翔、长安叛乱,乃是武功。科考大典则是文治,两者应等而视之。”刘承祐点了点头,道:“国家打了胜仗,科考大典也要办得热热闹闹,你用心去办,不要出了纰漏。”苏逢吉应声说是,笑道:“前者平定叛乱,后者举行科考大典,在民间看来,这正是双喜临门。两件喜事接踵而至,真是天降祥瑞,预示大汉朝蒸蒸日上。”李业笑道:“何止两件喜事,过不多久就是陛下寿诞嘉庆节了,这叫三喜临门。”
高行周父子来到福宁宫觐见李太后,两人走进宫中,只见李太后坐在椅上,当即拜倒在地。高行周道:“臣见过太后。”李太后微笑道:“邺王不必行此大礼,快起来罢。”她三十八岁年纪,面容端庄,肤色白皙。虽然贵为太后,但是生性俭朴,只发髻上插着一枝金钗,身穿一袭锦服,只如寻常命妇一般。
李太后待他们父子站定之后,命宫女搬来锦墩,笑道:“邺王请坐。”高行周吿谢坐下。李太后打量着高怀德,笑道:“他就是藏用罢。”‘藏用’乃是高怀德的表字。高行周颔首道:“正是犬儿。”李太后啧啧称赞道:“两年不见,就出落的这般英武不凡了,真是虎父无犬子。有子如此,邺王真是好福气!”高怀德躬身道:“太后赞誉,臣不敢领受。家父驰骋沙场,能征善战,臣不及万一。”李太后点了点头,道:“年纪虽然不大,但是知道谦逊,真是难能可贵。”高行周欠身道:“犬儿一向习武,不知道皇宫里的规矩,失礼之处,请太后海涵。”
李太后笑道:“这孩子打小就彬彬有礼,我着实喜欢。”顿了一顿,又道:“邺王这次回来,给陛下过完了嘉庆节就走吗?”高行周道:“臣原本是这样想的,臣刚刚见过了陛下,听陛下的口气,嘉庆节过后,想要臣移镇郓州。”李太后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你与先帝是结拜兄弟,情同手足,自不待言。先帝走的匆忙,陛下又年轻,许多国家大事还要你多多费心。”
高行周道:“先帝对臣有知遇之恩,匆匆而去,臣心中难受。”说到最后,话声哽咽,眼眶也红了。他自知失态,揉了揉眼睛,又道:“臣深受先帝和陛下的大恩,自当竭尽所能,匡扶社稷。”李太后深感欣慰,道:“邺王的忠心,我早就知道,有你辅佐陛下,我才能安心。”
高行周吞吞吐吐道:“太后,有句话臣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李太后笑道:“你是先帝身前的老人,刘氏一族从来没有拿你当外人,有话尽管直说,不必瞻前顾后。”高行周见她叙家常一样的语气,这才放下心来,道:“臣虽然远在河北,但见零零碎碎听到一些传闻,说是朝廷里的大臣擅权。臣想陛下毕竟年纪,遇到无法定夺的大事的时候,太后是否能够出面,给陛下撑一撑腰。要知道大汉天下姓刘,而不是别姓。”
李太后知道他指的是史弘肇、杨邠等人结党擅权的事,他们向来霸道惯了,别说自己,就是刘承祐都插不上嘴。她站起身来,高行周跟着站起。李太后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训。”顿了一顿,又道:“陛下年轻,跟苏相公、史太尉、杨枢相他们学着处置国家大事,也是应该的。”高行周皱眉道:“话虽是这么说,就怕有些人别有用心,趁机擅权。”暗暗观察,见李太后神情平静,又道:“如果太后能够主持大局,有些人就不敢胆大妄为了。”
李太后微微一笑,道:“后辈们总要长大的,藏用这样,陛下也是这样,总不能一辈子要咱们扶着走道。”顿了一顿,神情变得期盼,又道:“陛下如果是雄才大略皇帝,一定会懂得忍,懂得制衡之道。”高行周终于知道了李太后的良苦用心,道:“太后所言极是,先帝就是凭着坚韧不拔,方能打下大汉江山。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陛下一定不会叫先帝失望。”他和李太后叙家常一般,谈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告退。
这天石守信领了一人来到护圣军大院,找到赵匡胤,笑道:“回到京师之后,咱们还没有聚过,我今天有空,你有没有空闲?”赵匡胤道:“正巧我今天不当值,咱们找个地方吃酒可好?”石守信笑道:“我来找你正是为了吃酒说话。”赵匡胤见石守信的同伴二十四五岁年纪,身形高挑,脸庞白净,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端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不禁多看了几眼,笑道:“这位兄台器宇轩昂,亭亭玉立,想必是你的好朋友。”
石守信笑道:“他是我结识不久的好朋友潘美,表字仲询。”又对潘美道:“他就是我向你提起的赵匡胤,他不但武功高,心胸也十分宽广,我和他真是不打不相识。”潘美举止大方,当下拱手为礼,笑道:“守信兄弟只要一见面就提起赵兄弟,说你武艺超群,气度不凡,我起初还不信,此刻一见,赵兄弟果然名不虚传,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佩服佩服!”他侃侃而谈,说话十分得体。
赵匡胤初一见面就对他心生好感,还了一礼,开玩笑道:“美人二字,向来指的都是女子,潘兄玉面朱唇,风度翩翩,正当得起‘美男子’三字。”潘美笑道:“过奖过奖,容颜是天生的,自身做不得主。我倒想似赵兄弟这般英武伟岸,可惜做不到。”石守信道:“你们一个风流倜傥,一个高大魁梧,各有各的妙处,不分轩轾,不分轩轾。”赵匡胤道:“既是好兄弟聚聚,我去叫上我的发小韩令坤。”石守信道:“如此更好,人多更加热闹。”
赵匡胤叫上韩令坤,四人出了大院,找个个小酒馆,叫了酒菜。河中之战大获全胜,朝廷论功行赏,郭威的心腹党羽王峻、李荣、韩通、魏仁浦、王溥等都是大获封赏,连升数级。而韩令坤、石守信和赵匡胤这类无关紧要的虾兵蟹将,虽然也升了官,可是都还是没有品秩小小武官。他们官职低微,手头自然没有多少钱,要吃酒聚会,只能找破旧狭窄的小酒馆。大家年纪相近,正是满腔热血的时候。在他们看来,有酒有菜,喝得尽兴就好,金碧辉煌的大酒楼和破旧不堪的小酒馆又有甚么分别?
四人到满了酒,潘美先端起酒碗,道:“大家都是好兄弟好朋友,相识既是缘分,先同饮此碗。”四人当下一饮而尽。赵匡胤大声叫好,道:“我就是喜欢结交朋友,坦荡磊落的朋友更是来者不拒。”石守信对潘美道:“赵兄弟值得深交,我没有说错罢?”潘美颔首说是。
赵匡胤问道:“请问潘兄,在何处高就?”潘美叹息一声,道:“甚么高就不高就,说来惭愧,我如今只是开封府的一个小小门吏罢了。”赵匡胤不以为然,道:“潘兄不必惭愧,咱们也只是小军官而已,大家一般高。”韩令坤道:“是啊,咱们站着有高有矮,可是坐在这酒桌上,没有贵贱之分。”石守信抚掌说是,道:“韩兄此言十分中肯,很入我的耳。”赵匡胤正色道:“咱们三人都经历了河中之战,算得上生死之交,潘兄也不是外人,大家日后互相提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韩令坤三人当下应声附和,大声答允。
四人有的相识多年,有的刚刚相见,但是一样的血气方刚,义气相投。霎时之间,不分彼此,融为一体。席间高谈阔论,十分畅快淋漓。
放榜之日,状元郎王朴身穿大红吉服,头带簪花,骑着高头大马,带领同科诸进士及第游街夸耀,引来无数百姓驻足观望。他表字文伯,四十三四岁年纪,一张国字脸,肤色微微泛黄,颌下蓄着短须。他性情沉稳刚直,不苟言笑,天生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严肃模样。虽然高中状元,但是心中却波澜不惊,神情平静,看不出一丝欣慰喜悦的表情。
苏逢吉原本想收王朴为门生,可是杨邠捷足先登,当天就把他请到了家中。说起来是请,实则四名五大三粗的军吏连拽带扯,把他押到了府里。王朴大声道:“这是甚么地方,你们要做甚么?放我出去。”那四名军吏没有一个答腔,把他带到了客厅。一名军吏躬身道:“杨枢相,人带来了。”杨邠摆了摆手,道:“你们下去罢。”四名军吏当下应声告退。
王朴整了整被扯乱的衣裳,凝视杨邠,面容之间颇有怒色。杨邠微笑道:“你是状元郎王朴?”王朴道:“正是鄙人,请问阁下是何人?为甚么绑我来此?”杨邠道:“我是枢密使杨邠。”王朴此刻方才知道他的身份,于是行了一礼,道:“见过杨枢相。”杨邠笑了一声,道:“坐下说话。”王朴虽然不知道杨邠的用意,可是面对这位手握大权的枢密使,毫不紧张憷惧,当下坐在客位。
杨邠乃是见多识广之人,眼见王朴正襟端坐,如同渊渟岳峙,心中又多了三分喜欢,笑道:“你是文章本相看过了,真是妙笔生花,花团锦簇,不愧是艺压群伦的状元郎。”王朴既不骄傲也不谦逊,只是欠身道:“多谢枢相夸奖,晚生只是尽力而为罢了。”他还未授官职,不能自称下官,因此自称晚生。杨邠道:“科考乃是国家的抡才大典,众考生无不绞尽脑汁,使出浑身本事,你能独占魁首,也不枉十年寒窗之苦。”王朴闻得此言,不禁感触良多,道:“晚生今年四十四岁了,何止十年寒窗苦读。不过有生之年,得以高中状元,也算不虚此生。”
杨邠微微一笑,道:“你以后有甚么打算?”王朴沉吟片时,道:“晚生眼下还没有想好。”杨邠哈哈一笑,道:“本相已经替你想好了,日间本相和史太尉商量好了,授你秘书郎之职,你就留在京师做官罢。”杨邠主动拉拢,换成旁人,能够傍上了这么一位权倾朝野、说一不二的大靠山,早就欣喜若狂、千恩万谢了。然则王朴生性严谨,心思缜密,心想:“我只不过是个考中状元的小人物,他为甚么要这般费心费力拉拢我?”
杨邠见他神色迟疑,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沉声道:“状元郎不愿意在朝为官吗?”王朴站起身来,道:“枢相抬爱,晚生感激不尽。”顿了一顿,又道:“晚生半生苦读,就是想着学成之日能够为国略尽绵薄之力。”杨邠颔首道:“这就对了,你半生闭门苦读,所为何来?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平步青云,飞黄腾达。”王朴微微一皱眉头,心想:“我想的是施展平生才学,你说的却是捞取功名利禄,当真是风马牛不相及。”心中虽有不同见解,可是却不便喧之于喙。
杨邠又道:“你在京师没有居所罢?”王朴摇头道:“晚生在京师没有居所,赴考以来,一直住在客栈。”杨邠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你就住在这里,以后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里里外外,可以任意出入。待到安顿下来之后,你再把妻儿接来。”王朴迟疑道:“晚生住在这里,只怕不妥罢。”杨邠摆了摆手,道:“没有甚么不妥的,我虽是武将出身,可是爱惜人才。正因为看中你的文采,故而着意提携。别人想巴结我,我还瞧不上呢。”言下之意,提醒王朴不要不识抬举。虽然口中说是爱惜人才,然则言谈举止居高临下,由不得王朴推辞。
王朴见他语气决绝,没有回旋余地,实是身不由己,只得道:“多谢枢相抬爱,只是日后多有叨扰。”杨邠见他答允,脸上终于阴霾散尽,笑道:“这就对了,只要你实心实意为本相做事,本想不会亏待你。”顿了一顿,又道:“你是聪明人,一点就透,知道日后该怎么做了。”王朴颔首说是。
杨邠当下传来众家丁仆人,大声道:“状元郎投入了本相门下,暂且住在这里,里里外外,出入自由。”众家丁仆人纷纷向王朴道喜,王朴还礼过后,道:“下官的衣物在客栈里,先要回客栈收拾收拾。”杨邠点了点头,道:“好罢,你先去客栈收拾,回来之后,本相还有话对你说。”
王朴答应一声,出了宅院。刚走进鸿运客栈,一个眼尖的店伙大声道:“状元郎回来了。”话声刚落,店主奔了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抱起王朴,大声笑道:“状元郎,你总算回来了。”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举动,王朴不免有些诧异,道:“店主,你笑放我下来。”店主当即放下王朴,笑道:“我高兴坏了,没有吓到你罢。”王朴摇头道:“那倒没有。”店主一面啧啧作声,一面道:“我早就看出你不同凡响,果然高中了状元,真是可喜可贺!”王朴总算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道:“还是多承了店主的吉言。”
店主道:“我想请状元郎给小店提几个字,也好沾沾状元郎的喜气。”王朴当下应允,店主当即拿来笔墨纸砚。王朴不假思索,挥毫泼墨,提了几副字,无非财源广进、生意兴隆之类的吉利话。店主笑得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连连作揖,道:“多谢状元郎,我这就把这些墨宝裱起来。”王朴点了点头,走进客房。他不忙先收拾随身衣物,而是正襟端坐,闭目沉思。
杨邠身为枢密使,手握军政大权,那些趋炎附势、逢迎巴结之辈,只怕拿着厚礼,踩烂了他家的门槛。但是主动笼络人心,王朴却高兴不起来。王朴心想:“我高中了状元,在常人眼里,算得上一鸣惊人,一飞冲天,可是在朝中顶级大官眼里,不过一颗葱而已,杨邠为何要极力笼络?”心中好生费解。他为人正直,只想凭真才实学获得官职。靠着依附权贵,而谋求权势,殊非心中所愿。杨邠口里说的好听,爱惜人才,实则居高临下,实是无法推辞。他忖思良久,知道势在必行,由不得自己做主,又想自己在京师举目无亲,身无长物,不如随遇而安,暂且先寄住在杨家便是。
他心中计议已定,当下收拾衣物。正在这时,外面有人问道:“请问状元郎王朴住在这里吗?”王朴心想:“又是谁人?”打开房门,只见房外站着一人,此人面带微笑,浑身一股书卷气息,于是问道:“我便是王朴,请问阁下何人?”那人笑道:“你是王朴,我是王溥。”王朴闻言又惊又喜,原来今年是乾佑三年,他是今年的状元,王溥却是乾佑二年的状元。
王朴行了一礼,道:“见过前辈。”王溥摆手道:“甚么前辈后辈,我不过比你早一年金榜题名罢了。你年长于我,咱们兄弟相称又有何妨?”王朴见他侃侃而谈,举止从容,倒显得自己局促了,当下笑道:“请里面说话。”王溥走进客房,四下打量几眼,只见桌上放着包袱,于是问道:“文伯兄收拾好了包袱,这是要走了?”王朴点了点头,道:“枢密使杨枢相要我去他府上暂住,你晚来一步,我就要出门了,咱们坐下说话。”
两人相对坐下,王溥笑道:“恭喜文伯兄,依附上了杨枢相这么一个大靠山,飞黄腾达,自不待言。”王朴心中一言难尽,可是与王溥初次见面,不能实话实说,有口难言,只是摇头苦笑。王溥心中大奇,问道:“文伯兄有何难言之隐?”王朴转了话题,道:“你来找我,不知有何指教?”王溥道:“听说新科状元器宇轩昂,不禁慕而思之,因此前来拜晤。”王朴连连摇头,道:“不敢当,我也早知你的大名,仰慕久矣。原打算忙完了这头,再登门拜访,请教学问,想不到你先来了,真是失礼之至。”
王溥笑道:“日后咱们同朝为官,须得多多亲近。”王朴正色道:“原该如此,我在京师举目无亲,还请你多多指教。”王溥似笑非笑道:“你有枢密使这么个大靠山,何须我指教?”王朴见他绕来绕去,又绕到这个话题上来了,叹息一声,道:“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也一言难尽。”王溥含笑不语,等着他自己说出这难言之隐。果然王朴又道:“你我考取功名,凭的不是舞弊手段,而是真才实学。”王溥笑道:“这是当然。”
王朴道:“科考如此,做官也该是如此,凭真才实学做官,方能安安心心。然则杨枢相笼络于我,我终究是有些不安心。”王溥也是极其聪明之人,当然听得出弦外之音,笑道:“我比你早入仕途,此时此刻,有一句话相赠。”王朴以为他必有锦囊妙计,站起身来,道:“还请不吝赐教。”王溥笑道:“赐教谈不上,不过随机应变罢了。”王朴沉吟片刻,随即心领神会,‘随机应变’虽然只短短四字,可是包罗万象。应变之道,何去何从,存乎于心,没有别的办法比这四个字更加妥当了。
两人没有见面之前就已经彼此闻名,当下诗词文章,天下大势,无所不谈。王溥虽然年轻,可是老练圆滑,只说七分,保留三分。有的时候更是隐隐约约,云里雾里,叫人捉摸不透。王朴性情刚直,指点江山,褒贬时政,激扬顿挫,字字珠玑,往往一针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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