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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伟大的土改
关帝镇的山区农村,在获得了解放后的一个丰收年之后,当村民们兴高采烈地忙完了秋收最后一项活计,将田里的稻草,挑到自己的院子里,在院子的一角垛好,也就到了萧索的冬季了。按照当地人传统的习俗,又要为过大年做准备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土地改革,在山区的农村将要开始了。
羊廷望、王腾达、三愣子等村干部到关帝镇去开会,一去就是十多天了,开这么长时间的会还没有回来,让茅草村的人们预感到土地改革非同一般。村民们也在根据他们听到的片言只语,在议论、在思考:
土地改革,先要给各家各户定阶级成份,有田地、有钱的人家定地主。没田地、没钱的人家定贫农。中不溜的就是中农-----。然后就把定成地主成分家的房子、钱、田地分给没有房、没有钱、没有田地的贫农-----。因此,村民们都在独自思量,我的家该定什么成份?
开始王芬芳的心里很坦然,她想,我没钱没田地,顶多就是一个中农。随着土地改革的风声越来越紧,她的心里也在犯嘀咕,甚至在有的晚上做噩梦:她的果园被人分了,她看得比她的命还要珍贵的‘茅山柚’树,被人砍的砍,挖的挖,全没了。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当她知道这是一场梦时,才大松了一口气。
羊廷望等村干部开会回来了,紧接着土改工作组也进了村,住在小坳山村的王氏祠堂里。他们进村的第二天召开茅草村和小坳山村的群众大会。要求每户当家主事的必须参加,其他的人想参加的也可以去。
开会的哪天王氏祠堂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在祠堂的最前面摆了一张长条案,在条案的后面一溜排开,面对大家坐的是土改工作组的成员,和村委会委员。会议由村长羊廷望主持,他首先介绍了土改工作组的同志,说:
“到我们村进行土地改革工作的工作组的同志,一共有五位。他们是一个小组,组长是匡俊仁同志。”说到这里匡俊仁站起来向大家点头致意。
接着他介绍了副组长何也同志,组员任之君同志。还说:“还有两位我们大伙儿都认识的,那就是曾经在我们村工作过的吉权同志和丁苗苗同志。”
介绍完,由任之君宣读了《土地改革法》。然后由匡组长讲话。村委们带头鼓掌,会场上也响起了掌声。
匡俊仁站起来环视了整个会场一眼后,说了土地改革的伟大意义、土地改革的重要性、必要性之后着重地说:
“乡亲们呀!这是一场极其伟大深刻的革命,地主是不会心甘情愿的将他们的房产、田地产和财富拱手交给贫苦农民的,他们必然要进行激烈地反抗,土地改革就是一场剥夺与反剥夺的阶级斗争。
为了很好地完成这场史无前例的土地改革,我们土改工作组一定要根据“土地改革法”的要求将你们村的土地改革工作进行到底,不达目的决不收兵。
但是,要将地主阶级真正打倒,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光靠我们还不行啊,在这场斗争中我们工作组主要是给贫苦的农民指路的,做你们的后台。与地主阶级进行面对面的斗争还要靠在座的广大贫苦农友们。
所以,希望大家都能怀着对地主阶级的满腔仇恨,立场鲜明地,积极投身到这场伟大的土地改革远动中来。在斗争中一定要破除封建的家族观念,在我们无产阶级看来,爹亲娘亲不如阶级亲。不管是我们的三大爷还是四大姑,只要是地主就是我们的敌人;只要是贫苦农民不管是姓王的还是姓羊的,我们都是阶级兄弟。因此我们全体的贫苦农友们,一定要团结起来,大家一条心,捏成一个拳头向地主阶级开战!开战!毫不留情面的向地主要回本来属于你们的田产、地产、房产和财产。在斗争中找回你们做人的尊严,获得完全真正的新生。”
匡俊仁声音越说越大越激昂,整个会场上的人都被他征服了。最后,他态度严肃地话锋一转,厉声地说:
“在这里我们要严正地警告在座的地主们,你们一定要真心实意地拥护土地改革,用你们的实际行动,配合土地改革工作,满足广大贫苦农民对你们提出的各种合理要求,老老实实地交出你们所有的田地产、房产和财产。在土地改革中不老实,表现不好的地主分子,我们会毫不留情地对他们进行坚决地斗争和无情地打击,将他们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匡俊仁说到这里,整个会场屏气凝神,只有匡俊仁的声音在整个祠堂里响彻缭绕,在人们的心中震撼,让人们在战栗。这时忽然有人从祠堂的一角发出了惊慌失措的大叫声:“王四爷晕倒了!”
接着有人在战战兢兢地说:“好像没有气了!死了!”一下子把所有人的视线和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有的人站起来了翘首张望,更多的人在窃窃私语。
这时坐在祠堂另一侧的王芬芳急忙站了起来,离开座位急速地从人缝中向王四爷倒下的地方挤了过去。跪在王四爷的身边,毫不迟疑地撸起他的袖子,用劲掐揉他的郄门穴、内关穴等穴位等方式,对王四爷进行了急救。
一会儿王芬芳就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她仍毫不放松地继续进行。围在旁边的人在焦急中死死地盯着,忽然有人在惊喜地大叫:“活了!活了!,鼻子动了”这时有人在连声地喊:“四爷,四爷!”
会场上发生了有人晕厥,这时坐在前面的村干部和土改工作组的同志都走过来了,他们来时王四爷已经清醒了。匡俊仁看了一眼后,对村干部说:“快找人将他抬回家。”
不等村干部说话,就有四五个壮年男子主动麻利地将王四爷抬了起来。王芬芳急忙说:“抬平了,走稳了,慢一点。”
王芬芳主动救人的行动,引起了土改工作组对她的关注和思考。
村干部和土改工作组回到了前面的坐位后,羊廷望说:“请大家坐好了,我们继续开会,现在请匡组长,继续给我们讲话。”匡俊仁接着讲完话后,羊廷望说:
“现在请我们的副组长何也同志给我们讲话。”
何也站起来先给大家一鞠躬说:“乡亲们你们好?”
声音不大但很亲切,会场上自发地响起了一阵较热烈地掌声。掌声停止后,何也望了一眼匡俊仁说:“要说的话,刚才我们的匡组长都说了,而且说得很好。
在这里我只想说,我们即将进行的土地改革,既是一场激烈地阶级斗争,同时它也是一项政策性很强的工作。在土改工作中请大家放心,我们土改工作组,一定会坚定地按照党和**的政策办事,按照《土地改革法》办事的。
比如说,根据各家各户的经济情况划分阶级成份,这是土改工作中最重要关键的一环,也是大家最关心最重视的。因为,阶级成份关系到各家各户的切身根本利益,和在社会上的政治地位。在这方面请大家放宽心,我们土改工作组一定会本着对国家负责,也对你们本人负责的态度,严肃认真实事求是的精神,按照‘土地改革法’将你们各家各户的阶级成份划分好。
绝不会不按政策轻易地将某家的阶级成份往高里划,当然也不会毫无根据地将某家的阶级成份往低里划。让各家各户划定的阶级成份,绝对符合各家的实际经济情况,能得到绝大多数群众的认同,也能经得起时间和历史的考验。
刚才哪位老人家突然晕到了,我不清楚他家的经济情况和身体情况,是不是听了匡组长的讲话,一时理解不了,有些紧张?其实在座的谁都不要紧张,即使是地主也用不着紧张。
党和人民**对地主也是给出路的,只要他没有反人民的罪行,他们在社会上同样有生存权。党对地主的政策是:要让他们从不劳而获的社会寄生虫转变成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只要地主主动积极地配合土改,按照政策将他们的房产、钱财、田地产交出来,过老老实实地遵纪守法,自食其力的生活,他们的人生安全也是受人民**保护的。
对富农,就更用不着紧张了,按照‘土地改革法’我们保护富农的合法的经济利益。
中农是贫苦农民的朋友,党和**对中农一贯都是实行团结、保护的政策,在这次土地改革中,对中农所有的经济利益秋毫不犯,所有的中农朋友们就放宽心吧!
对广大的贫苦农民就不要说了,土地改革这是你们大喜的时刻,你们祖祖辈辈所盼望的,做梦都在想的,有一块属于你们自己的田地,通过这次土地改革,你们的梦想就要成真了,大家说,这是不是喜事呀!当然是大喜事。
只是,贫苦的贫下中农们,一定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过去总认为自己低人一等,在地主的面前抬不起头来,现在你们要抬起头来,挺直腰杆子堂堂正正地做人。对分给你们的房、田、地。财产要理直气壮的接受,不要有不敢要,不好意思要的思想,因为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属于你们的,现在是物归原主,理所当然嘛!”
何也讲完话后响起了一阵热烈地掌声,羊廷望宣布:散会。
两位组长的讲话让村民们大致知道了什么是土地改革,如何进行土地改,以及土改的政策。如同一石在他们每个人的心里激起了千层浪,翻滚着、撞击着他们的心灵----在心里的最强音自然是我家该划成什么成份。
王芬芳从会场里出来,她的心里很踏实,她想:她既没有地,也没有田,用作果园的是闲置不知多少年的老荒山,也是亲家当成儿媳的配嫁礼送给她的。她本人也不是不劳而获的社会寄生虫。更没有对任何人进行过一丝一毫的剥削。她到茅草村这么多年,她身上流的汗,决不比任何农民少,作为一个农民,她也够格了。所以她以一种很自信很坦然的心态,静观其土改的进行和发展。
但土地改革毕竟是当前农村里的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王芬芳并没有把自己当成局外人,在思想上还是很关心的。
王芬芳也在想,根据她多年来,对茅草村的了解,她觉得这个村子有她的非常的独特之处。居住的是姓羊的家族,她是这个村子的唯一的外姓人。茅草村人,有老祖宗留下的族训的管束,有自有村子以来逐步形成的不成文的良好的村规村风,再加上历届族长尽职尽责的管理和治理。这个村,在她看来,既没有靠剥削他人过不劳而获的生活的寄生虫和不劳动的懒汉。也没有因天灾人祸、生老病死等人生的不幸,让某户某人陷于绝境。成为头无三片瓦、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艰苦的穷人。
听说有一年大旱,田里地里的收成减少了七八成,面对大灾之年,族长将各家各户有限的粮食集中起来,统一管理,在照顾老人和小孩的前提下,有计划地由他按每户的人口一月一发,让粮食的供应能细水长流。并组织女人到田里地里挖野菜,上山采野果;组织男人上山去打猎;组织年老体弱的人在家编织竹器,----。就这样全村人团结一心,硬是从灾荒年中挺过来了,没有一个人外出逃荒,没有一个人因灾荒饿死和病死。
再比如,他的干儿子羊廷望,在他刚出生时,他的父亲骤然猝死,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了,他的娘又有多种疾病缠身。像这样一个已处于绝境,山穷水尽的家庭。假若在别的村子里,得不到无私、无微的相助,只能是死路一条。但他们的家在族长的关照下,在怀着家族亲情的亲人们的多方无私、无微不至地帮助下,不仅奇迹般地生存下来了,而且还活得有尊严,有模样。
虽然全村人算不上富有,人们年年都在期盼五谷丰登,希望日子一年比一年好。特别是宗族的亲情将他们紧密地依附在一起,他们在悠悠的岁月中,互助互帮、互谅互让、和谐相处,虽粗茶淡饭,但也自得其乐。
王芬芳还在想,她之所以对茅草村难舍难离,除了她的‘茅山柚’的梦想之外,茅草村这很难得的一块玉洁冰清的净土,这也是她想留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重要原因。现在要进行土改了,她除了由衷地希望,她以她的一生为之艰苦奋斗的‘茅山柚’的事业,能得到土改的支持外。同时也希望茅草村这块独放光彩的净土,通过土改能更加瑰玮,永远光彩照人。
土地改革造的声势是很大的,除了开了不少的开群众会以外,不少村民房子的墙上用白石灰写了醒目的大标语
“废除封建的土地制度!”
“实行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所有制!”等等。
有的大树干上,也贴了用彩色纸写的长条标语:
“贫苦农民们团结起来,搞好土地改革。”
“打倒地主阶级”等等。让村民们感到土改来势不小,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然,茅草村人,还是在按照他们自己的习俗,同往年一样,为了迎接过大年,准备做糍粑、粑粑等,推稻谷的轰隆声,舂米的碰撞声,依旧此起彼伏。王芬芳也一如既往,毫不例外地加入这个忙碌的行列。
土改工作组的队员们有一项主要的工作,就是走家串户,访贫问苦,了解各家各户的情况,为各户定阶级成份做准备。根据土改工作组的分工,何也副组长和队员任之君深入到茅草村了解情况。
何也出生在一马平川的东北平原,他的家乡气势澎湃,开阔悠远,但比较单调一律,且一眼看透。任之君出生在华北中原一繁华都市,五光十色,车水马龙,眼花缭乱。但喧哗嘈杂,让人难得一份安宁。
他们俩人走进茅草村,马上给了他们耳目一新的感觉,顿时就被这个别具一格,小巧秀丽,山水相映,深藏不露的山区小村迷住了。
村后是苍翠的松林和秀竹,村前是碧波荡漾的池塘,村里是各种常青叶茂多姿的古木,隐隐约约错落有致的屋宇,还有能通往村里各个角落的洁净的弯弯小道-----。都让他们赞叹不已。走在何也身旁的任之君忍不住地感叹道 :“啊!真让人赏心悦目。”何也也说:“不平凡的风貌,也是这个村不平凡民风民俗的一种展现。”
他们在村里首先碰到的是一群正在玩耍的六、七岁的小孩,孩子们看到他们后,都停止了玩耍,瞪着好奇的目光望着他们,其中一小男孩向他们走近两步问:“同志,你们是土改工作组的吧?”
任之君感兴趣地反问:“哦,还叫我们同志,小朋友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土改工作组的呀?”
“听大人说的,我们要土改了。”说到这里,小男孩看了他们一眼很认真地问:“你们是不是要找我们的族长?”
这时也走过来一个小女孩瞪了小男孩一眼说:“你傻不傻,现在解放了,族长是封建,谁还找族长。”
小男孩很不服气地白了他一眼说:“你才傻呗!你姓不姓羊,是姓羊的就要有族长。”
小孩子的争辩,让何也心里着实地一惊,这个村子,正如关帝镇的镇上的干部介绍时说的,封建意识根深蒂固,于是他想:去见识一下这位族长也无妨。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兼听则明嘛,听他会向我们说些什么。
于是何也对任之君说:“就让这位小朋友带我们去见他们的族长吧。”小男孩一听高兴极了,并向女孩儿露出了得意的怪笑。走在前面带路,任之君有些疑惑地紧跟在后面。
何也、任之君一连十来天,都在茅草村的村里、田边、地头等不同的场所,与茅草村的村民进行广泛深入的接触和交谈,了解各家各户的家产、生活和人员的情况,最后到了王芬芳的家。
为什么最后才到王芬芳的家呢,他们是有考虑的:因为他们在进村之前,通过各种渠道已经了解到王芬芳是历史反革命,并怀疑她是深谋远虑潜伏下来的国民党特务。
在开动员会的哪天,何也亲眼目睹了王芬芳积极主动忘我抢救人的情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让何也感到王芬芳,绝非等闲之辈的女流。
对于这样一个人物,他们自然要慎之又慎,因此决定先广泛听听茅草村人对王芬芳会怎么说。为此,他们在与茅草村的村民的交谈中,总少不了要向他们问起王芬芳的情况和在村里的表现,看法和意见。
这些与王芬芳门户相望,朝夕相处的茅草村人,只要提到王芬芳,绝大多数人都是众口一词:王芬芳简直就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好人,而且有不少的人对她怀有感激之情。当然也没有听到任何人向他们谈到了王芬芳有什么不正常的言论、表现和行动的任何蛛丝马迹。
唯有村委会委员羊廷国也就是三愣子,有他独特的看法,没有对王芬芳说过一句好话,但也谈不出王芬芳有任何令人感到意外和不正常的言论和表现。
何也他们只能这样的想:也许是这些单纯、善良、纯朴的茅草村的山民们,脑子里本来就没有警惕阶级敌人的这根弦;也许是王芬芳太会演戏了、太会耍两面派了、太会深藏不露了。
何也、任之君是怀着如此满腹的疑团向王芬芳的家里走去的。想接触一下在他们的心里早已深感人鬼难分的人物。
王芬芳的家最好找,全村唯一的稻草屋,还有在她的屋前,哪棵耸立粗壮、枝繁叶茂,夏日里能给王芬芳家带来多许阴凉的大榆树。当何也他们从容不迫地走到王芬芳家的前面时,躺在屋檐下的大花狗,看到他们面生,一下蹿了起来冲着他们吠声不断。
正在果园里干活的王芬芳听到犬叫声,心想肯定是来了生人了,于是急忙撂下锄头,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泥土,从果园里急步走了出来。看见是土改工作组的同志来了,忙冲着狗喊:
“花子,不要叫了,是客人来了。”然后面带微笑地望着工作组的同志说:“欢迎,欢迎。”
这时何也用眼睛扫了王芬芳一眼,顿即让他大吃一惊,在哪天的会场上,一来比较远,二来他也没有注意看王芬芳的外表,今天近看与他想象中的王芬芳大相径庭。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她,头上缠了一条白色的大毛巾,一身藏青色粗布山里人的着装,宽大的裤腿从脚卷到膝盖下,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大圆口布鞋上沾了不少的黄土,再加上古铜色的脸上历经风雨侵蚀的粗糙、沧桑。与他所看到长年从事劳作的山村中的妇女毫无二致。这与他听说中的卫生专科学校的毕业生、卫生兵、过去的中学校长、现在的县**干部的妻子的模样怎么也对不上号。
让何也很难想象,这样一位土得不能再土的女人,竟是有的人想象中的深藏的特务?而且还独具善心,身怀医术,能主动救人于危急之时,若不是哪天动员会上亲眼所见,看她今天的模样,他是不会相信的。
何也、任之君在王芬芳的带领下走进了她的堂屋,坐下后他们从王芬芳生满厚茧的手里,接过一碗清茶。何也环视了一下,一眼就能看透看遍的屋里的一切,又让他惊奇不已。为数不多的几件破旧的家什,如此简陋,他们在茅草村的别人的家里也很少见到。再加上她住的稻草房子在茅草村也是独一无二的。让他难以置信,解放前一位中学校长的家,竟会寒酸到如此的程度。因此让何也想到了,她是不是在他们的面前故意做作,但又不太像。特别是她的模样、住的房子是一时故意做作不了的。
于是,何也忍不住地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丈夫解放前是一位中学的校长,凭他的薪俸,你们居家过日子不至于像现在的这个样子?再有,你也有文化,又具有一定的医学知识,蛮可以到医院或别的单位做与医学相关的工作?过上比现在要好得多的生活。怎么却偏偏,不做你的专业工作,远离你的丈夫和孩子,一个人留在这偏僻的山村里,吃苦受累,过如此辛苦清贫的生活呢?”
王芬芳听到何也问她,先是很自信地一笑,然后很坦诚自若地说:“何组长问得好,这个问题也不只是何组长一人问过我。因为,按一般的常理,我是可以守在丈夫的身边当悠闲的专职太太,也可以到医院或卫生单位去工作,都可以过上比现在要好得多的,又很体面的生活。所以引起很多的人不理解,有人甚至说我缺心眼,傻。
看来我还真有点傻气十足。傻就傻在,我有我的人生理念:认为人活在世上,不能只想到自己如何吃好、住好、穿好,也应该想到人生在世,为国家为这个人世做点什么,不能仅仅为活着而活着,做一个造粪的机器。应该让自己活得有意义些。
不幸的命运让我到了茅草村,这是天成人愿吧。也因为我丈夫是农林方面的专家,我们逃难到了茅草村后,他认为这一带的气候和土壤很适合柑橘类水果的生长,野生的柚子在这一带生长力特别的强劲。于是,他萌生了用野生的柚子培育一种柑橘类的新品种,并取名为‘茅山柚’。他的这个理想,让我受到了启发和感染,心想,这不就是我想寻找的,想活得有意义的人生目标吗!
就这样让我有了一个梦,我要建果园,培育出‘茅山柚’,我梦想将来有一天,在茅草村这一带的十里八乡的山头上,我培育出的‘茅山柚’处处结果飘香。让这里成为‘茅山柚’之乡,让‘茅山柚’成为这一带山民的致富之果,让全国各地的水果商贾闻名纷至沓来-----。
为了这个梦,我痴心一片。尽管丈夫后来很后悔,他不该萌生培育‘茅山柚’的理想,不止一次地提醒我,这可是一条充满了艰难困苦的路,而且是一辈子。真心实意劝我放弃,同他一起离开茅草村,我都没有听。后来他看到我痴心不改,铁了心了,他只好很无奈地支持我。
为了这个梦,我们夫妻长期过着聚少分多的天各一方的分居生活;我披荆斩棘,开山不止,从数不清的冬日的严寒,夏日的蒸烤中走了过来;为了这个梦,我将丈夫给我的居家过日子的钱都投入到果园的建设中去了,长期过着清贫的生活。
在这里我还要说的是,为了筑我的梦,一路上没有被各种千难万苦吓倒,没有半途而废,坚持干下来了。除了我人生的理念、梦想,给了我足够的力量外,还有族长羊五益和广大茅草村人对我的支持、帮助和鼓励。特别是我的亲家羊五善,将荒山坡,作为他孙女的陪嫁物增送给了我家,才让我有了实现梦想的最基本的物质基础。否则我早就离开茅草村了,也有可能中途打退堂鼓了。
总之,为了这个梦,我含辛茹苦,付出了我所有的一切。不仅改变了我的人生,在无休止的劳动中也改变了我这个人-----。
你们现在还能看得出,我曾是一位出身中医世家,郎中的爱女吗?从小在城市的环境里过着优越生活长大的‘小姐’吗?你们还能看得出我曾是一位卫生专科学校毕业的学生吗?你们还能看得出,在爱国热情的驱使下,在我国抗日战争处在国共两党联合抗日的**时期,我是国军中的一名卫生员吗?在抗日的枪林弹雨的战场上我负过伤,立过功受过嘉奖吗?------。
在我身上的如此沧桑巨变,我无怨无悔,因为一路走来,我的精神始终是充实的。尽管到我的梦想要完全实现,今后的路还相当的漫长,相当地艰难困苦,但我每走过的一步,都让我有成就感,都让我陶醉不已。”
谈吐如流的王芬芳说到这里,神情激昂,洋溢于脸上的自豪感,让一直在专注听她说话的何也和任之君都感到十分惊诧。这时她指了指放在旧方桌上,有些发黑的两个陶器水碗说:“二位同志请喝茶”。同时起身走进了东侧的里屋,一会儿手里拿了一本厚厚的相册走出来了。坐下后,翻开相册如数家珍地指着几张照片说:
“这些照片是战地摄影记者照的,当时全国上下一致抗日,国军和共军一起打鬼子,我们设在前线的急救站,也救了不少的八路军的军官和战土呢!这是他们伤愈后我们一起的合影。”
何也和任之君都饶有兴致的拿过相册仔细地看了看。虽然年代久远,但与她合影的八路军帽子上的五角星和八路军的臂章都清晰可见,他们还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其他的照片。有她背背药箱狂奔在弹片横飞、子弹呼啸,硝烟弥漫战场上的倩影;也有她在战壕前抢救伤员的瞬间;也有她脸带微笑,胸前佩带大红花接受嘉奖的场面;也有她一身戎装在急救站前留下的英姿飒爽的影像-----。
何也看完照片,不禁再看了王芬芳一眼,心中万分感叹,昔日的风姿看不见了,但气质尚存。他将相册还给了王芬芳问:
“你在国民党的队伍里呆了多久?”
王芬芳不无遗憾地说:“其实我在队伍里呆的时间不到两年,有一次我在抢救一位重伤员,背着他向急救站跑时,不幸被鬼子的飞弹打进了我的左臂,疼痛难忍还流血不止,我咬紧牙关没有让自己倒下,更没有放下伤员,坚持将他背到了急救站。当我见到战友时,就马上倒下了。等我醒来时,那是几天以后的后方野战医院了。
医生告诉我,因为失血过多,伤口部位肌肉坏死,发炎,高烧不退,因此前几天一直处在昏迷状态。他们还说,假若我再不醒,大夫怕我有生命危险,已考虑到要给我截肢。但又考虑到我刚二十多的芳龄,实在有点不忍心,请来了几位大夫给我会诊,他们提出了一个不锯臂的治疗方案,再观察几天。当时有的医生无奈地想:‘就看我的命了,实在不行再锯。’
看来我的命还大,左臂保住了,但留下了残疾,左臂不能往上抬。成了残疾之身,不能继续服役了。退役的时间是民国三十年,也就是一九四一年吧。在我退役在家养伤的一九四二年,经人介绍认识了我现在的丈夫,开始了我的人生的新起点。
一九四三年国军与日本军在湖南常德会战,我丈夫的家在洞庭湖滨,澧水的岸边,是常德的外围,河堤上到处是国军构筑的工事。
会战开始,在我丈夫的家乡先是数日敌机接连不断地狂轰滥炸,我们意识到小鬼子很快就要入侵我们的家乡了。在公公和婆婆的一再催促下,我们不得已背井离乡逃难了。
公公、婆婆舍不得他们的家,故土难离,没有同我们一起走。我们一家四口,小儿子刚一岁多,大儿子也刚十岁。我们的家乡是水乡,小木划子是当时唯一的交通工具,哪个时候都在逃命那里还有划子,只能靠两条腿。我们夫妻俩带着两个孩子,说是逃难,不知道往哪儿逃,听人说西边的山区比较安全,离开家门后,我们就往西边的山区走。
哪儿是我们的落脚地,心里一点也不知道,经过了几天难苦的辗转长途跋涉,我们很盲目地到了关帝镇。正赶上下雨,天已经黑了,就坐在镇上的一个店铺的屋檐下避风躲雨,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苦等第二天天明。
到第二天,风仍在刮,雨仍在下,处在风雨交加中的我们,不知何处可以安身时,偶然间,茅草村的族长羊五益,路过看见了我们的可怜相,动了恻隐之心,好人呀!主动邀请我们来到了他们的茅草村。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在这里扎下了根,这也是俗话说的缘分吧。”
说到这里,王芬芳忽然停下来说:“二位同志,我是不是太唠叨、太罗嗦了?”
何也他们是心有戒心,带着满腹疑团来见王芬芳的,让何也想不到的是,王芬芳不仅爽直且健谈,她说的,与他们从茅草村人嘴里听说的完全相吻合。而且就像是心有灵犀似地句句话语都切中了他们心中的疑点,诠释了他们的疑问。让他们感到,有些人怀疑她是预谋潜伏下来的国民党特务,实在是子虚乌有,荒唐无稽得可笑。
何也曾是农业学院农林专业的一名学生,他非常理解王芬芳培育‘茅山柚’的科学价值和经济价值,这是一件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事业。他想,人民**应该毫无保留地肯定和支持。
现在的何也,不仅对王芬芳没有了,将她当成阶级敌人的戒备之心,而且敬重之心油然而生。认为他面前的这个女人,卓尔不群:有爱国心、有不同凡响的人生理念。她的梦想也非同一般,为了梦想她选择了一条困难重重,不惜牺牲自我,坚持艰苦奋斗不息之路。
往下王芬芳对他们还说了关于哑巴张晓阳,是怎么到了她的家,以及她与张晓阳不是母子,胜于母子相依为命的一些情况。这时己时近晌午,王芬芳要留他们吃中午饭,他们没有推辞。饭间都说了一些轻松的家常话题,谈笑风生,彼此犹如老相识。
饭后,王芬芳拿出了‘茅山柚’让他们品尝,浓郁的芳香,淳厚酸甜两相宜的滋味和汁多爽口的口感,让何也他们吃了,深感回味无穷。
何也不禁连连啧啧地说:“水果中的珍品,不愧堪称一绝。”任之君也很坦诚地说:“柚子能这么好吃,真想不到。”他们对‘茅山柚’的称绝让王芬芳的心里比蜜还要甜。最后何也还主动提出参观果园。学农林出身的何也,以行家里手的目光进行了参观,再一次感到这个果园的科学价值,深感建设这样一个果园的不易和艰难。最后,翘起大拇指对王芬芳说:“你的一切付出和艰辛,值。”
土改工作队对王芬芳的创业精神、对她的果园的肯定,让王芬芳吃了定心丸。哪天晚上不仅睡得香,还做了不少的美梦,梦到她躺在堆积如山的‘茅山柚’上。茅草村一带,受益于‘茅山柚’富裕起来的父老乡亲们,在向她仰视,向她致敬。
何也对茅草村各家各户的情况,有了一个较全面的了解之后,开始思考,对茅草村各家各户如何划分阶级成份的问题。他想,家庭阶级成份,关系到一个家庭的根本经济利益和在社会上的政治地位,作为一名土改工作队的队员,深感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为此他必须要吃透两头,一是党的土改政策;一是各家各户的真实情况。夜深了,他还在油灯下认真阅读土改的有关文件,特别是如何划分农村阶级成份的详细细则。
何也对照文件,经过反复的思考,觉得茅草村这个村庄实在太特别了,封建的土地制度,在这个村子里不存在,既没有一户地主,也没有一户佃农和一个雇工。相对来说,各户的生活,在低水平上虽然也有好有坏,但并不存在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相对贫困之户并不是由于受到剥削所致。不仅如此,相对贫困的家庭,还能得到有家族亲情关系的其他村民,在生产上的帮助,在生活上的无私接济。
现在的村长羊廷望在襁褓中丧父,就是在村里人的关心帮助和接济下得以生存和成长起来的。所以,何也对茅草村各户阶级成份总的看法是:最高的成份就是上中农,中农是大多数,最低的成份也只是下中农,是少数。他将他的这个判断与任之君进行了交流,俩人的想法完全一致。
于是,何也再深入地想:土地改革作为农村的一场深刻革命,对于茅草村来说革命的意义又体现在哪里呢 ?难道它是我国源远流长的封建社会里的一个例外,难道它就是人们理想中的一个没有阶级和剥削的所谓‘世外桃源’。
何也带着这个问题,同匡俊仁组长敞开心扉同志式的坦诚地进行了一次交谈。
匡俊仁听了何也对茅草村划分阶级成份的意见后,很惊讶地瞅了他一眼说:“哦!老何呀,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你可要擦亮眼眼啊!千万不能让一些表面上的现象所迷惑。‘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中国的封建社会根深蒂固,茅草村一百多口人,三十多户人家,怎么会没有地主、富农和贫农呢?怎么会没有剥削和压迫呢?怎么会没有阶级斗争呢?要说茅草村,地主、富农都没有,那么茅草村的土改又体现在哪里?
而且这也不符合中国农村的一般的规律哦!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在我国根深蒂固的封建社会里,相传的所谓的‘世外桃源’是根本上不存在的,这只不过是唯心论的空想主义者,少数文人墨客、杜撰出来的子虚乌有的乌托帮。我们共产党人是唯物主义者,根本不信这一套。”
匡俊仁说到这里,话语一转亲近地说:“老何啊!我们俩能在我国伟大的土地改革中共事,这是我们有缘,现在我想对你说几句掏心窝儿的话。
你是有学问的人,又是从中央机关来的干部,论马列主义水平,你肯定要比我懂得多。但你对下面的一些情况就不一定比我了解得多。
在基层多年的工作中,让我有一种很难理解的感觉,又让我还必须要跟着这种感觉走。
现在用我的感觉说假如,假如这次土改中,我们在茅草村,多划定了一户或两户地主,肯定不会引起人的关注。假如在茅草村如你说的一户地主都没有划定,那就不一样了,必然要引起有的人的关注,甚至质疑。就会有人想到,我们是不是犯了‘右倾’的错误。我们的上级就会有可能要派人来检查我们的工作。你们不是说,在茅草村没有地主吗,他们来替你们找、替你们划定。
到那个时候一顶‘右倾’错误的帽子肯定要扣在你我两人的头上。即使将来有一天被人发现他们划错了,犯了‘左倾’错误,那也只是工作方式方法问题。我们则不然‘右倾’错误是阶级立场上的错误,是要进档案里的,其后果你肯定是清楚的。”
何也听到这里,心里着实一怔,心情极其沉重地望着匡俊仁没有说话。
匡俊仁接着说:“老何啊!所以我想,与其让别人来替我们在茅草村找地主,倒不如我们把思想放宽点,对土地改革的政策的理解也不要太过于机械、死板,把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紧地,对茅草村阶级成份如何划定,反反复复地好好考虑,对能定地主、富农的千万不要漏掉了。免得日后遭到被动,甚至犯‘右倾’错误,你说呢?”
何也怔怔地望着匡俊仁还是没有说话。
良久,匡俊仁说:“老何啊!这样吧,我们还是遵照党的教导,走群众路线,依靠群众、相信群众。先开一个村委会,我们俩人都参加,听听他们对茅草村划分阶级成份怎么说,也许他们有我们想不到的独到的意见,让我们茅塞顿开,你看怎么样?”
何也立即回答说:“好哇!我完全同意。”并说,:“我想在开会前,我们先一起学习下有关土改的文件。”
“会议由你主持,会议怎么开,会上要学些什么由你来定,什么时候开,你定好了告诉我一声,我一定参加。”
开村委会的哪天,由于事先给村委会的委员们透了一点风,让他们有所考虑:今天要讨论划分阶级成份的问题。因此破天荒的改变了过去等人的时间比开会的时间还要长的陋习,五个委员都比规定的时间早到了,就连每次开会总是最后一个到的三愣子,今天竟然是第一个到了王氏祠堂。
在会上何也首先以主持人的身份说话:“我们土改工作队进村快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我们主要是宣传、讲解党和**的土地改革政策,发动广大村民积极参加土改。同时深入了解村里的各家各户,方方面面的情况,为下一步的工作做准备。从今天我们的村委会委员们来开会的积极性看,我们前一段的工作是很有成效的,大家对土改的认识提高了,态度积极了,说明广大村民基本上发动起来了。
现在我们要考虑下一步的工作,给各家各户划分阶级成分,这是土改工作关键的一步。给各家各户划什么阶级成份,这关系到各家各户的根本经济利益,和在社会上的政治地位。贫下中农是党和**在农村的依靠力量,地主则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这是非常不一样的。
所以我们对定阶级成份这项工作,既要对国家负责,也要对各家各户负责,一定要根据党和**的土改政策,和各家各户的实际情况,事实求是的,公正合理的慎之又慎地划定,既不能把应该往高里划定的家庭阶级成份定低了,也不能将应该往低里划的家庭阶级成份往高里定。这两方面的情况,我们都要尽量地避免发生。今天请大家来,就是想听听你们对茅草村各家各户应该如何划定他们的阶级成份的意见。”
何也说到这里,五位委员身上的神经蓦地一下都绷紧了,全神贯注,大气不出地望着何也。何也扫了他们一眼接着说:“从大家的表情来看,都认识到划分阶级成份的重要性,为了将这项工作做好,不出任何的偏差,也为了将今天的会开好,首先我们一定要充分学习好、理解好党的有关土地改革文件的精神,现在请任之君同志,给我们再次宣读和讲解有关划定阶级成份的政策和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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