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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帅上哪给他找毛笔去,书画班里虽然有毛笔宣纸等物品,但人家狱警也不许你往外拿呀,好歹找狱友寻了根短的还剩一小截的铅笔,两张白纸,就给顾老师送去了。好在顾老师倒也不挑,把纸往桌子上一摆,顺手接过铅笔来,刚才手里看的那本书可就不要了,往旁边那桌上一搁,比起看书来,还是更喜欢这个。尹帅垂手往顾老师旁边一站,也不吭声,就看着他画,只见顾老师不加思索,提笔先在一张白纸的下端画了一个挺大的W,接着笔随手,手随眼,眼随心,看到那画到哪,眼睛看的快手里的笔画的更快,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汉口夕阳斜渡鸟,洞庭秋水远连天,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绿塘摇滟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苹……。”
尹帅早就听出来顾老师是在背诵唐诗,只是背诵的非常混乱,都是这两句那两句的胡乱拼凑,再看被顾老师摆在上面的那一张白纸几乎已经画满了,却也看不出来他画的是什么。
顾老师这时把压在下面的那张白纸一扥,放在已经画满的白纸上面,手里的笔也不停,唰唰唰的继续画着,手不停嘴也不闲着,一时间已有七、八十首唐诗都被顾老师掐头去尾地连在一起,背诵出来。
等顾老师把第二张白纸也画好,随手将手中笔往桌子上一抛,双手背于身后,只笑呵呵的自顾欣赏起自己的画作来,那神态倒确有几分大师的风范,不过尹帅却依旧没看明白顾老师画的是啥,顾老师看看尹帅,用手点了点对面,说道:“到那边去看。”
尹帅答应了一声,前行两步转过身来,这才发现原来顾老师画的是一副山水画,虽然用的只是一截铅笔,但那高山流水,峻岭奇石,小桥轻舟,天上展翅飞翔的雄鹰,甚至是水面上若隐若现的荷花无一不画的栩栩如生,只不过他一直是倒着画的,以至于自己站在他的身边却反而瞧不出来。
尹帅从小自学美术,倒也懂得一些画,待他仔细观看后,发现这画作好虽是好,却是半幅,笔力虽有但意境却有些不足,他好奇之下伸手把下面压着的那张纸拽了出来,两张对比之下不由得“啊”的发出一声惊叹。
原来把这两张纸横着对在一起,却原来是同一幅画,只是顾老师先在第一张纸上画了左半部分,又在那第二张纸上画了右半部分,待把两张纸对在一起,那山峦、雄鹰、水流等无不严丝合缝,并没有一点错落之感,单凭这一点,就让尹帅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伙子,你也喜欢画画啊?”顾老师看着尹帅,笑眯眯的问道。
“啊,是,但是我没有正式学过。”尹帅闻言赶紧答道,心里却想着这顾老师这会儿怎么又不之乎者也了呢。
“好啊,人总要有些喜好,画画好,可以静养心智,陶冶情操,何况你还这么年轻,又何必枉费光阴呢,以后有时间我教教你。”顾老师笑着说道。
尹帅听顾老师愿意教自己,忙放下手中的画,深施一礼道:“如此多谢先生。”
顾老师一愣,摆手说道:“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还喜欢文言文啊,这都什么年代了,叫我顾老师就行了。”
这么一来倒把尹帅噎得够呛,心想不是你刚才非让我叫你先生的嘛,这会儿又让我称呼老师了,原来这顾老师是一阵明白一阵糊涂。
“我先回监舍了,下个休息日,记得来找我。”顾老师说着向外走去,到门口时又回头问道:“哦,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尹帅,顾老师,那这画?”尹帅用手一扬桌子上的画问道。
“送给你了。”顾老师一边说着便离开了。
尹帅拿着画回到了自己的监舍,虎哥见他回来了忙问他去这一趟结果如何,尹帅便手指着画作从头到尾的给虎哥讲了一遍,虎哥听到精彩之处不由得连连称赞,这顾老头儿真不是一般人啊。
时间过得很快,眼瞅着这天就来到了大年二十八,尹帅正在参加着劳动,管教忽然唤他道:“95271。”
“到。”尹帅忙站起来大声道。
“准备接见。”管教接着说道。
尹帅答应了一声,心里挺高兴,终于又能看见亲人了,只是不知道这次是妈妈自己来的,还是和爸爸一起来的。
跟随着管教狱警来到了接见室,尹帅看到里面坐着的只有路小婉一个人,心里略感到一丝小小的失望,但还是满脸堆着笑,说道:“妈,您挺好的啊。”
路小婉看着剃着光头,身穿囚服的儿子,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子,但还是有些心酸,忙说道:“我挺好的,你在里面怎么样啊?吃得好不好啊?钱还够不够花?我看你好像又长高了一些。”
“哎呀,我这都挺好的,您放心吧,爷爷奶奶怎么样?身体还好吗?”尹帅笑着问道。
路小婉还没回答,一个蹲藏在她身后的身影蹭的跳了起来,嘴里还喊道:“你这妖孽,还记得俺老孙吗?”
这一嗓子立时惹得狱警指着他喝道:“你,注意言行,小点声音。”
吓得“老孙”连连敬礼抱歉,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
“孟杰!你怎么来了?”尹帅看到来人竟然是自己的好朋友孟杰,不由得眼圈发红,喜出望外。
“你们小哥俩儿好好聊一会儿吧,我去给你存点钱和换洗的衣服。”路小婉知道他俩儿有很多话要说,依依不舍的看看自己的儿子,起身说道。
尹帅同样也不舍得妈妈,但他有很多的事要问孟杰,便向妈妈挥着手答应了一声,接着对孟杰说道:“兄弟呀,我都想死你了。”
“我也想你呀,之前就想来看看你,但是总和阿姨对不上时间,所以就一直没机会来,你怎么样?在这里面没有人欺负你吧。”孟杰目不转睛的看着尹帅,关心的问道。
尹帅对孟杰一摆手,装逼的说道:“哪有人敢欺负我啊,哥们儿和号长可是好兄弟,倒是你在学校里怎么样?付晓他们没找你什么麻烦吧?”
孟杰摇摇头,说道:“付晓早就退学了,张强伤好了以后也没来过学校,听说是家里面给他转学了还是怎么样,不知道。”
“嗯…….。”尹帅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个……李瑄……,她还好吗?”
“挺好的,依然那么漂亮,学习成绩也依然是全年级的前几名。”孟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着说道。
“那她有没有和你说过些什么?”尹帅语带期盼的问道。
孟杰收起笑容,正色道:“小帅,我跟你说了,你别生气,你进来了之后,我单独找她谈过,本来我想质问她,为什么她那天要和付晓在一起,如果没有她和付晓的事情,你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有什么权利去质问她?”尹帅突然站起来大声喝道。
“95271,注意你的态度。”狱警站在门口大声说道。
尹帅回头看了看狱警,慢慢地坐回椅子上,接着说道:“兄弟,你不应该再去打扰她。”
孟杰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脸,说道:“是啊,她哭着跟我说,那天放学后,她亲眼看见了付晓他们如何羞辱你、揍你,甚至还找你要钱,可你却没有丝毫的反抗,她对你是既失望,又心疼,当时她和你说完话后,就追上了付晓等人,威胁付晓说如果他们再欺负你,她就把事情告诉老师,告诉校长,但是付晓却说随便她去告诉谁都可以,大不了这学不上了,等离开了学校,照样想欺负你就欺负你,看李瑄还能再去告诉谁?而且他们还声称要把李瑄和你早恋的事情,告诉全校的师生,但只要李瑄答应做付晓一天的女朋友,付晓就永远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李瑄没有别的办法,便只好答应了他。”
“还有吗?她还说什么了?”尹帅听到这里,已是双眼泛着泪光。
孟杰舔了舔嘴唇,接着说道:“她还说,她没想到你会为了她,敢和付晓他们动手,还动了刀子,虽然打架是不对的,那一刻的你,才是她心目中的男子汉,像一头愤怒的狮子,用生命去保护自己的王后,真正的男子汉,是不会向任何恶势力低头的,这是她的爸爸常说的话,她希望在你不在的这三年里,好好学习,考上好的大学,将来等你出狱了,能帮你补习功课,一起努力奋斗。”
“我会的,你告诉她,我一定可以早日出去的。”尹帅含着眼泪对孟杰说道。
孟杰听尹帅这么说,目光忽然变得有些黯淡,也不敢再直视着尹帅的眼睛。
尹帅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孟杰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嘶哑着说道:“对不起,小帅,我骗了你,李瑄死了,她已经不在了。”
“你说什么?”尹帅诧异的问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瑄上周出了车祸,送到医院就已经不在了。”孟杰哽咽着说道。
“95271,到时间了。”狱警这时走了过来。
“五分钟,再给我五分钟,我求求你。”尹帅哭着跪在了地上,乞求着说道。
“好吧,就五分钟。”狱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把他扶了起来,答应了他的请求。
“孟杰,她是怎么死的?”尹帅双眼迷茫的看着孟杰,小声的问道。
“她知道…我要来看你,想和我一起来,说快过年了,要去给你买新的内衣,和一些你爱吃的零食,回家的时候,她骑着车过马路,被一辆闯红灯的车撞到了,那车踩了刹车,可是下着雪,路太滑了,结果…….。”孟杰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说道。
尹帅耳朵里又渐渐地响起了嗡嗡的声音,他听不清楚孟杰还在跟自己说着什么,神情木然的被狱警拽了起来,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被押送回自己的监舍。
片刻后,三号监舍里传来的那令人心碎的痛哭声,响彻在整个分监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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