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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南宫,玉堂大殿。“众卿今日有何事启奏啊?”小皇帝刘辩睡眼朦胧地窝在宽大的龙椅上,懒洋洋地道。
那龙椅金光璀璨,极尽奢华,果不愧为独一无二的皇家御用之物,雕工之精、纹刻之巧,堪称鬼斧神凿。有九条栩栩如生的金龙正跃然椅背,仿若在驾雾腾云、唤雨呼风,一怒起而纵横天下,万物皆披靡。
然,好则好矣,精则精矣,它却似乎并不适合现在正半卧在上面的刘辩,就像这可恶的、极早的上朝时间让刘辩几个月来还感到无所适从一样。它太宽太广了,对于刘辩来说,他像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一样,每次坐上都能勾起刘辩那似乎绵绵不绝的困意;或者说它像一个无底之洞般,刘辩每次一坐上就会觉得自己在陷落、下沉,慢慢地,越陷越深······
总之,刘辩只喜欢它肃穆而又奢靡的表象,内心里却觉得,他与它,并不适合。
“臣董卓,有奏。”董卓也不行大礼,只冲刘辩略微一拱手,神色傲慢,意态不恭。
“哦?董爱卿有······有何事要奏?”刘辩似乎困意一下子便消散了许多,不自觉间便稍稍坐正了些,声音有些颤抖地询问道。
刘辩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流落北邙时第一次见到这个凶神恶煞一般的人,便怕他怕到了骨子里,就像是老鼠看见猫、绵羊遇豺狼的那种怕,那仿佛是不讲道理的一种怕,浑然天成的一种怕,命中注定的一种怕。
可我是至尊无上的皇帝啊!不是应该所有人都怕我才对吗?
或许小皇帝毫无粉饰的恐惧让他很有成就感,极大地满足了他过度膨胀的权力欲望,所以董卓很高兴,他嘴角上扬,面目狰狞地一笑,道:“臣欲效伊尹、霍光(1)故事,废陛下为弘农王,另立陈留王协为帝!”
“啊?!你······你······你······”刘辩闻言吓得六神无主,幼小孱弱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连话都不会说了。
不光是刘辩,这对大殿中的群臣也无异于是一个晴天霹雳一般,许多人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随后大家就陷入了一阵激烈的议论和争吵之中,神圣严肃的朝堂立马变得如同正在讨价还价的菜市场一般,天子尊严坠落尘埃,汉臣威仪荡然无存。
“董卓!当今天子即位以来,未闻有何过失之处。汝河人,安敢妄谈废立?此乃关乎国家根基之大事,岂容汝置喙?”卢植愤然出列,厉声斥道。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字字掷地有声,群臣都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不敢再互相间交口接耳,殿中复又静默下来。
董卓斜睨了卢植一眼,阴恻恻地道:“吾当是谁,原来是卢尚书(2)。怎么,卢尚书不从吾之所议?”
“伊尹、霍光皆古之大贤、公忠体国之辈,方才能为此非常之事,书美名于竹帛。而汝一无威望、二无德行,乃敢于九五至尊、公卿大臣面前大放厥词?”卢植字字铿锵,毫无屈从畏服之意。
“哈哈哈哈!”董卓竟似毫不生气,云淡风轻地应道:“吾虽无德无能,然吾有雄兵十万、战将千员。有敢阻吾路者,吾便叫他立为齑粉!如何?”说到最后,董卓声音转厉,语气间满是对卢植的嘲弄与挑衅。
“哼!汝以为世人皆畏死耶?”卢植凛然道:“刀剑虽锋,难弯吾之骨;枪戟虽利,难屈吾之魂。吾便万死,亦誓不屈从汝之淫威,誓不为此大逆不道之事!”
董卓终究是脾性暴烈之人,再也压抑不住心底喷薄而出的怒火,拔剑(3)暴喝道:“卢植!汝乃敢如此狂悖!汝以为吾真的不敢让汝血溅五步、横尸殿前吗?”
侍中(4)蔡邕见状,恐卢植有何闪失,又仗着董卓信宠之隆,便大着胆子出列劝说道:“请司空息怒。卢尚书乃天下名士、海内大儒,杀之恐伤司空雅望,还请司空三思、三思啊!”
“嗯。”董卓闻言,也知道杀卢植不得,一时意有稍解、怒气微平。
卢植也不管董卓,似乎是根本并未将董卓放在眼里,他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趋行几步,然后恭恭敬敬地对着刘辩行过三跪九叩大礼,悲声道:“臣忝居高位,却上不能辅弼陛下,中不能扫除奸佞,下不能安靖黎庶,实在是耻为汉臣。还请陛下恕臣无状之罪,准臣告老还乡、安度晚年。”说罢,他也不待刘辩允准,便摘下冠带,小心翼翼、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陛(5)前,随后起身,旁若无人般地披发扬长而去。
那干枯虬结的发呀,除了几根青丝夹杂,大部分都已雪白,白得沧桑,白得无力,白得就像刘辩此时的脸色一样。
董卓被卢植这么一闹、又不能杀卢植以立威,颇有些下不来台,只得气急败坏地剑指卢植背影,冲着群臣厉声喝道:“诸公,汝等可还有要效仿这厮的吗?吾今日还就偏要立陈留王为帝,吾倒要看看,还有谁敢不从?!”
群臣震悚,无人敢发一言,害怕得满头大汗、两股战战者有之;羞愧得深埋着头,恨自己无能、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者有之;完全无所谓地猫着腰、藏在人群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者有之······
千姿百态,不一而足。
只可惜,就是没有一个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的人。
再也没有一个敢于正面对抗董卓的人了······
衮衮诸公,碌碌汉臣。
如是而已。
刘辩颓然地瘫倒在龙椅之上,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其实这把非同寻常的椅子,倒也还挺不错的。
说不上哪里好,就是他现在,还不想离开它。
“哼!”董卓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冷冷一哂,他高傲而又鄙夷地扫视了殿中群臣一圈,随后回剑入鞘,缓行至袁隗面前,得意洋洋地问道:“老太傅,您意下如何?”
袁隗没有立刻回应董卓,而是出列面向刘辩俯伏于地,将苍老的头颅深深地埋在两只宽大的朝服衣袖之间,随后那沧桑的、毫无感情的声音,顺着整洁光滑的地面,四通八达地清晰传到众人的耳朵里:“董司空所言甚是,老臣······附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董卓得意的狂笑声粗鲁地冲撞着四周殿壁,又凶猛地反弹回来,萦绕在众人耳边,久久不息······
袁隗颤巍巍地爬起身,循陛而上,走向孤独的小皇帝刘辩。
他的步伐,作为一个老气横秋的迟暮之人来说,未免有些轻快了;可作为一个无力护主的汉室老臣来说,又未免有些沉重了······
“陛下,老臣来服侍您把冕旒(6)摘掉吧!”袁隗面无表情地一步步挪到刘辩身边,如是平静地道。
“朕不要!朕不要······”刘辩似乎已忘记了害怕,他拒绝起身,半靠着龙椅、手脚并用地驱赶厮打着袁隗。
曾经,刘辩以为,穿上了这身龙袍,坐上了这把龙椅,他就可以像父亲那样逍遥快活了:上朝时给心爱的狗穿上官服,美其名曰“狗官”;在后宫驾着驴车、徜徉于自己一手打造的商肆店铺、饶有兴致地讨价还价;跟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宫女姐姐们玩捉迷藏,抓住谁了、就让谁脱一件衣服;没钱花了,就卖几个大官给别人当当······
可是,他还小,还根本没体会到那种至高无上的权力所带来的乐趣。他体会到的,只有那繁复到令人无所适从的宫廷礼仪,只有那每天早到令人发指的上朝时间,只有那枯燥乏味的群臣奏对······
所以,他并不贪恋这所谓的天子之位。他只是恨,恨这普天之下、率土之滨,竟没有一人愿意站在他面前,替弱小无助的他,挡住董卓那尖锐逼人的锋芒。
“来,陛下,听话,没什么的,别怕。”袁隗完全无视刘辩那软弱无力的抵抗,细心却又强行地替他摘下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十二旒冕冠,然后紧牵着他冰冷而又颤抖的手,就像对待一个过时的、毫无作用的傀儡般,拖着他一步步挪向陛下。
“嗯。”见袁隗识时务、知道该如何做,董卓很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快步走到一直候在旁边的陈留王刘协面前,破天荒的极为温和地道:“走吧陛下,老臣扶您登基。”
看着如草木一般任人摆布的刘辩,刘协的心里多少有些抗拒。他不知道,坐上那个人人都翘首渴盼、对他来说却又触手可及的座位后,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我即将面临的,会是怎样的一条路呢?有朝一日,我会重蹈辩哥今天的覆辙吗?
见刘协有些逡巡不前,董卓尽量自己觉着和蔼地笑了笑,依旧温声劝道:“陛下勿怕,老臣与您的皇祖母永乐太后(7)是同族亲戚,如今永乐太后虽薨,但老臣尚在,陛下犹未失怙恃。有老臣在一日,便保陛下安宁无忧,定再无宵小敢阴谋加害于陛下!”
看着董卓真诚中又透露着善意的目光,刘协莫名的心里就有了一丝暖意,竟真的在董卓身上找到了一丝皇祖母对他的那种和蔼可亲的感觉。于是他重重地冲董卓点了点头,然后扶着董卓那粗糙却又极为有力的大手,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即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龙椅。
不同于刘协心中对前途未卜的那种战战兢兢,董卓对自己的似锦前程充满了憧憬,他仿若看到了自己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生巅峰,已悄悄临近了。
大权在握,天下俯首。
人生得意,莫过如是。
夫复何求?(完)
注释:(1)伊尹放太甲,霍光废昌邑,都是权臣制衡无道君主的成功典范。
(2)尚书:尚书台掌管朝廷日常运行,长官尚书令品秩虽不高但总揽一切。尚书台内设若干曹,各曹负责人即为尚书。
(3)“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这是权臣的专属标志,即“上朝的时候不用弯着腰小跑,觐见奏对的时候不用(被)直呼自己的名字,穿鞋带剑上殿”。这时董卓还没有被赐予这样的待遇,笔者说他带剑上殿,如此行文,是突出董卓的目中无人、傲慢狂悖。
(4)侍中:内朝官之一,地位略低于九卿,一般由博学高德之人担任,类似于皇帝的高级顾问。
(5)陛:本义指可以借以登高的台阶,又特指帝王宫殿的台阶。
(6)冕旒:古代汉族朝代礼冠之一种。按服用者的身份地位分,只有天子的衮冕用12旒,每旒贯玉12颗。公之服只能低于天子的衮冕用9旒,每旒贯玉9颗;侯伯只能服冕,用7旒,每旒贯玉7颗;子男只能服毳冕,用5旒,每旒贯玉5颗;卿、大夫服玄冕,按官位高低玄冕又有6旒、4旒、2旒的区别,三公以下只用前旒,没有后旒。
(7)永乐太后:即汉灵帝刘宏的母亲董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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