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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主席知道曹副主任的话是讲给林岳湘听的，因为他和陈向嵘作为圈内人员，对中国足球的这些陈年旧迹，可谓熟稔于心。只听曹副主任继续说道：“我当时是新当选的中国足协主席，就坐在看台上，眼睁睁看着光天化日之下，两支中国足坛的老牌劲旅，明目张胆地打默契球。你能体会我当时的心情吗，小林？”“我能体会。”林岳湘沉声答道。
“小林，我知道你是个心思纯粹的人，内心容不得半点瑕疵。那时的我也和你现在一样，在亲眼目睹了那场丑恶的默契球之后，我看清了中国足球环境的恶劣。我愤而辞职，想以辞职来表达心中的抗议，希望我，这个足协主席的辞职，能给积重难返的中国足球带来警醒和震动。可是啊，我辞职，自然有别人来顶上。至于中国足球，该怎么转还怎么转。我慢慢意识到，我的过激行为根本于事无补。中国足球需要的不是意气用事，而是忍辱负重。这也是为什么几年之后，我又重新担负起现在分管足球的工作。我知道自己不一定能做好这份工作，可就算最后收获的是一片骂名，我也无怨无悔。投身于中国足球事业，光靠一颗纯粹的心是远远不够的，更需要一颗忠诚的心，对事业，对民族，对国家的忠诚。”
林岳湘默然不语，他明白曹副主任为什么对自己讲这一番话。因为在前几天，面对《广州日报》记者的采访时，他透露了自己远离中国足球的打算。
“看得出来，最近关于赌球的传闻，对你影响比较大。咱们现在就谈谈这个事情，你是不是心中已经认定，国足参与了赌球？”曹副主任问道。
林岳湘轻轻摇头，说道：“我的认定做不了准，我会尊重最后的调查结果。”
“我今天下午听取了调查组的调查进展情况，很可能最终查不出什么。”曹副主任说道。
“不会的。”林岳湘说道：“我们自己查不出来，可以找亚足联索要证据。他们既然提出指控，肯定不会空口无凭。”
“许副主席已经和亚足联方面联系过，据许严的反馈，其实亚足联手里也没有过硬的证据，充其量只能算是线索。”曹副主任说道。
“有线索就足够了，实在查不出来，只能申请立案，司法介入。把线索交给公安局，上刑侦手段。我个人的意见，这件事情应该一查到底，还原事实真相给世人。”
听了林岳湘的话，在坐三人互相交换一下眼神，都没说话，可内心深处却掀起惊涛骇浪，林岳湘司法介入的大胆提法，完全打破了他们固有的思维定式。刘主席下意识地端起手边大半杯酒，仰脖子灌了下去，随即一阵猛咳。
“小林，你是真敢想啊。我们几个可都被你吓到了。”曹副主任勉强微笑说道。
“小林，你这个想法太过大胆，只怕行不通。且不说司法介入，目前缺乏可依据的法律条文。它可能引起难以想象的后果，导致局面完全失控。”刘主席说道。
“是啊，司法介入的条件，目前显然还不成熟。不过，小林倒是给我们提了个醒，我国还没有一部完整独立的体育法规，相关体育方面的立法工作，我们也要加快步伐了。”曹副主任说道。
林岳湘低头喝了一口闷酒，他就想不明白，像曹副主任、刘主席这样一心为公的人，怎么一提依法办事，就顾虑重重？他们到底在顾虑些什么呢？
见林岳湘有些闷闷不乐，曹副主任换了个话题，讲起了他青年时期的一段往事：
“我十七八岁那年，当时在江苏排球队打球，有一名队友，在球队一次例行体检的时候，被检测出腹股沟下长了个小小的肿块。当时大家的意见，就是让他做手术，尽快去根，以免引起其他病变。他本人考虑再三，决定对身体内肿块不予理睬。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丝毫不受影响。我们所有人都劝他，可他说，做手术未必是正确选择，且不说手术存在风险，就算手术成功了，可他的术后恢复，至少需要半年。半年之后，他还能不能重回赛场，能不能打上主力位置，都成为不确定的变数。所以他每天照常投入训练、比赛，就当身体内那个肿块不存在一般。你们猜最后怎么样了？”
在坐的其他三人都纷纷摇头。
“一年之后，随着那名队友身体的发育成熟，体能体质的增强，他再次去体检的时候，身体内的那个肿块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本人也最终如愿以偿，和我一起入选了国家队。我们设想，如果他当时选择了手术，那么，他还有机会顺利入选国家队吗？恐怕不好说吧，就算最终入选，也难免一波三折。我想说的是，不光人的身体，其实社会的各个系统，本身就具备自我纠错，自我恢复的能力，不一定非要借助外力。外力的介入，肯定会产生不可预知的负面效应。因此靠自身功能的提高和完善，来解决问题，才是最好的结果。”
“曹副主任您说的太好了。”刘主席满脸堆笑说道：“小林，你听明白了没有？”
林岳湘当然听明白了，曹副主任的意思，就是中国足球即使当前存在很多问题，但最好的解决办法，还是在足球系统内部自己解决，就算一时解决不了，随着各方面工作的完善、改进和提高，这些问题总有解决的一天。最好不要借助外部力量，比如司法介入。
曹副主任又补充说道：“当然，凡事不能一概而论，如果问题真的已经到了非外力介入不可的地步，那又当别论。这就需要我们时刻抱定一个宗旨，那就是‘权衡利弊，顾全大局’。”
林岳湘举起酒杯，对曹副主任说道：“这杯酒我敬您，感谢您苦口婆心，对我讲这一番话，我会认真考虑的。”
刘主席和陈向嵘也共同举杯，大家一饮而尽。
“你是怎么看待竞技体育的？”曹副主任问林岳湘。
林岳湘不明白曹副主任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所以给了一个公式化的回答：“就是最大限度地挖掘和发挥个人或群体的体力、心理、智力、还有技术技能等，以创造优异运动成绩为主要目的的一种运动过程。其总体特征是：竞技性、规范性、公平性、公开性、功利性。”
曹副主任对这个回答显然不太满意，说道：“这是教科书上答案。可你知道自从走上体委领导工作岗位之后，我是怎么认为的吗？”
“您请说。”
“竞技体育和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外交等诸多领域一样，是国家之间相互角力的又一处战场。所谓的奥林匹克精神，在很多时候都是一个笑话。”
林岳湘不由地睁大眼睛，曹副主任今天颇有点儿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
“小林，我知道你可能会产生质疑，然而这就是无情的现实。时至今日，制定和操控竞技体育比赛规则的，仍然是那些西方国家。我们在很多时候，都非常被动和难受，甚至可以说是举步维艰。国际上时刻叫嚣，体育远离政治，然而，体育何曾离开过政治。别的事情你可能不了解，可我国重返国际奥委会的艰难历程，你多少总该知道一些吧，说白了还不就是**裸的政治斗争？”
从内心讲，林岳湘对体育政治化是非常反感的。可是此刻又不得不承认，曹副主任的话有一定道理。也许，站在他的那个位置上，看到的体育又是另一番光景。怪不得他今天一进门，就说不同地位，不同高度的人，对《红楼梦》会有不同的解读，原来用意在此。
刘主席插嘴说道：“说起我国重返奥林匹克大家庭，我想起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萨马兰奇先生。台湾当局对国际奥委会恢复我国合法席位的决议不服，一度向瑞士洛桑法院提出控告。萨马兰奇先生闻讯大怒，说了一句非常形象非常经典的话，‘鸡蛋想取代公鸡，做梦。’”
曹副主任说道：“是啊，但凡能称得起中国人民老朋友的，无不是在关键时刻，力排众议，给予我们切实帮助的人。小林，今天我跟你讲了这么多，归根到底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你能把国家利益，时刻放在心间。谨记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林岳湘微一迟疑，说道：“我会的。”其实听到曹副主任说出国家利益四个字时，他自己心中蹦出的却是一句古训，“民为重，社稷次之。”可想到人家曹副主任今天晚上一直和自己推心置腹，自己非要唱反调，就有点儿不知好歹了。再说，民众利益和国家利益，很多时候都是捆绑住一起的。
酒也喝够了，话也说到了，曹副主任起身告辞。回去的路上，刘主席有些忧心忡忡地对曹副主任说道：“也不知林岳湘能不能体会你的良苦用心。我原以为他的一些出格行为，只是性格原因，年轻气盛所致。可从他今天晚上的一些言语来看，其骨子里的思想，就和我们不在一个轨道上。”
“还好吧。”曹副主任说道：“毕竟啃了多年的洋面包，可以理解。以后只要经常提点，他应该能够为我们所用。”
“但愿吧。”刘主席的心中，第一次对使用林岳湘产生动摇，他感觉自己今天晚上彻底看清楚了林岳湘的烈马本性。而中国足球这片封闭脆弱的草场，也不知能不能经得起林岳湘这匹烈马的任意驰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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