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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副主席咕嘟咕嘟又忙着冒了两口烟，然后目光灼灼正视着林岳湘说道:“我听你今天晚上说的话非常有道理，颇有振聋发聩的感觉：足球职业化进程，应该自下而上，而不是自上而下。这话一针见血哪，可惜老刘听不进去。”林岳湘注意到老黄神色略显尴尬，连忙打圆场说道:“那只是我的一己之言，这个……不一定就正确。”
许副主席“呵呵”一笑:“别来这些虚的，从现在起，我们几个家伙可就绑在一起了，穿一条裤子，盖一床被子。所以我们之间有话就直说，要掏心窝子说，别虚虚实实的，没意思。”
林岳湘木然点头相应。许副主席自顾自继续说道:“昨天老刘找我，一见面就神神叨叨，说你小林不错，做事沉稳务实，在足球方面既通洋务，又知国情。如果因为施拉普纳的原因就把你放跑了，实在可惜，所以执意要把你留下来。我今天晚上就观察，看你小林到底是么样的人。呵呵，不错，又红又专，跟我们是一路人。”
老黄见许副主席固态萌发，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劝道:“好了好了，今天也没见你喝酒，怎么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小林从天津风尘仆仆赶过来，还要早点儿休息呢。”
“休息？”许副主席一脸地不以为然:“上了我们的战车，失眠熬夜那是等闲寻常事。”
“失眠熬夜我不怕，就怕工作做不好，虚掷岁月，耽误了中国足球。许副主席您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好了。”林岳湘看出来许副主席不把话倒完，不会罢休。
“国家队的事情，慢慢来，有老黄坐镇，乱不了。我要说的还是职业化改革。”许副主席忧形于色说道:“我和老刘老黄都是局内人，难免当局者迷。所以小林啊，职业化改革进程中，你要有什么看不过眼的，尽管放言直谏。今晚听了你的话，我真担心啊。老刘这个人，长于谋划，却不善独断；有担当，却没魄力；而且鼻子被上级拴得牢牢的，人家怎么牵他就怎么走。中国足球，别再搞出一场大~跃进来，那我们这几头脑袋，可就遗臭万年了。”
“老许，越说越没边了啊！”老黄实在听不下去了。林岳湘也眼睛睁得老大，心想这位许老哥还真是口无遮拦，一点儿不像体制内的人。
回到基地宿舍，林岳湘到底失眠了。中国足球好比一艘陈旧落伍的庞然巨舰，自己糊里糊涂就成了掌舵水手之一，是机缘巧合还是命运作弄？现在无法断言，就看这艘巨舰能否在风高浪急的大海上，驶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第二天林岳湘坐在办公室，脑子不停思考国家队的问题，思考自己能为国家队做些什么改变。国足的失利，具体到单一场次，看起来都是偶然的意外失误，可如果总在关键时刻发生失误就不能说是偶然了。从五一九到黑色三分钟，再到伊尔比德惨案？中国足球队的结症到底在哪里？
这时桌子上电话响起来，林岳湘接起来一听，是教练组另一成员杨天浩。杨天浩让林岳湘到他办公室一下，说是谈工作。林岳湘也没多想，就去了。
“欢迎小林，欢迎你正式加入我们的队伍，我们现在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让我们紧密团结在组织周围，为中国足球的崛起而共同战斗。”杨天浩腰杆儿笔直坐在办公桌后面，嘴里说着热情洋溢的话。同事之间说这种类似喊口号的话，林岳湘听着反胃，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再说，自己作为施拉普纳的助理已经为国家队工作三个月了，怎么今天才算正式加入，合着以前都是白干？
“请坐。”杨天浩潇洒地打个手势让林岳湘落座，“你的情况上级领导跟我通过气，怎么样，在新的工作岗位上，有什么新的想法？”杨助教面带矜持的笑意。
林岳湘感觉浑身不自在，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杨天浩不紧不慢啜一口茶，微笑说道:“没关系，放松点儿，想到什么说什么。”
杨天浩摆出的姿态和说话的语气，完全是上级对下级。林岳湘突然意识到，杨助教把自己叫过来，谈工作只是个幌子。通过言谈举止刻意营造出一种上位者的姿态，用以明确两人以后工作中地位的高下，这才是杨天浩的真正目的。
林岳湘既感到好笑，又觉得恼火，他和杨天浩现在同为国足助理教练，按理说地位平等。当然同级之间也有个尊卑先后，相比于林岳湘，他杨天浩年龄大点儿，资历深点儿，关系硬点儿，某些方面经验丰富点儿，林岳湘对此心知肚明，工作中给与杨应有的尊重，原本很正常。可很正常的一件事，让杨天浩拿腔拿调端架子这么刻意一搞，林岳湘觉得很无聊，也很恶心，当即站起身来冷冷说道:“我没什么可说的，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先走了。”说完甩身而去，留下杨天浩，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回到自己办公室，林岳湘越想越郁闷，不由地产生动摇：自己留在国足工作，这一步到底是对还是错？他在海外生活多年，对国人固有的思维方式、行事习惯、人情世故，究竟还能不能适应？比如杨天浩刚才的行为，显然是一种典型的官场做派，林岳湘实在想不通这种官场做派对实际工作有何意义，纯属闲扯淡嘛。
林岳湘想给谷光明打个电话倾诉一下，但时间显然不合适，德国那边还是黑夜。林岳湘在办公室窝了一天，根本沉不下心来。国家队领队老黄一直没露面，应该在帮刘主席忙乎职业化的事情。当前足协各职能部门都在全力开动，围绕职业化改革紧锣密鼓做各项筹备工作。昔日重中之重的国家队管理层，反倒相对清闲。
晚上在食堂，林岳湘见到老黄，还有跟在老黄身边，毕恭毕敬亦步亦趋的杨助教。
老黄立刻招呼林岳湘坐到一起，一边吃饭一边布置工作:“现在有个新情况，徐老根一去不回，今天电话里跟我和汉生交了底，要留在上海滩搞俱乐部。所以你们两个务必先把工作全力担起来。”
林岳湘心头一紧，没有徐老根坐镇，就他和杨助教两个，摆弄国足那些骄兵悍将，似乎……有点儿……
“我也知道人手不足，所以，我们已经急调U20的陈向嵘充实教练组，他三五天之内就会抵达。”老黄看了林岳湘一眼。
不是人手不足，是缺乏强有力的主事者。陈向嵘？跟徐老根相比，分量还是差了很多呀。林岳湘暗想。
“你们这两天尽快拟定一份国足集训名单，过几天我们教练组会召开新闻发布会。”老黄一边交代工作，一边三口两口吃完饭。
“你们俩慢慢吃，我先走一步。”老黄心急火燎，匆匆离去。
杨助教波澜不惊，一脸淡定说道:“我们以后工作中还是应该相互沟通，彼此照应。”林岳湘点点头，没吱声。杨助教掏出手绢擦擦嘴巴:“我也吃完了，你慢用。”
杨助教前脚刚走，立刻有人坐到了他的位子。林岳湘抬眼一看，居然是许副主席。
许副主席冲杨助教离去的背影一努嘴，对林岳湘说道:“怎么，和他尿不到一个壶里？”
“也没什么，可能需要磨合吧。”林岳湘淡淡说道。
“磨合个屁，你们俩根本就不是一类人。”许副主席冷笑一声。
“不知许副主席您是哪一类人？”林岳湘略带玩笑的口吻问道。
许副主席埋头唏溜唏溜大口吃面条，饭盒里面条吃完了，才抬头说道:“有一类人做官是为了做事，还有一类人做事是为了做官，就这么会事儿。”
“做官，做事！做事，做官！”林岳湘细细品味。
“晚上到三里屯坐坐？你这资本主义灯红酒绿熏陶过的，该放松就放松嘛，没必要把日子过得孤苦伶仃的。”许副主席建议道。
“今天晚上还是算了吧，黄指导刚才布置任务了，我准备挑灯夜战，拟定下一期国家队的集训大名单。”林岳湘说道。
“哦。”许副主席点点头。
“对了，我看黄指导刚才急匆匆的，忙得脚不沾地，脸色似乎也不大好。”林岳湘说道。
“出了一件破事。”许副主席冷笑道。
“一件破事？”林岳湘很好奇。
“就在昨天的七运会预选赛上，在延吉赛区，陕西队和江苏队的比赛中，陕西队队员围攻追打当值主裁判张庆元，现场失控乱作一团，影响及其恶劣。体委领导雷霆震怒，责令足协迅速拿出处理方案。”
林岳湘默然无语，中国足球基础环境薄弱，有数不清的问题亟待解决，这也是他对职业化改革心存疑虑的原因，根基不稳，却想一步到位。不过，中国的事情，还真说不准，卫星不都送上天了吗？再把小小足球送上天，应该也是可能的吧。
晚饭后林岳湘回到宿舍，同屋的球队管理李松涛还没有归队。北京夏天的夜晚虽然炎热，但摇头风扇不停地吹，倒也对付得过去。林岳湘坐在台灯下，手握永生牌自来水笔，苦思冥想，在稿纸上勾了又勾，画了又画，最终整理出新一期的国家队集训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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