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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知顾秦邡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竟有那么一丝幽怨地说道:“我也曾有过一个女儿,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明年秋天就该上小学了。可惜,她在四岁时候得了重病,我们家倾家荡产、砸锅卖铁,厚着脸皮到处去借钱,依然还是凑不够能给她像医生说的那般有效治疗的费用,更用不起天价般的进口药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痛苦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直到今天,她临死前的那张胀得发紫的小脸和用上死劲拽着我衣领子的小手都还清晰地刻在脑子里,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立刻出现。所以,当我看到这个小姑娘的时候,我确实有些不忍心讲那些本该要讲的话。”邱田打了个哈哈,本想接着取笑顾秦邡,却被叶洛出言阻止道:“兄弟,这件事并不好笑。不过,我倒是觉得顾先生这个人特别的有情有义,确实值得我们一交!那孩子的父母要是知道顾先生的一番心意,我想他们也不好意思再有责怪的想法了。唉,偏是这么温情的一幕他们却没有机会看见。”
顾秦邡一抬眼,说道:“他们是没有机会看见,但是我跟那小姑娘的对话,我估摸着她爸爸可能都听见了,而且还只是听到了前半段。当时,我跟她说完借钱的事情之后,才发现她的手机屏幕一直都亮着。她解释说在我来之前,她爸爸正好给她打电话,她见到我来之后,记得自己按下了通话结束的按钮。我猜想应该是孩子的手劲不够,或是没有按到位,导致手机一直还处于接通的状态。我提醒了她之后,她才又一次挂了电话。我看她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所以觉得还是有必要安慰了她一下。我也不敢再多说,只讲了几句,也就两、三分钟吧,然后就赶紧离开了,免得她爸爸找过来。唉,你们说这是不是所谓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呢?”
叶洛没有答话,只是笑了笑,这一次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当谜底揭晓的那一刻,他长出了一口气。邱田也笑了,他的笑也不再是伪装,更不是讥笑,而是如释重负。这一刻,俩人做出了同样的决定,不再留在顾秦邡这里耽搁时间,迅速地离开医院。
邱田的车刚开出医院的大门,叶洛便立即联络上了南京市鼓楼分局东街派出所的民警,请求他们帮助调阅一下车祸发生当日余玲玲所走路线的道路监控视频,以及在同时段内本应该还在单位上班的余华和郁蕾的行动轨迹。并且还希望他们能够再调查一下事发前余华、郁蕾和余玲玲三人的手机通话记录。虽然他知道工作量有些大,但还是再三拜托,恳请对方够尽量在明早八点时给予回复。
见叶洛打完电话,邱田才说道:“叶洛,其实我的心里还是有个疑问在。你觉得顾秦邡和余玲玲的对话,余华真的听见了吗?如果他听见了,那作为一个正常的父亲,我觉得女儿在挂断电话之后,他应该会立刻再次打回去才对,毕竟女儿当时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做父亲的不可能放心。可是为什么在顾秦邡安慰余玲玲的时候,手机却没有再次响过呢?”
叶洛沉思了片刻,回道:“一般情况下,两个人打电话,如果电话处在接通状态,而其中的一方长时间不讲话,那么另一方应该会有两种操作方式。第一是挂断电话,随后回拨回去,第二是等待对方再次打来。然而根据顾秦邡的描述,手机一直处于接通状态,也就是余华并未采用两种操作方式里的任意一种,这种不合逻辑的反常规,恰恰说明他百分之百全都听见了。至于他为什么没有在通话中断后立刻拨打余玲玲的手机,我想原因可能也只有一个吧。”
“你的意思是余玲玲就在余华的视线范围之内?”顺着叶洛的思路,邱田不禁脱口而出,同时也忍不住看了看叶洛的表情。
叶洛无奈地嘟了嘟嘴,有些茫然地说道:“很有可能。我知道这种想法或许是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这恐怕也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邱田点了点头,说道:“嗯,等到明天,南京那边的消息来了,自然也就有结果了。我看我先送你回去吧,好好睡一觉。尽人事、听天命,一切自有分晓。我也累了,也该回去想想到底怎么做了。”
叶洛用余光偷瞟了邱田一眼,继而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道:“嗯,你说的没错。尽人事、听天命,不过还得加上要信自己。别人怎么说都不重要,关键还得看自己会怎么做。能力是用来办实事的,不是用来在他人眼里达标的。”
这话是叶洛故意说给邱田听的,邱田确也有所触动,只是他并没有接话。他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又害怕自己的表达反而会破坏了现在还算和谐的气氛,最好的方式还是无声胜有声,让沉默来缓解自己心里的迷惘与尴尬。而叶洛呢?他也没想过邱田会搭腔,什么都不说反倒让他觉得邱田是把他说的话听进去了。
叶洛回到家中已是夜阑人静,可是不管多晚,第一件事也是必须要做的事依旧是不忘在父母的遗像前上三柱香,并且唠上几句。他的生活里没有女朋友,甚至也没有什么朋友,那些亲戚早已不再联系,这世间唯一能够听他倾吐心声的似乎也就只有这两张相片而已了。
他自言自语完后,去洗了个澡、泡了杯茶,接着又吃了几块过年前所里抽奖得回来的饼干,坐等着香炉里的香烧尽,便能上床休息。
就在他边吃边发呆之际,有人打来了电话。他瞧了瞧手机,竟然是邱田。他有些意外,这也是非工作时间里破天荒的头一次。他赶忙接听,而电话那头却只有时断时续的呼吸声。
叶洛暗暗一笑,想来是邱田在睡梦中不小心错按了手机,误拨了电话。正当他打算要挂断时,电话那头却传来邱田低沉又羞涩的声音。
“我......很想找人说说话,看了看手机通讯录里的联系人,发现好像也只有你有可能还没睡,所以......方便聊几句吗?”
听着邱田用着他最不擅长的语气,说着他最不擅长的话,叶洛本有些顾虑,却也变得不好意思回绝了。于是“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香炉里那三根只烧了一半的香,无意地笑了笑,回道:“方便,你有什么想要一吐为快的,就尽管说吧,我应该也还没那么快睡觉。”
“谢谢!其实说起来,我也是头一回在大半夜里给一个大男人打电话,还真有些不习惯,麻烦你给我一分钟,让我再理一下思路吧。”
邱田说得倒也是实话,虽然找到了能陪他的人,可是毕竟两个男人半夜里无聊到泡电话粥这种事,他的心理上的确还是略显别扭。别说是他了,叶洛握着手机,也同样觉得浑身不得劲。
俩人无言了好一阵,邱田才干咳了两声,说道:“刚才在局里,实在不好意思。我也不想那样,只是心里比较烦。坦白讲,长这么大以来,还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在别人的眼里会是这么窝囊的一个人。事事要人操心,处处得人安排,就连自己选择的职业,都得靠别人的帮忙才能走得顺坦。这种憋屈的感觉,你能明白吗?”
叶洛“嗯哼”了一声,说道:“你口中的‘别人’,我想应该是说你爸吧?你觉得你人生路上的每一步,他都替你规划好了,你自己做不了主。就算是努力了,别人也看不见,只认为是他的功劳。所以你想摆脱,想证明自己即便不靠他,也能达成夙愿。你的想法确实挺有骨气,可我觉得你真的想多了,而且这样的想法特别没的必要。”
邱田听着有些不悦,但却耐住了性子,反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坦然以对?然后厚着脸皮一直接受他的恩惠?自己不需要奋斗和努力,让他一路保着我就行了?永远做一个不求上进的寄生虫?”
“唉哟,你这种偏激的想法是从哪儿来的?是咱们学校的老师教得吗?还是你自己没事瞎琢磨出来的?依我看,你和你爸只是相互依存的关系,他可以给你提供更好的资源平台,而你也给了他能胜任这些平台的自身素质。你爸成就了你的理想和追求,你实现你爸的责任与价值,这有什么不好的呢?我也很想要像你,偏偏还轮不上呢,你又何必非要顾虑重重的?西蜀的阿斗曾有五虎上将和卧龙诸葛亮,可惜扶不起就是扶不起,没有金刚钻就根本揽不下瓷器活儿。所以,别认为你爸真的能替你搞定一切,案子还是得靠你自己去动脑子解决,成绩也还是需要你一步步地做出来的。常言道‘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挣的’,可见两者完全不矛盾。我劝你做人别这么矫情,也别这么清高,这样不但会苦了他人,同时也会累死自己。你觉得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邱田一声不响地听着叶洛的话,态度认真的就像是虔诚的徒弟在接受师傅的谆谆教诲。
自他今日回到家之后,就没有跟父母说过一句话,直接洗澡回了房,并拒绝了父母进房问候和沟通的要求。他感觉那就是对他个人生活的打扰,更是妄图窥探他个人隐私的借口,他对此特别的反感也特别的厌恶。然而,当父亲的叹息声和母亲的话语声消失在门外后,他却忽然感觉心里有一种空荡荡的失落感和不忍心的刺痛感。他的心想要去开门对父母说些什么,可他的脑子却又牢牢地控制住了双腿向门口迈步。两种念头之间的撕扯,变成了左右为难的迟疑。最终在一番纠缠之后,他还是没能做出一个儿子该做的选择。
他倒在床上,从颅腔到胸腔一直都似在翻江倒海,心绪始终难以平静下来。他太渴望这个时候能有一个人告诉他该怎么做,太渴望能将体内的苦水全部倒出,向他人寻求慰藉的安抚。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闪现出的第一个人便是叶洛。他自己也感到惊愕。只是,无论他否定多少遍,叶洛就像是扎了根,甚至如作了弊一般,依旧占据在首选的位置,怎么样都无法移除。
电话那头,叶洛继续说道:“当初,我能有机会进入市局,我爸特别高兴。但是知道我与市局的工作失之交臂之后,他跟我说要我千万别去抱怨机遇的不公平,而是要我该有危机意识,认清自己的不足之处,明白自己并不是无可替代的。多完善自己,才不至于错失下一次机会。不过,我知道他并不是不在意,他只是希望我能有一个良性的心态,而不是被现实击垮,变得一蹶不振。所以,你也是一样,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你心里应该有数。别总想着去做别人想要的你,要做就做你想要的自己。老话说‘包子有肉不在褶上’,馅儿好不好,汤汁足不足,那得咬开了之后才知道。才刚出笼屉就想要所有人点赞,那就只有借助老字号、金子招牌的影响力。沉住气吧,酒香不怕巷子深,集中精力把案子解决掉才是你该做的。不妨跟你直说,我现在的想法就很简单,别人看不看得起我都不重要,我把我该做的事情做好就行。能对得起我挑选的职业,对得起我拿的这份工资,我觉得无所亏欠就心安理得了。至于其它的,想多了太费脑子,我也没那个闲功夫。”
邱田一边羡慕着叶洛的洒脱,一边也琢磨着他讲的道理。在家里,母亲一直都宠着他,父亲也没时间跟他说道理,他早就习惯了自己去摸索和领悟,并且深信自己的理解才是最深刻、最正确的。所以,在他以往的生活中,他一直都是扮演着一个给别人讲道理的角色,没想到今天竟然会被叶洛说得自惭形秽、颜面扫地。然而,更令他觉得费解的是,大脑里居然连一点想要反驳的念头都没有,甚至于反倒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感动和欢喜。这个多年以来始终都被他视作是“劲敌”的男人,此刻却不知为何,让他恍惚间有一种特别像是莫逆之交的感觉。
他们毕竟还是两个大男人,把该说的话全都说完了,彼此也没有再像女人之间那样的无事瞎腻歪,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俩人都已是几十个小时没合过眼了,脑袋一沾上枕头,便是外头闹地震,恐怕都震不醒了。
初冬的清晨,天色刚微微亮,叶洛便被闹钟叫醒。他不是不想再睡,而是不愿意多睡。有心事的人,觉往往都睡不踏实。他匆匆忙忙地用冷水刷了牙、洗了脸,随手捋了捋头发,就当是梳了头。嘴里塞进了两块昨晚吃剩下的饼干,也没嚼便迫不及待地出门直奔单位。
他是想要再次提审余华和郁蕾,而且这一次,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七成以上的把握,他也相信凭借自己敏锐的洞察力和缜密的逻辑分析能力,应该足够弥补那剩下的三成不足。
刚踏进办公室,他一眼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令他深感意外。邱田正坐在办公桌前埋头看着材料,就连叶洛从他身边经过,他都未曾注意到。
叶洛也没喊他,径自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一边重新在电脑上调看有关余玲玲车祸的材料,一边脑子里准备着一会儿要提审余华和郁蕾时的几种应对的说词。
俩人一前一后坐了能有半个小时,叶洛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与此同时,邱田也转过身,一脸惊讶地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正好在给你打电话呢。”
叶洛看了看手机,果然是邱田打来的。他笑了笑,说道:“我来了已经好一会儿了,当时看见你正在用功,所以就没好意思打扰你了。我也没想到你现在才发现,我人就在你身后,你回个头就行了,还打什么电话。”
邱田愣了愣,随后挂断电话,正色道:“既然你都到了,那就抓紧时间吧。咱们现在就去审一下余华和郁蕾,看看他们俩还能有些什么负隅顽抗的路数。”
叶洛看了邱田一会儿,有些迟疑地说道:“邱田,有句话我想跟你说,希望你别介意。咱们是警察,不是行侠仗义、嫉恶如仇的江湖豪杰、武林侠士,所以我们绝不能带着有色的偏见和极强的主观意识去面对所有的嫌疑人,在铁证如山之前,他们都并非是罪犯,我们自身必须得先摆正态度,这样才不至于被心理误导。”
邱田点头“嗯”了一声,态度诚恳地道了句“明白了”,随即站起身,微笑着对叶洛说道:“放心吧,我保证以后办案绝不夹带个人感情彩色。走吧,我去提人,你是要两个人一起带过来吧?那你就在大审讯室等我吧。”
没有多一句的废话,邱田便雷厉风行了起来。叶洛怔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所见所闻让他几乎无法相信他面对的人是高冷的邱田。他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脸,又看了一眼手机上那个挂断的电话号码,不禁冷不丁地嘀咕道:“呃,是邱田......没错呀,不会是一大早吃了什么不消化的东西了吧?”
他心中虽暗生疑惑,但眼下需要干的正事却也不曾怠慢了。与邱田前后脚出了办公室,即向着大审讯室快步走去。
大约数分钟后,大审讯室外传来一阵“嗒嗒”的脚步声。叶洛警觉地抬头望向门口,不一会儿,邱田带着余华和郁蕾走了进来。邱田将门关上,随后对余华和郁蕾说道:“两位随便坐吧,这位是叶警官,昨天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他这边还有些事情想要请两位协助。”
余华和郁蕾有些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邱田也来到叶洛的身边坐下。叶洛发现余华和郁蕾的态度与昨日有着明显的不同。余华看起来多了几分不安,郁蕾则表现得格外拘束,昨日的那股气势,今日已然不复存在。叶洛瞧了邱田一眼,探身过去,轻声地问道:“邱田,你老实告诉我,你在带他们俩来这儿之前,有跟他们说过什么没有?”
邱田不解地望着叶洛,摇了摇头,小声地回道:“我什么话都没说过,怎么啦?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叶洛淡淡地回了句“没事”,随即坐直了身子,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余华和郁蕾。而余华和郁蕾自打进门之后,就一直低着头,仿佛是刻意在回避与叶洛有目光上的接触。叶洛不免心头暗生隐忧,可是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邱田看着叶洛的表情,似也察觉到了他内心的忧虑,将身子微微地靠向他,低声说道:“叶洛,别想那么多了。不管有什么问题,人既然都已经带来了,那就先审了再说吧。我们不问他们,又怎么能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叶洛自知邱田的话在理,是以“嗯”了一声,接着便站起身来,依旧替余华和郁蕾各倒了杯水,送至他们面前,并笑着拍了拍郁蕾的肩膀,说道:“水是用来喝的,不是武器,但愿今天别再用它泼我了。”
郁蕾的脸色一变,身体也微微一抖,慌慌张张地回道:“肯定不会啦,叶警官!昨天晚上的事情,那真的只是我一时无知的冲动,情绪上有些失控了,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的。”
叶洛对郁蕾的反应颇为诧异,感觉仅仅经过了短短一夜的时间,她的性格就像是被人格式化了之后,重新导入了新的程序一般,除了编码的方式相同,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却已是截然不同了。
再看余华,昨日还对郁蕾表现出各种的体贴与保护,今日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这种陌生的状态让人根本无法联想到这二人还是一对夫妻。
俩人实属异常的反应不禁令叶洛更是疑窦丛生,那些原本早已在脑子里盘算好的问讯方式,眼下看来必须得马上做出相应的调整。
他托着下巴,手指摸着鼻梁,思索了片刻,接着微微一笑,对郁蕾说道:“哎,没事,我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只不过就是被泼了一杯清水而已,小事情嘛,无伤大雅,你也别往心里去。其实也怪我自己不会聊天,哪壶不开提哪壶,结果捅到了你的伤口上。你会有那样的反应,我也是可以理解的。真的要说起来,倒是应该由我先向你道个歉,当时没有顾及到你丧女的心情,只想着替玲玲这孩子叫屈了。我看......要不这样吧,我现在就郑重地向你们夫妇俩表示最诚挚的歉意。”
邱田见叶洛竟然向余华和郁蕾深深地鞠了一躬,惊地当即站了起来。余华和郁蕾瞧见邱田的反应,也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发现叶洛整个人冲向他们俩弯成了九十度,心里也是一阵慌乱,赶紧双双站起身,伸手将叶洛扶正,嘴里不断说着客套话。
叶洛站直了之后,再度请他们夫妻俩坐下,用低沉的嗓音,缓缓地说道:“我已经向两位表达了我的歉意,现在我也希望两位能够诚恳地跟我说一句‘对不起’。”
余华和郁蕾听得雨里雾里,面面相觑了一番后望向叶洛,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再次同时想要起身给叶洛也鞠上一躬。叶洛却用手摁住了他们俩的肩膀,说道:“用不着学我,你们俩坐着说就行了。”
他拉了把椅子过来,在余华和郁蕾的面前坐下,随后看着余华,直截了当地说道:“余华,昨晚你应该没有对我说实话。玲玲出事的时候,你就在事发现场的不远处,目睹了整起车祸的发生,我没有说错吧?”
余华僵硬住了震惊的表情,两眼一眨不眨,有些失神地盯着自己紧握大腿的双手,把头埋得很低,久久都不敢开口。
叶洛见此情形,心里仿佛有了几分把握,是以没有催促余华回答,而是将视线转移到了郁蕾的脸上。郁蕾抿着嘴,牙齿紧咬着双唇内侧。那微微发颤的双颊与下颚,说明她正在强烈地压抑着某种激动的情绪,这让叶洛心里更是有了底。
“顾景峰,真名叫顾秦邡,和丰投资公司的高级咨询师。玲玲在事发前曾与他见过一面,目的是想要向他借钱还给你们俩。但由于之前已借过一笔钱,尚未还清,所以顾秦邡并没有答应她的要求。而且,顾秦邡还发现玲玲当时有着厌世的想法,并对她进行过劝说。在顾秦邡与玲玲见面之前,玲玲曾与人正在通话。玲玲本想挂断,却因操作不完全,使得电话并未挂断。直到顾秦邡提醒后,才切断了通话。那个与玲玲打电话的人,余华,应该就是你吧?你知道女儿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既未联系警方,又未回拨女儿的电话,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忧吗?还是说,其实你当时根本就是人在他们俩的附近,所以才没有回拨。另外,你一直都未按掉通话结束键,我想应该是听到了部分对话的内容吧。余华,你究竟为什么要向我隐瞒这件事?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你没有能及时救下玲玲?为什么你不愿意让南京警方介入玲玲借款事件的调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叶洛趁着余华和郁蕾情绪波动较大的时刻,一股脑地将尖锐的问题全部抛出,一来是想让他们俩来不及做防备,不给他们去想辩解之词的时间,二来也是为了引发他们夫妻之间的矛盾,以便能找到他们回应时的破绽与契机,然后逐个击破。
然而很可惜,叶洛的如意算盘是打得是很好,但事情的走向却大大的出乎了他的预料。原以为余华的种种外在表现,必定代表了他的心里已经乱了章法。可是,叶洛怎么也没有想到,看似已然内心凌乱的余华,其实心理素质之好,应答的反应之沉稳,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甚至就连似乎极易冲动的郁蕾,也根本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的情绪化。
“叶警官,我真的很抱歉让你产生这么大的误会,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早就承认了那天下午确实给我女儿打了电话,这中间也的确有一段时间,电话是接通的,但女儿没有说话。我‘喂’了几声,她都没有反应,但我以为她当时临时有事,可能是被同学叫住了,也可能是正打算要过马路,我才没有把电话挂断,而是继续等着。我想只要电话不断,说明她应该没出什么事。我也没有一直拿着电话,就搁在了办公桌上,然后做我的工作。一旦她忙完了,只要在电话喊两声,我还是可以听到的。所以,你说的她和那个姓顾的见面的事情,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更没有听见他们俩的谈话内容。我发誓我要是真的听见了,百分之百会报警抓那个混蛋!而且,你说我打电话的时候,人就在他们俩的附近,那更是没可能了。试问我要是真的在那里,还能那么镇定自若吗?只怕早就该冲上去把那个混蛋扭送去派出所了,还有可能放他走嘛,你说是不是?我之所以不希望警方调查女儿借款的事情,那也只是因为女儿都已经过世了,我们做父母的就不要再去追根究底她犯过的错误了,就算查出来,对我女儿的影响也不好,那何不就让她安安静静地去天堂呢?这难道也做错了吗?”
余华虽然没有大声地回话,但是也没有回避叶洛的提问。并且,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显得那么的合情合理。一旁的邱田在听完之后,都不觉心生茫然,开始怀疑起自己和叶洛的推断是否准确。
这时,郁蕾忽然举起了手,像是个课堂上的小学生要求发言一般,开口说道:“叶警官,我有话要说!不是我想要偏袒我的老公,不过我可以证明他并没有说谎。我是在接到他打来的电话以后,才会给我的女儿打的电话。我记得当时他用的是他办公室的座机打给我的,绝对不会错!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电信公司查证。如果他人不在单位里,又怎么可能会用公司的固定电话打给我呢?”
叶洛将身子俯在桌面上,单手支撑着脑袋,微皱着眉头,眯缝着眼睛,紧盯余华和郁蕾。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瞌睡。
邱田见叶洛始终没有吭声,忍不住说道:“电话号码的问题说明不了什么,这个通过电话呼叫转移功能的设置或者某些欺骗性的网络拨号通讯修改软件都是可以实现的,根本证明不了他人就在办公室里。”
不曾想,余华和郁蕾尚未给自己辩解,叶洛却晃了晃脑袋,说道:“邱田,不可能的,你这样的说法完全不能成立。”
邱田惊讶地看着叶洛,自信而肯定地说道:“怎么就不可能呢?我现在就可以当场操作示范给你看啊!”
叶洛慢慢地坐直了身子,说道:“你说的那些方法,我也知道,但我说不可能的意思是余华没办法那么做。因为这些操作都必须提前设置完成,余玲玲是否会联系顾秦邡,什么时候会联系顾秦邡,对余华来说压根儿无法提前预知,所以他根本就没有那个时间做来这些安排。”
邱田傻了眼,他也立刻意识到自己只考虑到了手法的可实施性,却忽略了操作上的逻辑性。心中不觉惭愧,刚想要问叶洛是否他们真的推断错误了。却见叶洛“呵呵”了一声,淡定自若地说道:“唉,夫妻毕竟就是夫妻,设想的还是蛮周到的,配合得也挺默契。不过,既然余华不可能出现在玲玲和顾秦邡碰面的地点附近,那么就只剩下另外一种可能性啦。”
他突然收起了笑容,目光如电地看向郁蕾,缓缓地说道:“郁蕾,那天你也该在单位上班吧?我想请问余华给你打电话时,是打得你办公室里的座机,还是你的手机?当时你人又在哪里呀?”
这听似再平常不过的三连问,却让郁蕾顿时觉得自己的脑子里犹如是被人扎进了一根长长的钢针,不但直接深入脑髓,还深感巨痛钻心。
对于叶洛的发问,她显然有些不知所措,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了余华,想要求得丈夫的支援。余华也仿佛感应到了妻子的囧境,挺身而出道:“我当然是打她的手机,她经常会在办公室和实验室之间两边跑,打固定电话自然没有打手机来得方便。至于她当时人在哪里,有那么重要吗?就算她不在公司里,也不能说明她就一定见到了玲玲和那个姓顾的吧。”
叶洛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嘴里“嗯”了一声,说道:“余华,你的脑子转得还挺快,你怎么知道我说的可能性就是指郁蕾人在那里?”
他随即掏出手机搁在桌上,瞧了一眼时间后,有意无意地说了句“我们先休息五分钟吧”,随后便闭目养神了起来。
邱田在听完余华的解释后,便感觉这次审讯似乎已处在了下风,心里不免有些着急。而后,他更是不解叶洛要干嘛,只得跟着看了一下手表,此时已是七时五十五分,他方才想起了昨晚叶洛在他的车里曾打过电话给南京市鼓楼分局东街派出所,这才明白叶洛正在等待对方的回复。看着叶洛那笃定而又悠闲的神情,他自叹自己的确还是不够沉着和冷静,跟叶洛比起来,确实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八点整,叶洛的手机如约响了起来。叶洛看了一眼来电号码,轻轻地按下了免提接听按钮。只听手机里传来了南京市鼓楼分局东街派出所民警的声音,爽朗地说道:“叶警官,你好!你要的所有材料,我们都已经准备齐全了,现在正在往你的邮箱里发送,麻烦你一会儿查收一下吧。如果还有什么其它的需要,尽管联系我们,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
叶洛深表过谢意之后,挂断了电话,笑着对邱田说道:“邱田,我出去取一下电脑,这里就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看看他们是否还需要续点水,我怕一会儿他们解释起来会口干舌燥。”
邱田一改以往工作上的古板,竟也笑着回道:“你快去吧,这里放心交给我就是了,饮水器里的水多的是,边上还放着好几桶呢。别说是解决他们俩的口干舌燥了,就是用来灭火都不成问题啊!”
叶洛疾步如飞地离开了大审讯室,受了影响的邱田也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似的,人往椅背上一靠,似笑非笑地看着余华和郁蕾,说道:“两位,有没有加水的需要?千万别客气。”
余华和郁蕾尴尬地摇了摇头,哪还有什么喝水的心情。俩人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直打鼓,不知道南京警方会向叶洛提供些什么,但看叶洛和邱田胸有成竹的样子,不免也有些惊慌和恐惧。
邱田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当再度坐下后,他便一直默默地观察着余华和郁蕾的一举一动,包括二人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他感觉自己以往的确太过主观,只追求案件本身的是与非,是以对犯罪嫌疑人的心理状态的掌握程度远不及叶洛,办案也还是略显浮躁了。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左右,叶洛捧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和一叠打印纸,步履缓慢地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回到他之前的位子上坐下,一边操作着电脑,一边随手将那叠打印纸交给了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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