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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的雪,似花落飘零,无声无息。
荒凉的小镇上,除了白皑皑的雪,便只剩远处迎风而摆动的酒馆招牌,木板倾斜垂下,就像即将脱落的乳牙,发出‘吱吱’声,上面写着——百年酒窖。
少年以棉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头戴一顶蓑笠,踩着芒草编织成的鞋子,脚步匆匆的奔跑在小镇的街道上,乘着风雪,推开酒馆的门,伸出脑袋进去探了两眼。
酒馆内,寂静无声,掌柜的不在,只有一个店小二打着哈欠,一遍又一遍擦着桌子,似乎这倒成了他的乐趣。
“师傅?”
风声紧呼,吹得酒馆内,打盹的小二抖了个激灵。
“客官,里面请!”小二热情的招呼了句,关上门,拉着少年便往座上走。
“我是来找我师傅的,他一身书生打扮,浓眉大眼,很好认的。”少年说道。
“你师傅?莫非就是那自称五步一成诗,读书破万卷的诗百卷?”小二眸中闪过某种奇异的光,眉眼间似笑似谑。
少年从板凳上跳起,点头喊道:“就是他!”
“那就对了,此刻他人就在二楼喝酒,客官可自行上去寻他。”
小二自忙自的去了,闲来无事,擦桌子是件趣事,总比打听八卦来得自在些。
少年闻声踩着楼梯来到二楼,转角处,恰听见一穿着华贵的中年男人正吟诗作对,诗词靡靡,不堪入耳。
“诗百卷,再来一首如何?”女子欲解罗裳,唇畔微漪,轻摇晃着酒杯,跨坐在诗百卷两腿上,手中酒杯递到了诗百卷唇边。
诗百卷老脸熏红,晃悠着脑袋,饮了口酒后,张口便道:“一壶美酒伴佳人,塞外风雪情难冷,欲问老汉能推否,请看今宵把事成。”
“诗百卷,你还真有文采呢。”女子凤眼低垂,眉宇自带微笑,那珠帘玉臂轻挽着老男人的脖颈,香气入鼻,惹得诗百卷火气上涌。
“那是自然,我诗百卷当年也是风流才子,江南的鲜肉,女人的噩梦,多少豪门贵族要将女儿嫁与我,我都不屑一顾。”回忆起当年,诗百卷便按耐不住躁动的心,恨不能让天下人知晓当年的自己,是如何的意气风发。
“二师傅!大师傅喊你回家。”
少年穆易直愣愣的跑到两人面前,对诗百卷和女子那独特的坐姿选择了视而不见。
“回去告诉她,不到午时三刻,我绝不回去。”诗百卷摇头摆了摆手,语气决绝,拿起桌上的酒杯细细品尝了一口。
“大师傅说了,二师傅你若不回去,便让我将这件东西拿与你看。”说话间,穆易取下腰间别着的一把杀猪刀。
刀身豁口无数,风雨侵蚀下都不曾淡去刀身染上的那丝血痕。
诗百卷瞥了眼杀猪刀,直愣愣的坐直了身子,轻轻推开女子后,供奉祖宗般扑倒在杀猪刀前,将其小心翼翼托在掌心。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你大师傅怎么把这家伙请出来了。”诗百卷爱若珍宝般将刀抱在怀中,回头望着温婉女子轻叹了口气。
女子似有所感,不在嬉笑,“你要离开?还回来吗?”
诗百卷:“回来,一定会回来,美人再此,谁舍不得回来呢,但……或许是一年,亦或者五年、六年都说不准。”
女子:“那我在这里等你。”
诗百卷:“等不起,不用等。”
女子:“很危险吗?”
诗百卷:“危险,但也要去,为了——一个人。”
女子:“是他的三师傅吧,我曾经听你醉后,梦中说过。”
诗百卷无奈一笑,“果然,酒后吐真言,以后喝不得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吧,我走了。”
女子欲言又止,从衣袖间抽出绣着烟字的棉丝绣帕,塞入诗百卷的怀中。
女子紧紧抱着诗百卷,轻声道:“不管你回不回来,我都在这里。”
诗百卷淡然一笑,人离开了,思念却留在了这里,风雪依旧,掩盖了远去的背影。
秋雨山庄,屹立于北雪峰之巅,常年白雪覆盖,鲜有人烟。
“曲清,我回来了。”诗百卷远远便瞧见,正立于山头眺望远方云雾的女子,女子容貌清丽,姿态傲然,右手持剑负于身后,一身素衣与天地共长一色。
“大师傅!”穆易挥了挥手,小脸挂着两行鼻涕,放声大喊,丝毫不顾及鼻涕流入口中。
大殿内,女子取出罗帕,擦拭完穆易的鼻涕,也不嫌弃的将罗帕收入了袖中。
“你准备好了吗?”曲清语气冷淡,眼中却蕴藏着一丝担忧。
诗百卷抱着他那宝贝杀猪刀,轻抚着刀口断裂的部分,苦笑道:“我没准备,一丝也没准备,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做过准备,因为我知道,准备再多,都是徒劳无功。”
“那又何必去送死,一年之期虽到,但你若不去,他们未必找得到这里。”曲清说道。
“塞北,从江南逃到塞北,这对我来说,便已经是莫大的耻辱了,继续躲下去,只会让更多的人耻笑,我累了。”诗百卷摇头说道。
曲清:“这可不像你的作风,换做以前,你巴不得有多远逃多远。”
诗百卷低头将穆易搂入怀中,眸中映出一人身影,“是不像,但,我躲腻了,正好,无涯的仇也该报了。”
“多小心。”曲清只留下了一句话,便转身进了内堂,既已决定的事情,她多说无益。
穆易眼眸明亮,像极了一颗藏匿于深海的夜光珠,在黑夜中,灼灼发光,照亮人心最后的一丝希望。
“易儿,二师傅走后,好好跟你大师傅学武,等二师傅回来,再教你吟诗作赋吧。”诗百卷收起杀猪刀,别在腰后,将穆易紧紧抱住,似乎这一分开,便是永别。
永别的夜是长眠无声,死却又是另一种形式的生,有些事若不去做,倒真叫人生不如死。
“二师傅,你啥时候才回来教我吟诗作赋啊?”穆易恋恋不舍得抱着诗百卷,在秋雨山庄,便属二师傅对自己最为上心。
诗百卷摸着下巴,仔细想了想,指着屋外的大雪,哈哈笑道:“那就待雪停之日,我便回来了,到时候二师傅带着你最爱吃的糕团小点给你,你可别让你大师傅知道了,不然她绝不让你吃甜食,怕你掉牙咧。”
穆易欢呼雀跃,拍着小手,“好啊好啊,那二师傅你要说话算话。”
诗百卷:“说话算话,谁骗你谁是小狗,汪汪汪!好了,师傅要走了,二师傅不在的日子,多陪着点你大师傅,别让她一个人担心。”
穆易乖巧的点了点头,看着诗百卷的背影挥了挥手。
“大雪未尽,人不归,莫笑书生无胆气;江山寂寥,吾往矣,淡看浮生死别离!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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