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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早朝,李然没有着那金黄蟒袍,而是一袭精致的白袍,带着樊迤迤然而来。樊逵少有地将刀背负在背,手里捧着一副弈子。陇西朝堂一直都是武将好骑射,文臣好博弈,武将在校场弯弓劲射,文臣在暖阁、凉亭手持黑白论天下文章。李然天资聪慧,自幼就由殿阁大学士执教文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喜博弈,没事时就喜欢博弈一局。要说剑道修为,李然自然不及傅明杰,但要说这博弈之道,傅明杰哪里又是李然的对手。傅明杰一看那黑白弈子就头疼,笑道:“四哥,到了月园坊,就该听明月弹几曲小曲,你要想博弈,你就该找你三哥李邵去。”
李然笑道:“和三皇兄博弈是一回事,和你六弟博弈又是另一回事,各有意思。”
傅明杰笑道:“博弈得有棋盘才是,老樊可有带棋盘?”
樊逵嘿嘿一笑,杀猪刀在手,牛刀小用,顷刻间,明月那张梨木桌就纵横交错,阡陌相连,十九横十九纵不偏不倚,比宫廷木匠的弹线都直,傅明杰赞道:“老樊,这一手漂亮。”
樊逵笑道:“要不打赏几个。”
傅明杰笑:“我可没有多余的银子。”
明月早就将弈子摆好。为尊者持黑,持黑先行,李然既为兄又为王,自是持黑,傅明杰却不管这些,先下手为强,常人博弈,首子一般都是挂角,傅明杰却别具一格,黑子直落正北的边星,也算是剑走偏锋。李然微微一笑,白子直入西南边角。
棋性同人性。棋盘有三百六十一目,年有三百六十一日,白子黑子,白天黑夜,莫过于此。
傅明杰下棋,不捏棋子,直接从棋罐取棋落子,颇有大开大放,长驱直入的大将之气,在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条条框框,明知技不如李然,那就不顾一切,没有丝毫的忌惮,李然却是步步为营,精心布局,以小目飞挂应尖飞,以三线托起四线高位挂角,淡然应对,落子如有神,子子柳暗花明,以柔克钢,弹指间将傅明杰的凌厉攻势化解于无形。
明月观棋不语,在一旁用心冲泡炒青条形毛尖,轻轻地奉茶于琼王之手,琼王一手执子,一手执具,微微对明月倾首。
樊逵虽不懂棋盘博弈,但见多了琼王下棋,也能看出个子丑寅卯。一看傅明杰再无开始时的断然杀伐,而是举棋不定,不知黑子该落何处,樊逵就知道棋已至终局,傅明杰怕是要输了。
果不其然,傅明杰将手中的黑棋一扔,缴械认输:“四哥,我输了。”
依然是儿时小儿无赖的神态,儿时输了就耍赖,现在是缴械认输,向四哥投降不丢人。
李然无奈一笑,复局。
傅明杰笑道:“四哥,复局就不必了吧?此时此刻此地,就该宜言饮酒。”
李然怡然一笑,道:“不复局,我和你博什么弈。”
傅明杰笑道:“就知道四哥上湘廷芳不会没有缘故,看来这回四哥是准备以局言事。”
知根知底,一点不差。
棋盘有四角,天地有上下左右东南西北,年有春夏秋冬。
世事如棋,棋局如世事。天下虽大,无非就是纵横,棋局风云变幻,天下也是风起云涌。
当今世事,看起来纷繁复杂,其实在李然看来,也就在这十九横十九纵三百六十一目之间。
先说这天下:陇西东、南临海,海上有诸多岛国,以东夷最为强盛,有波涛汹涌的茫茫大海作为依仗,东夷虽有犯境,但每每都大败而归,不足为虑;陇西主要的危险还是来自西、北边境的游牧诸国。北境西境虽然地域广阔,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茫茫草原,但更多的是黄沙漫天的苍凉沙漠,荒芜贫瘠,只能游牧。千年以来,游牧诸国间虽然各有战争,王朝同样迭更不断,但相比荒芜贫瘠,富裕的中原更值得北境西境的单于、可汗们窥视,千余年来,游牧诸国屡屡南下东侵,与中原历代王朝爆发了数以百计的大小战争。虽然游牧诸国在与中原的对垒角力中,败多胜少,但广袤的地域成了游牧诸国的庇佑,一溃就是千里,转眼就没入草原和荒漠之间,转瞬不见,游牧诸国就如中原王朝肌体上的牛皮癣,始终尾大难去,成了顽疾。
游牧诸国与中原之战也曾有过无数不多的几场胜利,都发生在中原王朝的迭更之时,简而言之,就是中原王朝的迭更,都与游牧诸国的入侵有关。就拿前朝来说,前朝尚文,数代君王都崇尚文治天下,君王如此,诗词歌赋也就多了华丽奢靡,少了血性激昂,边境冲突一起,又岂是精骑善射的马上游牧敌国的敌手,前朝的最后一次战争,就以北枭、西鹘、西厥为主的游牧诸国长驱直入中原江南,大肆略夺,大胜而归告终。这成了前朝土崩瓦解的最后一根稻草,随着游牧铁蹄骄扬肆意的离去,积重难返的前朝,也一同走向了历史的终点。
陇西李氏藉此顺势而为,一举赢得中原天下,陇西王朝就此崛起。这才有了“凌霄阁”里的二十四大贤臣老祖,二十四大甲等门阀士族,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陇西王朝痛定思痛。建朝百余年,李氏历代君王都崇尚武治,四十年前,励精图治后的陇西王朝重骑在建德帝的带领下,横扫西南边疆的南邵大地,让一贯不将中原放在眼里的南邵人俯首称臣;十五年前,王朝的重骑重新北上,给了北枭西厥致命一击,青石城一战,大将军许邑在大总管安成的协助下,运筹帷幄,以二十万大军对抗以北枭西厥为主的游牧部落王庭四十万联军,以少胜多,重创北境游牧重骑,一雪前朝之耻,北枭等游牧诸国就此伤筋动骨,元气大伤,直到现在才得以恢复元气。
陇西王朝苦心经营,与周围虎视中原的诸多敌国经年鏖战,这才缔造了一个东临大海,北壤北枭西厥,西邻西鹘,南接南邵的中原帝国。到了当今天子这一任,当今天子在位十九年,更加励精图治,陇西王朝国力空前强盛,威仪四方,引八方仰慕。
李氏历代君王奉行远交近攻,打拉结合的对外策略。三大边镇,戍守西南的是安南镇,南邵作为藩国,得以苟活,虽时有叛逆之心,却也不敢再与中原兵戎相见,一直相安无事,四十年来再无战事。而戍守西北的安西镇,因为现今的西鹘不如以前,内忧不断,自身无暇顾及,即便有心,也是无力与陇西王朝为敌,自是百般修好,这十余年来再无战争,唯独安北镇所面对的北境,十余年来,不甘于青石城之败的北枭西厥国虽然无力再开展大规模的战争,但小规模的袭扰不断,屡屡犯边,一直不**生。
建德四年,北枭兵败青石城,北枭国的可汗也因此发生了迭变,异曲同工,北枭国的三皇子挛鞮阔顿弑父自立,成为北枭国新的君王,挛鞮阔顿心狠手辣,野心勃勃,其趁陇西王朝朝局因方志超一案动荡,诸事待兴,无暇顾及其他之际,趁机与西北的西厥国联手,一举征服北境内的其他游牧部落小国,统一了北境大草原,实力由此大增,开始有了藉以抗衡陇西的资本。
陇西王朝在当今天子的治理下日渐强盛之时,北枭国也在挛鞮阔顿的手中开始壮大,再一次成为陇西王朝北线的虎狼之患。
建德十年,当今天子面对边境线的隐患,大刀阔斧,设十二镇,安北、安西、安南应运而生,藉此抵御北枭、西厥、西鹘、南邵等边境四国。
边境安,天下安,中原才安,陇西王朝更安。此为当今天子的目的所在。
李然一点正北,以正北边星喻替北枭:“虽然北枭国的可汗挛鞮阔顿一统北境大草原,日趋强大,但其国力相比我朝还是无法相提并论。挛鞮阔顿治下的北枭虽然不足以撼动陇西王朝的基业,但始终是我陇西王朝的心腹之患和卧榻之虎狼。你刚才首子不挂角,而是直落正北边星,随心所欲之举,只怕却应了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偈语。”
傅明杰笑道:“要说舞刀弄剑,这个我当仁不让,就是遇上那四大神仙,该出剑我照出不误,但要说这博弈之道,我哪里又及四哥的皮毛,乱打乱撞而已,何曾想过子落正北,就与北枭有了瓜葛。”
李然淡淡笑道:“随心所欲,看似随意,却是意随心走,北枭之患,朝野皆知,六弟就没有想过?我看未必。那日你与静海法师于大雄宝殿论道,不就提及陇西与北枭西厥将来必定会有乾坤一战,如若平日里没有所思所想,哪里又会提及,只是你自己不自知而已。”
傅明杰一想,还真是,老祖傅钟有遗训,不得行走朝堂,他对龌蹉朝堂本就不屑一顾,有没有老祖的遗训都是一样,没那心思,但如若能行武边关,亲身经历未来那乾坤一战,以一尺行云,杀尽天下豺狼,保国土完整护庶民平安,那是何等畅快淋漓,傅明杰笑道:“我和静海法师论道纯属偶然,没想到四哥连这也知道,四哥手下的那些暗谍还真是无孔不入,不能小窥。”
李然笑了笑,手指皇城方向,道:“你与静海法师于大雄宝殿论道之事,不止我知道,父皇也是知道的。”
傅明杰眉头一蹙,不解:“当今天子也会在意这等小事?”
李然笑道:“想要知道自然就会知道,你以为是小事,其实不然,你和静海法师论道,所思深远,所言精髓,早就轰动了朝堂,引人侧目,想要人不知都难。你就没有想过,耶律雪雄与大总管论剑一事,属迟早之事,父皇为何偏生要你先与耶律雪雄论剑再言其他,难道是父皇的无心之举?”
当然不是,只怕是当今天子有意为之,士族门阀的嫡子嫡孙多如牛毛,当今天子为何就偏生选了自己?傅明杰问道:“难不成就因为我与静海法师论道,又开始为天子关注?”
李然答道:“似是而非,你今日又为天子关注,与论道不无关系,但也不尽然如此,父皇做事从来都是深思久虑,具体缘故,只怕除了大总管,谁都无法揣摩明白,圣意难测。”
李然都揣摩不透,那他傅明杰就更猜不明白了,那还猜测个屁,傅明杰笑道:“那照四哥的意思,四哥首子落西南角,又是何意?”
李然点点头:“都言中原与草原的乾坤一战,北境西境至关重要,可人人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到时未必就是必然,往往会出乎意料。草原要想突入中原,除了拌马关,也可经西南从南邵侵蜀地,破雄关剑门,从关中长驱直入,我平日忧心忡忡于此,首子落西南角星也就是子随心走。”
傅明杰再看眼前的花梨桌面,不再是纵横棋盘,而是一幅天下地图,纵横变成了沟沟壑壑,南邵瘴气弥漫,蜀地沟壑平原,剑门关雄关如铁,真要是乾坤之战打成李然忧心的这种地步,那中原岂不是岌岌可危,乾坤之战的结局事与愿违,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反而成为中原沦落之战?北枭西厥西鹘南邵有这本事?
李然又点正西边星:“西鹘现在国力荏弱,不如先前,如果说北枭西厥为草原之虎狼,那西鹘充其量也就是一只日益衰老的苍鹰,单打独斗,陇西只需利剑出鞘,西鹘就会折翅断羽,国运断送,为求生存,就只能跟随北枭、西厥摇旗呐喊,左右逢源。尤其是现今的女主纳兰,治国手段柔和,王庭内忧不断,更是无力与各方抗衡,只能为国相忍。”
而西南边星所在,自然就是陇西属国南邵,南邵山高林密,经年瘴气缭绕,虽然贫瘠,但民风彪悍,与北枭西厥西鹘等传统游牧诸国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自古貌合神离,当今天子之所以当年大败南邵后而没有将并其入州郡,而允许南邵继续以独立国存之于世,就在于此。南邵的莽莽群山是王朝西南的天然屏障,北枭西厥如若从西南入侵,南邵就可以成为中原西南的战略缓冲。
傅明杰问道:“如此说来,北枭、西厥之所以没有将西鹘蚕食瓜分,是不是也与我朝同等考虑,以西鹘作为他们的战略前冲?”
李然笑着点头:“彼此都在角力,斗的不只是狠,斗的还有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一旦北枭西厥不存,南邵也就不复存在,慢慢同化,终究会与中原同心同宗。同理,如若北枭西厥的狼子野心得以得逞,西鹘也同样不复存在,弱肉强食之下,北枭西厥哪里又会容许荏弱的西鹘一直存在下去,只是中原草原一直处在一个相对僵持的阶段,北枭西厥不敢轻易打破这种平衡罢了,要想将一国完全融入自身,这需要时间去消磨,一开始肯定是复国之心不死,纷争不断,耗损不止,以目前的这种态势,谁都没有这个岁月,北枭西厥没有,陇西同样没有,这才给了南邵西鹘等荏弱之国夹缝之中存活的契机。”
李然再点西北角星:“耶律坚与挛鞮阔顿同为草原雄主,挛鞮阔顿呼啸北境,耶律坚则阔马西北,此两雄,既相互帮携,又互相制衡,有陇西在,目前利益一致,只会一致对外,但却又各有心思,谁都不希望他家坐大,纵观史记,三足可以鼎立,但一足不复,大鼎则倾,其余两足也必定会针锋相对,一旦另一家独大,那天下就只会是一家,以史为鉴,北枭和西厥都没有让另一家独大的道理。”
同样,中原草原彼此相持千秋,千年来,世世代代都在养精蓄锐枕戈达旦,就是为了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以求一击中的,一战永逸,天下一统,从此中原草原成一家,后世和睦相处。这是一桩前无古人,名标青史的宏图伟业,是世代天子帝王雄主的宏大理想,只是似乎都缺少了一丝契机,但现在看来,这个契机已经若隐若现,当今天子雄心壮志,他这十九年的孜孜以求,似乎就是为了这个目标而生,而挛鞮阔顿和耶律坚都是心有大志之人,哪一个不想开疆扩土,染指中原,成就一统天下的雄伟霸业。这些年相持不下,磕磕绊绊,战争看似不断,其实都是在试探,都求一战永逸,这么多年引而不发,精力岁月在一点一滴地消耗,尤其是当今天子,英雄眼看行将迟暮,他必定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发起这一击,让草原回归中原,成为后世膜拜的千秋大帝,而不是让草原倾覆中原,让后世唾骂。
李然肃然道:“以我的估计,中原与草原这一战,三年之内必然发生,箭已在弦,没有箭在弦而不发的道理。”
如若如此,血流成河在所难免,但有舍才有得,以后世万代幸福为代价,这种慷慨赴死,死得其所,死得值当。
北枭、西厥、西鹘、南邵,天下尽在棋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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