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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莫寒既已上山,也算是正一教的一名弟子了。正一教为了锻炼徒弟们,平常吃饭只能到七成饱,哪怕是冬天也是一床薄被子。有些功力的道士自然是不怕,可是这就苦了孩子。正一教徒弟众多,陆张屋里一共有十个小道士,陆嘉杰跟张建诚两人把自己的被子统统裹到小莫寒身上,平时就和同屋师兄弟们挤一挤,倒也还能凑合着过。但孩子生了病,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正一教的药材都有定数,写了条子掌教亲自批了才能按量支取。若是想下山买药,一来陆张二人都没什么钱,二来是玄明观到集市一来一回就要大半天,还不见得有人愿意跑腿。曾洪湛既不肯为了小小婴孩破例,孩子生病时倒有一大半要靠自己熬着,幸亏陆张二人精心侍弄,逢着三个月寒林山庄的人来送东西时总会带一些药材,也没出什么大事。久而久之这孩子的免疫力倒还提高了,体格比着那些娇惯的孩子强了不少。同屋里的其他的师兄弟们开始还不愿意接近小莫寒,后来看孩子实在可爱,倒是与他亲近不少。小莫寒也是对谁都是一副乐模样,实在招人喜欢,久而久之师兄弟们都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看。若是逢了哪一天有师兄下山采购东西,这屋里的十个人都少不了拿出一点体己钱来,托师兄给小莫寒买一些吃食玩具。
一直等到转过年来,小莫寒刚刚一岁出头,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发起高烧来。师兄弟几个日夜轮流照管,好不容易早上高烧退了,晚上又发起低烧来,怎么也不见好。此时平时攒下来的药材都吃的差不多了,陆张二人急的是团团转。到了第二天晌午还不见退烧,屋里有一个年纪最大的师兄说:“这可不是办法,再这样下去好好的孩子非给烧坏不可。我同平常采办的师兄有些交情,可以让他偷偷下山买些退烧药来,只是要多些钱,不然只怕他不肯冒这个险。”
众人听了纷纷翻箱倒柜拿出自己的钱来,只有陆嘉杰站着不动,过了一会才好像决定了什么似的,握了握拳就去翻自己的箱子。张建诚平时与这个师哥关系最好,因为两人一起照看小莫寒的缘故可以说同吃同睡。此时见陆嘉杰的表情,心中疑虑,悄悄跟到他身后。果然瞧见陆嘉杰从箱子最里面掏出一只小小的玉簪子来,张建诚见了劈手夺下,低声说:“师兄,你发什么魔怔啊。这个玉簪子可是你姐姐出嫁时的聘礼,你全家里就剩这么一件值钱的东西了,让你以后留着娶媳妇用的。”
陆嘉杰摇了摇头:“现在人命关天,这个玉佩算什么?再说我既然入了正一教,还想什么娶媳妇的事,你快把簪子还给我。”
张建诚见他来抢,更是生气,把玉簪攥得更紧:“我看你是疯了,就算这小孩是林长风的儿子,也不值得你这样。你对他这么尽心,将来也不见得就有什么天大的好处。”
陆嘉杰听了这话,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师弟。
张建诚见了他这个样子,也是疑惑:“你当初在掌教面前拦下这个活,不就是为了照看这个孩子,与他多亲近些,等这孩子二十五岁下山了以后好念着你的人情,提携提携你吗?”
陆嘉杰一直喜欢这个师弟,不想今天才知道他当初抢着来看孩子是这个想法,不禁又急又气,也忘了压低嗓门:“哼,你心里怎么想便怎么做,别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我是把这个孩子当我自己的兄弟,可不管他是谁的儿子,赶紧把东西还我。”
刚才两人一直低声说话,如今陆嘉杰突然这么一嚷嚷,其他人都转过来看他们,张建诚脸羞的通红,簪子也被陆嘉杰夺了回去,觉得难堪极了,猛地站起就跑了出门。张建诚一边跑出门去,心里还一边咒骂:呸,小杂碎,跟我在这装什么好人?咱俩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我就不信你真不想以后飞黄腾达。一口气跑到柴房后面,见了一个树墩,狠狠地踢那树墩撒气,嘴中也不停:哼,谁不是舍了爹娘弟妹来的?我可都是为了你好,你还不领情。骂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消气,又怄气不想回去与陆嘉杰呆着,想了半天决定半夜再回去,省的见了尴尬。于是就一直在外面转悠,直到天黑了才回到住处旁边。
张建诚躲在一颗大树后。见屋里人影绰绰,料想若是快了,这药就已经熬好了,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心中虽是挂念,想回去看看面子上又过不去,在树下蹲的是脚也麻了,腰也酸了。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知道其他师兄弟估计都已睡了,只剩陆嘉杰在照顾孩子。再看了一会儿,见陆嘉杰出了门,估计是方便去了。见空便偷偷溜了回去,刚进屋就闻到一股子药味,四下看看果然都睡了,就蹑手蹑脚走到小莫寒身边,借着油灯看看孩子。药是喝下去了,烧还是没退,小脸红扑扑的,手脚却是冰凉。若是以前张建诚管着这孩子是为了以后发迹,可是现在现在看小莫寒可就动了真情。想起来自己没来正一教时家里穷,弟弟生病了没钱请大夫,一个好好的孩子就这么耽误了。当时他坐在床边拉着弟弟的手,孩子已经没气了,手也是这么凉。再怎么说他也不过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拉着小莫寒的手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陆嘉杰刚从外面回来,隔着窗子见有人影,就悄悄把门帘子掀了一条小缝往屋里瞅。这一瞅就看到张建诚对着孩子流泪,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悄悄走到张建诚背后,把手放到他肩膀上。张建诚哭得更难过,忍不住抽涕起来。看着小莫寒,张建诚心中不禁暗自祈祷:无上太乙渡厄天尊,但愿这孩子快点好起来,弟子愿此后一心向善,侍奉天尊门下,光大道教。
二人一直照看着,直到了后半夜小莫寒才不烧了,慢慢的好了起来,众人观察几天也不见再有反复,这才松了一口气。
从这以后小莫寒再也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天天师兄弟练完功就来看他,后来连其他房里的弟子也经常往他那跑,虽说离了父母,倒也不缺人照料。小莫寒便这么一天天长大,很快就学会了走路、说话。小脸圆乎乎的,看着倒有几分像林长风的脸型。陆张二人商量好不告诉小莫寒的身世,怕孩子太小心里难过,他若是问起自己的父母,就对他说他是曾洪湛在路边捡的孤儿。就这么一直到了小莫寒八岁这一年,除了跟曾洪湛不怎么亲近外,跟师兄弟俱是打成一片。一天又到了寒林山庄来送东西的日子,趁着小莫寒在别处自己玩儿,陆张二人便到掌教那领东西。
二人拿了包袱自曾洪湛处出来,张建诚不满地对师兄说道:“这东西一次比一次少了,上次的我打开看看,值钱点的都没了,肯定都是被掌教扣下来了。”
陆嘉杰对他使了个眼色:“少说点吧,你都十六了说话还没个遮拦。若不是林大侠夫妇平日没少给掌教好处,只怕这一点东西都送不进来。”
张建诚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要争这一点东西,只是寒儿现在正是发身子的时候,衣服很快就小了,不指着这些东西还怎么过啊。咱们俩还好说,你看看孩子身上的衣服,向来都是短的。”
陆嘉杰也摇了摇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少发些牢骚吧,大不了从咱俩份例里补些出来。”
张建诚还兀自说着哪有多少份例,连体己钱都贴出来了,二人渐渐走远了。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树后闪了出来。原来小莫寒在这附近玩耍,见了两位师兄,躲在树后面想吓这两个大哥哥一跳。不想却听见他们俩说起自己,越听心里越疑惑,自己不是路边抱来的孤儿吗?等到师兄走了,才想起来从树后出来。虽然他现在只有八岁,也知道一些事儿了,越想越不对,不知道该问谁,往回走的时候不由自主就流出了眼泪。
走到半路,有一个道士看见小莫寒腮边挂着两行泪,就拦在他面前:“这不是小寒儿吗?怎么了,难道是哪个师兄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小莫寒见面前的这个人正是正一教里的师兄,平时待他也很好,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啊?哥哥一直对我说我是掌教捡来的孤儿,可今天……怎么又说……”
小孩子哭得断断续续,也说不清楚,这大师兄一听,骇了一跳。还以为孩子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连声安慰道:“好了好了,乖孩子,你爹娘就算是把你送来了,也不是因为不想要你。再说了就算外面说你是什么魔头灾星,我们师兄弟可没人这么想,大家都是把你当亲弟弟看。”
这一劝不打紧,小莫寒整个人都愣住了,浑身像被雷劈了一样,连哭都忘了,张着小嘴定在那里。大师兄一见,也是慌了,晃着小莫寒,连声叫他的名字。这时小莫寒才好像突然回过了神,跌跌撞撞地就往住处跑,只留下大师兄一个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再说这陆张二人回了屋里,见小莫寒不在,以为他跑到别处玩了,收拾完东西,刚要坐下就看见小莫寒从外面跑回来。身上衣服的扣子跑散了,头发跑乱了,小脸红扑扑的,脸上几道泪痕,一些碎发粘在脸上。见这个样子,屋里的师兄弟都围上来,问小莫寒受了什么欺负。小莫寒看着陆张两人,带着哭腔问道:“哥哥,我到底是从哪来的,为什么有人说我是魔头灾星?”
屋里众人听了这话都是大吃一惊,陆张二人更是不得了了,二人对视一眼,陆嘉杰厉声说道:“胡说八道,谁给你说的这些混账话?”
小莫寒急得哭着说:“你不要管是谁说的,今天你们两个在掌教门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陆张二人都暗叫不好,看了对方一眼,张建诚蹲下来给小莫寒擦擦泪,柔声说:“莫寒乖,我们不哭了,不管是不是真的,我们都把你看做自己的亲弟弟,这是不会变的。”
众人也都弯下腰来安慰,小莫寒泪眼婆娑,只是一个劲的望着陆嘉杰。陆嘉杰叹了口气,对张建诚说:“罢了,师弟,他早晚要知道这件事的,你就全都告诉他了吧。”说完就背过去坐在床上,对着墙壁。
张建诚摇了摇头,只好把小莫寒抱在膝上,坐在椅子上,二人四目相对,一五一十把事情都给说了。小莫寒听完,只是怔怔的,大大的眼睛里流出一滴泪来,说:“我爹娘就这么不要我了吗?他们不要我了。”张建诚不禁难过,说不出话,抱着小莫寒抽涕起来,众人都是垂声叹气。小莫寒圆圆地睁着眼,隔着水汽可以看见面对墙壁而坐的陆嘉杰,他的脊背微微颤抖,好像也是哭了。
这一件事情以后林莫寒就性情大变,不再那么喜欢笑了,再开心也是淡淡地笑,再难过也不会流出一滴泪来,更不喜欢说话,一下子倒像是长大了十多岁。陆张两个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无计可施。就这样小莫寒终于是长到了十五岁,原先一张圆脸,越长脸越小越消瘦,皮肤也一天天白了,见过林长风夫妻的道士都说林莫寒现在长得跟他娘像极了。一张小脸,剑眉入鬓,鼻梁也是一样的高挺,一副薄唇,面若桃花。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一颗痣,悬在他右眼尾的下面,像极了一滴泪。他小时候跟谁都玩得来,现在除了陆张两个人,却谁都不肯亲近。
曾洪湛刚开始还对他好些,可过了几年其他世家也陆续有了孩子,眼见林莫寒就算下山也出头无望了,对他就一日一日更加严苛起来。因此林莫寒刚过十一二岁,就让他做一些洒扫的工作。别的师兄弟每天练功、学习修丹符箓,可他不能习武,只能每天扫地、洗师兄弟的衣服,若是做的晚了连饭都吃不上,全赖陆张两个人照顾。平时曾洪湛见了他,也是少不了责骂,林莫寒只是静静听着,一言不发,面色也不变,末了曾洪湛还要补一声小哑巴出气。
一天下午,林莫寒刚洗完一盆衣服,正打算拿去玄明观后山晾晾。走到一片竹林里,旁边就是师兄弟们练功的空地。他本该就此悄悄走了,可偏偏今天不知犯了什么邪,师兄弟们的声音穿进耳朵里,竟然定住了脚步,心想:“若是我没有这颗痣,不知一切会不会不一样,掌教会不会对我好一点,会不会让我和其他人一样练功?只怕我现在也不会在这了吧。”
正出神间,突然听到一声“小心”,刚回头就被一脚踹翻在地,洗的衣服也洒了一地。原来平日里都是年纪较大的师兄们教师弟练功,今日正好赶上曾洪湛来检查,突然看见旁边竹林里有个人影。细看竟是林莫寒,这一下曾洪湛的气可是蹭一下就上来了,连喊了两声,谁知林莫寒正出神没有听见,便快步上前准备教训他一番,那一声“小心”就是陆嘉杰喊的。
林莫寒不妨被曾洪湛一脚踹倒,只觉肋骨处隐隐作痛,登时就肿了起来。曾洪湛这一踹可是实打实的,见林莫寒一时爬不起来,还不解气,大声骂道:“哼,下流胚子,你在这做什么?莫不是想偷学了武功去祸害别人?啊呸,看你这一脸下贱模样,心中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想着妨谁呢?”
说着又是拔腿要踹。陆张两人赶紧跑到前来,陆嘉杰死死抱着曾洪湛的腿,张建诚扶起林莫寒,不住求饶:“掌教息怒,莫寒他肯定不是故意的,掌教大人有大量,就饶了他吧。”
林莫寒无缘无故遭此一通打骂,心中也是发了狠,紧咬牙关,死死盯着曾洪湛。曾洪湛直被他盯的后脊梁骨一凉,心里虽然有些骇着了,面上却不愿露怯,指着林莫寒说:“放屁,还说不是故意的。你看这畜生的眼神,怎么,你还要吃了老子?”
张建诚连忙揽着林莫寒悄声道:“寒儿,别逞这一时之勇,快给掌教陪个不是,一切就都过去了。”
林莫寒也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瞪着曾洪湛,曾洪湛被他瞅得面皮都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一时竟不敢再说话。此时后面赶紧有人来劝曾洪湛:“掌教息怒,犯不上和这畜生置气,”又低声说:“掌教您福运通天,当心这怪物妨了您啊。”曾洪湛这才说:“哼,本座不跟你这废物一般见识。你看看这衣服全都脏了,还不快去重洗?”说罢又指着陆张两人:“小杂碎,你们谁敢帮他,跟他一齐受罚。”张建诚早就把衣服一件件捡起来放好,见曾洪湛走了,和陆嘉杰一起又劝了林莫寒两句才回去练功。
当时本来就已近黄昏了,林莫寒独自把衣服都洗完已经是月亮都升起来了。林莫寒看着清冷的月亮,心中不禁酸楚,对着月亮冷笑道:“我这一个人人厌弃的怪物,你又何必照着我呢?就算你的光照到了我身上,还指望我谢谢你么,也不怕妨着你吗?”说着便有一缕薄云盖着了月亮,林莫寒自嘲地笑了起来;“原来你也害怕我么。”不知是不是月亮光照在他脸上的缘故,只觉得他眼睛里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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