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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楼下堂间十分敞阔,整整齐齐摆了二三十张梨木大桌子。大半桌上都坐了有人,这些人大多形状粗豪,桌旁放的都是刀剑鞭锤各样兵器,显然都是来参加江南剑会的各路豪客。这些豪客桌上摆放的也大多不是精致茶点,而是大盘的羊腿牛肉,海碗烈酒,显然都是从隔壁店铺买来的。大伙推杯换盏,吃喝谈论,本是清静幽雅的茶楼,此时却闹哄哄的跟酒肆饭庄一般。碧玉闻着满堂的酒肉腥气,不禁眉头微皱,轻轻将鼻子掩起,一边拉了十三夜远远坐到最里的一张桌子上。茶博士早已献上茶来。十三夜忙倒了一杯,递到碧玉面前。碧玉接过饮了。十三夜又倒一杯递上。碧玉又喝了一半,渴意便已大减,她向茶楼门外大街望了一望,轻声问十三夜:“我们这是在哪里?距家还有多远?”十三夜道:“这就是靖南城,离家只有几条街啦。”碧玉喜道:“真的么?我们已经到了家了?”欣喜之下,便要起身。
奔星子站在碧玉身后,手指倏出,点住她的穴道,口中喝道:“小丫头,不许乱动!”碧玉浑身一麻,登时又软软坐下。
十三夜不懂点穴之法,怒道:“你对碧玉做什么了?”伸手将奔星子手腕抓住。
奔星子距十三夜仅一步之间,但她自恃武功了得,丝毫不将十三夜放在眼里,十三夜出口喝问,她佯佯不睬,不料被一把抓中手腕,竟然没来得及躲闪。她又惊又怒,手中金剑急向十三夜手臂斩落。十三夜松指缩避,待金剑贴指斩下,手臂即又探出,再次将她手腕抓住。他手臂倏缩倏出,不容奔星子有丝毫闪避余地,奔星子这下更加吃惊,欲待提剑再斩,列缺子大声喝道:“师妹,还不住手?”奔星子一怔,正要砍出的第二剑生生止住,愤愤地道:“师哥,是他先向我动手的……”列缺子沉声道:“明明是你先点了人家朋友的穴道,当我没看到吗?”奔星子难以置辩,哼了一声,将金剑收回,用力一甩手臂,要将十三夜五指甩脱,不料十三夜攥得甚紧,这一甩竟未能甩开。
列缺子道:“还不快将人家朋友的穴道解了!”奔星子大不情愿,却又不敢不听,只得倒转了剑柄,腾出食、中二指,点开碧玉所封之穴。她心中不忿,解穴时便故意将力气使得极重,碧玉只觉被点之处如被钢锥狠狠戳了一下一般,险得痛呼出声,好容易强自忍住,两颗泪珠却已在眼眶中不停的打转了。
十三夜不知奔星子暗下黑手,只不住切问:“你怎么啦?不舒服么?”碧玉又疼又委屈,只低了头哽咽着说:“我想马上回家。”
奔星子冷冷道:“没比剑之前,谁也别想离开茶楼!”她这句话说得甚是响亮,适才她与十三夜过招动手,已然惊动了旁边的一众豪客,这时四周静悄悄的,这句话便清清楚楚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不少豪客一听“比剑”二字,都是精神一振,但也有胆小怕事的,见奔星子等人手中的长剑金光灿然,认出是雷电剑门的独门兵刃,怕惹祸上身,急忙会了茶资,悄悄躲了出去。
列缺子道:“十三夜公子,你毒质方去,身体或许还有不适,咱们歇息片刻,再比不迟。”又对奔星子道:“师妹,咱们参加剑会的名帖尚未投递,你趁此功夫,将名贴送往靖南世家,好让世子及时派人来接咱们。”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副大红烫金的帖子。
奔星子撅了嘴,一副大不情愿的样子,慢吞吞的走上前来,接到手中,一转眼看见如梦柔身后的彗星子,大步上前,将帖子向她一搡,冷剌剌地道:“去,你去送贴!”
彗星子脸色白了一白,恭恭敬敬地接过名帖,又向列缺子躬身施了一礼,出门而去。
列缺子脸现不怿之色,道:“六师妹,五师妹毕竟是你的师姐,你就不能对她恭敬一点?就算她有千般不是,当着外人之面,也总得顾全她当师姐的脸面,你总这样,她脸皮往哪搁?”
奔星子撅嘴道:“二师哥,你就知道偏向她!你别看她整天装得苦兮兮的,背地里可鬼的很哪!整天跟大师哥勾勾搭搭、不三不四,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列缺子皱眉打断:“好了!都是同门师姐妹,哪有这许多闲话!师父既能选她跟咱们一同来参加江南剑会,可见她在师父心目中还是好样儿的,你怎能这般说她?”
奔星子鼻孔里哼了一声,咕哝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假惺惺的狐媚样儿!”
列缺子向她瞪了一眼,不再理她,转身在一个空凳上坐下。
这时堂中一个身材瘦高的老者突然站起,向列缺子一抱拳,朗声道:“敢问少侠,可是雷电剑门雷大掌门座下的高足么?”
列缺子见这老者年逾古稀,腰板挺拔,精神矍铄,忙站起身还礼:“晚辈正是雷师傅座下弟子,莫非前辈认得家师?”老者呵呵笑道:“哪能不认得?老朽当年还欠了令师一份大大的人情没还呢!待剑会结束之后,老朽定当登门拜访,亲自面谢令师当年这份恩情。”
列缺子正要客气,奔星子冷冷接口道:“我看这个就不必啦。我家恩师一生行侠仗义,受过他老人家人恩惠的人多如牛毛,倘若都要登门面谢起来,我恩师还有功夫处理正经大事吗?你老人家只将我恩师的恩情记在心里就行啦,至于登门拜谢,我看就免了吧。”
列缺子喝道:“师妹,不得放肆!”又忙向老者抱拳道:“我这师妹年幼不懂事,被师父宠坏了,老前辈千万不要怪罪。”
老者面皮微微一红,忙呵呵干笑两声,道:“不怪不怪!这位女少侠说的也是,令师事务繁忙,确实没功夫听我们啰嗦这些陈年小事,倒是老朽多事了。”说着坐下身去。他身旁坐着一个紫色脸堂的汉子忍耐不住,向老者道:“父亲真是越老越胡涂了,一个芝麻绿豆大的旧事,也兴得整日挂在嘴上,老念叨着亲自拜谢,结果怎样,让人家扫了面皮了吧?人家是名门大派,身份尊崇,眼中哪有咱们这些小帮小派的细事?人家心里惦记的,可全是那些背后‘勾勾搭搭、不三不四’的正经大事呀!”他这席话明显冲着奔星子说的,尤其最后一句,更是挑明了讥刺她适才背后毁谤师姐一事。
奔星子粉脸通红,柳眉倒竖,嗤的一声,金剑出鞘,喝道:“阁下有什么不满,尽管兵刃上说话,嘴里不清不楚算什么好汉?”
这紫脸汉子也毫不示弱,拍案而起,道:“你对我父亲不敬,我正想跟你没完。好,好,好,你想动手,咱们就奉陪到底!莫道你雷电剑门的,我就怕了你不成?”说着扯起身旁的一副铁爪,大踏步就要迈出。
那老者喝道:“我儿住手,不得无礼!”起身探臂,三指成钩,扣住紫脸汉子的肩头,肘沉臂缩,登时将他一个庞大的身躯生生拉了回来。众人见这老者如此高龄,竟然仍具这般指力,无不喝彩。
便在这时,只听楼梯上一个清朗的声音道:“鹰爪帮莫老帮主果然宝刀未老,好生令人敬佩!”
众人循声望去,不由得眼前都是一亮,只见楼梯上一前一后走下来两人,一个是十八九岁的锦衣少年,长身玉立,相貌俊美之极,手中摇着一柄泥金折扇,一枚翡翠扇坠在手腕下摇来晃去。他身后是一位丫鬟装扮的少女,年可十五六,生得玉软花娇,背后负着一柄鞘饰黄金的长剑,怀里抱着一具瑶琴,一双妙目一转不转地望着少年男子,目光中尽是温柔脉脉的情意。众人见了这二人,都忍不住暗暗赞叹:“好一对金相玉质的璧人儿!”
老者不意此间有人识得自己名号,忙向这少年一拱手,说道:“老朽多年足不出户,不想还有人认得老朽。不错,老朽正是鹰爪帮帮主莫鹫,敢问少侠尊姓大名,师承何派?”
少年拱手回礼,随口道:“晚辈无学,不敢自报师门,惭愧,惭愧!”走下楼梯,一眼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碧玉,登时双眼一亮,忙三步并两步的走到碧玉近前,一揖到地,笑道:“小可风流子,无名无姓,小字画眉,不敢请教姑娘芳名?”
碧玉没料到这人与自己素不相识,一见面竟直问自己名字,不禁又觉意外,又觉害羞,一张俏脸登时通红,将头转向一边。
那老者见少年称赞自己一句,便不再搭理,颇感下不了台,然而终究无可奈何,只得向少年瞪了一眼,不尴不尬地重又坐下。紫脸汉子又不住的向少年怒目而视。
这风流子见碧玉不理,便又笑着向身后紧跟着的美貌少女一指,道:“这是小可的丫鬟,名唤茶儿,姑娘难道不觉得我这茶儿与姑娘十分相像么?”
碧玉脸红得更厉害了,不由得往十三夜身边靠了一靠。
十三夜冷眼瞧着风流子,听他这话,便向那茶儿细细打量,低头又瞧瞧碧玉,说道:“碧玉与她哪里像了?我看一点不像。”
风流子笑道:“原来这位姑娘芳名叫做碧玉。嗯,澄滢如碧水,温润如佳玉,好名字呀好名字!”摇头晃脑地称赞一番,这才回答十三夜道:“怎么,这位兄台竟说碧玉姑娘与我的茶儿长得不像?唉唉,兄台真是榆木脑袋,朽木不可雕也,不懂得欣赏人间美色。难道兄台就不觉得我这茶儿与碧玉姑娘都是一样的美若天仙么?既然都是美若天仙,那不就是十分相像了吗?”
十三夜道:“碧玉自然是美若天仙,可她与你的茶儿却一点不像。碧玉可比你的茶儿好看多了。”
风流子笑道:“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兄台钟情于碧玉姑娘,自然认为碧玉姑娘姿容绝世,天下无双。敢问一句,碧玉姑娘也是兄台的丫鬟么?”
十三夜道:“碧玉不是我的丫鬟,她是我的……”想了一想,不知该怎么说,只得说:“反正稍后到了她家,她跟家人一说,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风流子哦了一声,脸上掩不住失落之色,道:“原来碧玉姑娘是兄台的未婚妻子。”十三夜一拍大腿,道:“对,是未婚妻子!”
风流子道:“兄台真是艳福深厚,能和碧玉姑娘这样的绝色佳人结为夫妻,着实令人艳羡万分!”
十三夜微微一笑,甚感得意。
风流子正要继续攀谈,只听奔星子冷冷说道:“这位风流少侠,你要沾花惹草,还请换个地方,姑奶奶可没功夫听你在这花言巧语。趁早给我滚开,别妨碍姑奶奶比武。”说着金剑一挺,冲十三夜大声道:“你两个茶也喝够了,人也歇够了,现在总可以动手了吧?”
风流子一愣,问十三夜道:“怎么,兄台要与雷电剑门的诸位朋友比武?”
十三夜道:“不错。”
风流子道:“哎呀,这样小弟可不能离开啦。兄台与人动手过招,万一刀剑无眼,伤到碧玉姑娘,如何是好?小可斗胆,要充碧玉姑娘的护花之人,在旁边照应姑娘安全。”说到此处,忽然脸现愁色,道:“不过小可武功低微,就算全力守护,也难确保姑娘周全。啊,不如这样,小可在楼上订有一间雅室,便请姑娘暂时移步,稍作躲避,如此远离危险之地,才是万全无虞之法,如此一来,兄台与人比剑亦少了一层旁顾之忧,岂不一举两便?”
十三夜一听有理,道:“碧玉,这人说的有理。你就到楼上避上一避,待比剑结束,我再接你下来。”碧玉连连摇头,道:“我才不去。我……我只跟你在一起。”
风流子道:“碧玉姑娘,你就依了兄台的话吧。小可也看得出来,兄台武功高强,他们雷电剑门的剑法可也有名的厉害,稍后动起手来,势必凶险万端,姑娘在此,万一稍有差池,不但兄台伤心,便是小可,也要惋惜一世啊!”
十三夜道:“碧玉,他说的不错,你在这里,我确实不能安心比剑,你就先跟他上去吧。”说着起身将碧玉送到风流子旁边。风流子喜道:“就是啊,碧玉姑娘,咱们去吧。”伸手抓住碧玉手腕,拉了就要上楼。碧玉又羞又急,奋力挣扎,连声道:“我不去,你放开我!”
风流子五指握住碧玉纤细温软的玉腕,岂肯再舍得撒开?口中说着“这是你未婚夫的主意,都是为了你好”,一边手指扣得更紧,拉着碧玉硬向楼梯走去。碧玉羞愤焦急,向十三夜大叫:“十三夜,快来救我!”呼叫中已带出哭声。
十三夜见不得碧玉受半点委屈,见她急迫欲哭,可风流子仍在用力对她拉扯牵拽,急忙上前,一拳打在风流子鼻梁上,叫一声“还不松手”,撞开他的手指,将碧玉拉了回来。
风流子鼻子又酸又痛,忽然一阵腥热,两道鲜血从鼻孔里流了出来,忙伸手捂住。旁边的茶儿大吃一惊,奔上来掏出锦帕为他揩血,一面不停的问:“公子,你流血了!你痛不痛呀?”问了几声,泪眼滢滢,转过脸又对十三夜怒目而视。
风流子顾不得鼻血揩净,扬脸望着十三夜,神色惊疑,问道:“刚才碧玉姑娘叫兄台甚么?她叫你……‘十三夜’?”
十三夜道:“我名字就叫十三夜,碧玉不叫我十三夜,还能叫什么?”这话一出,堂内群豪心头都是一震,所有目光齐刷刷往十三夜身上射来,霎时周围一片寂静。
奔星子环视四周,朗声说道:“诸位还不知道吧,这位黑衣少侠正是当年横行武林的侠盗十三夜的公子,名号也叫‘十三夜’。我们师兄妹与十三夜公子途中巧遇,便相邀在这里比武论剑,瞧瞧究竟是我雷电剑门的剑法技高一筹,还是他父亲当年威震武林的剑法独步天下。此间还要请各位朋友赏脸作证。”此言一出,群豪轰地一声纷纷议论起来,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大声喧叫,但看他们神情,倒是不信十三夜身份的居多。
列缺子这时站起身来,起步迈到过道之上,向十三夜道:“十三夜公子,你身体是否已完全恢复?若已痊愈,那咱们便开始吧?”
十三夜说道:“我身体早就好了,你要开始,现在便可。”扶着碧玉将她送到茶堂角落,纵身跃到列缺子面前,朗声说道:“咱们速战速决,你们谁先出手,请过来吧!”
列缺子翻手握住背后金剑,刚要拔出,忽听人群中一个嘶嘎的声音叫道:“小子,你当真是那恶盗十三夜的孽种?”群豪闻言,均是一惊,只见说话的是一个身材瘦小、满脸戾气的葛衣老者。
十三夜听他骂父亲“恶盗”,又说自己是“孽种”,登时勃然而怒,喝道:“不错,我正是十三夜的儿子。你是谁,敢骂我父亲!”
戾脸老者满面愤恨,叫道:“我不但骂你父亲,今天还要宰了你这孽种!你老子当年杀我兄弟,辱我门庭,这仇老夫等了二十年,今天就有你来偿命。兄弟,哥哥今日为你报仇!”说完大叫一声,纵身跳上一张桌子,跟着双足一弹,跃到十三夜头顶,手中蛇形弯刀兜头便剁。
十三夜侧头闪开,黑剑出手,奔这老者左肩一剑,右肩一剑,左膝一剑,右膝一剑,一连刺出四剑,剑剑透骨而过。只听噗通一声,这老者摔到地上,他惊怒交集,撑身再欲跃起,不料微一用力,四肢剧痛,立时又瘫了下来。
十三夜一振黑色软剑,阴恻恻地道:“辱我父亲,饶你不得!”十三夜剑伤这戾脸老者,出手如电,在场群豪没有一人看清他是如何运剑出招的,只见他手臂轻挥,老者已四肢齐伤,瘫倒在地,无不惊心骇目,待看见了他手中颤颤而抖的黑色软剑,登时哦的一声,发出一片惊呼,群豪均想起当年那十三夜所使的正是一把黑色的柔软长剑,心中都想:“莫非眼前的这个少年,果真是那十三夜的儿子?”
列缺子赞道:“十三夜公子果然剑法卓绝,崂山一刀霍老爷子在公子面前竟然走不上一招。这等了不起的功夫,我列缺子若不亲自请教,当真要遗憾终生了。”说着嗤的一声,拔剑在手。
雷电剑门威名素著,其掌门雷历风创制的“雷电十字剑”于上届剑会上更是一举夺魁,成为武林第一。大伙儿都知道这“雷电十字剑”招如其名,势若奔雷,快逾闪电,其威猛凌厉当世没有第二套剑法可与之相比。是以群豪见列缺子一取剑在手,立刻哄的一声,四面让开,堂中登时空出一片场地。浪沧三凶也被白虹、清霜、赤电三人押着让到角落。那手足俱废、动弹不得的崂山一刀也被人抱到一旁。风流子则乘乱又溜到了碧玉身边。
奔星子低声道:“二师哥,这厮剑法有些邪门,咱们可要留点儿神……”列缺子左手一扬,让她不要再说,右手金剑立了门户,对十三夜道:“十三夜公子,我是主,你是客,请你先出手。”
十三夜道:“好。”黑剑一抬,剑尖已刺到列缺子右手手腕。列缺子急抬腕相避,同时金剑挥出,向十三夜手臂急削而下。十三夜移步滑开,绕到列缺子背后。列缺子欲待回剑相阻,十三夜早已跃身而起,噌的一声,将他一绺头削了下来。
十三夜轻轻巧巧落在旁边一张桌子上,收了黑剑,道:“承让。”
列缺子满面通红,沉声道:“公子一出手便使上了绝招,那在下也不便藏拙了。‘雷电十字剑’,阁下瞧好了!”说话之间,右手金剑平胸横起,左手在剑身上一按,猛地双臂一振,蹿身而出,手中金剑立时化作一道闪电,奔十三夜疾击而到。
十三夜叫了声“好”,跃身避开。
只听嚓的一声,十三夜所站的梨木茶桌应声而裂。列缺子这一招以掌助剑,掌剑齐出,劲道猛厉,劈开一张桌子,余劲未衰,跟着又将前方另一张桌子也一分为二。在场群豪虽皆知“雷电十字剑”的名头,但其剑法真面目却都没亲见过,此时见其威力竟然如此猛恶,无不骇然。
十三夜也吓了一跳,双脚落地,跟着又远远弹出,这才回身凝视。列缺子一击不中,翻身而回,仗起金剑,又向十三夜追击而到。十三夜又闪到一边。
奔星子叫道:“既是比剑,你这般东躲西藏,算甚么回事!”十三夜将心一横,道:“好,我就算不躲不藏,看你们又能奈我何!”软剑运起,向列缺子侧身击去。奔星子大声道:“二师哥,今日你便当天下英雄之面,让这十三夜的剑法明明白白败在咱们雷电剑门的‘十字剑’之下。”
列缺子见十三夜迎上,挥臂振腕,刷刷刷三剑齐出,往十三夜上、中、下三盘急砍而出。十三夜见他这一招快捷凌厉,三剑砍出,便有三道金光逼射过来,光芒耀眼,当下也不敢硬闯,闪身躲开。列缺子三剑走空,不等十三夜欺身靠近,反手又是三剑,只是这三剑不再是运剑直劈,而是化劈为刺,剑挟寒光,向十三夜眉心“印堂”、左肩“肩贞”、右肩“巨骨”三处要穴疾刺而来。
奔星子大声喝彩:“二师哥,这招‘六字剑’使得妙极!”
十三夜正自思索什么是“六字剑”,陡然金光大作,列缺子剑招遽变,本自直刺成花的金剑突然横砍而出,往十三夜脖颈猛砍而到。原来列缺子适才刺出的三剑只是眩人眼目的虚招,这随后的一记猛砍才是克敌制胜的杀手。这“六字剑”是“雷电十字剑”中精妙招数,不似列缺子方才所使的“一字剑”“三字剑”简捷了当,这一招中有虚有实,有钩有饵,创制以来,已不知有多少高手剑客折于其下。“雷电十字剑”劲狠招快,寻常武人只须“一字剑”“三字剑”等疏简招数已足以克胜,如“六字剑”这等繁复剑招平素极少用到,此时列缺子见十三夜剑术精绝,大是劲敌,是以这第三招便使了出来。
十三夜不曾想这区区一记剑招竟含有这等诡诈玄机,吃了一惊,好在他轻功已臻化境,急忙仰身后倒,待剑锋贴面而过,又摇身而起,滴溜溜一个转身,绕到列缺子背后,剑尖点处,刺中列缺子右肩肩胛。列缺子肩膀一麻,金剑险些脱手。
十三夜跳到旁边,黑剑收回,向列缺子说道:“我刺中你的肩膀,你输了。”话音甫落,忽听角落里乌鳞蛟叫道:“十三夜公子,小心背后!”十三夜正要回头,猛听身后传来金刃披风之声,跟着一柄兵器偷袭而到。十三夜听声音激荡,知道这兵器含劲极大,当下不敢运剑挡架,忙缩身一个跟头,滚了开去,纵起身来,只见奔星子手推金剑,正从自己刚刚所站的地方疾蹿而过。
十三夜怒道:“怎么,比剑不过,便想偷袭杀人么?”
奔星子喝道:“我师哥一时疏忽,怎能算输?姑奶奶的手段,还没让你领教哪!”金剑挥刺,奔十三夜攻来。
列缺子道:“师妹,且慢动手!”话未说完,奔星子已与十三夜斗在了一起。列缺子深知师妹剑法尚不及自己,上去比剑,徒然自取其辱,但他又不肯就此认输,咬了咬牙,索性抛了脸面,挺剑也纵身而上,与师妹双剑齐攻,纵落下以多欺寡的口实,也总比三招未过,便弃剑认输强。当下二人双剑合璧,向十三夜连环进击。他二人这时已经知道十三夜的厉害,再不敢像先前那般轻忽傲慢,剑剑使出,均是平日习练最为精纯的妙招,两把金剑剑气纵横,金光闪耀,所到之处,桌劈凳裂,盘碎碟飞。众豪客见他二人攻得激烈凶猛,无不栗栗危惧,内中胆小艺弱的已开始纷纷向外店外躲避。
十三夜在列缺子奔星子二人金剑交织成的剑网中穿插闪避,未及盏茶功夫,楼堂内桌凳器具已损毁大半,他大声说道:“这茶楼中施展不开手脚,咱们到外面街上好斗!”
奔星子喝道:“你到街上便好败阵脱逃吗?姑奶奶偏不放你出去!”说着疾挥金剑,“四字形剑”中的“爻四剑”“壬四剑”“井四剑”“卍四剑”等“雷电十字剑”中凌厉奇特的变招接连递出。十三夜只觉一道道闪电向自己劈面而来,身边桌椅器物逢到这些剑光无不应声而裂,暗想这哪里还是比剑,分明便是连手杀人了,不由得心中恚怒,同时又瞧二人出招越来越狠,看情势似乎不将自己伤于剑下决不肯罢休,看来唯有将他们击伤,才能逼他们认赌服输。想到此处,十三夜一声长叫,黑剑出手,剑出似电,剑幻如风,弹指之间,递出四五十剑。
列缺子、奔星子只觉眼前突然蒙起一层黑雾,大惊失色,便听当当当当一阵疾响,这四五十剑,剑剑撞在自己金剑之上。二人自投身江湖以来,还从未见过这般潮轰电涌般的剑法,心中骇异,急忙后退。十三夜此时志在伤人,岂能容他们安然而遁?追步向前,抖剑如风,列缺子、奔星子二人右手手腕同时中剑。奔星子腕力稍弱,剑柄捏拿不住,金剑立时脱手。
十三夜道:“这回你们总该服气了吧?”
列缺子与奔星子一个满脸铁青,一个粉面紫涨,他们本想欺负十三夜年轻,剑法上纵得父亲真传,火侯也自必有限,要当天下英雄之面将他挫败,借以扬威显名。不料一场比斗下来,非但没占到半点便宜,反被对方打得狼狈不堪。二人心中均懊悔无已,暗想早知这十三夜如此厉害,当初就应在他昏迷时将之一剑杀了,也省得现在出乖露丑。然而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生受。奔星子撕下一条衣襟裹住腕上伤口,俯身捡起金剑,喝道:“好小子,只要姑奶奶还拿得动剑,这场比剑便没算完!”突然提高了嗓音,叫道:“三师哥,四师哥,七师弟,咱们五剑联手,共御强敌!”那白虹子、赤电子、清霜子见师哥、师妹接连败绩,脸上也觉无光,早都摩拳擦掌,要出场助战,此时一听这话,立时纵身而出,与师哥、师妹分守一隅。五人便将十三夜围在中间。
群豪见仅列缺子、奔星子两人联手,便已将这楼堂糟蹋地不成模样,如今五人群击,势必更有一场惊心骇目的巨战。只怕这区区楼堂,已不够他们折腾的,再留在这里,难保不池鱼遭殃,当下轰的一声,又有不少人涌了出去。当此之际,楼堂中除了封穴难动的浪沧三凶,情切关心的碧玉和在她身边赖着不肯走的风流子和茶儿,已只有寥寥几个自负武功高强之人留下观战了。
碧玉站在角落中,双眼一直紧紧盯着激斗的十三夜,唯恐他稍有不慎,受伤见创,但见他毫发未伤地连胜两场,心中方稍稍安定,又见奔星子败不服输,还要以多取胜,又见他们的剑法这般霸道凶狠,不禁又担起心来,急声叫道:“十三夜,你打不过他们五个人的,快向他们认输,不要比了!”
奔星子喝道:“想认输,也得过了姑奶奶手中金剑再说。臭丫头再多嘴,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十三夜强忍怒气,道:“碧玉,不用担心,他们剑法看着厉害,实则不过尔尔,全仗着金光唬人。这臭婆娘敢吓唬你,看我先收拾她。”
奔星子道:“小子别太狂妄!莫道侥幸占了两次便宜,便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究竟谁能笑到最后,眼下才要见真章。师哥师弟,咱们并肩子上。”此话一出,五柄金剑同时出击,霎时之间楼堂之内电光大作,杀声震耳。
十三夜纵横起伏,运剑御击。十三夜适才与列缺子和奔星子二人交手,颇有裕如,但此刻力战五人,饶是他出手如风似电,也有些应接不暇了。这五柄金剑,每一柄瞬息之间都击出数十记快招,十三夜便觉周身上下犹如包裹了层层金光电气,每一道都光华射目,难以直视,十三夜渐感双眼刺痛,眼前的剑招也渐渐模糊起来。他暗叫不妙,既然看不清对方剑招,自己还如何运击拆解?这比剑还有赢路吗?眼看对手五柄金剑越攻越快,自己空自着急,却全然束手无策。又斗了片刻,十三夜索性将心一横,收了兵刃,将眼一闭,只凭耳朵听风辩位,依仗灵动身法,在这乱剑缝隙之中躲闪趋避,姑且挨上一刻是一刻。如此一来,十三夜登时大处劣势,一时之间竟被攻得险象环生。好在这“雷电十字剑”虽然凌厉无比,招式却十分死板,乏于变化,五把金剑配合得不大默契,剑招之间颇有可供容身的空隙,若非如此,只怕十三夜早已被乱剑分尸了。
乌鳞蛟目力敏锐,瞧出十三夜害怕金光,提声说道:“十三夜公子,只须眼上蒙一层黑纱,便不用怕他们的剑光啦。”
十三夜闻听,登时不胜之喜,暗骂自己怎的这么笨,竟未想到这一招,急忙借缩身避剑的空当,自身上撕下一条纱襟,腾身而起,迅速蒙在双眼上,再睁眼时,但见四下已黑朦朦的一片,而五把金剑的光芒也已大为减弱,剑招的来路运行,湛然可睹。他喜不自禁,凌空一个折身,落到剑圈之外,朗声说道:“好个乌鳞蛟,这一招果然够妙!稍后比剑胜了,也算上你一份功劳。”
十三夜既不惧金光,胆量大壮,掣剑在手,凝神辨别五柄金剑各自出招的路径,击架拆解,进攻御守,与五人着实拼战起来。他这一反击,列缺子等人立时大感吃力起来,只觉这十三夜犹如陡然增加了数倍功力,黑色软剑一化为百,盘旋翻飞,八方出击,自己五人递出去的每一剑都给结结实实地挡了回来。五人越斗越急,将师门所学倾囊而出,却依然无法再将十三夜压倒。
奔星子见师弟白虹子额头渗汗,出剑也不似先前畅达凌厉了,叫道:“七师弟,咱们雷电剑门的胜败荣辱,今日全系于此战,谁要因撑不住而致比剑败落,那他可就是咱们师门的大罪人啦!”她嘴中说着七师弟,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汗透衣襟,苦苦支撑?
这“雷电十字剑”金光炫目,靠的是剑身镀着的金箔,可剑招威猛,却全要仗使剑之人的浑厚内功,是以这剑法极耗内力。临敌之际,若不能一鼓作气,在开局数十招内克敌制胜,一旦真气耗尽,那便再难有获胜之望,此时列缺子五人一阵急攻下来,别说几十招,只怕几百招也不下了,早已人人心浮气粗,筋疲力尽,出招换式之际,已大显滞涩迟钝之象。又斗片刻,列缺子见自己五人的剑阵威力越来越颓弱,而十三夜的斗志反而愈来愈强,腾挪纵横,剑幻百端,竟隐隐显出以一凌五、以寡欺众的架势来。他心中惊动,忍不住向师弟妹叫道:“大家留神守御,千万别给他可乘之机!”
十三夜此时斗志昂扬,绽舌叫道:“不给我‘可乘之机’?就凭几位这等剑法,又哪里不是‘可乘之机’?且看我这一剑!”说着黑剑轻颤,去势飘忽,剑尖戳中赤电子右肩。
赤电子一声惊叫,倒纵而出,但他居然十分勇悍,一看伤势不重,大喝一声,又挺剑而上,进攻未及三招,噗的一声,左肩又中一剑。赤电子惊怒交集,知道自己此时纵使守御也守不住了,当下一咬牙,干脆不再防守,金剑急运,出手全都变成了进攻招数,然而他此时双肩负伤,臂力大丧,出招虽然拼尽全力,但威力却反而越来越低。
十三夜哈哈一笑,说道:“贵派的剑法,我已领教了,今日比剑,到此为止,恕在下不奉陪啦!”嗤、嗤、嗤、嗤、嗤分刺五剑,将五人各逼得向后退开,身形一矮,滑步冲出剑圈,刚要起身,猛听脑后破空声急飞而至,却是列缺子恼怒之下,将金剑挥掷而出。十三夜心头一凛,暗道:“这厮说话斯斯文文,不料心肠如此歹毒!”翻身急滚,滚到一张茶桌下躲避。却听砰的一声,金剑斩入一根木柱,这水桶般粗的木柱几乎被拦腰折断。
十三夜钻出茶桌,正要拍桌斥骂,猛地眼角余光金光激闪,一副十字形的电光疾飞而来,却是奔星子运起一记“十字剑”攻了过来。
十三夜挥剑斜砍,当的一声,将这“十字剑”劈得转向身旁的一张木桌,只听嚓的一声,这木桌登时化为四爿。十三夜内力不深,适才的一番拼斗又均是硬接硬架,虽然自己筋骨健壮,但手臂也难免大感酸麻,此刻挡开了奔星子这聚全身劲力于一体的“十字剑”,只觉虎口一热,黑剑几乎拿捏不住,他一惊之下,急忙远远飘开。
正在这时,茶楼门口人影一闪,却是前去靖南世家送贴的彗星子回来了,一见楼内情状,大吃一惊。
奔星子被十三夜适才一剑砍的也是手指剧痛,不得已只能剑换左手,正要奋意再攻,一眼看见彗星子,不由得眼中火起,厉声喝道:“送个帖子也这么磨磨蹭蹭!难道等我们一个个都被杀了,你才回来么?还愣着干甚么,还不动手!”
彗星子只得拔出金剑,认定了十三夜,一招“一字剑”刺了过来。
奔星子怒道:“这种招数有何用?使些厉害的!”口中叫喝,奔步而前,双手握住剑柄,横砍两剑,竖砍两剑,四道剑光隐然合成一个“井”字,向十三夜猛攻而出。
这时列缺子也已将兵刃重新从木柱中抽了出来,振臂挥攉,与两边赤电子、清霜子、白虹子一起围攻而到。
十三夜不想再与他们缠斗,瞥眼见身后一个高大屏风,纵身上了屏顶。只听底下嘭的一声,六人收势不迭,一齐冲破屏风,闯入楼堂里间。十几个茶博士躲在其中,听得外面厮杀震天,正自哆嗦成团,蓦地六人六剑破屏而入,躲避不及,登时六七人尸横就地,一人相距稍远,手臂为剑锋扫中,骨断肉连,惨声嚎哭。奔星子听得厌烦,抬起一脚,将他踢得从窗口直贯出去。余人魂飞魄散,四处蹿逃。
十三夜从未见过这等血肉横飞的大屠杀,不由得心惊肉跳,慌忙调转脸面,纵下屏风。他脚方落地,六人又已追了出来,只见彗星子、白虹子脸色惨白,颇有惊惧之色,而奔星子列缺子等人脸上却都浑无异色,竟是将这误杀数人之事毫不放在心上。
只见奔星子口里叫道:“小子,哪里逃!”第一个挥剑奔到。
十三夜义愤填膺,当下不避反迎,黑剑一挺,剑尖向她咽喉刺去。奔星子见这一招虚飘凌厉,难挡难避,大惊之下,唯有瞠目待死。
眼见剑尖便要刺到奔星子咽喉皮肉之上,十三夜忽地心头一软,手腕急转,剑锋斜削而下,将她握着剑柄的左手拇指切了下来,随即倒跃而出,叱道:“滥杀无辜,岂能轻饶?切根手指,聊作教训!”
奔星子拇指既断,金剑脱落,她瞪眼望着脚边断指,怔怔发呆。列缺子等见奔星子折了拇指,既惊且痛,都停止进攻,护到身旁。列缺子切问:“师妹,你……怎样?”奔星子木然不答,低头怔了片刻,突然俯身用右手抄起金剑,大叫一声,猛地斜刺里窜出,手起一剑,竟向一边角落里的碧玉头顶上砍去!
这一招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十三夜更是魂飞天外,惊叫一声,飞身扑上。十三夜身法本自迅捷,这一扑又关系到碧玉的生死,自是竭尽全力,势头之疾,劲道之烈,当真难以形容,众人眼睛一花,十三夜已扑到碧玉近前,奋力挥出黑剑,挡在奔星子已砍到碧玉头顶的金剑上,只听当的一声大响,金剑滑开,剑锋贴着碧玉脸庞划过。十三夜却也因这一扑之势挟劲过大,身子失去主宰,直摔而前,远远滚到一边。
奔星子金剑虽被荡开,剑柄却并未脱手,一击不中,举剑又砍。
十三夜此时远在数丈之外,纵有通天之能,想再救碧玉也来不及了。
风流子站在碧玉身边,急从茶儿背后抽出长剑,不料他武功却是不精,出手迟滞,待他将长剑抽出,奔星子手中剑锋与碧玉头顶已不足数寸,眼看碧玉眨眼之间便要惨遭劈头开脑之祸。
便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一直在旁边静坐着的乌鳞蛟突然一声尖叫,两臂一振,站身而起,他左手疾探,将碧玉抓到自己身后,同时右手一拳击出,结结实实地打在奔星子面门之上。奔星子猝不及防,连叫都未及叫得一声,立时被震得昏死过去,仰身摔倒,手中金剑也远远飞出。
原来乌鳞蛟虽被点了穴道,但点穴之人内功不深,指力并未透到穴道深处,乌鳞蛟内力又甚为深湛,便一直潜运内力,暗暗冲解,眼看要成功了,猛见奔星子向碧玉猝下杀手,情急之下,内力暴增,登时将穴道冲了开来。也幸亏他穴道冲开得及时,若再迟延得一刹那,碧玉小命儿就撂到这儿了。乌鳞蛟一拳击昏奔星子,拉了碧玉让到一边,又顺手解了如梦柔和卸肢疯煞的穴道。卸肢疯煞一跳而起,纵声大叫:“好啊,老子终于能活动啦!”只见列缺子诸人正要奔过来抢救昏倒在地的奔星子,破口大骂:“他(奶奶)的!好个名门大派,甚么东西!打架不过,竟向人家小丫头出气,真是猪/狗不如,气死我也!”哇哇大叫声中,拎起一张桌子,向列缺子一众兜头掷去。
十三夜见碧玉有惊无险,一颗心方从嗓子眼儿里落下,纵身抢到碧玉身边,一把攥了她手,声音发颤,说道:“碧玉,碧玉,吓死我了!你……你没事,真是……太好啦!”
碧玉虽说在旁观战,但她目力不及,根本无法看清两方是如何拼杀决斗的,唯觉满堂中人影翻飞,电光飞射,早已目眩神摇,待见到列缺子一众误杀人命,血光四溅,更是吓得目瞪口呆,冷不丁奔星子袭击而至,哪里还知道躲闪?登时脑中一片空白,只道自己必死无疑了,天幸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先是十三夜阻挡,再是乌鳞蛟急救,堪堪脱得大难,此时听到十三夜庆幸安慰,再一思瞬息之前的奇惊巨险,当真是九死一生,命悬毫忽,不由得肝胆皆裂,一张小脸儿苍白的如纸一般,小嘴儿一撇,就要哭。十三夜急忙将她搂在怀里,不住地柔声安慰。
风流子在一旁看着,心里酸溜溜的,道:“十三夜公子,大敌尚在身边,危险还没尽除,还是待退了强敌,再慰解佳人吧。”
列缺子见乌鳞蛟竟然自破穴道,大吃一惊,又见如梦柔与卸肢疯煞均已行动如常,乌鳞蛟内艺精深,如梦柔擅使剧毒,两人都不是易与之辈,当下冲了两步,便停下来,说道:“你将我师妹伤得怎样?要是我师妹有什么不测,我与阁下誓不干休!”
乌鳞蛟冷然笑道:“干休又怎样,不干休又怎样?老夫何惧你来?你将老夫的兵刃收到哪里去了?快拿出来!”卸肢疯煞也喝道:“是!快将老子的大环刀也还了来!”说着一指碧玉,又加上一句:“还有这小丫头的那绿色宝剑,也都一并还来!”
十三夜闻言一惊,回头问道:“怎么,我的寒玉剑也被他们收去啦?”
如梦柔道:“十三夜公子还不知道,他们在你昏迷之时,便将碧玉小妹子所带的宝剑,连同我两位哥哥的兵刃全都没收了去啦。只我和公子的兵刃藏在衣内,他们没有发现,才侥幸未被收走。”
碧玉一听寒玉剑给人收了去,心中大急,抓住十三夜手臂,急道:“寒玉剑丢了!这怎么办?都怪我不好……”十三夜安慰道:“寒玉剑是他们乘你昏迷时拿去的,你有何错?况且就算是你丢了,我又岂会怪你?何况他们人在这儿,跟他们要回就是了。”说着踏出一步,左掌摊出,道:“把寒玉剑交还来!”
列缺子道:“先把我师妹送来,我师妹如有什么好歹,我列缺子就是战死在此,也决难从命任何事!”
如梦柔娇声道:“好,我便把令师妹还给你。”说着俯身便要去抱奔星子。
列缺子喝道:“你不要动!你想借我师妹之身对我们下毒,却是打错了算盘。让你这位二哥送我师妹过来。”他见卸肢疯煞遍体是伤,纵然武功不差,也难有多大威胁,便点明了要他送人。
如梦柔一笑,道:“你脑子倒灵光,姐姐的心思竟被你看出来了!好,二哥,你便将人给他们送去。”
十三夜大不耐烦,弯腰提起奔星子,晃身向前,将奔星子塞到列缺子怀中,跟着将手伸出,道:“人还你,快把寒玉剑还来吧!”他距列缺子尚有两丈之遥,然而他身法快极,提人送人,眨眼完成,列缺子只觉眼一花,师妹已到了自己怀中,十三夜的手掌已伸到了面前,虽然恰才已极尽领略了对方轻功,但此时仍被他这般一晃而至地逼到面前,仍觉颜面无光,不禁脸上一红,抱着奔星子退开一步。十三夜紧跟而上,手指几乎碰到列缺子鼻子,大声道:“还不将寒玉剑还来?”
旁边的彗星子满心害怕,唯恐十三夜性子上来,对二师哥暴下杀手,战战兢兢地道:“你们的兵刃如今在我们下榻之处,我们马上还给你,请……请少侠不要向我二师哥为难!”
十三夜道:“你们下榻何处?快带我去。”
列缺子道:“我们的住处在靖南世家府院内,难道阁下也要去么?”
十三夜身形一晃,跃回碧玉身边,说道:“我们此行,去的就是靖南世家,有甚么不能去的?前面带路。”说话时扶了碧玉向楼外便走。
他刚迈出一步,只听乌鳞蛟和如梦柔齐声叫道:“公子,小心背后!”
十三夜听到脑后破空声响,知道一个暗器飞了过来,当下头也不回,反手一剑甩出,当的一声,将暗器拍飞,只听叮一声,这暗器钉到墙壁之上,回头一看,却是一支四寸来长的金色飞镖,又见那赤电子的手臂伸出尚未缩回,飞镖自然是他发的。
乌鳞蛟脸色一沉,纵身而上,右手成爪,向赤电子直抓而下。
列缺子知乌鳞蛟功力深厚,就算师弟身上无伤,也未必是他敌手,急忙把奔星子交到清霜子臂弯里,运起左掌,往乌鳞蛟爪上迎过去。
乌鳞蛟化爪为掌,嘭的一声,双掌相接。
列缺子向来对自己内功十分自负,虽与十三夜剧斗良久,耗力甚巨,但仍自觉当能与乌鳞蛟拼个旗鼓相当,然而不料手掌与对方手掌一接,只觉对方内息汹涌澎湃,势不可挡,霎时之间手臂酥软,全身剧震。
列缺子脸上惨白,噔噔噔退出数步,意欲拿桩站稳,只觉双腿酸软,竟然站立不住,急忙倒转金剑,剑尖柱地,这才不致摔倒。
乌鳞蛟将列缺子一招震开,手掌复化为爪,继续向赤电子急抓而下。赤电子急运一记“十字剑”自护,乌鳞蛟左掌劈出,将金剑凌空震开,右爪已抓住他的衣襟,冷森森地道:“如此暗箭伤人,纵我江湖左道亦不屑为,你也配做名门正派的弟子?”
赤电子胸口受制,遍体酸麻,但他心里害怕,脸上却强自镇定,口中硬道:“要杀便杀,少说废话!我赤电子皱一皱眉头,便不算好汉!”
乌鳞蛟嘴角一斜,露出一丝阴恻恻的笑容,森然道:“想死还不容易?不过我杀你之前,要先将你全身经脉悉数震裂,浑身骨骼寸寸捏断,让你先受一受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赤电子听得毛骨悚然,冷汗滚滚而下,心想这等酷刑当真不是人受的,不由得浑身颤抖。乌鳞蛟右掌抬起,便要击下。
列缺子久闻这乌鳞蛟在左道之中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之徒,说得出,做得到,眼见师弟便要废于他的掌下,急忙强抑痛楚,开口叫道:“前辈住手!”
乌鳞蛟虚悬了掌,向他冷然道:“有何话说?”列缺子喘了几口气,强自稳住脉息,凝气说道:“前辈若想讨回兵器,便请不要伤我师弟。前辈要觉着非如此不足以解恨,便请拿在下开刀吧!”乌鳞蛟冷笑道:“瞧不出你行事卑鄙,对同门倒有几分义气!也不用你替他挨刀,待我处置了他,自有你应得的苦头!至于老夫的兵刃,如今既已清楚了它的所在,还怕拿不回来?”说着手掌仍要击下。
十三夜道:“乌鳞蛟前辈,请手下留情!”
乌鳞蛟一怔,道:“公子有何吩咐?”
十三夜道:“这些人虽然可恶,却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死罪,何必非要取他性命?他们适才滥伤人命,我已斩了那奔星子一根手指以作惩戒,至于余人,就交给靖南世家去量罪处罚吧。”
如梦柔道:“他们屡次加害公子,难道公子就不想报复他们一番?”十三夜摇了摇头,道:“既然未能伤到我,便算了吧。”如梦柔走到列缺子身边,笑吟吟地道:“听到没有?你们对十三夜公子一再加害,可公子反而处处回护你们,如此以德报怨,才是响当当的大侠风范,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为什么就做不到?”说完又笑嘻嘻的在列缺子脸上轻轻一捏。列缺子气得满脸通红,却又不敢反抗。
乌鳞蛟道:“老夫就看在十三夜公子的面上,姑且放你们一马。”将赤电子重重往地上一摔,突然身形晃动,以迅捷无比的手法将列缺子、白虹子、青霜子的穴道一齐点中,只留下呆若木鸡的彗星子一人,乌鳞蛟道:“诸人之中,也就你这丫头还算老实,就烦你再走一趟,去你们下榻之处将我们的兵刃取回来吧。可别想耍什么花招,否则你这几个师兄弟性命不保!”
十三夜道:“我的寒玉剑就不劳她取了,我和碧玉自己能取。”
正在此时,忽听大街之上远远传来一片马蹄声响,蹄声来得好快,倏忽之间便到了茶楼门外。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叫道:“靖南八箭奉世子之命恭迎雷电剑门诸位高足,闲杂人等快快闪开!”
此时茶楼外围观的江湖豪客层层叠叠,众人为楼中情势所慑,全都鸦雀无声,这句喊话登时传入每个人的耳中,群豪立时轰的一声,让出一条大道。
只听那声音洪亮的人“咦”了一声,喝道:“怎么回事?”跟着嗖的一声,一支长箭激射而入,嗤的一声,穿入乌鳞蛟左臂之中。
乌鳞蛟手臂剧痛,急向后纵跃。他身后便是茶楼的墙壁,这一退之下,后背立时靠在了墙上。只听又是嗖嗖嗖的连声疾响,又七支箭联珠射入,托、托、托的钉入了墙壁之中,每一支箭均与乌鳞蛟贴肤而过。只见这七支长箭之中,两支贴着乌鳞蛟脖领,两支贴着乌鳞蛟腋窝,两支贴着乌鳞蛟腰眼,最后一支则从他胯间一穿而过,七支箭均与他贴肉而立,射进衣服,却又不伤及他的皮肉,登时将乌鳞蛟牢牢架在墙上。乌鳞蛟武功不弱,但面对这七支长箭,竟然全无招架之功,射箭之人箭术之高,当真匪夷所思。
如梦柔翻手抽出长短双剑,一招未施出,当当两声,两支箭已将双剑撞飞。卸肢疯煞欲故技重施,抄桌砸去,手指刚碰到桌子边缘,掌心早被一箭洞穿,疼的他一声怪叫,远远蹿开。只听嗖嗖连声,箭入如雨,四周站着的风流子和几个留在楼内观战的豪客都未能幸免,一个个全被钉在墙上。唯有茶儿太过娇弱,靖南八箭看她大概没什么威胁,未予理会。
十三夜大吃一惊,不想天下居然有这等不可思议的箭术,若非亲见,当真绝难相信。他与碧玉正站在楼门靠里的角落,八箭还未看到他们,他正想迈步出门,碧玉忙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悄声道:“不能出去!八箭见你在此,立刻会射箭捕拿,根本容不得我阻拦!我们先藏起来,别让他们看到。”十三夜一听吓了一跳,八箭适才展露的这手乱箭捕人的高超神技,只怕自己还真对付不了,当下点了点头,揽起碧玉抢到近旁一个窗户,跃身而出,一溜烟儿钻进楼后的小巷之中。
行到一个幽静之处,十三夜方放缓脚步。他适才与列缺子众人一场剧斗,耗力甚巨,这时又一阵急奔,不禁心浮气粗。
碧玉心中关切,说道:“瞧把你累的,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十三夜道:“都到家门口了,难道你不想马上进家?”
碧玉笑道:“正是要进家了,我心里反而紧张啦!离家这些日子,我感觉过了好久好久。寒冰姐姐已经到家了吧?不知她想我没有?大小姐呢,大小姐肯定是想死我了。”说着不禁微笑,忽然又想起一事,抓住十三夜手道:“你方才把雷电剑门几个弟子打得大败,他们回去,定要向世子告状,世子平日最看重的就是他们这些名门大派的人,听到他们诉苦,定会怪罪你。况且世子还不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倘若知道,只怕更要大大的生气。世子脾气急躁,又兼白天事务繁忙,如果我们此时回去,世子无暇处理,说不定就会先将咱们关起来,等到空闲了再加审问。若真如此,我可没脸再见人啦!不如到晚上事定之后,我们再回家中,将与雷电剑门的过节向世子细细分说,或许可稍减世子之怒,到时就算责罚,也轻的多了。”
十三夜对碧玉惟命是听,自然点头依从。
二人边说边行,十三夜渐觉腹中饥饿,对碧玉提议去吃些饭。碧玉担忧惊吓了一场,也早已饥肠辘辘,当即点头同意。
十三夜揽了碧玉腰肢,正要加快脚步,忽然两个肩头同时一紧,已被两只大手从后面扣住。十三夜一惊回头,只见两个高大魁梧的中年汉子似笑非笑地站在身后,不是旁人,正是李冰阳的两个随从、十三剑阁守护寒玉剑的护剑使者甲二护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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