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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缘来到国恩寺以后因为尊贵的身份没人敢管束他,只是到无明面前吐苦水、抱怨的人越来越多。无明不知道大人物和觉缘说了什么,但觉缘虽然对其他人不屑一顾,但对于无明的话,虽然也是态度傲慢,嘴里各种不满,但都一一照做了。无明将觉缘带在身边,将两人一起关在藏经阁里。无明并不强迫觉缘看经书,但在极度无聊的状况下,觉缘无奈的选择用经书来打发时间。起初觉缘读半页就扔一本,但慢慢的,看的页数越来越多。无明偶尔会给觉缘讲几个佛理故事,觉缘背对着无明,听得十分入迷。三个月后,无明不再将藏经阁的门锁上,觉缘瞟了一眼敞开的大门,又低下头看手中的佛经。偶尔,觉缘会和众僧一同晨起后到大殿念一会儿经。但对于斋饭,觉缘还是无法与之和平共处,于是国恩寺的后山,每逢深夜,总会有一胖一瘦、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偷偷地支起火堆。又过了一个多月,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秋节灯会,山下的百姓都变得忙碌起来,觉缘以前在宫里经常听说民间的秋节盛会很是热闹,所以吵嚷着要下山,能行将觉缘锁在自己的禅房,却让无明到山下去走一走。无明从没下过山,就如同觉缘对寺庙的抵触和厌烦一般,无明站在山门外,望着通向山脚闹市的小路犹豫了半天不敢踏出一步。
“死秃驴!臭老头!让我下山!我要下山!放我出去!”
觉缘杀猪般的嚎叫直冲云霄,惊得鸟儿呼啦啦一阵慌乱的飞走。鸟儿的离去使无明的心突然踏实了,一步一步开始向山下走去。
无明顺着路一直往前走,人越来越多,走进了闹市,各种声音,各种颜色,各种味道如洪水猛兽向无明逼近。无明在街市上一动不动站了半个时辰,所有的一切才逐渐融合,色彩柔和了,声音顺耳了,味道也不再刺鼻。无明试着往前走,但马上,前方出现了一个茶馆,无明再不能往前走了,他必须做出选择——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就在无明纠结的时候,茶馆的老板招呼无明进去坐一坐,喝杯茶。无明如蒙大赦,跟着老板进了茶馆。
“云雾!你爹呢?那个死老头子又跑哪儿去了?生意这么不好,也不知道想点办法,……整天和那帮老混混一起喝酒扯闲!老的不让人省心,小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你媳妇又跑哪去了?一个女子整天抛头露面的和一帮男人混在一起,……也不知道帮我做做家务!你也是不争气,没出息……”
无明刚坐下,一个老妇人就怒气冲冲的捧着一筐青菜走了进来。低着头一边择菜,一边嘴里不停的埋怨着。声音时而大时而小,时而急时而缓,突然挤成一堆一下子爆破出来听不清说着什么,又立马缩回去,支支吾吾像是自言自语。掌柜的好像是老妇人的儿子,陪着笑给无明斟了一杯茶,然后继续理账,好像并没有看见老妇人一般。
无明坐得无趣想要起身离开时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扶着一个满身是土的醉老汉进了茶馆。掌柜的赶忙迎上去。“爹,你怎么又喝多了!这一大清早的,您又去哪儿了?哎呦!怎么鼻子也破了?”
听掌柜所言这醉汉是其父亲,但一旁择菜的老妇人听到儿子的话却连头都没抬一下。
掌柜的想要将烂醉的父亲扶到后屋时,几个泼皮无赖手持刀斧走进茶馆,一脚踹开掌柜的,伸手就去抢那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今天再不还钱就把你老婆抵押还债吧!”
掌柜听后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取下身后的一块墙砖,拿出用布层层包裹的银子,交给混混。混混刚要用手接,老妇人却疯了似的冲过来抢走钱袋,破口大骂。
“你们把那个老头子和小贱人带走吧!只知道败家惹祸,畜生都不如的一帮害人精!滚滚!都滚出去!”
混混两三下制住老妇人,抢回银子,骂骂咧咧的走了。老妇人狠狠地往醉老汉的鼻梁上打了一拳。掌柜的拽着自己的父母去了后堂。店里只剩下无明和那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小师父今年多大了?在哪个庙里修行啊?”
年轻女子理了理杂乱的鬓发,一步三摇的坐到无明身边。身上的香味在无明的鼻腔里横冲直撞、肆意妄为。
“十二岁,住在国恩寺。”
无明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看年轻女子眼中的暧昧。
“国恩寺?那可是大寺啊!小师父一定修为不浅吧?”
年轻女子又往前凑了凑,无明没有回话,眼睛一直瞥向后屋,‘如果是师父,会怎样度化这样痛苦的一家人呢?’刚才的一场闹剧,更加坚定了无明修佛之心。他想要马上回到寺里,到藏经阁读遍经书,早日帮众生从烦恼中解脱。可无明刚一起身就被女子按了下去。
“哎,小师父不必担心,一家人生活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的,一会儿就好了。其实啊,这吵吵闹闹的才更像个家不是?”
女子以为无明还在忧心方才的事,脸色柔和了些。
无明不解的看着女子,方才那样的惊心动魄,女子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是真的甘之如饴还是已经麻木不知,无明看不出来。
“爹已经睡下了,妈在后厨择菜呢。”
掌柜的笑着走了出来,身上的衣服换了一件,人显得更加精神了。
“真的没事吗?”
无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夫妻二人皆是一脸平和,甚至流动着一种亲昵祥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象。是自己修行不够看不出事物本质,还是事物本身就是万千变化,难以捉摸?虽然很丑陋,但无明认为那才应该是真相。
“当然了。所有人家都是这样吧。”
夫妻二人笑的心有灵犀。
“姐,你也太傻了!那个混蛋那样辜负你,你怎么还替他说话?”
隔壁突然又传来一阵叫骂声,无明走出茶馆,一个双眼哭得通红的女子正在和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拉扯。
“杜盛!你姐姐已经够伤心了,你就别来刺激她了!这种事情旁人插手只会添乱而已,你赶紧走吧!”
茶馆内掌柜走出来扶起被推倒的伤心女子进了屋,门外的书生跺了跺脚生气的离开了。无明不由自主的也向屋内走去。
“施主因何如此悲伤?可否说与小僧?”
“小师父怎么也跟进来了?快出去吧。”
茶馆内掌柜推着无明出了屋子,看了看四周,好事的街坊都散了。
“小师父是出家人,和您说说也无妨。这屋子里的女人叫杜鹃,省吃俭用养活弟弟和自己的情郎,却不想那个情郎高中状元以后荣归乡里,娶了知府的女儿,抛弃了她。换了谁都一定恨透了那个负心汉,可这个傻女人却不但不闹,反而开心的祝福那个混蛋。也许这就是真正的爱情?谁知道呢?”
女人再次进了屋,把房门从里锁上,无明站在门外更加的疑惑。街上的花灯,和匆忙行走的路人,那些本来已经融合的声光形色,再一次界限分明。
来去不到两个时辰,无明回到了国恩寺。推开藏经阁的门,能行正和觉缘在吃着烤鸡喝着杏酒,无明最爱的几本佛经正垫在烤鸡下。屋里的气氛十分凝重,能行和觉缘都尴尬的看着无明,但是无明只是瞟了一眼被油和酒浸湿的佛经,然后像能行经常做的那样,随意的躺在地上。
“师父,肉好吃吗?”
无明突然问了这样一句。
“好吃,好吃,就是有些柴了。”
能行嚼着鸡骨头频频点头。
“那酒好喝吗?”
“好喝,好喝,就是再酿一酿就更醇了。”
觉缘捧着酒壶已经有些醉眼朦胧。
“师父,你喝酒吃肉的时候感觉幸福吗?”
“觉缘,你喝酒吃肉时幸福吗?”
能行伸手去抢酒壶。
“反正比吃斋菜幸福!”
觉缘握紧不撒手,能行和觉缘滚成一团,酒一滴不剩,洒的干干净净。
“师父,那这样幸福的事,为什么佛不让我们去做呢?”
无明更加疑惑。
“佛不是不让,只是不希望你掉入酒池肉林,死于口腹之欲。佛希望我们不是只为一件事而喜悦,也不是只为一件事而悲伤。”
能行舔着地上的酒,又吮了吮手指。
“师父,你吃斋菜的时候幸福吗?”
“有时幸福有时不幸福。”
“师父,我今天下山看到很多人,我以为他们很不幸,但他们告诉我其实他们很幸福。佛说众生受七情六欲之苦,但若七情六欲同样使人们幸福,那我们还有必要度化他们吗?那样复杂的情感,佛是如何使幸福和痛苦能泾渭分明,从而帮助人们去除痛苦呢?”
无明坐起身跪在能行身边,眼神迷惘,表情很是痛苦纠结。如果苦难能带给世人幸福,那他还应该去帮助世人免除苦难吗?
“无明啊,你再下山走一趟吧。”
觉缘已经倚着书架去见周公了,能行将无明赶出藏经阁,屋子里很快响起一阵阵鼾声。
无明坐在山门前的石阶上想了很久,不知不觉也进入了梦乡。一阵凉风将无明从梦中吹醒,再一睁眼,天已经擦黑了。无明向山下走去,在天完全黑了的时候又来到了茶馆门前。茶馆里点着灯,但是依旧没有什么人,掌柜的并不在,倒是那个老妇人坐在角落里不停地哭泣。
“施主,您是在烦恼吗?”
无明试探性的询问,他对自己所看到的、听到的再不敢相信。
“你没看见我在哭吗?难道还是在高兴吗?丈夫败家,儿子没出息,媳妇整天就知道四处勾引男人。这个家最好来把天火烧了就一了百了了!”
老妇人越说越激动,拍打着桌子,哭得更加厉害。
“可您的媳妇说吵吵闹闹才有家的味道。您的儿子和媳妇好像很满意现在的样子?”
“呸!那两个挨千刀的整日里浑浑噩噩不做人事,这一家子都靠我这个老太婆给别人补衣服维持生计,他们坐吃等死自然觉得好,我可再也忍受不了了!”
老妇人放声大哭,在空荡的茶馆内不断回响、扩大。无明从小生活在寺庙里,很少接触过这样强烈的情感。他不知道掌柜和他的妻子是否真的幸福,但他知道眼前的这个老妇人真的很绝望,很痛苦。身在人间,心在地狱。无明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佛经里讲了很多大道理,但此刻无明却如鲠在喉,不知所措。
“杜鹃妹子!杜鹃妹子!不好了!你弟弟杀人了!他把状元郎给杀了!”
一阵惊慌的喊叫掩盖了老妇人的哭泣,隔壁的房门砰的一声打开了,上午那个痴心女子愣在门口。
“杜鹃妹子,你快去看看吧!你弟弟把状元郎给杀了,现在已经被逮捕了!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啊!就算那个负心汉再该死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去换啊!这个杜盛啊,真是太傻了……杜鹃妹子!你……”
赶来报信的街坊大姐话说了一半,那个痴心女子突然冲向茶馆门口的柱子,一头撞过去,无明就站在柱子旁,飞溅的鲜血染红了僧衣。痴心女子倒在无明脚上,一瞬就没了气息。周围人连喊带叫,乱作一团。无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脚仿佛没有了知觉一般,好像随着女子的离去一起离开了身体。女子被移走,但无明仍站在原地,一滴、两滴,那是无明第一次流泪。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泣,他并不害怕。他觉得周围很空,心里很慌。可很快,一双温暖的手搭在了无明肩头。在周围的人渐渐散去的时候,能行却站在了无明的身后。
“你说的没错,我们有时候并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那不一定是真的。不是每一个人的幸福都能被他人感知到。我们的幸福也许不为人知,甚至被人误解和错读。你看这家人,对于日常的争吵和琐碎,有人认为是幸福,有人认为是痛苦,还有人觉得无所谓。你看这个女子的爱情,她自己认为爱情是无悔付出,是以对方的幸福为幸福,可她的弟弟却并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自己的姐姐受到了背叛和屈辱。同样一件事,有人看到了真善美,选择原谅和包容,选择爱和理解,但也有人,看到了假恶丑,选择埋怨和计较,选择恨和伤害。七情六欲是幸也是不幸的源泉,所以我们无法躲避、挑选,我们全然接受,佛要度化,要我们抛弃给我们带来烦恼的幸与不幸,不爱一物,不爱一人,不因一物悲喜,也不因一人悲喜,放弃对万事万物的界定,而是与之融为一体,平和随意。无明,对佛的执着也是一种心魔。”
能行拍了拍无明的头,无明觉得自己的脚死而复生了。无明跟着能行回到了山上,一如往常洗漱安寝。月亮升到中天,无明收拾好包袱来到厨房与能行辞别。
“师父,我想下山真正的体会一番七情六欲,人间悲喜。有很多问题,佛经里我找寻不到答案。我还想去佛的故乡恒里国,去看看佛顿悟的过程。”
“去吧,去吧。儿子大了不能留,留来留去成冤仇。这个拿去,时刻戴在脖子上,也许会对你有用。”
能行用沾满油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用红丝线拴着,正面刻有一个‘行’字,反面刻了一条龙。装饰着佛门七宝,看起来十分名贵。无明戴好玉牌,给能行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去。山门外,觉缘倚着山门前的松树,好像等了很久。身边还多了两个随从,年长的二十一二的样子,另一个年纪和无明差不多。
“你怎么这么慢啊!小爷都快等成望夫石了!赶紧出发吧!臭和尚!又拿父皇压我,看我登基以后一准砍了你的秃头!”
觉缘踢着石子骂骂咧咧地往山下走去。年轻的随从紧跟在他身后,年长的向无明走来。
“能行师父让太子殿下随您下山修行,陛下不放心,派我二人保护您和殿下。小人白玉,另一位是舍弟白龙。”
无明向白玉施了一礼,也大步向山下走去。
月亮慢慢落下,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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