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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的事未了，东边又有人骂不绝声地奔来了，前头一个肥头大耳红脸大汉，后跟两个敞胸露怀八字脚，一步一跩，亦步亦趋。来到大门前，红脸大汉两眼一瞪，亮开嗓门儿问：“三儿，怎么回事？”
刚从大门里爬起来的黑大个儿，哭着脸说：“师父，徒弟丢人了，他们撞伤了人不讲理。”
红脸大汉大喊一声：“反了天了，潼关城里竟有人敢在老虎嘴上拔毛，不给他点儿厉害看看，也不知道我铁胳膊项宽有多大道行！小子们，给我打，打死一个摆着，打死两个垜着，天大的漏子有师父兜着。”
这就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的地头蛇，能耐不大，人缘挺臭，但上通官府，下压百姓，地地道道独霸一方的土皇上。敢情那些抬人的、帮腔的、作证的，都是一伙的，扑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一阵乱打。连地保都帮着拉偏架，只拦左家的人，不拦打人的。左家的仆人虽然个个年轻力壮，也见过大世面，但吃亏吃在不敢下死手上，打人家不敢往要命的地方打，挨一下却痛得要命。人多手乱，从门楼里打到台阶下，庆吉的脑袋被打破了，同寿和同喜的眼睛肿了，鼻子出血了，幸亏戚朋见机甚早，一出手便踢伤了黑大个儿，打倒了两个做假证的地痞，跳下台阶又拦住了项宽。戚朋的武艺不高，和项宽差不多，可惜的是他也不敢攻击项宽要害，怕出了人命连累左家。项宽却看出了便宜，只攻不守，一路猛冲，戚朋连换了两下重拳，吐了两口血，仍然拼命搏斗，致死不退。打着打着，两人打到门楼东边那个瞎眼老花子跟前，老花子突然大喊一声：“小猴子快来！两只狗打架，要咬着我了。”喊了几声，不见人来，老花子抡起打狗棒就打，正赶上项宽出拳直击戚朋胸口，那细细地打狗棒正打在项宽的胳膊肘上，乓的一下，竟把铁胳膊的胳膊打折了。痛得项宽嗷嗷大叫，紧接着左脚脖上又挨了一下，扑通一声，项宽那一身肥肉墩在地上，脚脖子也断了，他杀猪一样在地上乱滚乱嚎，嚎得大门前那群徒子徒孙锐气全消，一窝蜂似的跑过来看师父。那个靠墙根坐着的瞎眼老花子还没完没了地直叫：“小猴子，小猴子，又来了一窝狗崽子，要咬着我的脚趾头。”他眼睛看不着手可挺准，喊一声打一下，打狗棒老贴地皮儿乱抡，谁挨近谁倒霉，不是砸了脚背，就是打了脚脖子。偏偏项宽长得太胖，好容易架了起来，却没有一个徒弟背得动。
正在乱成一团，那个小花子不知什么时候跑回来了，趁乱溜进门楼里，在门板旁边放了个大炮仗，嘭的一声，震得门楼嗡嗡直响，吓得门板上装昏的年轻人跳起来就跑，一边跑一边打阿嚏。小花子也不知炮仗里有鬼，呛得捏着鼻子往外跑，嘴里不住大叫：“小雷子弄的这是什么玩意儿，一股辣椒面味儿，呛人！”
转眼之间，地保走了，一群瘸子搀着哎呦哎呦乱叫的项宽往东走了，小花子搀着瞎眼的老花子往西走了，大门楼里只剩下了那扇旧门板。同福在大门前张罗着，庆祥走到戚朋身旁问：
“戚大叔，你受伤了？”
戚朋一张嘴吐出一口血，面带愧色说：“戚朋有负公子重托，惭愧，惭愧。”
地保回到家中，妻子说：“来了个小花子，送来一大袋沙子，说是你要的，我搬不动，就让他放在院门旁边。”地保瞪着三角眼愣了，心想：我没让人送沙子呀。一看院门旁竖着那袋沙子，搬了两下没搬动，解开袋口，使劲一推，沙袋倒下，哗的淌出一堆沙子，袋口里露出一个死人脑袋，头发乱蓬蓬，脸上干巴巴，竟是从左家门楼里被夹走的小拐子……
无难听爷爷叙说这场祸事的经过，也不比庆安说的详细多少，而且大半是由小辣椒帮着说的。无难和沈非非都猜测那小花子是在思汉庄见过的周敬，却不知瞎眼的老花子是谁？既然项宽等人已经被打跑了，为什么又要伍千两银子？
小辣椒说：“那是昨天的事。来了两坏蛋，说是项宽的徒弟，有一窝什么蜂来了，要替项宽报仇，限我们三天之内，拿出伍千两银子给项宽治病，不然就杀上门来，鸡犬不留！”
无难笑笑说：“大约是一窝蜂吧，竟飞到潼关来了。”
沈非非小声说：“大哥，我们再捅捅马蜂窝。”
小辣椒两眼一瞪：“你俩胆子不小！明天趁早和老庄主、老夫人一块到外边躲躲去，家里已经把银子准备好了，来了就给他们，我们可惹不起这群臭无赖。”
无难逗他说：“辣婶子，你不是还打过强盗吗？”
小辣椒噗哧一笑说：“那是跟灵姑娘借光了，屁股蛋儿上还揍了一下子。”
无难知道戚朋一家子住在外院，便急着要去看看戚朋的伤势，奶奶吩咐他和沈非非：
“戚朋是好人，从来了就像一家人，上上下下都处得很好，这回为了我们家的事还受了伤……但这人和我们念书人不一样，一身野气，拿性命当儿戏，你俩不能和他商量着惹事，我们舍得了银子舍不得人。”
无难笑着答应，拉了沈非非便向外院走去。
戚朋一家住在外院东厢房北面两间屋内。无难和沈非非进屋后，见躺在炕上的戚朋要起身相迎，无难赶忙上来拦住，长揖相谢：
“多蒙戚大叔仗义相助，无难不胜感激。”
戚朋惭愧地说：“戚朋微末之力，不足为尊府解忧，反而惹下大祸了。”
无难劝慰地说：“戚大叔请放宽心，些许小事自有无难来管。只请大叔以后不要再提‘尊府’了，我们是一家人啊。”
戚朋的妻子呼唤一声，女儿小秀从里屋出来拜见无难和沈非非。戚朋说小秀是专伺奉老太太的，这几天因为戚朋有病，老太太特令回来伺候戚朋的。沈非非看这粗服乱头的乡村丫头，穿上花衣服，薄施胭脂，竟出落得越发好看了，禁不住一把拉到身前仔细看了好几眼，羞得小秀左挣右躲，满脸通红。沈非非知他误会了，忙笑着说：
“你害什么臊？我和你一样，都是姑娘。”
说得小秀直眉楞眼地看着沈非非。沈非非对戚朋说：
“戚大叔，我是个半吊子大夫，只知药，不知病。不过药却是出自名医之手，你自己挑选吧。”
沈非非拿出几种治内伤的补气调血药丸，戚朋只拿了三丸，便已高兴得连声称谢说：
“这药平常人能得一丸已是大幸了。”
无难又问了戚朋一些有关项宽和一窝蜂等来人的情形，便去和沈非非商量捅马蜂窝的事了。
第二天一清早，无难再三劝爷爷奶奶不要去亲戚家躲祸，家里人谁也不听。沈非非来了机灵劲儿，一把拉住刚出屋的老太太，问：
“奶奶，当年灵姑姑比我大多少？”
老太太说：“比你大不了多少。”
沈非非又问：“如果灵姑姑在这儿，你和爷爷还用去躲不？”
老太太不假思索地说：“哪还用问，灵姑姑若在这儿，别说来一窝蜂，来一窝狼、一窝虎我也不怕。”
沈非非说：“灵姑姑是五毒教副教主，我没见过。如果我说，五毒教主天魔女无邪是我姑姑，奶奶信不信？”
老太太看看沈非非脸上一本正经的神情，点了点头。
沈非非问：“如果我说我能打败那群一窝蜂，奶奶，怎样你才相信？”
老太太又看看沈非非，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小辣椒倒看出门道了，乐呵呵地说：
“非小姐，你给老太太露出两手，老太太就信了。”
沈非非一听，怎么出来个“非小姐”？索性就“飞小姐”吧。这时候大虎和小虎正蹲在院内一东一西的两棵梧桐树上，中间相距三四丈远。沈非非向树上喊：
“大虎、小虎，你们两个调换个儿。”又伸出左右两手在面前交叉着一比划。
吱吱两声，大虎从东边的树上蹿起来，小虎在西边树上蹿起来，跃起一丈多高，凌空向对方的树上纵去，半路上各自翻了个跟头，一伸长爪抓住树枝，一悠荡，蹲在树梢上了。
小辣椒看得拍手直乐，老太太也吃惊不小，想不到猴子还有这么大能耐。
沈非非笑眯眯地说：“奶奶，我蹦的比猴子还好看。不信，你看。”
说着，一提气，纵上东面的树梢，单腿踩在一根比小孩胳膊还细的树枝上，压得小树枝上下乱颤，吓得老太太直“哎呀”，不住招手说：
“下来，孩子，小心摔着。”
沈非非身子突然一起，拔起一丈多高，半空中一折身，两臂平张，像一只大鹰向西面树上扑去，半路上也像大虎、小虎一样，翻了个跟头，落到树上后，仍然单腿独立，站在细枝上一晃一晃上下颤动。
老太太这回信了，乐得直招手说：“下来，下来，奶奶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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