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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难和沈非来到这条河边时，干干的一片沙砾上一滴水珠也没有了，曾经是河岸的黄沙上，留下几根鸡骨和几条车轱辘印。无难望着远处沙岗上一簇簇芨芨草，对沈非说:“这里真不愧为浩浩瀚海，古来戍边的将士们，离家万里，夜宿黄沙，面对‘长烟落日孤城闭’的凄凉景色，怎能不起思乡之情。”
沈非说:‘古人征战几人回”?这茫茫黄沙下不知埋了多少‘春闺梦里人'?只恐我们脚下就踩着江南水乡人的枯骨。”
“‘浩浩乎平沙无垠’……”无难骑在马上，边走边背诵着李华的吊古战场文，心情抑郁不乐。
他二人从黑河而来，骑得是狼山四方太岁留下的马，走得很快，想紧赶几日早到酒泉，眼看天色向晚，又走出了五六里路，在一条沙岗下面停下了。
一过临泽，便是大漠，遍地一片黄沙，很难看到绿茵。沈非拉马走到沙岗下边，将马拴在一起。无难躺在沙地上望天。
白天烈日晒了一天，沙子热乎乎地像热炕头，烫的脊背舒舒服服。天上晚霞初收，几片大火似的霞光渐向西天退去，昏昏夜包已渐由东天湧来。无难望着望着忽然想起了奶奶，奶奶常常带他看晚霞，指指点点地对他说这片霞光像火龙，那朵彩云像仙女，他那时只觉得晚霞千变万化，好看，怎么也不能理解“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诗意。如今想来虽觉好笑，却更勾起了思乡之情。恨不能一步跑回去，趴在奶奶怀里闻闻奶奶身上那好闻的气味儿。
沈非把干粮、水袋摆好了，看看无难两眼微闭，静静不语，知道他在想心事，便轻轻弄出点响声，笑着问：
“大哥，想家了？”
无难一骨碌坐起来问:“你怎么知道?”
沈非递给无难一块面饼，说:“我看你两眼眯着，似睡不睡，面带微笑，就像躺在妈妈怀里的婴儿，就猜出你一定在想妈妈。”
无难说:“我也想妈妈，但更想奶奶。奶奶老了，总叨咕不愿客死他乡，要回越虎庄终老……所以，我一定要雪仇复庄，让奶奶重归故里，颐养天年。”
沈非夸赞无难有孝心，有志气，一定与他戮力同心，完成壮志。说着说着突然眼泪掉下来，滴进面前的沙地里。
无难嚼着面饼，突然觉着沈非半晌无语，抬头一看，沈非脸上泪珠滚滚，直往下滴答，忙间:“二弟，你怎么了？”
沈非再也忍不住了，哇的哭出声来，嘴里嘟嘟囔囔地叨咕：“你有妈，有奶奶，我什么也没有。”
无难奇异地问:“你不是有姑奶奶吗?”
沈非哭着说:“姑奶奶待我好，谁都待我好，可是我没有妈，没有奶奶。”一头扑在无难怀里，便放生大哭起来。
无难抱着沈非像哄小孩一样晃着。他第一次觉得这个谁见了都说是“小机灵鬼儿”的二弟，长得这么单薄，身世这么可怜。心头一酸，一只手轻轻拍着沈非的后背，安慰他说:
“二弟，我俩是生死弟兄，胜似一奶同胞，我的妈就是你的妈，我的奶奶也是你的奶奶，等将来雪仇复庄，举家迁回越虎庄，你就到家里同住，奶奶妈妈一定喜欢你，你比我还乖，嘴又甜，说不定奶奶光亲你，把我扔一边去了。”
沈非听得心里甜丝丝的，好像也闻到了奶奶身上的味儿。无难常讲，他奶奶身上的味儿可好闻了，一闻就想闭上眼睛。
吃完干粮，天色已经落黑，二人离开大路边，在沙岗下一个窝窝里顺坡躺下。无难也学沈非那样头枕包裹，脚蹬马鞍，把马缰绳缠在手腕上，躺在温乎乎地沙地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次晨，天刚放亮，无难还未醒，便听沈非一声惊叫。无难一翻身坐起来，问沈非出了什么事?沈非指着他身旁说：
“马呢?”
无难这才发觉右手空空，抬手一看，腕上还缠着一圈缰绳，马却没了。无难一下跳起来张目四望，荒野寂寂，一片空阔，哪有什么踪影?只有沈非那匹马还站在一旁。轻轻刨了两下前蹄。沈非看看无难手腕上缰绳的断头处，并非利刃所割，却齐齐地一丝不乱。
沈非说:“这好似用手指捏断的，此人功力当在四十年以上。”回头看看周围的沙地，平平地没有一个向外走去的蹄印，又吃惊地说:“能举着一匹马走出沙地不留脚印，必须有一甲子功力。”
无难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不住低声沉吟:“他不为仇，为仇就把我俩杀了;不为财，为财就该抢去我们的包裹……也许他有急事路过这里，看见我们有两匹马，就偷去一匹代步，手下留情，还给我们留下一匹共乘，免得我俩累着。”
沈非听他说的有趣，不禁接话说:“他如果用以代步，为何不把马鞍带上?”
无难一想:“是啊，他为何不带马鞍?”
二人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只好吃过干粮，扔下一副马鞍子，上路了。
沈非坐在鞍上，无难坐在马臀上，两腿大劈，一走一晃，不舒服，索性轮流骑马一人走路。走出五六里，忽然东南天角飞来一块黑云，越来越快，斜着直追过来。沈非正在地下走着，大叫一声:“不好，要下雨!”跳上马背，伏在无难身后，打马离开大路向北疾弛。那马好像也觉出要来大雨，四蹄蹬开，奔跑如飞。
无难问:“这地方连棵大树都没有，我们上哪儿去避雨?”
沈非边催马边说:“这北面不远有座石头山，找个石缝里避雨也比干挺着挨浇强。”
“你怎么知道有石头山?”
“山人未卜先知。到了，你看见左边那条沙岗吗?沙岗后面就是。”
快马如飞，转过沙岗的东北角，果然有一座七高八低、东倒西歪地石头山。山不太高，也不太大，孤零零地屹立在茫茫沙海中，好像波涛汹涌地大海中堆了一小堆乱石头。和什么也不挨边儿，和什么也不接茬儿。
马刚跑到山脚，沈非便跳下去，拉着马往山上跑。山上到处是石头，马蹄踩上直冒火星，二人紧走慢走，刚找到一个背东向西的巨石底下可以藏身，那块黑云已追到头上，黑乎乎地四外一摊开，遮了一大片，大雨点打得山石作响，沈非把马牵到巨石背面，身上已打上了十几个雨点，紧接着像开了闸口，哗的一声，大雨像瀑布一样直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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