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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中窗下是两张桌，东桌是四个刚举箸的商人，西桌是三个正在付账的外地人，衣饰富丽，面上却带有风尘之色，年纪大的付完帐一回头，无难认出是楚三户的管事贺吉纯。贺吉纯向无难和沈非微一眯眼，眼珠向他俩身后转了一下，便和另外二人匆匆下楼去了。沈非假装挪挪坐凳，向身后扫了一眼，背后那张挨近楼梯口的桌旁，并肩坐了两个黄面微鬓壮年人，看脸色好像大病未愈，一身死气，并无什么可疑之处。
无难和沈非一到武威，便与楚三户等人分手，那三十一个人和骆驼队好像一转眼工夫便没影了。无难知道他们意欲雪仇复庄，武威市上必有隐藏之处，不料一夜之隔，竟又公然露面了。沈非料得贺吉纯暗中示警必有深意，和无难对视了一眼，互相都加了小心。
那个溜上楼来的小花子，轻手轻脚地像一只猫，刚转过来楼梯口还未打算好向哪张桌伸手，登登登，从楼下跑上个端酒的堂倌，手中托盘上放着一壶酒，一上楼，看见小花子，因为手上端着酒，只向小花子斥喝一声：“滚开！”便要从那两个病汉的身边走过去，往东窗下送酒。坐在里边的病汉忽然“哎呦”一声，放下筷子一捂嘴，堂倌以为是菜里夹杂了什么东西咯了客人的牙，忙站下来询问，坐在外边的病汉两手一上一下，飞快地把桌上的酒壶和堂倌盘上的酒壶掉了个。堂倌看那捂嘴的病汉把手放下了，好像是牙痛，与菜无关，刚转身要走，小花子从身后一挤，堂倌身子半转，手中托盘几乎碰上外边病汉的脑门子，病汉向后一仰脸，沈非看见那小花子后背对着西窗，挡住那四个黑大个的眼神儿，照方抓药，也是两手上下一错，比那个病汉还快，又把酒壶换了回去。
无难也看见了，向沈非一使眼色，二人差点儿笑出来。
堂倌一回身刚要骂，看小花子已经溜到东窗下那张桌旁，那个东张西望的大孩子端起一杯酒送到小花子面前，笑嘻嘻地说：
“花子老兄，辛苦了，喝杯薄酒解解乏。”
小花子一点也不客气，接过酒一仰而尽，冲堂倌一紧鼻子，转身来到无难的身旁，刚一伸手，无难便在他手心上放了一小块银子。小花子笑着点点头，说声“谢谢”便下楼去了。
堂倌一边下楼一边穷叨叨：“这几天要饭的碰腿，这个走了那个来，好像天下的花子都跑到武威来了，打发也打发不开……”
两个病汉还在自鸣得意，一边斜眼瞟着东窗下那桌的人如何喝酒，一边相对举杯一口入腹。无难坐着看热闹，还直替两个病汉担心，害人反害己，不知要受什么罪？万一酒壶里是中人立死的毒药，这可要出人命！
无难这边心念未已，两个病汉突然同时啊的一声大叫，同时又急忙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丸药送入口中，双双闭上眼睛，紧皱眉头，默默不语，不大一会儿工夫，黄脸上汗珠如豆滚滚而落，看样子似痛苦万分。
偏偏这时东窗下那个大孩子也像犯了病，拿起筷子又敲桌子又敲碗，震得人心烦意乱，堂倌跑上来问他要什么？他说要酒，堂倌刚送上来，他又敲桌子说要汤，堂倌一连跑了五趟，把楼梯踩得像打鼓。无难看那两个病汉咬紧牙关，面色煞白，似已到了生死关头，连西窗下那四个莽汉也看出来了，瞪着八只牛眼紧紧盯着两个病汉一声不响，额角有疤的莽汉手中拿着一条鸡腿，干张嘴忘了咬，看样子是想问不敢问，想管不敢管。
东窗下那个白面朗目的中年人忽然说了一声：“展儿，饶了他俩吧。”转过脸又向两个病汉说：“倚霞庄与柴达木素无瓜葛，二位此举实在有欠光明。
话刚说完，慈眉善目的老头已站了起来，扔下一块银子，三人先后下楼去了。
闹得四个商人大瞪两眼莫名其妙，无难和沈非装着茫然无所知，匆匆吃完，下楼而去。
走到大街上，沈非说：
“我想起来了，那两个病鬼是柴达木河的病魅弓忌和弓律，他们师徒专门下毒害人，不知为什么竟惹上了雷神爷？闹了个自作自受，自己抓药自己吃。”
无难问：“那老头叫雷神爷？”
沈非摇摇头说：“不，倚霞庄主雷震天叫雷神爷。这老头不是无声雷雷震寰就是张手雷雷震霄，是现今倚霞庄的长辈。倚霞庄人人会使雷，个个是雷神爷，那霹雳弹可比祁连九龙的震山雷厉害多了。”
无难在虎头崖见过震山雷，轰隆一声，二十多人非死即伤，连躲闪的工夫都没有。再厉害还能厉害到哪去？他问沈非：
“那两个病夫能好吗？”
“哎呀，我的佛心夫子，他们自己有解药还解不了自己下的毒？你没看那个小孩子故意敲桌子敲碗的和他俩捣乱吗？那不过是搅闹他俩不能安心运动驱毒，让他俩多遭点儿罪而已，保准死不了。”
无难生气地说：“你不要叫我‘佛心’什么的，我讨厌这两个字。”
沈非“噢”了一声说：“对，佛心容易和‘贼眼佛心’什么的混为一谈，我大哥是好心人，绝无他意，以后我就叫你好心夫子吧。”
无难说：“什么也不要叫，就叫我大哥。”
沈非嘻嘻笑两声，转又郑重地说：“我总在想：为什么贺大叔能在望长安露面？莫非和病魅有关？”
无难说：“还有那四个莽汉，也非善类。”
“不错。我们在这里再停留两天，说不定能帮上他们点忙。”
无难不以为然地说：“我们力不足以缚鸡，能帮人家什么忙？”
沈非说：“天下事谁也说不定，歪打正着的事多着哪。如今江湖群雄齐聚武威，连很少管江湖事的倚霞庄人都来了，我们为什么不留下来多看看，多听听，说不定……”
不等沈非说完，无难也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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