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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伦也是一时气盛，又仗着和秋蓉平素没红过脸，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纵然言语重点，也不好意思把他往棺材座上送。不料这丫头翻脸无情，没容缓口竟突然走了。在江湖上混了十几年，竟闭着眼睛往刀尖上撞。久闻这娘娘武功诡异，心狠手辣，若是找到头上，自己这个罪得怎么受！……急得他干瞪着两只三角眼，在地上一连转了七八个圈儿，忽然一抬头，看见了无难，骂了声“小兔崽子”！蹿过去伸手便向无难的左肩抓去，要抓折无难的琵琶骨先出出气。无难手里正攥着一把竹筷，中间隔着木案，慌里慌张地往后一闪身，筷子撒了一地，郭伦竟抓了个空。
郭伦两眼冒火，大吼一声：“小兔崽子，你敢躲！”
无难一看郭伦那红头胀脸的模样，本来有些害怕，不知怎的心里一反味儿，竟上来了那股士可杀不可辱的倔劲儿，面色一整，正对着郭伦问：“你二人吵嘴与我何干？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岂有此理！”
郭伦目不识丁，根本不懂什么“城门”“池鱼”，只看无难那副凛然不懼的样子，已气得七窍生烟，一脚把木案踢在一旁，原式不变，伸手又向无难抓去，五指已近无难肩头，忽然觉得有只手伸到自己肋下，吓得他猛然撤身退出七八尺远，大瞪两眼看着无难发愣，真不敢相信那只手是无难伸出来的，拿捏得那么准，好像早在等着自己往上撞。
肥猪谢五也是老于此道，看郭伦那一退，也跟着吃了一惊，难道这个文弱书生似的大孩子，竟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郭伦小心翼翼地围着无难左右来回转悠，想领开无难的眼神，不料无难竟然凝神不动，脚下寸步未移。郭伦猛然吼叫一声，直踏中宫，连出三拳一腿，不但没碰到无难一点衣襟，还被无难的手指在右腕上扫了一下。他退两步低头一看，腕脉处未红未肿，似乎也没觉出痛来。他纳闷儿地甩了甩右胳膊，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好小子，原来是花架子。”
带着话音便向无难扑去，这回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味猛打猛冲，拳脚齐施，弄得无难眼花缭乱，顾上顾不了下，虽然打了郭伦两掌，却被郭伦一脚踢在左股旁，滚出一丈多远，痛得他头上冒汗，腿像折了一样，站了两次没有站起来。
郭伦像头发疯的野兽，咬牙切齿地一声冷笑，扬脚便踢无难的太阳穴，无难转身一滚刚刚躲开，郭伦探手又向无难的双目点去，无难仰面一闪，忽然门口响起一个女人声音：
“好威风呀。”
声音很清朗，说得很慢，四个字说出两个字时，郭伦已痛嚎一声退出老远。四个字刚说完，人已到了无难身前，一把捏住无难的右腕，食中二指按在无难的脉窝上，随即一松手轻轻笑笑，说：
“真是花架子。”
无难这才抬眼看清来人，鬓角微现银丝，面色半润如玉，细眉凤眼，唇红齿白，乍一入眼仿佛花纹美妇，细看起来才知徐娘已老。他好像也很惊讶无难竟然姣如少女，不禁多看了几眼，笑眯眯地问：
“踢疼了吧？能站起来吗？”
无难红着脸说：“不要紧。”强忍着疼痛，努力站了起来。
那女人说：“你很刚强。”说完又很好看地笑了笑。
无难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很亲切，不知道什么地方笑得有点像灵姑姑。他俯身拍打衣服上的尘土，忽然听见一阵痛苦的呻吟声，转脸一看，才发现郭伦托着右臂站在一旁，三角眼快挤到一起了，痛得四棱脑袋上汗珠直滚，原来手腕上正钉着一枚枣核，枣核半截入肉，周围已肿起青紫一片。
谢五凑过来刚张嘴叫出“娘娘”两字，被那女人斜眼一看，吓得一缩脖子，把后面的话都咽回去了。无难才知道这女人就是住在二道院西跨院里那个娘娘。
娘娘左手里托着几颗滚圆的醉枣，右手正掂着一颗碎枣往红扑扑地嘴唇里送，磨动白白的细牙，嚼了一小会儿，噗的把枣核吐出里，崩，射在谢五身后的碗橱上，两头尖的枣核，竟横着嵌在硬木橱门上，把谢五吓得一闭眼，脖子几乎缩进腔子里。
那娘娘抹搭着眼皮，轻声细语地说：“怕什么，我也不能把人吃了。”
郭伦扑通一声双膝跪下，涕泪交流地苦苦衷告：“娘娘，娘娘，小的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娘娘大人不见小人怪，高抬贵手，饶小的一条狗命！”
无难方才对这个三角眼恨得牙根痒痒，这回看他那副可怜巴巴样子，又生了恻隐之心。那娘娘看看无难的脸色，不禁摇了摇头，马上又一整脸，回头问谢五：
“他叫什么名字？”
谢五毕恭毕敬地说：“叫吴南。”
无难赶紧接话说：“我名叫无难，润物细无声的无，临难毋苟免的难。”
娘娘转过目光，仔细看了无难两眼，才吩咐谢五说：“这个无难我要了，每天给我浇花扫院子，”一侧脸斜了郭伦一眼，“今天晚上暂睡在你这里，明天就搬过我那边去。秋蓉。”
窗外面答应一声，秋蓉跑进屋里。
“提着食盒，我们回去。”
秋蓉偷着向无难一挤眼，提起食盒，跟在娘娘身后走去。
郭伦跪着哭唤了一声：“娘娘。”
“秋蓉，拿点解药给他。”声音已到了角门。
郭伦如死里逃生，跳起来便向门外追去。
晚上，二更以后，庄院里才宁静下来。
谢五将无难和同福带进东下屋准备睡觉。这是三间没有隔扇的通屋，谢五一个人睡在北间的一张床上。这床定是躺在西下屋那个垂死的刘亮用过的，一条破棉被，一个油糊糊的枕头。天不冷，同福把棉被铺好，两人肩挨肩躺下，无难的头一挨枕头，立刻觉得浑身像散了架子，腰酸腿痛，左股上被郭伦踢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痛得钻心，十个手指尖一跳一跳地发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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