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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已年，阳春三月，日近正午，王屋山南麓，由西向东走着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弱冠少年，秀眉朗目，面如敷粉，虽然粗服简装，风尘仆仆，仍然掩不住容光照人的丰秀神采。
走在后面的年近四十，浓眉大眼，膀阔腰圆，身穿半旧短衫，肩背灰布包裹，一边走一边四外打量，显得沉稳老练，精明过人。
路北古木森森，路南绿草茵茵，微风拂面，四野空寂。后面的壮年人抬眼望望晴空，轻声说：
“公子，这里很清静，我们歇歇脚吧。”
前面的人年纪虽小，却老成持重，文质彬彬，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像个老学究：
“同福，我再三吩咐，不要叫我公子，如今我俩不是主仆，而是叔侄，你叫我侄子，我叫你大叔。”
同福惶恐地退了两步，变颜变色地说：“那怎么行，那怎么行，小的天胆也不敢越了规矩……”
少年人不耐烦地回头看了看，又气又好笑地摇摇头说：“这是权宜之计嘛，你简直是墨守成规，食古不化！……好了，好了，那你以后就叫我无难吧，不过有旁人在场时我还得叫你大叔，你还得叫我侄子。”
“无难？无难是谁呀？”
“我呀。”
“公子，你不是叫……怎么忽然又变成无难了？”
“死心眼，不开窍，这是我临时给自己起的名字，有无的无，难易的难，天下无难事，无难无难，就是一往无难，有志者事竟成。”
同福张开大嘴笑了。“公子，我明白了……”
无难眼色一凝，低声申诉一句：“又是公子。”
同福赶忙改口：“啊，无……难，无难，我明白了，你是说我们这次回府，是万事大吉，无灾无难。”
无难笑了，人长得俊，笑得也美，像个眉目如画的少女。
“你总算开窍了。不过我指的并不是我们此行的吉凶祸福，而指的是我将来习武有成，可以扶弱济危，除暴安良。”
“公……无难，我早就奇怪，你为什么忽然弃文就……就武了呢？”
无难笑笑说：“我不是弃文，更不是忽然就武，而是习武已经三年了。当今之世，纵然满腹经纶，也只上不能治国安邦，下不能保家全命，空自徒唤奈何而已。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也知道得太晚了，直到迁居潼关后，我无意中从爷爷的书籍中，发现一本祖传的剑谱，才知道我左氏先祖曾是镇国元戎，武林名家，只因归隐以后，老守山林，终日无忧无虑，无所事事，积年累月，怠惰自甘，把祖传武功置诸脑后了，才落得子孙后代遭人欺凌，受人割宰，背井离乡，有家难归。……”
说到伤心处，无难二目含悲，嘴角却露出一股倔强而又愤恨之容。说话中，二人走得很慢，这时，同福已解下肩上的包裹，放在路边的草地上，无难便就近坐在一棵树根旁，一面仍接着话茬自言自语地说下去：
“我原以为习武一如学文，只要勤奋不倦，穷其奥妙，悟其精微，一样可以登峰造极，岂知大谬不然，我穷但年之功，精通祖传的昆吾剑法和空灵掌，仍然手无缚鸡之力，不如一个熬膏药卖艺的土把势。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无难越说越泄气，说到末尾竟然垂头丧气，默默不语。好久好久，忽又哈哈一笑说：
“世上无难事，只怕心不专。刚说无难，岂能畏难，自今日始，我无难要勇往直前，百折不挠，至死不渝，一定要学得像灵姑姑那样，拿一把小纳底锥子，扎得强盗哇哇大叫，狼奔豕突。”
一句话引起了同福的回忆，想起三年前路上遇强盗那件事，不禁哈哈大笑说：
“到今天，我一想起小辣椒被强盗用袖箭伤了大腿那个样，还笑得肚子直痛，哈哈哈……”
随着同福豪朗地大笑声中，东边传来一阵急骤地马蹄声，像一串冰雹洒在地上，眨眼间便由远而近，从林边转过两匹奔马，在坚硬地黄土道上卷起一团烟尘。
马上两个横眉立目的壮汉，青色头巾，青衣青裤，宝蓝披风扬在身后，宛如一阵旋风刮到眼前，掠过二人面前时，黑脸的咦了一声，大声说：
“好漂亮的小妞儿！”
黄脸的说：“那是个小子。”
黑脸的嘎嘎一阵大笑说：“光棍眼里不揉沙子，那是女扮男装。”
两匹马已经跑过去二三十丈远，突然一齐勒转马头，又奔了回来，没等来到近前，坐在草地上的无难突然站起身来，向旁走了几步，解开裤子，对着一棵树撒起尿来，像一条水箭射向树根，尿星四溅，草地上洒下一片露珠。两匹马跑到眼前，一连转了两个圈儿，马上二人一抡鞭子，勒马回头又往西跑去了，呛人的飞尘中留下一片粗野的大笑声。
黄脸的说：“你今天可眼里揉沙子了。”
黑脸的说：“这小子长得太漂亮了，真比女的还好看。”
同福站在那里，一直目送着两匹马跑得没影了，才放声大笑起来，直笑得两手擦眼泪，嘴里还不住叨咕：“公子，你这一招太妙了，一泡尿就把那两个混蛋冲跑了。……”
回头一看，无难正满面怒容向西凝视，半晌才用力骂出了两个字：
“畜生！”
同福这才觉出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了，如果不是公子随机应变，突出奇招，谁知能遇到什么灾难？……越想越可怕，大热天竟吓出一身冷汗。
无难郑重其事地说：“同福，看来我们此行，未必能如你说的无灾无难。我们必须未雨绸缪，假如庄院被贼人占据了怎办？譬如那些从前在我们家里住过的强盗，又勾结其他坏蛋，一起盘据在那里为非作歹；或者我二爷又带领他手下的党徒卷土重来……”
同福刚叫出一个“公”字，被无难一瞪眼睛吓回去了，赶忙改口说：
“无……难，你说得怪吓人的，哪有那么巧的？再说，前年同寿不是在一家酒楼上，听三个江湖人说二庄主已经死在关外了吗？怎么还能回来？”
无难心事重重地说：“传言过耳，岂可深信？人们都爱往好处想，但我们宁可多想点坏处。爷爷告诉我，世事如棋，人心险恶，吉凶难知，我们多小心些总是好的，免得事到临头，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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