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搜索 风起日月 天涯 风起日月 天涯在线书库 即可找到本书最新章节.

    努力按捺住心神后,朱允炆以清亮的嗓音传旨,恩准年迈的兵部尚书致仕还乡,擢升兵部侍郎齐泰为兵部尚书,翰林院修撰黄子澄为太常卿,同参军国事。教授方孝孺为翰林院侍讲。

    兵部尚书执掌大明兵事,参议军国之事乃是应有之意。太常卿一介文官,素和兵事无涉,参议军国之事未免不伦不类。

    户部侍郎夏元吉,刑部侍郎暴昭等一众文臣眼见皇帝刚一登基,便即降旨将黄子澄升任太常卿,还有什么同参军国事,心中不禁百味杂陈,只是顾忌若是当着满朝文武百官出言质疑,有损建文皇帝陛下威严,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

    洪武帝朱元璋曾经颁行了一整套法典,使之成为全帝国的法律准则。他有时用“诰”的形式来给法典做补充,有时又用“榜文”的形式来发布典型的案例。

    朱允炆定年号建文,意在开创和祖父全然不同的朝政,认为目下《大明律》中律令法典的某些部分过于苛严,特别是那些在诰和榜文中所定下的惩罚条款更是如此。当即下诏废除其中七十三条,禁止以诰文为根据来进行审理和判案,同时停止张贴榜文。

    兵部尚书齐泰上奏曰:“今大明天下承平,北疆安定,微臣以为宜在军中裁汰老弱。”

    朱允炆允之,传旨兵部侍郎齐泰,令兴州、营州、开平诸卫军,凡父子兄弟皆在军中者,免一人从军。天下卫所军中凡有家中单丁者,放为民。

    户部侍郎夏元吉进言道:“前年朝廷税赋共计二千九百四十万石粮米,据户部鱼鳞册所查,苏州登记在册土地仅占全国八十八分之一左右,全年交纳二百八十一万石粮米。一隅之地缴纳全国接近十分之一赋税,未免过于沉重,恳请酌情减之。”

    户科给事中卓敬上奏曰:“江南富庶之地多有僧道庙宇侵占民田,与民争利之事。建议限制这些不事生产,却能免除赋税以及徭役的出家人的土地数量,还地与民。”

    建文皇帝一概允之,下诏户部尚书,侍郎等一应官员酌情减少以苏州,松江为首的江南各府县赋税。另限制僧道出家人所占田地,每人以五亩免税田地为限,其余田地皆赐予无地之民耕种。

    一众文武官员久处洪武皇帝乾罡独断的高压之下,此时眼见新皇登基以来从善如流,莫不称善。

    北平城中,燕王府书房之中,身穿孝服的燕王朱棣默然端坐良久,不禁长叹一声,泪如雨下。诛灭暴元,打下大明朝万里锦绣江山的父亲,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心生畏惧的人终于撒手人寰。虽则自从获悉父亲病重后,他内心中早有准备。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还是使得这位曾统帅大军降服乃尔不花,咬住的王爷乱了心神。

    目光扫过桌上父皇临终遗诏,朱棣内心之中一股悲愤之情油然而生,涩然说道:“父皇临终之际,莫非都不肯相信我朱棣虽有雄心壮志,却丝毫不敢违背他老人家心意么?”

    身穿月白色僧袍,容貌怪异的道衍拿起圣旨细看,待得“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诸般字迹映入眼帘之际,满是皱纹的容颜上也流露出由衷钦佩之意,缓缓说道:“洪武皇帝陛下当真算无遗策,为防备诸王借奔丧这个冠冕堂皇之词入京,竟是在遗诏中郑重交待此事。”

    朱棣闻言面上不禁露出苦笑神色,沉声道:“不但如此,父皇在《皇明祖训》中早已白纸黑字,写得分明,待得他龙殡归天之后三年中,诸王若非奉诏,不得入京。”

    道衍略一沉吟后轻声说道:“昔日黄子澄,齐泰,方孝孺在懿文太子在世时已然被倚为心腹之臣,新皇登基下必得重用,只怕殿下须得未雨绸缪,及早有备为上。”

    “他能奈何得了本王?”朱棣闻言双目一瞪,站起身来。他乃是历经征战的统帅,内心之中素来对朱允炆没有丝毫畏惧之感,此时书房之中面对自己视若心腹的老师道衍,说话也是丝毫没有顾忌,自然而然的将朱允炆以“他”呼之。

    来回踱得数步,朱棣蓦然回想起这个年纪轻轻的侄儿今非昔比,乃是奉父皇遗诏,目下大明朝名正言顺的皇帝陛下,一纸诏书都能让自己俯首听命,念及于此心中顿生无力之感,颓然坐回太师椅中。他自幼生性极为刚强,自负谋略,昔日大哥朱标逝世后被朱元璋密旨召回应天之时,心中也曾觊觎皇位,充满了期盼,自从给锦衣卫指挥使蒋贤奉旨迫退,父皇昭告天下之际,心中早已不敢奢望还能接掌江山社稷,只愿能常驻北平,做一个为大明江山震慑鞑虏的王爷便是于愿足矣。

    道衍自负胸有经天纬地之才,不逊于昔日追随朱元璋的韩国公李善长,追随朱棣至今,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辅佐明君,开创万世基业,此时眼见朱棣神情间隐含落寞之态,心知此时过多劝说于事无益,索性默然不语,心中暗自忖道:只怕殿下便是想做个太平逍遥王爷,朝中皇帝和一众昔日反对先皇分封藩王的文臣却不会善罢甘休。

    花园中的草地上,一个虎头虎脑,年约岁余的男孩蹒跚学步着扑进少妇怀中。

    冯萱将儿子牢牢在怀中,面颊和儿子摩擦之际,心中不禁一阵温暖。昔日义父冯胜一家惨遭横祸,也曾使得她伤痛欲绝,柔肠寸断,儿子朱汉民的降临,犹如一缕阳光,逐渐驱散了心中的阴霾,使得她豁然明白了自己生存于这世间的意义。

    朱汉民眼见不远处父亲朱权手中的三尺长剑舞动下灼然生辉,心中只觉极为好奇,手舞足蹈下努力挣脱母亲的怀抱,连滚带爬的朝前而去。

    朱权一趟剑法使毕,转头眼见儿子近前,便即蹲下身来,将三尺长剑放置于地上,呵呵大笑着伸手抱住儿子。

    岂料朱汉民却丝毫不领情,一双小脚乱踢之下挣脱开来,抓住自己最为好奇的长剑剑柄,奋力拖曳着朝母亲冯萱而去,人小无力之下终于摔了个四脚朝天。

    冯萱眼见儿子摔倒,禁不住心疼,走近身来将他小手中依旧牢牢握住的三尺长剑强行夺下,对朱权跺脚嗔道:“我就纳闷了,一个个从老到小,为何都对打打杀杀的事儿这般兴致盎然。”

    朱权伸手将长剑自冯萱手中接过,笑道:“若是我等汉人男子,皆无提三尺剑与鞑虏一搏的勇气,只怕他们的子孙后代,迟早会忘记了自己的祖先是大汉的子民,我给儿子取这个名字,用意便在于此。”眼见冯萱自儿子降生以来,再不似昔日那般心若死灰,对自己的态度也是一日好过一日,心中回想已然驾崩的洪武皇帝朱元璋,心中暗自忖道:不过数十年前,普天之下的汉人出生后不能有自己的名字,若无朱老爷子,徐达,冯胜,傅有德这些汉人的豪杰提三尺剑诛灭暴元,今日我的儿子也不能叫做朱汉民,而只能以出生日期为名。

    眼见冯萱母子二人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脑海回想起冯萱的义父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有德,定远侯王弼等昔日曾和自己并肩杀敌,却含冤而死的将帅,朱权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暗自忖道:洪武皇帝朱元璋杀戮功臣的手段比之汉高祖刘邦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点使得他难免留下千古骂名,但又有多少人知晓这位大明朝开国皇帝的狠辣无情手段,也曾用于许多身居高位的贪官污吏,甚至是他自己的女婿欧阳伦。不过殉葬制自西汉以来已然逐渐废除,朱老爷子生前没有彻底废除元朝留下的这个暴政,致使四十余名后宫嫔妃为了建文皇帝朱允炆的孝心而为其生生殉葬,的确是有伤天和。

    七月的应天城,已然甚是炎热,夜色笼罩下的紫禁城御书房中,一众身穿官服的尚书,侍郎们正襟危坐,额头虽是微微沁汗,顾忌君臣礼节下,却不敢伸衣袖去擦拭。

    “西汉景帝三年,吴王刘濞等七王不满朝中削藩之举,兴兵作乱,虽有名将周亚夫,窦婴率军平之,然生灵涂炭,致使大汉朝元气大伤,故此藩王实乃朝廷肘腋之患,不可不削之。”颔下生就三缕长须,颇显丰神俊朗的太常卿黄子澄站起身来对御书桌后的朱允炆躬身奏道。

    一众尚书昔日便知朝中以黄子澄,齐泰,方孝孺一干文官在先皇在位时便大力反对分藩之举,此时眼见朱允炆微微颔首,心中微微叹息下尽皆默不作声。

    朱允炆自登基以来处理朝政之余,这才深感到自己执掌江山,绝非能像昔日的爷爷一般举重若轻,此时虽则闻得黄子澄建议削藩之举,希望多听听一众文臣之见,微笑着轻声说道:“诸位爱卿皆是朝中重臣,朕还望各位各抒己见才好。”

    户部侍郎夏元吉眼见这个论德高望重不及一众尚书,官职实则不及自己,只因曾经身为帝师的太常卿言谈举止间颇有宰相指点江山之风,心中不甚舒服,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太常卿此言差亦,想西汉刘濞等藩王在各自藩属国中不但握有军权,亦且将赋税,土地,官吏任免等大权尽皆揽于手中,谓之国中之国亦是毫不为过,自然是朝廷肘腋之患,削藩势在必行。然我大明洪武先帝分藩之时曾有“分藩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严令,藩王没有丝毫赋税,土地之权,论手中兵马,唯有驻守边塞的宁王朱权方可与九边重镇的总兵相提并论,若是将一众藩王与西汉刘濞等藩王相提并论,未免语出惊人,草木皆兵。”

    一众尚书侍郎中不乏老成持重之人,听得夏元吉之言,不禁微微颔首。刑部侍郎暴昭深觉夏元吉言之有理,便即站起身来赞同。

    黄子澄,方孝孺,齐泰等一众坚决支持削藩的人听闻夏元吉竟口说语出惊人,草木皆兵之词,心中不悦下却感难以辩驳。只因洪武皇帝朱元璋昔日分封藩王之时的确有分藩不锡土,列爵不临民的严令。目下朱棣,朱权等一众藩王虽则贵为亲王,对治下的县令甚至都莫可奈何。一应赋税,土地,官员任免大权,依旧牢牢掌握在朝中六部尚书,侍郎手中。

    朱允炆不料身为侍郎的夏元吉,暴昭等人公然反对削藩,心中不悦下皱起眉头,看了看书房之中肃立一侧,官职最为低,也最为年轻的户科给事中卓敬。原来卓敬虽则论官职和资望远远不能和一众尚书侍郎相提并论,但自己的父亲朱标,爷爷朱元璋昔日对其智谋也极为赞赏,故此今夜特召到此商议削藩之事。

    卓敬身为户科给事中,和身为户部侍郎的夏元吉多有接触,素知其为人,心知他此番言语不过就事论事,绝非偏袒一众藩王,内心之中不愿其因反对削藩之事弄得君臣不睦,便即躬身奏道:“微臣有一计,可兵不血刃削弱燕王等一众藩王。”原来朱元璋的第二个儿子秦王朱樉,老三晋王朱棡先于洪武皇帝病逝,目下一众藩王中以燕王朱棣为首,皇帝陛下以及黄子澄,齐泰等人最为忌惮者,便以朱棣首当其冲。

    朱允炆生性和其父朱标相似,内心中虽则打定主意削藩,不到万不得已下却也不愿和朱棣,朱权等手握军权的藩王兵戎相见,此时闻得卓敬有兵不血刃便可削藩之策,不禁精神一振,轻声言道:“爱卿有何妙策,不妨直言。”

    “燕王朱棣虽则在北方军中素有威望,不过一地一隅而已,若是陛下降旨让其迁往南方,纵然燕王在北平已有根基,无可推脱下势成无土之树。以微臣愚见,若是将这些藩王过得数年便即搬家一次,使得其无扎根稳固养成势力的机会,则无法对朝廷形成任何威胁。”卓敬口中这般说道,心中暗自忖道:黄大人,齐大人虽则一心忠于朝廷,不免操之过急,陛下相比他这些王叔们最大的优势便在于年岁远远年轻,此时陛下登基时日尚浅,便急不可耐的想要一举削除所有藩王,只怕不是江山社稷之福。

    ------------眼见朱允炆当面质疑自己分封藩王之策,朱元璋不禁心中恼怒,正待发作之际眼见孙儿眼中所流露出的那两分倔强之色,依稀便与其父昔日仿佛,他的心中不由自主一软,淡淡问道:“若是以你之意,该当如何?”

    朱允炆眼见祖父面色平和,心中略定,沉声说道:“孙儿自当以德服之,以礼束之。”

    “若是他们执迷不悟,屡教不改,你又该当作何决断?”朱元璋听得孙儿这般什么“以德服之,以礼束之”的无力言语,心中不满,沉声迫问道。数月来的两次病倒,已然让他自内心中深切体会到了衰老和些许力不从心。他日执掌大明万里江山的,不能是一个只知唯唯诺诺之辈,而应当是一个杀伐决断的皇帝。今日自己的孙儿既然言及那些就藩各地的儿子,则必须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朱允炆年岁渐长,对于祖父的畏惧不似幼年之时,闻言默然片刻后终于咬牙握拳沉声说道:“若是王叔们不听教诲,那孙儿唯有调动兵马,与之刀兵相见了。”

    朱元璋听闻孙儿言中颇有斩钉截铁之意,总算放下心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冬去春来,五月时分,天气已然逐渐炎热。寝宫中的一众宫女宦官心中却是战战兢兢,大有如履薄冰之感。原来洪武皇帝朱元璋近来卧病在床,稍有不顺心之处便是大发雷霆,幸得皇太孙朱允炆每日里不辞辛劳,守候在祖父病榻之侧,可谓衣不解带,这才使得一众宫女宦官略微安心。

    双眼微红的朱允炆端坐病榻一侧,低声诵读奏折,以待抱病卧床的祖父决断。自朱元璋近来病重后,许多奏折交予他决断,无奈今日这两封奏折所言之事过于重大,使得他不敢轻易决定,故此来到祖父身前请示。

    待得听完奉旨出使西域撒里畏兀儿(今新疆柴达木盆地)的兵部驾部员外郎陈诚和西宁候宋晟联名上奏,言道西域诸大小部族尽皆愿意臣服大明,请旨敕封那数个部族首领为指挥使,设立建安定卫、曲先卫、阿端卫,三个卫所,驻守重兵以拱卫边塞的奏折后。朱元璋轻轻咳嗽数声,略一沉吟后缓缓说道:“陈诚,宋晟所奏之事照准,另命兵部行文西宁候,若边塞大小部族有敢侵袭边疆,杀我大明子民,准予其临机决断,调动部属军马,予以剿灭,待事后上奏即可。”

    朱允炆闻言忙即走到桌边,在御书房总管薛京笔墨伺候下,在奏折上批示,随即将刑部侍郎所呈的关于一件杀人案难以决断的奏折读了出来,心中不禁暗暗叹息,满心以为以祖父昔日用刑之猛,这个罪囚只怕是断无生理。

    出乎意料之外,朱元璋听闻这个颇为离奇曲折的案子后,并没有像昔日那般当机立断,而是转头看了看孙儿,轻声问道:“以你之见,这个罪囚该当如何处置。”

    朱允炆耳闻祖父并没有出言判处罪囚斩刑,心中略微一动,柔声说道:“以孙儿看来,此囚杀人之罪虽则罪大恶极,然被杀者乃乡间富户,平素颇有侵占他人田地之事。杀人者状告无门下行凶实属情有可原,宜判处流放三千里之罪。”

    朱元璋闻言默然片刻后,缓缓说道:“就以你之见批示。”说道这里,苍老的面上突然流露出两分怒色,沉声说道:“侵占他人田地,状告无门?命刑部给事中,御史台官员查究当地县令,若有收受贿赂,贪赃枉法,以极刑论处。”

    朱允炆眼见祖父剧烈咳嗽下面色甚差,忙不迭的让宫女将在殿外的御医唤来。

    待御医宫女好一阵忙活过后离去,朱元璋看了看面带焦急之色的朱允炆,挥手将他唤道床际坐下,轻声问道:“你可是奇怪朕为何今日没有让杀人者抵命?”眼见孙儿微微颔首,轻轻叹了口气后说道:“朕昔日用法严厉乃是因为咱们大明初定天下,许多人乃是乱世苟活下来,纵然没有亲手杀过人,也见过了太多乱世中草菅人命之事,若朕身为开国之君,不能重典震慑,怕是许多人心中早已忘记了人命关天。你身为守成之君,却不必效法于朕。然则贪墨官员,一经查实,则绝不宽待,任他千万而来,也要斩尽杀绝。”心中念及朱允炆毕竟长于深宫,不知知县,知府这些在朝廷中,看似毫不起眼的地方官员手中握有多大实权,伸手抓住朱允炆手臂,语重心长的说道:“有句老话叫做,破家知县,灭门知府,若是百姓状告无门,有冤难申,则他们就会心生怨恨,今日算在朕的头上,他日便会算在你头上。”话说到这里,心中回想自己的重典治国,杀伐过重,选择皇位继承人的儿子,孙儿却尽皆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内心之中也不禁暗自苦笑。

    半月之后的一个深夜之中,昏迷良久的朱元璋陡然醒转过来,只觉得心智清明,自知大限已然不远,对寝宫中伺候的宦官言道:“将朱允炆唤来,传朕遗诏。”

    那少年宦官听闻“遗诏”二字,登时惊得魂不附体,跌跌撞撞的奔向外间。

    寝宫中一片死寂,朱元璋心中也充满了孤寂之意,此时此刻,在他的脑海中回想起了许多许多,那个衣衫褴褛,名为朱重八的少年满怀悲痛,以一卷破烂不堪的草席裹尸,掩埋了父母兄弟。那个出家为僧的和尚流浪四方,见过了数之不清的饿殍遍野,易子相食的人间悲剧。那个投奔郭子兴军中,和徐达,汤和并肩浴血奋战,发誓要诛灭暴元,驱逐鞑虏,为此特意更名朱元璋的青年将领。更回想其乐鄱阳湖上的气势汹汹而来的陈友谅军船和震耳欲聋的炮声,回想起了那些自己曾经冤枉过的人,心中虽没有一丝悔意,一股高处不胜寒的萧索孤寂之情涌上心头,心中苦笑忖道:想我一生纵横天下,万里江山上也不知败过多少英雄豪杰,临到大限之时,方才明白,纵然身为九五之尊,君临天下,也不过是老天爷手中的一粒棋子,今日我朱元璋这颗棋子也要被老天爷收掉了。

    寝宫一侧房间中,疲惫不堪的朱允炆爬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冲到床前,跪倒在地。自洪武皇帝陛下病危昏迷后,六部尚书,侍郎等尽皆守候在殿外,待得宦官传唤后个个失去了平日里的从容,匆匆步入寝宫后跪倒在地。

    “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礼部侍郎一面听朱元璋口述,一面在黄绫上这般写道。

    一众尚书,侍郎听闻皇帝陛下遗诏中最后两句中“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两句,心中不约而同的如释重负,叩首接旨。

    朱元璋只觉得两眼视线逐渐昏沉,耳边孙儿朱允炆的痛哭之声渐渐低沉,内心中想起了一个女人,一个自濠州就伴随自己,却早已逝去的多年的女人。想起这个自己即将去伴随这个唯一的皇后,他心中的孤寂一扫而空,面露笑意,撒手人寰。

    明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驾崩后数日,其钦定储君皇太孙朱允炆遵照祖父遗诏,即皇帝位。太赦天下,以明年为建文元年。是日,葬高皇帝于孝陵。诏行三年丧。

    夏初的纷纷细雨中,一个年约十余岁的少年蹦蹦跳跳的跟随在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长衫的父亲身后,步入应天城中。他父子二人的家虽则就在城外不远,但每次步入这个京师繁华之地,少年依旧显得极是兴奋。

    待得步上应天城中,眼见正对紫禁城洪武门的大街上两侧店铺尽皆紧闭大门,再不见平日里熙来攘往的人群,两个身穿白衫的官差鸣锣而来,对着一众路人大声呵斥之际,父子二人不禁一愣。

    “敢问官差大哥,这是何故?”年约四十余岁的青衫文士没听清那官差呼喝之语,便即上前问道。

    官差眼见这文士打扮的人似有功名在身,心中恼怒下倒也不敢过于造次,沉声说道:“皇帝陛下大行,今日便是出殡之日。城门外告示上写得一清二楚,你等莫非不见?”

    文士闻言不禁一呆。

    耳闻身后远处礼乐之声,回头眼见长街远处白茫茫一片的人影朝这边而来,官差忙不迭的停下脚步,跪倒一侧。

    少年不知官差所言“大行”二字是个什么意思,正自掏出方才在城外道旁买来的热馒头,狠狠咬下之际觉得满口香甜,美滋滋的正欲大嚼之际,却给其父劈手将馒头打落地上,转头眼见父亲撩起长衫,郑重其事的跪倒大街一侧,心中虽是不解下还是听从父亲的呵斥,在他身后跪倒。一双大眼望着那给自己才咬了一口的馒头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滚出数步,沾满了泥水,少年心中充满了不甘与惋惜,正待出声之际眼见方才颇为神气的官差,和自己的父亲尽皆跪倒在地叩首不起,心中畏惧下再不敢出声。

    待得漫长的队伍渐行渐远,少年膝盖生疼难忍,站起身来转头低声问父亲道:“爹,方才出殡的便是皇帝么?”他在乡间也曾见过乡邻举丧,只是没这么大的排场,好奇下是以有此一问。眼见父亲面上泪痕宛然,不禁奇道:“爹,你为何落泪?听说皇帝不是杀了许多人么?”

    青衫文士闻言忍不住呵斥道:“休得胡说。”转头之际眼见儿子瞪着不远处地上那沾满污泥的馒头,一双大眼中满是惋惜之情,脑海中蓦然回想起那些乱世中梦魇般不堪回首的童年,缓步走将过去,将那咬缺了一口的馒头拾将起来,一面以衣袖将满头上的泥水擦拭掉,一面低声说道:“皇帝陛下是杀了许多当官的,但若你一辈子读书不成,科举无望,只能做个山野村夫,那也杀不到你头上。须知若无皇帝陛下将鞑子撵走,这普天之下的汉人都还是驴马一般的第四等人,哪里有馒头可吃。”说到这里,脑海中回想自己如儿子这般年岁时,所过的那些遭人轻贱,忍饥挨饿的日子,禁不住悲从中来,拿起依旧污秽的馒头,狠狠咬了一口,心中暗自忖道:这般污秽的一个馒头,数十年前乱世之中,却不知曾让多少人将四书五经的圣贤道理抛诸脑后,形同禽兽般送掉性命。

    少年眼见父亲边哭边吃,心中充满了不解,却不敢再问,心中暗自忖道:爹这般说,莫非数十年前这数之不尽的汉人都做不了人,吃不了馒头么?

    奉天殿上,一众文武百官心中虽则悲戚,心中却不约而同的升起一股如释重负之感。自太祖皇帝一手炮制蓝玉案以来,开国重臣自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有德,定远侯王弼尽皆含冤而死,文武官员更是涉及无数,建文皇帝陛下碍于祖父,无法纠错冤案,但当此新皇登基的大赦天下之举,无疑犹如一场春风雨露,彻底扫去了蓝玉案那场腥风血雨那使得人人自危,压得众人如履薄冰的阴霾。天子亲军锦衣卫被太祖皇帝亲手裁撤,蓝玉案不会再有人提及了。文武百官山呼万岁之余,莫不心存感激。

    年纪轻轻的建文皇帝朱允炆,身穿五爪金龙黄袍,端坐昔日祖父之位,接受文武百官朝拜之时,心中诸般情绪纷至沓来,难以言表。兴奋的是眼见那些文武官员个个面上流露出感激之情,匍匐在自己面前。惶恐的却是昔日为自己挡风遮雨的祖父终究还是远去,这万里江山,千万臣民便要由自己决定祸福。

    《洪武皇帝》

    饿殍遍野白骨苍

    易子而食泣彷徨

    淮右布衣朱元璋

    筑墙积粮缓称王

    摧张灭陈战鄱阳

    北伐中原旌旗昂

    八股文章束思想

    科举之制胜宋唐

    剥皮实草杀贪官

    皇亲国戚亦不免

    主少国疑忌功臣

    腥风血雨护皇权

    气吞山河诛暴元

    驱逐胡虏涤腥膻

    斯民小康数千万

    恢复中华谁比肩

    治隆唐宋蛮酋赞

    千秋功过后人辨

    作为拙作中最为重要的配角,明太祖朱元璋,终于在文章中落幕,不知各位读者对于我的描写是否满意,欢迎在评论区发表意见.

百度搜索 风起日月 天涯 风起日月 天涯在线书库 即可找到本书最新章节.

章节目录

风起日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天涯在线书库只为原作者行走的公鸡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行走的公鸡并收藏风起日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