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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青麟拼尽全力地狂奔,仿佛一头正在被猎人追击的野兽。他也能够感觉得到,身后追击他的猎人——那面色蜡黄、双眼是死灰色的黑衣人,和他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
他绝不能被他追到,绝不能落在他的手里。
他如果死了,他的血海深仇,谁来替他报?
所以他现在绝不能有事,绝不能倒下!
转眼间,他就已经奔出了那片倒下的松林——
被那隐藏在黑雾里的“人”随随便便一挥手,就已完全炸倒了的松林。
他从没有见过那种强大而可怕的力量,那样的力量,根本就不属于人间。
雪越下越大,地上的积雪越来越深。
骆青麟每跑一步,整条腿都几乎快要被积雪埋没。
他每次都必须极度吃力地先将腿从雪里面拔出来,然后才能跑出下一步!
他全身上下,都已经因为过度用力而大汗淋漓。
但汗水一发出来,便又瞬间凝结成冰,致使他全身上下的衣衫都已被冻住。
那样的痛苦,绝非一般人能够想象、能够忍受!
但是他不能放弃,不能慢下来。
野兽在性命攸关的生死关头,总是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和潜能。
骆青麟已经奔上了一处低矮的斜坡。
前面还有最后一个弯道,绕过这个弯道,坡的下面就是官道。
就算是在漫天大雪的严冬,官道上也不会没有人的,一定有南来北往、交替穿梭的旅人与客商。
只要他能够去到官道上,黑衣人一定就会有所忌惮。
他想他绝不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杀人!
骆青麟忍不住回过头去,向后看了看,视线的范围内还没有那黑衣人的踪影。
看来,他还没有追上来——
骆青麟的心里面,已微微松了口气。
弯道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
可是忽然间,骆青麟的整个人,就已经完全呆在那里。
因为一个人已经缓缓从弯道的另一边走了出来,正背负着双手,冷冷地看着他。
一个一袭黑衣、面色蜡黄、眼睛是死灰色的中年男人。
骆青麟的心忽然间沉了下去。
黑衣人用没有生机的眼神看着他,冷冷道:“还要往哪里逃?”
一个月后。
十二月十二,大雪。
黄河岸边,风陵渡口。
时值数九寒天、寒冬腊月;又遇天降暴雪,黄河之上更是寒风凛冽、千里冰封。
平素于这母亲河之上、来来往往的载客之舟,早已因漫天之大雪而停摆。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众旅人过客,皆攒三聚五地聚于河岸边上的一家家酒馆当中,等待河水封冻、坚实可行的合适时机。
渡口边,“狗子”酒馆。
“狗子”酒馆里面并不太大,只摆置着八张客桌,修葺装饰也已十分陈旧和破败。
看起来它开在这里,已经有很多个年头了。
酒馆的四壁颜色已经泛黄,墙上的窗户是用薄薄的浆糊纸糊成的,被屋外的风吹得不停“啪啦啦”作响,似乎随时都会被如刀的冷风撕开。
在八张客桌的中央,放置着一只小小的火炉,用一根长长的烟囱伸出窗外,这也是这酒馆当中唯一的供暖设施。
火炉上坐着一只锈迹斑斑的铁壶,上面没有盖盖子。
浑浊不堪的水在壶里“咕噜噜”冒着泡、翻滚个不停,这声音总算能够驱走些屋内的寒意。
一名上了年纪的、满脸皱纹的掌柜,正躲在柜台里,用他那已几乎看不见东西的眼睛、和不断颤抖的双手,艰难地拨打着算盘。
年幼的店小二正趴在柜台外面的小桌上,不停地打着瞌睡。
小店东北角的那张桌台上,正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年约四十上下、着一袭湖蓝色外衣,身形欣长健硕、姿容俊美。
另一人年纪大概与之相仿,穿一身米白色长袍,人却生得斜眼歪口、身材矮小,与蓝衫男子的翩翩气度形成鲜明对比。
但这二人间却不断谈笑风生、似是关系极为亲密的兄弟挚友一般。
二人面前桌上、摆着几碟精致小菜,旁边置有一坛美酒,正是那三十年陈的汾酒大曲。
蓝衫汉子已将二人面前琉璃盏斟满,自己当先一饮而尽,道:“这风陵渡隶属山西境内,而这山西最负盛名的汾酒,果真名不虚传!”
望向那白衣汉子,问道:“封三弟认为如何?”
被唤为“封三弟”的白衣汉子也将盏中美酒饮尽,微笑应答:“高二哥天下品酒名家,自然所言非虚,这酒确是极美!”
那被称之为“高二哥”的蓝衫汉子闻言大笑:“封三弟真乃某毕生知己!”
笑声慷慨豪迈,二人当下便在这爽朗氛围当中,你一杯、我一盏的开怀畅饮起来。
而在酒馆内西南角的那张桌旁,单独坐着一人。
只见这人着一身绛紫色长衣,鼻翼高耸、眼眶深陷,面部五官长得粗犷立体,似非中原人士。
他独自一人、垂首而坐,仿佛外界的任何事情,都与他毫无关系一般,却又像周围的一切种种,都逃不过他的观察。
他面前桌子上,仅仅摆放了一小碟水煮花生,以及一小壶劣质的高粱酒。
他坐在这店里,似乎只是为了躲避严寒、消磨时间,待到河面上冻,便可渡河而去。
然而此刻外面世界虽然风雪漫天,但黄河之水却还远未完全封冻。紫衣人只是默默地饮酒消时,连头都不多愿抬一下。
在酒馆东南角的那张桌上,也坐着两人。
两人看上去都只不过是三十出头的汉子,其中一人身着褐色粗布麻衣,腰间用一根粗粗的棉质腰带系住,一双袖子向上挽起,露出健硕而粗壮的小臂。
他个子不高,身形壮硕魁梧,脸圆圆的,生着一脸的大胡子,一双眼睛也是圆圆的。
他虽不英俊,面相却令人感觉很是亲切温暖,甚至还有几分可爱之意。
另一人着一袭白衣,白衣胜雪,他身材欣长瘦削,与矮壮敦实的褐衣汉子形成鲜明对比。
他面上生得棱角分明,长脸鹰眼,表情虽冷峻傲然,一双眼中却不时流露出平静柔和的光晕,看上去也并不令人生厌。
天气虽冷,二人眼中却都是精光闪闪,身上所穿衣物也甚是单薄轻减,似乎并不畏惧严寒。
三张桌上的人,都只是在自饮自酒,彼此间并无任何交流。
就在这时,只听“咿呀”一声,小酒馆的破旧木门忽然被推开,浸满油渍的门帘也被掀开,冷风与骤雪随即闯入屋内。
伴随着风雪一同进来的,还有一男一女两名青年。
两人都甚是年轻,不过二十岁上下年纪,男的生得剑眉星目,一张脸上却是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似乎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女的面靥如画,一双剪水般清澈的美眸当中,此刻却充满了关切与焦虑。
男女二人一进入店里,就抖落掉身上与发上的落雪,又挑选了靠西北角的那张桌子坐下。
那也是店里仅存的幽静所在,两人显然都是不喜欢喧嚣、不喜欢被打扰之人。
店小二懒洋洋地走过来,为二人各自斟上一杯热茶,二人已在他的招呼下,迅速完成点单。
青年男子伸出一双大手,帮女子搓揉着已经冻得通红的小手,一边柔声道:“菁儿妹妹,这么冷的天,还要害你陪着我到处东北西跑、忍受操劳,我真是于心不忍。”
男子手上的热力一阵阵传来,先传进女子的手里,又传进她的心里,令她的整颗心都已被融化。
女子的小手仍然是苍白而冰冷的,但是她的俏脸上,已经升起了两朵红云。
她垂下头去,眼角看着别处,又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青麟哥哥又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我们打小就生活在一起,我早已说了,此生若得你不弃,贺菁菁定然生死相依。”
她又抬起头来,温柔的眼睛里流露出坚定的光晕,道:“就算是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也会陪你一起去,这小小的寒冷,又算得了什么。”
原来这青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骆青麟。
他一个月前不是因为被那可怕的黑衣人追击,已陷入了绝境。
此刻他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黄河岸边、风陵古渡口旁的小酒馆内?
他与黑衣人的那一战,结果到底如何了?
他既然没有死,那黑衣人呢?
骆青麟听到那名叫“贺菁菁”的女子的一番动情表白,仍然没有说话,一双大手却已将她的小手握得更紧。
贺菁菁看着他苍白的脸,柔声关切道:“青麟哥哥,你一个月前在灵宝郊外所受的内伤,现在怎么样了?”
骆青麟忽然抚住胸膛咳嗽了一阵,咳得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喘息着道:“没关系的,我还应付的来。”
贺菁菁的眼圈仿佛都红了,声音也在微微颤抖:“那黑衣人的武功实在是高得可怕,那天差一点,你就要没命了。”
骆青麟勉强笑了笑,道:“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呢,那天若不是你及时出现,用你祖传的奇门八卦阵法暂时阻住了他,我便早已经成了个死人,今天也不可能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贺菁菁不停地叹气,忽然柔声道:“青麟哥哥,以后你可不可以答应我,凡事都会再小心一点?”
她又垂下头去,用手指拨弄着衣角,缓缓道:“你可知道,你若是死了,我也不能独活。”
骆青麟看着她,目光也开始变得温柔:“好,我答应你。”
但他立刻又抬起头来,眼里的光芒旋又变得冰冷。
他目光就望着炉火的方向,但火焰的热力,也无法让他眼里寒冷的光芒融化:“但是有些事,我却是一定要做的,因为它远比任何事,甚至远比我的生命都更加重要。”
贺菁菁原本想问他:“那我呢?”
但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了回去,只是又开始一个劲不停地叹息。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道:“青麟哥哥,这里正是战乱纷飞的区域,我们又为什么要来这里?”
骆青麟眼中的神色忽然变得很奇特:“因为,这里有我要找寻的线索。”
贺菁菁垂下头去,不再开口说话,目光当中藏着的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失落。
但就在这时,小店的木门,忽然又一次被推开。
这一次伴着风雪进入屋内的,是两名锦衣华服男子,他们仪容不凡、气质出众,一看便知必定是出自高贵门第、名流大家。
居前的一人是位少年公子。
只见他不仅身上的衣楚十分光鲜亮丽,人更是生得白白净净、瘦弱纤细,年纪看起来仅有十八、九岁的样子,青涩文弱已极。
他外表虽然纤弱,但举手投足间,一张稚嫩的脸上,却不时流露出自信傲娇的神采。
而他身后那人,则是名中年男子,身高要高出他许多,年纪也长他不少。
中年男子满面严肃、不苟言笑,紧随在那少年公子身后,似是对周围环境中之一切,都充满着警惕戒备之心。
从二人所呈现出的状态看来,这二人应为主、从关系,这警戒防备的中年男子,应是这文弱少年公子的贴身随从护卫。
但最奇的是,这二人还有一共同之处。
他们每个人的两只衣袖,全都极长、极宽大,将两人的四只手全部遮住。
别人根本看不到他俩的手,也不知是何原因。
这少年公子一入店内,便举目环望一周,目光却忽然在位于店东北角的那张桌子处停滞下来。
坐于那张桌旁的,正是那彼此称对方为“高二哥”与“封三弟”的蓝衫及白袍汉子。
少年公子喜出望外,一边蹦跳着向二人跑过去,一边打起了招呼:“高二叔、封三叔,您二位怎也在此地?”
原来他与这高、封二人竟是熟识。
那姓高的蓝衫汉子瞧见少年公子,第一反应也是十分欣喜,又看到少年公子的装容打扮,突然微微一诧,却又立刻释然。
只听他豪爽大笑道:“贤侄这身装束,竟令高二险些未能识出。”
少年公子垂首望了望自己的装扮,面上竟微微一红。
他还未开口,那封姓白袍汉子却抢先道:“封三以为既然出门在外,贤侄如此打扮自是要方便甚多,高二哥莫须讶异。”
高二展颜大笑:“正是!”
随即安顿少年公子与中年男子一齐落座,共用酒菜。
四人几杯酒下肚,少年公子忽然对高二与封三道:“二位叔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那潼关屏障又由…”
话还没说完,封三却已作出噤声手势,不让少年继续再讲下去。
少年公子怔住。
高二凝望着那中年汉子,目中露出戒备之色,沉吟道:“这位是。。。”
少年似乎很懂得察言观色,立刻道:“二位叔父放心,他是我的专属护从,贾义、义叔,他绝不是外人。”
中年汉子贾义随即向高、封二人微微颔首致意。
高二与封三闻及此言,目中戒备光芒瞬间锐减。
封三反问道:“今届武林大会,即将在你陕西‘夺魄追魂手’贾家隆重举行,贤侄不好生待在京师长安家中,协助我贾大哥筹备这么重要之事,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少年公子明亮的眼睛转了转,道:“爹爹…家父忙于筹备盛会,家里、朝中又繁杂事务众多,哪还有时间来顾及于我。”
他捂住嘴笑了起来:“我听说这次盛会,天下群雄都会来参加,所以我就想,自己先来这里瞧瞧,顺便玩玩散散心。”
高二立刻皱眉道:“贤侄可知此地乃是豫、陕、晋三地交汇之处,又东临函谷关、西倚潼关,乃是兵家必争之地,此刻更已属朝军与叛军交战之区域,更加危险重重。”
他望向少年公子,沉声道:“贾大哥要是知道贤侄跑到了这里,一定会担心之至的。”
少年却似全不在意,不待高二说完,已将其打断:“高二叔还未答我,二位叔父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高二迟疑着,封三却已代替他道:“却不知贤侄有否听说过‘幽冥之雨’?”
少年公子摇头。
封三接着道:“传说‘幽冥之雨’千年一降,所落之时,便代表着上古神器‘真龙天宝诀’距离现世不远!”
少年公子皱眉道:“上古神器?”
高二接过话柄,道:“不错,传说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共生成七界。你我所属之界、便是人界;而与人界相对应,则有兽界。”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人界之上、有仙界,人界实力顶端之人,可通过自身努力、修行成仙;而与仙界相对应的,便有妖界,兽界实力顶端、则可为妖。”
少年公子一脸懵逼。
高二却接着道:“而仙、妖两界再往上,七界实力象牙塔的最顶端,便是那神秘莫测的神、魔二界,但那已是人力绝不可企及之所在了。”
少年公子被整得云里雾里,喃喃道:“不是七界么?那还有一界呢?”
高二道:“便是那万事万物死后,都会去到的鬼界了。”
少年公子听闻到“鬼”字,不知为何,浑身上下似乎已经有些微微颤抖。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双手搓了搓脸蛋:“好吧,可这些都不过只是传说吧?况且,这与那‘真龙天宝诀’又有什么关系?”
封三的语声故意变得神秘:“这‘真龙天宝诀’乃是上古华夏族始祖——黄帝麾下神将‘风后’的不二法宝,传说得到它的人,便能一统天下。”
少年公子皱眉:“这怎么可能?”
封三点点头,道:“传言昔年始祖黄帝曾在与魔君蚩尤对抗当中,原本落尽下风,但在收服风后氏、得到此神界宝物之后,旋即开始反败为胜,最终击败魔君。”
少年公子依旧一脸茫然。
高二忽然压低声音道:“而在数月前,在这黄河之畔、风陵镇上,一阵幽红色的血雨却忽然从天而降,令举世皆惊,名曰‘幽冥之雨’。”
封三道:“而那神将‘风后’的陵墓,传言正在此风陵古镇当中。”
少年公子的眼睛忽然间亮了。
封三又接着道:“而我与高二哥已接到密报,各路怀揣异心之徒皆已抵达此地,欲要图此神界至宝,以祸乱天下。”
高二点点头,道:“所以我二人特亲出潼关,来到此处察查此事,绝非擅离职守,而是事有轻重缓急。”
少年的目光愈发明亮。
他正想说话,却骤然被店门外一阵无比喧嚣嘈杂的声响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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