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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轼刚一出现,词坛便山雨欲来。

    大风起于青蘋之末。关于这一点,我们甚至只要看看他半首《江城子》就行:

    <small>老夫聊发少年狂,

    左牵黄,右擎苍,

    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为报倾城随太守,

    亲射虎,看孙郎。</small>

    这样一种风格,在苏轼之前恐怕是没有的。人们甚至很难想象,如此题材和做派竟然能够进入被称为“艳科”的词之中。然而苏轼偏偏就这样做了。那时,他正在密州(今山东省诸城市)任知州,四十岁,还没有遭受“乌台诗案”的打击,也还不叫苏东坡。因此,尽管此公自称老夫,却其实意气风发,并且在第二年再次让人惊诧和惊喜:

    <small>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span class="" data-note="苏轼《水调歌头》上片。据胡云翼《宋词选》引傅藻《东坡纪年录》,前引《江城子》作于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这首《水调歌头》作于熙宁九年(1076)。"></span></small><cite></cite>

    后面的内容就不必全录了,因为几乎谁都记得住那最后两句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轼这首词,是中秋节那天晚上写给弟弟苏辙的。南宋初年便有人说,自从该词一出,所有同类题材的作品便都被废了。其实事情何止于此,之前那些哼哼唧唧的调调岂非全部显得萎靡不振?北宋词坛终于吹进清新的风。<span class="" data-note="见(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span>

    但,真正具有革命性的,还是他那首 href='/article/1788.htm'>《念奴娇》:

    <small>大江东去,

    浪淘尽,

    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

    人道是,

    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崩云,

    惊涛裂岸,

    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

    一时多少豪杰。</small>

    <small>遥想公瑾当年,

    小乔初嫁了,

    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

    谈笑间,

    强虏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

    多情应笑我,

    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

    一樽还酹江月。<span class="" data-note="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这首词有各种版本,也有各种断句和标点方式,这里概不讨论。"></span></small>

    <div class="imgbox ter"><strong>苏东坡醉笔</strong>

    //..plate.pic/plate_322499_1.jpg" />

    苏轼擅写行书、楷书,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为“宋四家”。苏轼一生屡经坎坷,书法风格也随之跌宕。黄庭坚称他:“早年用笔精到,不及老大渐近自然。”

    此帖传为东坡醉后所书 href='/article/1788.htm'>《念奴娇》(大江东去)。

    也许,从文学史的意义看,这才是苏轼的代表作。因为多年以后他进入翰林院时,曾经问一位幕僚:我的词跟柳永相比怎么样?那人回答:柳郎中的词,最好是由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拿着红牙拍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您的词则只能找个关西大汉,敲着铁板唱“大江东去”。

    苏轼听了,差点笑翻在地。<span class="" data-note="见(南宋)俞文豹《吹剑录》。"></span>

    那位幕僚的话是什么意思?不清楚,可能多少带有一点讥讽和调侃。毕竟,那时晏殊和柳永的风格还是主流。但到南宋就不一样。陆游便说:坡公并非不懂音律,只不过气势磅礴抗拒拘束而已。不信,唱一首苏轼的词来看!

    什么感觉呢?

    曲终,觉天风海雨逼人。

    哈哈!长风直入倒海翻江,当然摧枯拉朽。

    难怪陆游说:但豪放不喜剪裁以就声律耳!<span class="" data-note="见(南宋)陆游《老学庵笔记》。"></span>

    这才真是知音!

    词坛也从此分为两派。豪放派以苏轼为代表,天风海雨逼人;婉约派以晏殊和柳永为典型,燕语莺啼可人。标志性的符号,则是晓风残月和大江东去。

    这个观点,很多人在说。

    但,这是欠准确的。且不说晏殊和柳永雅俗分殊,苏轼也并非一味豪放。至少,婉约派的词风他也会:

    <small>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

    天涯何处无芳草!</small>

    <small>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span class="" data-note="苏轼《蝶恋花》。"></span></small>藏书网

    嘿嘿,如果告诉你这是欧阳修写的,你会怀疑吗?

    实际上苏轼的风格很难一言以蔽之。他是多样的,也是兼容的。没有什么题材不能入他的词,也没有什么手法不能为他所用。他甚至能把前人写过用过的都来一遍,而且得心应手通行无阻,只要他愿意。不信请先看这个:

    <small>昨夜因看蜀志,

    笑曹操孙权刘备。

    用尽机关,徒劳心力,

    只得三分天地。

    屈指细寻思,

    争(怎)如共刘伶一醉?<span class="" data-note="范仲淹《剔银灯》上片。"></span></small>

    再看这个:

    <small>蜗角虚名,蝇头微利,

    算来着甚干忙。

    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

    且趁闲身未老,

    须放我、些子疏狂。

    百年里,浑教是醉,

    三万六千场。<span class="" data-note="苏轼《满庭芳》上片。"></span></small>

    请问,你说得出这都是谁的作品吗?

    哈哈,前面那个是范仲淹的,后面是苏轼的。

    这样看,范仲淹才是革命先驱。

    然而引领宋词走出艳遇闲愁之狭小庭院,走向鸟飞鱼跃之广阔天地的,却只能是苏轼。因为苏轼太有才了。恐怕也只有他,才能做到想豪放就豪放,想婉约就婉约,想奇崛就奇崛,想平和就平和,想清新就清新。比如:

    <small>簌簌衣巾落枣花,

    村南村北响缲车,

    牛衣古柳卖黄瓜。</small>

    <small>酒困路长惟欲睡,

    日高人渴漫思茶。

    敲门试问野人家。<span class="" data-note="苏轼《浣溪沙》。"></span></small>

    表面上看,这是再普通不过的农村风物和故事,但苏轼的过人之处也正在这里。的确,天风海雨能振聋发聩,春花秋月有诗情画意,都不足为奇。最不起眼的普通人寻常事也能入词,还能让人读得趣味盎然,就非同一般。

    当然,柳永的“针线闲拈伴伊坐”也有这意思,但远不如苏轼写得流畅自然。何况那样的生活苏轼也能写。他那首回文体《菩萨蛮》写的就是小夫妻吃冰镇莲藕的故事,最后两句是: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span class="" data-note="所引词见柳永《定风波》。"></span>

    要说这是柳永写的,也有人信。

    哈,有才就是任性!

    不过,真要了解苏轼,还得读他这首《临江仙》:

    <small>夜饮东坡醒复醉,

    归来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鸣,

    敲门都不应,

    倚杖听江声。</small>

    <small>长恨此身非我有,

    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

    小舟从此逝,

    江海寄余生。</small>

    这首词是有历史背景的。正如我们在《王安石变法》中讲过的,由于“乌台诗案”的原因,苏轼在元丰三年(1080)二月被贬到黄州(今湖北省黄冈市)做团练副使,实际上是监视居住。死里逃生的苏轼住在城南长江边的临皋亭,还开垦了一片荒地,命名为东坡,并自号东坡居士。

    <div class="imgbox ter"><strong>《墨竹图》</strong>

    //..plate.pic/plate_322499_2.jpg" />

    苏轼绘。纵54.3厘米,横33厘米,现藏于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苏轼曾言:“宁可食无肉, 不可居无竹。”一生酷爱竹,有多幅墨竹图传世。

    夜饮东坡醒复醉,说的就是这里。

    众所周知,乌台诗案是一大冤案,连司马光等人也受到牵连。当时,有人落井下石,有人避而远之,更有人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反倒是早已下台的老对头王安石,毅然上书朝廷出手相助。不难想象,当苏轼只身一人在那孤寂的深夜静听江声时,心中是什么滋味,又有多少感慨!他发出“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的一声长叹,表示出“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强烈愿望,都不奇怪。

    那么,他走了没有呢?

    没有。第二天,黄州城内哄传苏轼写完此词之后,便将官帽官服挂在江边,乘船长啸而去。郡守闻讯大惊,以为州失罪人无法交代。但,等他匆匆忙忙赶到临皋亭时,苏轼却正在呼呼大睡,鼾声如雷,什么动静都没有。<span class="" data-note="见(南宋)叶梦得《避暑录话》。"></span>

    是啊,人世原本大网罗,何必要走?<span class="" data-note="请参看李泽厚《美的历程》。"></span>

    那就不走也罢!

    就连写作也没有停下,但风格和境界有变。那首《念奴娇·赤壁怀古》就是在元丰五年(1082)七月,也就是贬到黄州两年半以后写的。也许很难有人想到,牢狱之灾和流放之苦,竟然能够诞生出气势磅礴的“大江东去”来!

    恐怕也就苏轼能。

    其实苏轼并非没有苦闷。元丰三年八月十五,他在黄州度过了第一个中秋。这时距离他当初入狱将近一年,心中的伤痛远远没有平复,对于未来更是一片茫然。于是,在皓月之下长江之边,他写下了这样一首 href='/article/1824.htm'>《西江月》:

    <small>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新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small>

    <small>酒贱常愁客少,

    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谁与共孤光,

    把盏凄然北望。</small>

    这首词在苏作中不算名篇,但难能可贵处不少。要知道苏轼入狱就是文字惹的祸,此刻又岂敢直抒胸臆?也只能拐弯抹角,于是有“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这样让人难以罗织罪名的说法。其实谁都知道,客少非因酒贱,月明必被云妨。人生几度新凉,也是世态炎凉。

    大难不死的苏轼,不能不思考人生的意义。

    思考的结果是变得豁达,以至于他在绍圣四年(1097)以六十一岁的高龄被贬到地老天荒的海南岛后,也仍然能够写出这样阳光灿烂、青春靓丽的春词:

    <small>春牛春杖,

    无限春风来海上。

    便丐春工,

    染得桃红似肉红。</small>

    <small>春幡春胜,

    一阵春风吹酒醒。

    不似天涯,

    卷起杨花似雪花。<span class="" data-note="苏轼《减字木兰花·己卯儋耳春词》,作于宋哲宗元符二年(1099)春。"></span></small>

    这时,苏轼已经离去世不远了。

    也许,他永远都是一个“新青年”。

    至于后来人,则另当别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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