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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罴皮(上)
在口语中我们管淘气,不老实叫做皮。
在文言中,称棕熊为罴。
二字碰巧同音,在如今的语境中几近同义……
今天接到父亲的命令,要我去一位长辈的家里,说是人家找我。这位长辈是谁,还得介绍一下。准确的说我应该叫他堂叔祖。也就是我爷爷的堂弟,我父亲的堂房叔父。我们家是一个大家族,爷爷是亲兄弟中最小的,所以爸爸没有亲叔叔,只有堂叔叔。由于家族人口多,爸爸的这些堂叔叔有的不过比我大不几岁,加在一起有几十个,爸爸都记不住,我更认不全。但是这一位和我家却是经常走动的,因为他的亲孙女是我徒弟。这么一说就知道这位老爷子是谁了。也就是我徒弟的亲爷爷。叫他老爷子,多少有点把人家叫老了。他比我父亲大个五六岁,今年刚到退休的年纪。
他的儿子我那叔叔去世的早,留下了一个遗腹子,也就是我徒弟。老爷子孙子辈只有一个关姓的人了。他有一个女儿,在海南工作生活。老爷子退休了,我那姑姑就要接她去海南生活。毕竟在这边,孙女还是初中生,根本没有办法照顾他爷爷。这位爷爷也是要去的,只是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宝贝孙女了。由其他孙女还拜了我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师父。
我这个人玩世不恭、嬉笑怒骂、不思进取、游手好闲。是个典型的社会闲散人员。我要是生在春秋战国就好了。我这种人有一个好听的称谓——侠。《韩非子》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就是“夸”我的。要不是我有一个教师老婆,老头都要把宝贝孙女带走了。
唉!你以为当人家师父是一件容易的事吗?我这徒弟资质太高,现在我已经没什么可教的了。
到了爷爷家,闲谈寒暄就不必说了。爷爷住在自家店铺的二楼,这一点倒是和我很像。只不过他经营的和我不一样。爷爷年轻时是一家苗木基地的技术员,说白了就是种花种树的。前几年开了这家店,主营一些名贵盆景,也买点鲜花,多肉之类的。虽然古香古色的装修,枝干虬结的老树看起来那么高大上,但是曲高和寡,在我们东北本来就不适合养盆景,再加上又是在闹市之中,快节奏的生活让人慢不下来。这种修身养性的东西是应该出现在典雅的江南园林里的。不过老头儿就喜欢这些,他经营几年下来虽然一直在赔钱,但还是要坚持。我们家全族是萨满,爷爷也不例外。只是他不降妖,他的父亲解放后给人家跳神,被警察抓了,因为宣传封建迷信。至此,爷爷只研究法术咒语,却从来不用。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有多强。
“爷,找我来托孤啊?”我说。
“你以后遇到这文词儿先问问你媳妇再用行不行?我也不是要死了,托什么孤?听说你小子去年在颁金节上挺露脸啊?给你个玩意儿让你研究研究。”
老头儿打柜子里拿出一个锦盒,盒盖打开,内衬黄缎子。撩开盖布,取出一只龟来。
这只龟对于我这个酷爱养动物的人来说并不陌生。学名叫黄缘闭壳龟。国产半水龟中的名贵品种。后背高拱形,棕红色,一道金黄色脊,金头,壳上甲块之间有韧带,能把壳完全闭上,像一个小盒子。由此也叫“黄缘盒龟”。五代十国时期后蜀著名画家黄筌有一幅名画叫做《写生珍禽图》。画作之中,居右下方的一只大龟就是它。
“什么意思?让我炖汤还是熬胶?”我问。
“你敢炖它我把你炖了。你小子就没有正经的。这只龟在我手里三年了。壳就没打开过。你给我想办法让它把脑袋伸出来。”
“死了吧?三年不吃不喝还伸什么脑袋?”
“废话,死了早臭了。这不是一般的龟,是个灵兽。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唤醒它。”
“这还不简单,拿开水一烫就结了。”
老头儿见我不信邪,也不接话,也不反驳。右手托起那只烟盒大小的龟,左手揭了茶炉上煮着翻开的热水的铁壶壶盖,一把扔了进去。
“爷!这何苦的!别生气啊!”我忙道歉。
老头儿不说话,右手直接伸进开水里,把那只龟捞出来交给我说:“你听听。”
我一边看爷爷的手,一边去接那只滚热的龟。爷爷的手丝毫无恙,龟虽然烫的滚热,但是壳依旧闭着,我仔细一听,壳里还有均匀的呼吸声。我服了,这老头儿,深藏不漏啊!
“这只龟不是凡物,所以想让你试一试,你要是能成功我就把他送你了。我现在除了这个房子,就这只龟最值钱了。”
“我明白,看出来了,这确实是个稀罕物。不过您都打不开,我就别班门弄斧了。”
老爷子叹了口气,望着他的店铺说:“小子,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得谢谢你,我那儿子你小叔儿去世的早,留下一个闺女。要不是你们家给照顾着,我真不知道现在会怎么样。跟我一个老头子,学习辅导不了,生活上也多有不便。这些年我对你们全家是没话说。”
“爷,这你就客气了,咱是一家人,还是唠这王八吧。”我插话。
“你别打断我,让我说完。小子,我闺女你那姑姑要接我去海南了。以后我这孙女还得上高中、大学,将来还要嫁人。这不都是钱嘛。我打算让你帮我找各中介,把我这房子卖了。剩的钱孙女一半,闺女一半。这些钱就先放你这,就算我这当爷爷的给她留的嫁妆吧。不够的就得你填了。她是你徒弟,也是你妹妹,我相信你亏不着她……”老爷子说着说着,眼睛里开始泛泪。故土难离,对于一个耳顺之年的人来说,背井离乡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不是激情和希望,只有无限的不舍。一生经历了丧子、丧妻和离乡,爷爷的命也挺苦。
“我是真的舍不得啊!我这辈子,就爱鼓捣这些花草树木,这下是带不走了。对了,逢年过节有时间,给你小叔上个坟啥的啊。”老爷子一煽情我也挺难受,他其实是舍不得他的孙女。隔辈人之间的情感更深,他是将他对儿子的爱也转移到孙女身上。
“放心吧,你才六十,且活呢,赶得上你孙女结婚。”
“你小子是真厉害,好话到你嘴里都那么难听。你降妖的时候咋就没让妖精吃了呢?对了,我这些盆景都好几十年了,有的还是我和我爸,我爷种的呢。反正房子也要卖了,你挑好的给你爸送点去,自己也搬走点。尽量别糟践了。这些要是买的话能买不少钱呢。”
离开了爷爷家,我抱回了一只王八。想要让它出头,常规的办法就免了吧。热水都不好使,我这龟粮肯定也没希望了。我去问了我爸,他也说没办法。有心回老家问问太爷爷,但是又觉得丢人。自己事情还得自己解决。
我想起一个朋友,之前在萨满文化研究会开会的时候见过。他是一个吉林人。满洲叶赫氏。三十岁。别看年龄不大,本事可不小。他们家族是专门供奉五大仙,并研究降服兽类妖怪法门的。单在这一项上,比我们家族要专业。他在牡丹江做药材生意,家境殷实,也很爱玩。我们就一见如故了。
来到牡丹江,他接上我直奔他家。他是叶赫氏,满语全称叶赫那拉氏。改汉姓姓那。我就叫他那哥吧。要是写全名各位也看不懂而且还挺长。
那哥一家三口住在一个小别墅里,由于是做药材生意的,一进屋子一股中药味。嫂子去学校接孩子了不在家。我就和那哥坐在院子里喝茶。
我拿出那只龟给他看,对于那哥来说,黄缘龟并不陌生,因为这东西可以入药。他听我讲了我在爷爷家的经历,又拿着龟仔细把玩片刻说:“不难,我有办法让它出头儿。”
“就等哥你这句话呢!这个忙你帮成了,我店里的东西你随便挑!”
“去你的吧!我知道你是卖花圈的,这玩意我现在还用不着。”那哥也是个幽默的人,我喜欢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不过他说他现在还不能帮我,他需要我先帮他,才能帮我对付这只龟。我们两家修炼的法门不同,他们家祖传的法术包括请仙和降妖,而我家的法术偏咒语一门。不论是剑诀还是心诀,靠的都是咒语。尤其是我们家传的“问道心诀”。是我们现存的各族萨满中一绝。之前我也说过,降妖捉鬼讲究一个“因材施教”。需要先知其成因才能找准降服之法,否则不是不行,但可能事倍功半。要想知其成因,最快且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使用问道心诀。而心决只有我们家人会。不用问,他法术在我之上,要说找我帮忙,只有这个心诀他不会。
“帮忙好说,不过,我现在怀疑你是骗我,你根本就对付不了这只王八,要让我帮你,你先得给我亮亮本事。”
那哥笑了笑说:“你看见院子里那块大青龙石了吗?一会儿我用五仙掌先打它,卸掉一半掌力,再打你这只龟,让你明白这龟怎么回事。”
各位看官可能不明白那哥为啥要卸去一半掌力,这我得从五仙掌开始说起。
所谓五仙,是我们东北萨满教神祗。五仙便是“狐黄白柳灰”五大保家仙。其实就是狐狸、黄鼬、刺猬、蛇和老鼠。可能你会觉得我们萨满教的神祗有点土,不像释迦摩尼和太上老君那么高大上。但我觉得五仙信仰很接地气而且有人情味。这些小动物是我们东北农村很常见的,难免出没于院前房后,偷鸡吃米。常理想他们应该是东北农民人人喊打的对象,可是不仅没有被附会成不好的意象却也成了神。这能体现出北方游牧民族和中农耕民族的文化差异。我并不是想阐述两种文化的孰优孰劣,我只想说其差别。这些小动物会伤害家禽,偷吃粮食,对于汉民族赖农耕为生,自然会讨厌的。而对于古代北方游牧民族来说,家庭一般逐水草而居,牧牛放马,若是饲养了家禽,还有余粮能招来它们光顾,这样的家庭可以说十分富足了。而家庭周围有它们出现,就成了富贵的象征。其实不得不佩服古代先民的崇敬自然与淳朴。就动物本性而言,五种之中没有谁愿意和人类一起生活,偶尔的造访也应该是巧合和无奈。他们吃鸡,偷米,于人而言不过是些许财物损失,若是见则必诛,于它们而言就丧失了生命。先民将它们奉为神祗,而且还叫它们“保家仙”。这是一个多么温情的信仰啊。我想绝不次于佛家所言的“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照灯”。
只见那哥伸出右手,右手渐渐泛出红光。***赤,这是请狐仙之力的表现。五仙掌便是请五仙上身,或者借五仙之力降妖斗法的功夫。一般一次只能请一位。但我听父祖说过。叶赫氏大萨满功夫高强的,能同时请来五仙出马,可谓神奇。所以说这五仙掌力道非凡,在没弄清楚这只龟究竟怎么回事的情况下,一掌打上去,怕是得拍碎了。
那哥一掌向院子里水缸大的青龙石假山打过去,人坐着,一道掌风刮过,大青龙石碎成齑粉,紧接着回手一掌打在龟壳上。赤红色的掌风已经褪成橙黄。
只见那黄色的掌风还未接触到龟身。那龟壳周围便隐隐出现一个金色的钟罩。半透明,罐头瓶大小。就像电影里的特效,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
:“这是什么?”我问。
那哥收势,说道:“这个龟自己或者被人下了咒,这个咒能保它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这咒你能解?”
“那你看呢!”那哥一脸得意的样子。然后说:“你先帮我,我就给你解咒。”
“是给王八解咒,别混着说。不过你这么厉害,究竟是什么妖魔你降不了啊?你都对付不了的,你觉得我能好使吗?”
“没指望你能打的过它,就是想借用你的心决。怎么样,你就说干不干吧!”
我这人就是喜欢挑战。
“干!”
“干,咱现在就走,我开车,带上家伙带上狗,今晚进山,天黑之前就能到住的地方。”
“你不会是想卖了我吧?”
“卖了你能值几个钱?这妖怪又不住在城里,不进山怎么整?”
“深山老林有个把妖精多正常啊,你惹它干什么?”
那哥眼睛一立,透出一股狠劲儿来“我没惹它,它惹了我。所以我要教育教育这个犊子,不能让它这么跟我晒脸啊。苍水虬、金翅猃,过来上车。走了!”
这“苍水虬”、“金翅猃”,是那哥的两条狗。名字来自意大利画师郎世宁的名作《十骏犬图》。这是康熙大帝猎犬的名字。是古老的本土犬种——山东细犬。一只通体银灰色,一只白色,双耳色黄,如鸟翅张开。虬是无角龙,猃是长嘴狗的意思。光这两条狗的名字就够我介绍这么半天的,一想想我家的“蒜泥”、“蒜瓣”顿时觉得自惭形秽。
路上,那哥给我讲了此行的具体目的——降服一只罴精。
离开城区,进入山区。在这一片深山老林里。那家有一片林下参繁育基地。在东北地区出产的药材中,参算是最出名的了。吉林地区特产高丽参,这参以野山参药用价值最高也最名贵。不过现在要找到纯正的野山参几乎是件大海捞针的事。为了供应市场,也为了提高人工繁育高丽参的药用价值。参农们会先在棚里将参苗培育出来,然后再移栽到野生的环境中。待其长成,取用。这种半野生状态的参,就是林下参。最近,那哥的种植基地被糟践的够呛,罪魁祸首是一头棕熊。这棕熊可不是我们东北人说的“熊瞎子”。熊瞎子是狗熊,不论从体型还是凶猛程度上来说,两者都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棕熊是这世界上目前发现的陆地肉食动物中体型最大的。体重过一吨,比人还高是很常见的事。
那哥有一次骑驴进山,就撞见了这只熊。其实,我们萨满很多都是既有功夫又有法术。要它真是一头熊也不见得就斗不过。但是,这头熊一巴掌拍死了驴,和那哥斗了两合,那哥就不行了。幸好那哥时常进山,身上带着钩爪和飞索,算是捡了一命。
按理说,在这深山老林里遇到野生动物是件正常的事。在我们东北林子里,东北虎、东北豹、狗熊、棕熊虽说少之又少但也不是没有。一般来说只要报告林业部门,他们就会派人来解决的。现在这只熊是个妖怪,就比较难办了。要是被我们打死,警察来了,我们就是杀害野生动物。我们要是跟警察说这是妖怪,还得加上一条宣传封建迷信。但要是我们不管,直接报告林业局吧,妖精可是不怕***的。不仅他们抓不住这只罴精,还得白白搭上人命。您问我怎么知道它是妖怪的,那就得说说这只被拍死的驴了。此时,这只驴的头骨,就摆在我的面前。我再说一遍,是头骨。
大叫驴头骨脑门处有一个黑色熊掌印。要说这棕熊劲儿大。把驴脑袋拍碎了我都能理解,但绝不会在骨头上留下黑印。这黑印我之前在《亢龙有悔》那一则里讲过,就是撞妖的表现。所以说,这很明显不是一只棕熊那么简单。
此时我们到了那哥的林下参基地,不少参苗刚种下去,就被罴精拔了。为了照顾这些参苗,那哥平时雇了几个农民在这,他们搭建了一个彩钢瓦的房子算是住处。现在山里闹熊,农民也不敢来了,房子就空下来。那哥一面栓狗,一边在房子里找炊具煮吃的。他说:“这畜生有两米高,那腰身咱俩都抱不过来。”
“愿意抱你抱吧,我没兴趣。我就想知道这里是不是人家修行的地方。要是你惹了人家还要对付人家,这可是违背我们萨满祖训的。”
“这块地没有我的时候我爸就包下来了,一直也没出事啊,而且我们家也是萨满,妖怪出没的地儿有妖气,看得出来。当初我爸包山时看过风水,没有问题。这么多年,我也只是种参,没打过井,没挖过坑,山里有几个无主野坟都没动过。”
“按理来说,不干这几宗事儿,事先也看了风水的话不会犯邪。不过还真挺难办,这妖精是熊身子,不能打死了事,那就犯了法,我们得制住它,然后吸干妖灵,让它变成一只真正的熊,然后再报告林业局,让他们解决。”
“是的,这就是困难的地方。杀妖容易抓妖难。所以需要你的心决,我们得从它的成因入手抓它,然后解决它。”
好的,大致情况我都已经了解。想要治病,需要知道病是怎么得的;想要降妖,需要知道妖精怎么成的,想要管教孩子的问题,先要知道问题的成因。不堵住水池,却一味放水,那永远也填不满。
我闭目念诀,很快眼前出现幻象。不过这罴精来头不小,以我的功力,无法从头开始看。凑合看个一知半解,剩下的就得靠推理。可不是瞎猜啊!妖精成因就那几种,之前已经说了不少了。妖自非人之物,有个机会受了灵气就算成了。不过还得科普两点。第一,妖是得了人身的(您没看有个女字边嘛),精是未得人身的。像孙大圣、哪吒三太子这样生来就有灵力的不是妖,它们算怪。就是妖怪中的怪。妖、精、怪再修炼正道成仙封神。修炼歪道就成魔了。不过早在古代神界就不扩招了,早已经满编了。大圣就只能换个单位,入佛家了。这也是《西游记》中孙悟空官拜弼马温乃至齐天大圣但是就没有位列仙班的原因。即使在西天成了斗战胜佛,在仙家也只是太乙散数。白话讲就是个体经营不是公务员。
心诀念动,我面前出现一张虎皮大椅。椅子上坐着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那汉子披一件青灰色貂皮大氅,肩头站着一只海东青,正啖着一条带血的鲜肉。坐下匪兵无数,舞刀弄枪,称呼这大汉——崔三爷。
我忙停止念咒,指着面前的大山问:“哥,这山是?”
“威虎山,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夹皮沟。”
“哥哥呀哥哥,你是把自己当成杨子荣了?”
“怎么样,豪气不?说说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崔三爷手下有一个大萨满,披着一张大熊皮。那张皮有头有爪,十分完整,他的脑袋就套在熊口中。这张皮,应该和你看到的罴精有关。解放军攻山时,大萨满被流弹打死,死之前,把自己孙子裹在熊皮里,顺着威虎山后山断崖扔下去了。”
“没啦?”
“能力有限,没充会员,只能试看六分钟。”
“你这半吊子,我真后悔认识你。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这个罴精真身不是一只棕熊?就是这张罴皮和那个孩子?”
“好想象力!你随意!”我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但是我有两点没弄明白,第一,皮是皮,熊是熊,人是人,又不是罴精吞了孩子,他们怎么能相容呢?第二,我们萨满要是跳神的话,是戴大傩面具,没有披兽皮的习惯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抓住它之后问问。”
“少贫了,不过也够了,既然它不是棕熊修炼成精,从解放军攻威虎山到现在,几十年道行,我用五仙大阵就能压住它。”
“你会五仙大阵?”
“能用,用不太好。”
“怎么我遇到的同行都比我厉害,我徒弟还能打出青罡诀游龙附柱呢。我听我爸讲过,叶赫氏中修为极高的萨满能同时请出五仙附体,施法布阵降妖,但是十分耗费体力,你这几年不见,功夫见长啊。”
“谁像你啊,不进则退,越来越不中用了,瓜尔佳氏最引以为傲的心诀都荒废了。我还没练到你爸说的那个层次,附身还附不上,不过倒是能请出五仙来。不过这就意味着我在布五仙阵的时候就没有感觉和意识了,必须得有个助手。你带葫芦了吧,一会儿我把妖精引出来,布阵困住它,你去收它妖灵。”
“那就全靠你了啊!”
“放心,不过就是一个熊孩子嘛,我们叶赫氏的五仙阵还够对付一个没事找事,挑衅撩闲的熊孩子。妖精没有父母,我就替他爸妈教育教育它!”
那哥是个狠人,他说的话虽然有点偏激但是也是那么个理儿。熊孩子有的时候真的很可恶,因为他们是孩子,有些时候伤害了成人,我们做成人的也没办法。不过,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高素质,谁能保证这样的熊孩子在以后的生活中遇到的都是文明礼貌懂得忍让的人呢?而有的时候这些孩子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是玩笑,对于受害者来讲已经伤害了他们的身体、财产、尊严,这个时候又有几个人能忍得住呢?熊孩子的“真身”也只是孩子,一个嘴巴子打上去,打人的人会受到法律制裁,但被打掉的牙他可不会替孩子长出来。父母不教育的熊孩子,到了社会上,自有人用巴掌、板砖、刀子帮你教育。妖精没个爹娘没办法,人呢?
那哥走出了房子,站在空地上叫嚣。目的就是把罴精引出来。对了,现在准确的叫法应该叫它罴皮精。不过这么叫确实拗口,我老是想起皮皮虾。原谅我还是继续写作罴精或熊吧。
不一会儿,夜晚死寂的威虎山中传来一阵熊咆之声。李太白诗《梦游天姥吟留别》有云“熊咆龙吟殷岩泉”。今天我算是领教。我身边几棵合抱粗白桦大树哗啦啦的响。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林海雪原,我真庆幸现在已经是早春了,否则这气氛,再加上这气温,我是扛不住的。只见一大团血红色的云从威虎山中升腾而出,顷刻之间遮天盖月。一阵旋风刮过,片片鹅毛大的雪花翻飞而落。不多时,天地一白。南方的朋友可能觉得我胡说,不过这是真的,别说吉林牡丹江一带,就是辽宁沈阳,四月下雪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只觉得脚下的大地在震动。只见一个棕色大毛球奔腾跳跃,十分灵活,在我看来,它就是弹下山的。伴着漫天风雪,这是我看过的自带出场效果最炫酷的妖精了。
那只大罴的脑袋,就像一个二十九寸大彩电,四只熊掌拍在地上,就是锅盖大小的掌印。风雪之中,一头这个吨位的大棕熊飞腾而来,我真的想立刻订机票回辽宁。
“腾!”
大罴一下子跳将起来,张开四肢,如一床抖开的棕色大毛毯几乎要将我盖在下面。
那哥终于出手了。
那哥坐在积雪之中运功,周围的积雪霎时融化。只见他双腿泛红光,大喝一声“请胡大太爷!胡大太奶!”
双腿红光褪去,平地一股红烟,腥臊气,烟里出现一对儿小狐狸。一公一母,一尺来长。公的穿一件深青色小马褂,母的着红棉袄、绿棉裤,颇有东北风情。一对狐狸虽说加在一起上秤不过五六斤的样子,但是箭一样冲过来,分别扯住大罴两只后腿。一吨多重的大罴精扑腾一声拍在地上。双腿动弹不得。
那哥身子泛黄光,叫一声“请黄二爷!”平地升黄烟,奇臭,烟里窜出一只小黄鼠狼来。那黄鼠狼比狐狸还小,也就和大个儿的松鼠差不多。头顶瓜皮小帽活像一个小地主。黄二仙三步两步跳上罴精后背,往后脊梁上一坐,双腿一盘,就像坐在炕头上。别看黄二仙个头小,但此时就像一个千斤坠一般,似乎将罴精躯干牢牢地钉在地上。
那哥右臂泛绿光,叫一声“请柳三先生。”地面升青烟,略泛寒气。烟雾里是一条青蛇,手指粗细,一尺来长,一对八字小胡,格外俏皮。小青蛇游曳过去,盘在大熊右前肢上,那头熊的右前腿就像被铁链锁了一般,抬不起来。
他左臂泛白光,“请白老太太!”地生白烟,烟里是一团儿小刺猬,身体蜷着,不过苹果大小。头上裹着一条蓝底白碎花头巾,活脱一个旧社会东北农村村头晒太阳的小脚老太太形象。小刺猬爬过去,叼住大熊左爪。左爪似涂了强力胶,贴地不动。
此时,大熊尚能点头,口鼻喷气。
那哥此时四肢躯干冰凉,无力,死人一般没有知觉。只有脑袋还能动,眼睛还睁着。但见他头顶冒黑气,“请灰四爷。”只见从那哥头顶囟门里钻出一只灰黑色小耗子。小耗子胳膊上挎着一个草编的黄杏大小的篮子。灰四爷不急着出手,而是从小篮子里往外掏东西,不一会儿,掏出五只毛刚长齐的耗崽子。六只耗子吱吱的叫着站成一排爬上大熊的脑袋。灰四爷坐在熊天灵盖上,五只小鼠分别制住大熊五官。抓耳朵的,按嘴的,扯眼皮的都有。此时的大熊彻底成了一个活标本,而那哥的状态和尸体无异,一下子倒在那。放心,这就是五仙阵施法者的正常状态。等五大仙回到他体内,他也就活了。
我懂得叶赫氏五仙阵的原理了。五仙应五行,五行应五方,五方应五色。
狐仙色赤,主南方属火,自双腿出,腿分左右,自有阴阳雌雄。黄仙色黄,主中央属土,为阵眼。自躯干而生。白仙色白,主西方属金,由左臂生。柳仙色青,主东方属木,由右臂生。灰仙色玄,主北方属水,由头生出,头有五官,故而灰仙带五子。五仙镇五方五行,所以虽说一个个其貌不扬,却有四两拨千斤之力。而且,有的时候我觉得我们东北的“五大仙”与五行的对应更严谨。按照汉族传统,五行金木水火土,应白虎、青龙、玄武、朱雀、黄麟。但五行相克,五方神兽却不相克。我们在看满族的“五大仙”,不仅对应五行,连相生相克也对的上。金属白仙,木属柳仙,金克木,刺猬吃蛇。而水生木,老鼠自然能供养蛇啊。有理有趣。
这五仙大阵确实厉害,别说是我,就是我爷爷也不会。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瓜尔佳氏的剑诀、心诀他们家族也不会。创立这些法门的祖宗很了不起,他让我们不同家族研习不同的法门,互相牵制又相生相克。最厉害的是彼此不容,练诀的便不能布阵,驱鬼的便不会降妖,这些法门所用的经脉和真气属性不同,混淆练习就会经脉逆行或不通,轻则反噬,重则暴亡。这是为了防止一家独大的现象发生。这一点有点像什么呢?就像一个厉害的语文老师肯定不能讲数学,他要说能讲,那语文、数学一定都讲的不咋地。不同学科需要人有不同的思维方式,很难兼容。历史上没有既是科学家又能写出好诗的人,就是这个道理了。
回头再说这只罴,僵硬的被五路出马仙压在雪地里。我一把祭出葫芦,露脸的时候到了。老方法老套路,就不多介绍收魂的流程了。
不过,我要是就这么拿着葫芦走过去,多多少少有点丢人。怎么说也不够酷啊,我不要脸,我们瓜尔佳氏还要脸呢,好歹亮一手也对得起祖宗。
我掐诀念咒,调理真气,白光出窍护体,复聚在我背后。我跑起来冲向那只熊,越跑身子越轻,三四步后凌空飞了起来。周身白亮的护体罡气在我背后凝成一对巨翅,凌空抖开,三米来长。有点像维密T台上的模特。此刻我翱翔于风雪之内,就像置身于庄生的蝴蝶梦中。
这是我所会的剑诀里自认为最帅的一招。要说用途,还真不那么大,属于徒有其表型的,除了能飞,就是能发出人类听不见的夜猫子的叫声。之前在《猫食子》那一则里说过,名字叫做——白鸮夜飞。专门对付猫、狗、狐狸、獾子一类的小兽成精。要是遇到羊精都不好使。
我还没到大罴身边,那大罴身上的各路出马仙发出一阵阵尖叫,然后丢了魂似的从大罴身上下来,没命的往那哥身子里钻,如同受了巨大的惊吓。
大熊精一下子没了束缚,一骨碌站起来,发出一声长吟。震得我耳膜发麻。惊得山中乌鸦冒着暴雪,扑扑啦啦冲天飞去,如雪中群山之上,乍起黑云。
五大仙回到那哥体内,那哥也恢复了神智。本以为大熊已经被我降服了。谁知此时大熊人立而起,前爪在空中乱抓,一把将我凌空打下来。
“苍水虬!金翅猃!给我拖住它!”幸好那哥随身带了绳索、钩爪。一把套住我,放风筝似的拽着我就跑。两条细狗真不含糊,前前后后和大熊兜圈子。我们开上车,不敢停,在熊身边徘徊。给它们机会跳上车。两人两狗集合后,玩命似的开下了山。
等我们回到那哥家,已经是次日早上了。
“不应该啊,五仙怎么回来了?这罴能破五仙阵?”
“我错了,我用了一招白鸮夜飞,惊了各位仙长。”我赶忙坦白。
那哥倒没生气,只是“夸”我说:“你厉害啊,这妖精没破我的阵,倒让你给破了。别看你不会使这招,倒是能破。”
“嗨,这说明什么,说明对付熊孩子,一般的常规方法是不好使的,熊孩子没有那么好管。我虽然失误了,但也有所收获。我就是不用这一招,咱们还是一样的失败。因为我接近它时,根本感觉不到它囟门里有妖灵。这就说明,它的灵力,不在脑袋里也不在体内。”
“也就是说,看起来挺狠,其实徒有其表,没有修炼出灵力来?那它凭什么这么横呢?”
“世间万事万物,道理相通。《道德经》上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就是这么回事。熊孩子不懂事,全是家长惯的。你看那被主人牵着的狗,嗷嗷叫唤可来劲了,主人一松手,秒怂。这熊靠的也不是个人能力。我接近它时,看见它上颚有两颗长牙,右爪二指有两只熊钩子,闪闪发亮,不像是本来长的。倒像是后来安上去的。这一对爪牙就是它所倚仗的。”
“我明白了,要想制服它就得让它感觉到疼,才能涨涨记性?”
“对的,对付熊孩子。就四个字——拔牙剪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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