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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刚过,立春前后的东北还是格外的冷。这种寒冷又和隆冬不同。你能看见天气预报里气温高于冬季,但你感受不到温暖。空气中已经有了从南方而来的带有湿气的风,但就是这风,抽人的脸,比冬天还要难熬。我们河东社区的中心广场上十分安静。这个点儿了,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射灯的余光勉强照着广场正中狮子雕塑边的长椅。就在这凄冷的夜,长椅上坐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穿着一身雪白雪白的皮草长衣,身姿曼妙,柔若无骨,斜倚在长椅一端的扶手上。一双纤长匀称的腿并着,斜向一边。皮肤精致细嫩,相貌魅惑诱人。尖尖的下巴,一双大眼睛,嘴角上挂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笑,且一直保持不变。那份妩媚,那份诱惑,让人怀疑她不是个人,而是和身边狮子雕塑一样的艺术品。那僵住了表情的雪白肌肤,更使她酷似一个被灌了水银的俑。女人一双眼睛发出亮绿色宝石一般的光,不见白眼,一双眼睛里是亮绿色透出琥珀黄的眸子。怀里抱着一只出生不久,刚长出短毛的猫仔儿。那女人左手托着猫,右手抚过猫的脊背。猫仔儿睡得安详,不睁眼睛伸了个懒腰。女人将猫翻过来,肚皮朝上,复托在手里。
突然,右手食指长出半寸长的尖利指甲。只听得一声惨叫,指甲刺进猫仔儿的肚子里,将小猫幼嫩的肚皮划开。鲜血淋漓之时,一只猫头已被她硬生生咬下来,她血红的舌头伸出来,月华之下,生出一排排倒钩。猫仔儿不多时已被她吃个精光,女人也消失在夜色中。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提早关了店,去父母家吃饭。近来生意比较忙,少有时间陪他们。今天忙里偷闲,决定早些过去。
一进门,就看见家里有两个客人。那是一对母女。那母亲是妈妈的朋友也是我们河东社区的居委会主任。此行,一来是和我妈聊家常,二来是告知社区的通知。最近小区闹猫,需要各家各户配合抓捕。按理说,小区闹耗子投放点老鼠药算是常事儿,闹猫的不多见。流浪猫谁没见过,喜欢就喂一喂,不喜欢视而不见就行了。猫这畜生不伤人也不损物,顶多翻翻垃圾桶。偶尔有几只,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最近不同,听这位阿姨说,小区家家户户阳台上的东西不管能吃不能吃的,活的死的,全被这只猫破坏了。有的人家阳台上什么都没有,窗户玻璃也会被猫砸坏。这猫就像来小区报仇泄愤的。连养猫、爱猫的人都受不了了。这大冷天儿的,玻璃被砸了还怎么睡觉啊。这是要是人干的就好办了,报警抓他就完了,但偏偏是猫,小区监控已经拍到了,这抓猫总不能麻烦警察叔叔吧。没有办法,社区只能动员我们家家户户“八仙过海,各自抓猫”了。
再就是这阿姨的私事了。她闺女今天刚刚相亲,所以来和我妈絮叨絮叨。我和她女儿同岁,但是几年前就结婚了。而且我和老婆又是学生时代的自由恋爱,所以我对于身边年轻人参加相亲的事儿充满了好奇。于是,便信口问那个她女儿:“美女,相亲好玩吗?”
“好玩?我也不知道,我妈让我去我就去呗。”
她女儿与我同岁,正是大好年华,而且又是美术专业毕业的大学生。各位读者想象中应该是个浑身充满艺术气息的样子吧?烫着头,化着妆,戴着首饰,艳丽前卫的服装,高跟鞋。这才符合我们一般人对艺术青年的认知。但是她则不然。要是用中规中矩来形容的话,“中规中矩”都不乐意。就这么说吧,要不是我认识她们母女,我会认为她们是姐妹。不是妈妈年轻,而是闺女老气。而且透着一丝呆滞与木讷。像是被抽了魂的样子。她不是今天这样,而是一直这样。听我妈说,这位阿姨是一个强势的女人,强势到不论和谁在一起都必须是那个“说上句儿”的人。我说的可不是人品的事。人家阿姨又热心又大方,是个很不错的人。我只是说性格,就像……就像一个一千瓦的大灯泡子,在什么环境下都闪闪发光。就这份“闪”劲,闪走了自己老公,因为丈夫受不了被压制和摆布,离了婚。女儿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不是她说的算。所以她闺女养成了什么事都不自主,妈妈说什么就做什么的性格。你要说她不开心吧,也不,因为她基本上属于麻木。我没有讽刺或贬低女性的意思。只是天地造化分阴阳,皆自有其道。男人要像男人,女人要像女人,女人像男人也不是不行,但是对于家庭和孩子的影响是很大的。
“怎么样,那小伙帅吗?”我仍有兴致。
“没太看清,我一直玩手机来着。都是我妈在和他说话。
“什么?你相亲你没看清?开什么玩笑?”我不敢相信。
“无所谓,我妈相中就行呗,我听她的。”
“好闺女,妈看上的,肯定适合你。你听话就行了。”那阿姨虽说在和闺女说话,但是眼睛瞟的是我妈。我明白他们家长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音。那意思就是在炫耀“看我家孩子多听话!”
待母女二人走了。老爸才从里屋走出来,对我妈说:“这女人真不一般,说话这嗓门儿,震耳朵。”
妈妈则淡然一笑说:“她就这样,在单位管下属,在家管闺女,发号施令习惯了,人还是不错的。”妈妈是标准的贤妻良母,从小到大,不生气,不着急,不见大喜大悲。温润得像江南溪边妇女捣衣的石头。
“我看她这闺女,让她管的有点发傻。”老爸说。
“哪有?还行吧,多听话的闺女啊,哪像你儿子,从小到大不省心,脑袋里全是主意。”母亲一边说话,一边给我们父子盛饭,拿碗筷。
我则翘着腿,调着电视说:“妈,我要像她一样,你得愁死信不?”
母亲仍是一笑,不置可否。可是自己的妈,我最了解。妈妈是同意我的说法,只是不想说出来而已。
一家人吃过了晚饭,我准备回家。父亲则叫住我,递给我一根大葱。
“干什么?明天早上让我炒鸡蛋吗?”
“炒什么鸡蛋,小区闹猫你没听说?”
“闹闹呗,跟我有啥关系,又没来我家。”说到这儿我愣了一下,认真地说:“也没来你这儿?”
“嗯。”老爸点了点头,又说:“这猫来头不小,把小区的人闹了个遍,却不来咱们家,证明它知道咱爷们儿的底细。这事儿哪儿是人家居委会的事儿啊,就是咱们家的事儿。你小子今晚替我料理了。”
“好。”
最近小区传言,半夜三更中心广场狮子雕塑附近总有一个性感诱人的女人。最开始大伙以为她是作做皮肉生意的,可是人家不理人,只是独自在椅子上坐着,找什么的样子。小区保安还说有一天看见了这个女人在活吃猫仔儿,弄得一到夜晚没有人敢出来。门卫张大爷说他的耗夹子打断过那只大闹小区的白猫的尾巴。可是第二天,大狮子雕像上又出现那只白猫,全须儿全尾儿。我之前讲过妖精本壳的事。不管它有多大的法术,都会受到本壳限制,不会有超越本壳的属性。猫就是猫,猫妖也是猫,它不是壁虎,那就没有断尾再生的能力。纵然这猫妖厉害,有个三尾九尾的可以,但是断肢再生是不可能的。吃猫的女人,断尾再生的妖物,未曾谋面却知道我的底细,看来这次要对付的角色也不一般。
我唱着《甩葱歌》,甩着葱往家走。要开学了,老婆去了学校宿舍为了安心备课。家里也没有人,今晚我打算在小区广场上等它。我就坐在传说中它经常出没的大狮子雕像下。我们河东小区是西洋风格,中心圆形广场上有一个六米来高的空心铜狮子雕塑。至于什么风格,哪个国家的艺术手法我也不明白。只知道那个狮子高度仿真。下肢蹲踞,前肢向前伸直,肩耸起来,仰首大哮状,仿佛极其愤怒,又像即将凌空跃起扑食。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雕像,他一定不知道我们小区属河东街道就叫河东小区。他要是知道还设计个狮子的话,那一定是一位“气管炎”。前几天下了一场小雪,古铜色雕像头顶上积了一层雪,看起来像狮子戴了个帽子。
我从九点坐到十一点半,又困又冷又无聊。为了抵御寒意和困意,我开始吃老爸给的那根葱。说起这葱,我还得插两句。古来留下大葱辟邪的说法,别管真假,但是养过猫的都知道,猫是很讨厌大葱的刺激性气味的。这你就明白为什么父亲给我一根大葱了。他本想让我用这根葱降住猫妖,可我吃了一口才发现,这根大葱真叫一个辣。难怪我在这坐了这么久,狗不理猫不闻。待我吃完了葱,月牙之下,渐渐出现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四十来岁女人的形象,正款款向我走来,我自下而上打量她。
二月初的东北,她却赤脚穿一双鱼嘴细高跟,每向前一步,第二步都会稳稳的踩在第一脚落下的脚印上。由于这种模特猫步似的走法,使她的腰摇曳动人,奇怪的是,细长的鞋跟,踩在地上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白玉一般纤长光洁的大腿上面是灵蛇一样的腰,双手指甲长而发光。瓜子脸,长发,明眸,不见白眼。长睫毛下是宝石绿夹杂琥珀黄的光芒。嘴角上挂着僵住不变的诡笑。
女人坐在我边上,不语,双手整理着长发,时不时用香软的舌头舔舔手背。说心里话,我要不是看她那一双眼睛和笑容知道她不是凡人,现在的我早就鼻血直流了,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妖精了。
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兀自咽了两口唾沫,向手上哈气取暖。可是身边的女人,露着大腿和小臂,敞着怀儿,里面三伏天的内衬短裙,也没见人家冷。她离我很近,我甚至清楚的听得见她的呼吸,可零下十几度的大冷天儿,愣是看不见她嘴边儿有白气。
我第一次和一个如此美艳的女人离得这么近,管她是人是妖,是猫是狗,先过过眼瘾吧。我色眯眯的盯着人家正看得出神,女人的一只手搭在我肩上,腰身扭着,下身不动,上身靠在我胸前,那身子真像是液体的。太柔太软,任功夫到家的舞蹈演员也无法企及。但是,冰凉!只有呼吸,没有心跳。
“你比十年前可胖多了,小关。”她说话了。
“你,你认得我?”我有点结巴,一是因为她身上的腥味,二是因为她的手搭在我的肩上,而指甲刺得我有点疼。
“认得啊,十年前,你出师前在高速边收的第一个作业,就是我。”她说。
还真是故人,渊源颇深啊。难怪专程过来找我呢。这事在我讲王家鬼童时说过,就不赘述了。我仍记得那具尸体边上是一辆面目全非的豪华小跑,我发现她时,尸体已经被野猫野狗吃得不全了,加上腐烂,长相我是记不住的。但是现在想来,穿的就是这一件白貂儿(南方叫皮草,我们东北叫貂儿。不管是不是貂皮都叫貂儿。)。
“你当初把我装进葫芦的时候,有没有感觉比正常的鬼魂容易些?”她的声音细软又温柔,像刚刚睡醒抻懒腰的猫发出的低吟。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是的。”
“那是因为你装的是我的魄,而没有魂,小关,我考考你,什么是魂?什么是魄?”
“这可难不住我,《左传》上说:附形之灵为魄,附气之神为魂。道家《内观经》又云:动以营身之谓魂,静以镇形之谓魄。说白了,魂是精神,魄是身体。魂为阳,魄为阴。所以魄又叫阴魂。常人正常死亡,魂魄一体,归阴曹地府。若遇横死且有怨念,魂易散,魄不易散。故而有阴魂不散之说。”
“你说得对。我生前是一个企业家。二十五创业,四十岁时是全市首富。公司和家庭里里外外都是靠我一个人。丈夫是我以前的员工,婚后就负责照顾家里,我二十八岁时有一个女儿。就在我事业风生水起的时候,我发现丈夫出轨,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长相你也看到了,而且我还给了他足够的钱,让他什么也不用干,只要照顾好女儿。可是他说,他受不了我的强势,在我面前,他体会不到做丈夫的意义和做男人的尊严。我们协议离婚,本以为我的女儿会选择和我生活。但没想到的是,她选择了她的父亲,甚至愿意跟后妈一起也不愿意跟我。她说,只有和爸爸在一起,才能体会到什么是自由。我出事的那天,正巧去参加市里一个商界名人举办的舞会,所以穿成这个样子。回家时,我连人带车被高速上并道的卡车撞到桥下荒草堆里。当时我并没有死,只是重伤,要是有人及时救我我一定可以活下来的,我挨到了第二天天亮,终于有个放羊人看到了我。可是他应该是怕担责任,并没有救我,连急救电话都没有打。我又怨又气,加上横祸,只感觉自己半生半死,恍恍惚惚的状态。后来就有猫狗来吃我,索性我将自己的三魂附在一只来舔我的白猫身上。身子就彻底断了气。由于猫身大小有限,我不能将全部魂魄附在猫身上的,所以我是半人半猫的状态。晚上我就是人形,白天就是猫身。后来是你收了我的七魄,也算是让我的魂魄不至于游离。由于现在这只猫身上只有我的魂,所以我没办法超脱本壳,只能修炼体内内丹,保证生命。但是我恨我的丈夫,恨那个小三,更恨见死不救的牧羊人。我便借着自己半人半猫,分别去他们的家里索命。没想到造化弄人,在我杀死丈夫的时候正巧被女儿看见我人不人不鬼的样子,忙乱之际,我失手……虎毒不食子,我不能不管她,于是……”
“于是你将你闺女的魂魄附在了猫身上为她续命?你真是太厉害了,全家人的生死你要说的算,全家人怎么生死你还要说的算?看来阎王爷可以退休了。”
“你说对了一半。我是半人半猫的,是人的时候有意识,是猫的时候就彻彻底底是动物,没有人的思维,所以我这个状态之后每逢春天也会……”
“我懂,就是交配下崽儿呗。”
“对,猫老食子,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养它们,所以,我以猫的状态生的猫仔儿都被我吃了。”
“厉害!做你的闺女惨,做你的猫仔儿更惨!”
“我也是为了生存,我现在这个状态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让我闺女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继续活着。我失手那天的前不久,刚好生了一窝小猫,我挑了一只最漂亮的,把闺女的魂魄附在上头,那也是我唯一没吃的猫仔儿了。”
“这也是个办法,这算是开外挂的修炼方法,一般鸟兽想要成人,先要通灵具备灵力,然后以百年为单位练出人的魂来,再以百年为单位修行人身。其实,人面易得,兽心难除。你没有将猫仔儿的魂儿给人尸,这是对的,否则,你的女儿将会是人面兽心的状态。你反将人的魂魄给猫。她只要努力修持十年左右就能脱本壳成人了,因为是兽面人心。”
“你说的没错,可是我法力有限,不算猫妖,因为没有经过通灵。我算是个猫形的厉鬼吧。所以我拘得住女儿的阴魄却拘不了阳魂。所以女儿是人的魄,猫的魂。并不是你说的完全的兽面人心。”
“魂魄不一,不太好办啊,这等于你管得了她的身子,管不了她的心啊。不过也没事,人的魂和魄都是最有灵性的,得其一即可加速修行,二十年吧,也能脱本壳。不过我有一点疑惑,既然本壳是猫,那就不应该有断肢再生的法门啊。”
“当然。她不听我的话。复活之后只想做猫不想做人。我让她努力修炼她也不听。每天来小区里故意闯祸。目的就是气我。可是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我告诉她离捕鼠夹远点,她就是不听,那天晚上还故意要踩。我实在没办法,只能舍了尾巴,打翻夹子了。所以闯祸的是她,失去尾巴的是我。”
“那你找我来什么事呢?”
“她再这么闹下去,迟早被居民打死,你帮我抓住她,我带她走。”
强势的母亲一般收获两种孩子。要么是木偶,要么是冤家。“木偶”对于母亲的安排不加思考,惟命是从,没有任何主见。长此以往会形成极度懦弱且不自主的性格。而“冤家”则同样对于母亲的安排不加思考,但是惟命不从。为叛逆而叛逆,以叛逆为乐。总之母子、母女的关系会十分紧张。而这种强势发生在父亲身上则不一定出现这种效果。那是因为父母的角色是不同的,在孩子小的时候,父亲就是他们的靠山和支柱,强势恰恰是一种安全感。看来女人,还是要像女人的好。
“喵——”
一声尖利的猫叫,但见一束白光,绕着铜狮子三圈盘旋而上,立在狮子头顶的积雪中。那是一只体型娇小的白色母猫,白猫立在积雪中,看不见猫的轮廓,只看见一对宝石绿夹杂琥珀黄的光柱,扫视着小区。
“我要出手了啊,对了,你不是企业家吗,这一票我干完,你分我点儿遗产啊。”管人要钱算什么能耐,真正的贪财是像我一样,连鬼的钱也敢要。“下来吧,咪咪,别让叔叔动手,伤了你,你妈该不给我钱了。”我每次降妖捉鬼的时候都会对它们说让它们主动投降的话,这就像警察抓小偷时喊的“站住”一样。从来没奏效过。说来也是,小偷要是想站住,还跑个什么劲儿?
“咪咪?你才是咪咪,你们全家都是咪咪!我有名字!你是谁?我凭什么听你的?”小猫个头不大,声音不小。她比她妈本领强,毕竟这副猫躯里是人的七魄,而她妈只有三魂。所以这只猫妖可以以猫身说人话。而她妈不行。
“小丫头,你妈妈是强势了点,可是她说的没错,你现在不好好练习,将来可就一直是半人半猫的状态了。你们和妖精比不了,人家虽然半人半兽,但都是经过通灵的,有长生之法。你们就是个三明治,猫夹着人,人附着猫,这种半路出家的状态是不能长生的。你不算妖精,也不算鬼,没有人魂就没有灵力,内丹也修炼不了。人寿百载,猫寿十年,你们这种的能活几年,算法也简单,你在学校应该学过,就是a加b再除以二,也就五十年左右。”
“我没时间听你讲数学,只要是她说的,我就不做。她不是要我做人吗?那我就做一只猫给她看看,做一辈子猫给她看看。做猫也要做一只讨厌的猫!她管了我一辈子了,死了死了,还要继续操控我的灵魂!我受够了!”
是啊,这种事在人身上也是常见啊。多少父母只让孩子听话还不行,还要孩子的思想也和他一致。要知道,孩子按照父母说的做已经是不易了,继续压制,只能等来激烈的反叛。管教好比疏导,强制好比堵截,这就是鲧禹治水的道理啊。猫不懂,人也不懂。妈妈生气,孩子也生气。人,是比鬼更有趣的。
小猫说罢,自那狮子头上一跃而起,向一发射出的炮弹,撞在对面三楼一家玻璃上,玻璃霎时碎裂,小区里顿时传来一阵惊呼。白猫借力又弹到对面楼五楼的防盗窗上,哗啦一声,用钢钉卯在墙体上的防盗栏杆愣给抓了下来,呼啦掉在地上。可是那白猫再度飞跃,闪转腾挪,奔驰跳踏于楼群之间,就像那美国好莱坞电影里的“蜘蛛侠”。小区顿时乱成一锅粥。大人骂,老人叫,孩子哭……张家的花盆儿,王家的鸟笼子,李家的灯笼……无一幸免。“我就是不听你的!你让我干什么我偏偏不干什么!我不管你让我干的是对是错!”女孩倔强的声音在楼群里回荡。
“嗷——”
那妇人发出一声愤怒的长吟。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只见她白净的脸上长出细毛儿来,性感高挑的身子急速的蜷缩,一瞬间,我面前趴着一只无尾母猫。
可怜,可悲,可叹,可惜。强势的母亲拥有同样冥顽的女儿。世间的一切事情都不是无端发生的。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叛逆的,即使叛逆也有轻重之别。那为什么有的孩子会叛逆到疯狂的程度呢?很简单,皮球拍打得越使劲儿,弹起来的就越高。想要让它不再弹起来,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再拍打或是彻底打破它。而被打破的皮球也就失去了做皮球的功能和意义。一只剑鞘里只能有一把剑。硬放两把,则一定会双双卷刃。
大道理一会儿再讲吧。再不收了这只猫,怕是特警要开防爆车来了。这事就不麻烦警察叔叔了,毕竟降妖除魔他们还是外行。这只小猫儿,对于我来说还是小菜一碟。我掐诀念咒,闭目作法。只见我双肩一震,后脊生出一道白光来,白光不散,渐渐化作一双羽翼,双翅振动,凌空而起。青罡剑诀——白鸮夜飞之术。这是一套专治猫、鼬、狐狸一类的法术。真气化成双翅可以让我飞起来,另外我能发出妖听得见,人听不见的夜猫子的啸叫声,这个声音一起,这类邪祟的法力施展不开。一物降一物呗,没啥了不起的。
我扇着翅膀,在楼群中和那小猫兜了两圈儿,一把抓住,落地时,翅膀便收了。免得吓到邻居。家有祖训,降妖法术不是完全不可以在人前显露,只是不能为了炫耀,妖魔降住,立刻收功。正因为此,小猫儿我可不能放下,这熊孩子,又叫又咬,又抓又踢。我捏住它的后颈才勉强不让它伤到我。否则这大半夜的,还没处去打狂犬疫苗。那猫不停地挣扎,没有一刻安静。
“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你妈妈呢?她虽然强势,但是也是为你好啊。”我说。
“她不是我妈?她是妖精!是只知道控制我的妖精。她没尊重过我,我变成人了又怎么会尊重别人?不会尊重人,还不如做一只猫。”小猫边踢腾边说。不过,说得真好,说的真对。
不被父母尊重的孩子长大了怎么会尊重别人呢?这么看来,她是幸运的,至少可以选择不去做人。而人不行。人渣生来就是人渣吗?我们每个人经受的学校教育除了知识之外品德方面都是教人向善的,社会教育对于每个人没有偏见,因为我们都生活在同样的社会中。那为什么人和人的品行、素质、能力等等差异甚大?家庭教育是一个人成功失败的关键和起源之地。这也是苏联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的理论。春晚贾玲的小品里就引用过啊。家长总是推卸说人家的孩子天生就是那块料,但我相信岳飞不会生来就想精忠报国,秦桧也不会生来就想卖国求荣的。二人可是生活在同一时代,同一国家,受到的社会影响可是没有差别的。社会不是学校,没有办法过滤掉恶只留下善。这是正常的,不能说世风日下之类的话。尧天舜日也不意味着没有恶人。那为什么有的人能被善影响,有的人被恶影响呢?那就是家庭环境导致的了。同一所公园,有花坛也有厕所。苍蝇在厕所里,蝴蝶在花坛中。
“嗷!”
无尾母猫浑身的毛都炸起来,身子瞬间变大了二倍。龇着牙,皱着眉,前肢伸直,露出利爪,后肢蹲踞着随时要跳起来一般。就像……就像我身后同样姿势的铜狮子。铜狮子不知为什么而愤怒,它是死物永远也不会知道。母猫是活物,但却也永远不知道自己愤怒的根源。为什么自己呕心沥血为了女儿,而女儿却成了自己的冤家。
“我不管你说的对不对!你让我干的,我就不干!”小猫冲着妈妈大叫。
“啊——”
这次不是怒吼,而是一声痛苦的嘶嚎。母猫叫声未落,已经震碎了广场上照亮铜狮子的四盏射灯。铜狮子一下子沉没在黑暗里,失去了光泽。
“不要啊!”我知道苗头不对,忙去阻止,但由于又要抓着小猫儿,一时忙乱,已经晚了。
母猫的身子触电一样强烈的抽搐,口中喷出一团白气,白气缭绕着一颗血淋淋的红丸。
“这又是干啥?”小猫儿问我。
“你妈吐了她的内丹,你人形的时候吃了是人,猫形的时候吃了是猫,以后就不用变来变去了。她没了内丹,活不了多久了。”我的心情很沉重,我见到了一位母亲的伟大。为了孩子付出一切的父母是值得尊敬的,但是也一定不是明智的。因为他们活丢了自我。只有即有自己的生活,又养育并教育了孩子的父母才是值得学习的。
母猫倒在地上,身子时不时还能抽动一下,原本高贵华丽的样子荡然无存,便尿失禁污了下身雪白的毛,眼睛里的宝石绿和琥珀黄搅在一起成了绿藻蔓延泥潭的颜色,嘴边流着污血,努力的仰起脖子望向她的孩子。
“妈!你这一切都是何苦呢?”小猫儿终于挣脱了我,它没有跑,而是来到母亲身边。母猫用尽全力伸出舌头,舔舐着她的孩子。一下,又一下。眼睛里是浑浊的泪。脸上写满不舍。它最后向我发出几声哼叫,然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结束了它半人半兽的生命。
我第一次被妖精感动,哽咽地说:“你妈妈说对不起你,她错了,以后的路你自己走吧。想做人就做人,想做猫就做猫。十天之后是你生日,祝你生日快乐。她不是为了摆布你,而是因为太爱你,只是方法不对。”
小猫已经泣不成声。而我放下内丹,黯然离去。
事后,我们小区没有再闹过猫。我在十天后看见一个穿白色上衣的女孩在铜狮子下放了一束花,然后离开了。
之后,我又去父母家吃饭。这次,妈妈不在家。我爸说他去了之前那个阿姨家。阿姨的女儿明天要订婚了。阿姨也要见她的准亲家。由于我妈妈是过来人,她找我妈妈聊聊见面时该说些什么。我觉得这进展也太快了些。而爸爸说,孩子没意见,她妈相中了就行,自然快了。
当晚,我又来到铜狮子下坐坐,想着近来发生的事儿。三魂主精神,七魄主肉体。强势的猫妖纵然起死回生,可在人、妖、鬼,三界游走。却也管得了女儿的身子管不住她的心。而那位阿姨的女儿,看起来被母亲完全控制住了,其实和猫妖一样,也只是被控制了身体,因为女儿的“三魂”早已经被母亲的强势吞掉了。
猫老食子,本是动物界的自然现象,是老猫为了活下去所做的选择。它是兽,不能用人的道德标准去衡量其作为。而人间父母,故不食子,但却往往会因过度强势“吃掉”孩子的“三魂”从而得到一具“活尸”。这一点,和猫食子没有差别。
管教与限制,负责和摆布,从来就是两回事,真庆幸我的母亲对我不是“猫食子”一般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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