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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mall>罗斯莫庄起坐室。深夜时候。桌上点着一盏有罩的灯。</small>

    <small>吕贝克站在桌旁把小零碎东西装在手提包里。她的外套、帽子和白毛线披肩都搭在沙发背上。</small>

    <small>海尔赛特太太从右上。</small>

    <strong>海尔赛特太太</strong> <small>(心神不宁的样子,低声说话)</small>小姐,你的东西都搬下来了,在厨房过道里搁着呢。

    <strong>吕贝克</strong> 很好。你叫了马车没有?

    <strong>海尔赛特太太</strong> 叫了。车夫问什么时候来。

    <strong>吕贝克</strong> 叫他十一点左右来吧。轮船夜里十二点开。

    <strong>海尔赛特太太</strong> <small>(犹豫了一下)</small>那么牧师呢?到那时候他不回家怎么办?

    <strong>吕贝克</strong> 我照样走。要是我见不着他,你可以告诉他我会给他写信——给他写一封长信。你这么说就是了。

    <strong>海尔赛特太太</strong> 写信——写信当然很好喽。可是,我的苦命小姐——我觉得你应该想法儿跟他再谈一谈。

    <strong>吕贝克</strong> 也许应该。然而——也许不应该。

    <strong>海尔赛特太太</strong> 唉,想不到我会活着看见这件事!这种事我简直没想到过。

    <strong>吕贝克</strong> 海尔赛特太太,那么,你想到过什么呢?

    <strong>海尔赛特太太</strong> 我一向以为罗斯莫牧师是个靠得住的人,不至于如此。

    <strong>吕贝克</strong> 靠得住?

    <strong>海尔赛特太太</strong> 对了,<strong>我</strong>是这么说。

    <strong>吕贝克</strong> 亲爱的海尔赛特太太,你这话什么意思?

    <strong>海尔赛特太太</strong> 我说的是公道话。他不应该这么甩开手。他真不应该。

    <strong>吕贝克</strong> <small>(眼睛盯着她)</small>海尔赛特太太,老实告诉我:你猜我为什么要走?

    <strong>海尔赛特太太</strong> 唉,说也造孽,小姐,我想你是不能不走了。咳,罢了,罢了!可是我觉得牧师的举动很不大方。摩腾斯果好歹还有个借口,因为那个女人的丈夫还活着,所以尽管他们想结婚,他们做不到。可是罗斯莫牧师呢——呃哼!

    <strong>吕贝克</strong> <small>(淡然一笑)</small>难道你真相信牧师跟我会有那种事?

    <strong>海尔赛特太太</strong> 哦,我绝没那意思。我的意思是,至少从前我不信。

    <strong>吕贝克</strong> 那么,现在呢?

    <strong>海尔赛特太太</strong> 唔——自从人家把报纸上骂牧师的那些丑话告诉我以后——

    <strong>吕贝克</strong> 嘿嘿!

    <strong>海尔赛特太太</strong> 一个甘心投降摩腾斯果、愿意做他的思想信徒的人,天啊,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strong>吕贝克</strong> 嗯,也许是吧。可是我呢?你看我这人怎么样?

    <strong>海尔赛特太太</strong> 小姐,天在头顶上!我觉得你没有什么大错处。一<mark></mark>个孤零零的女人难免有疏忽的时候,这也是实在的情形。维斯特小姐,咱们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啊。

    <strong>吕贝克</strong> 海尔赛特太太,这话很对,咱们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你在听什么?

    <strong>海尔赛特太太</strong> <small>(低声)</small>嗳呀,那不是他回来了吗!<u>?99lib.</u>

    <strong>吕贝克</strong> <small>(吃惊)</small>到底又——?<small>(态度坚决)</small>算了,听其自然吧。

    <small>罗斯莫从门厅上。</small>

    <strong>罗斯莫</strong> <small>(看见了手提包什么的,转身问吕贝克)</small>这是怎么回事?

    <strong>吕贝克</strong> 我要走。

    <strong>罗斯莫</strong> 马上就走?

    <strong>吕贝克</strong> 马上就走。<small>(向海尔赛特太太)</small>那么,就十一点吧。

    <strong>海尔赛特太太</strong> 是了,小姐。<small>(从右下)</small>

    <strong>罗斯莫</strong> <small>(沉默片刻)</small>吕贝克,你上什么地方去?

    <strong>吕贝克</strong> 坐轮船往北去。

    <strong>罗斯莫</strong> 往北去?往北去干什么?

    <strong>吕贝克</strong> 我是从北边来的。

    <strong>罗斯莫</strong> 可是你在那儿并没有什么亲人啊。

    <strong>吕贝克</strong> 在这儿我也没有啊。

    <strong>罗斯莫</strong> 往后你打算干什么?

    <strong>吕贝克</strong> 我不知道。我只想撂开手拉倒。

    <strong>罗斯莫</strong> 撂开手拉倒?

    <strong>吕贝克</strong> 罗斯莫庄摧毁了我的意志。

    <strong>罗斯莫</strong> <small>(注意起来)</small>是吗?

    <strong>吕贝克</strong> 全部摧毁,无法挽回了。我刚上这儿来的时候我的意志是不受拘束、勇往直前的。现在我低头服从了一条奇怪的法则。我觉得好像从今以后什么事都不敢做了。

    <strong>罗斯莫</strong> 为什么不敢?你说的那条法则是什么?

    <strong>吕贝克</strong> 亲爱的,咱们暂时不谈这问题。你跟克罗尔校长的事怎么样了?

    <strong>罗斯莫</strong> 我们讲和了。

    <strong>吕贝克</strong> 哦,原来如此。那么,事情就算完了。

    <strong>罗斯莫</strong> 他把我们那一班老朋友都请到了家里。他们对我说明,提高人类精神的工作我不能胜任。吕贝克,这种工作根本就做不成。从今以后,我撒手不管了。

    <strong>吕贝克</strong> 对,对,也许这么着最好。

    <strong>罗斯莫</strong> 这是你现在说的话?这是你现在的想法?

    <strong>吕贝克</strong> 对了,这是我最近几天的想法。

    <strong>罗斯莫</strong> 吕贝克,你在撒谎。

    <strong>吕贝克</strong> 撒谎!

    <strong>罗斯莫</strong> 你是撒谎。在我身上你从来没有信心。你从来不信我有魄力能把事业彻底完成。

    <strong>吕贝克</strong> 我当初以为咱们俩合作可以把事业完成。

    <strong>罗斯莫</strong> 这不是真话。你以为自己可以干点大事,利用我推进你的计划。在你心目中,我不过是个可以利用的工具。

    <strong>吕贝克</strong> 罗斯莫,你听我说——

    <strong>罗斯莫</strong> <small>(无精打采地在沙发上坐下)</small>唉,说又有什么用?现在我都看透了。我好像是你手里的一只手套。

    <strong>吕贝克</strong> 罗斯莫,听着。我有话跟你说。这是最后一次了。<small>(在靠近沙发的一张椅子里坐下)</small>我本打算回到北边以后写信一齐告诉你。可是我想现在让你马上知道了更好。

    <strong>罗斯莫</strong> 难道说你还有要招供的事吗?

    <strong>吕贝克</strong> 最重要的我还没说呢。

    <strong>罗斯莫</strong> 最重要的?

    <strong>吕贝克</strong> 是你从来没想到的事。这件事可以理清全部的线索。

    <strong>罗斯莫</strong> <small>(摇头)</small>你这话我一点儿都不懂。

    <strong>吕贝克</strong> 我用过心计想在罗斯莫庄找个站脚的地方,这是确实情形。我以为我一定可以在这儿打开一个有利的局面,好歹总有个办法,你知道。

    <strong>罗斯莫</strong> 你已经如愿以偿了。

    <strong>吕贝克</strong> 那时候我觉得什么事都做得成,因为我还有勇往直前、无拘无束的意志。我不懂得什么叫顾忌,我不怕人与人之间的束缚。可是后来就发生了摧毁我的意志的事,压得我再不能抬头。

    <strong>罗斯莫</strong> 发生了什么事?不要打哑谜。

    <strong>吕贝克</strong> 在我心里发作了一股控制不住的狂暴热情。噢,罗斯莫!

    <strong>罗斯莫</strong> 热情?你——!对什么的热情?

    <strong>吕贝克</strong> 对你的热情。

    <strong>罗斯莫</strong> <small>(想要跳起来)</small>这话怎么讲?

    <strong>吕贝克</strong> <small>(拦住他)</small>亲爱的,别动。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strong>罗斯莫</strong>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爱我——就是怀着那种心情?

    <strong>吕贝克</strong> 那时候我以为那种心情应该叫作爱。我以为那就是爱,谁知并不是的,它只是我刚才说的一种控制不住的狂暴热情。

    <strong>罗斯莫</strong> <small>(说话费力)</small>吕贝克,你是不是在说你自己——说你本人?

    <strong>吕贝克</strong> 罗斯莫,我是在说自己,你信不信?

    <strong>罗斯莫</strong> 这样说来,是为了这股热情——是受了这股热情的支配,你才——用你自己的话——“动手”的?

    <strong>吕贝克</strong> 这股热情好像海上的风暴突然打在我身上。它很像在北方冬季我们有时遭到的风暴。它把你紧紧裹住,卷着你前进,不由你做主。简直没法抵抗。

    <strong>罗斯莫</strong> 所以后来它就把倒霉的碧爱特卷进了水车沟。

    <strong>吕贝克</strong> 对了,因为那是我跟碧爱特的一场生死恶斗。

    <strong>罗斯莫</strong> 你确实是罗斯莫庄最有力量的人。你的力量比碧爱特和我合在一起还大些。

    <strong>吕贝克</strong> 有一件事我没把你看错,就是:必须等你在实际生活和精神两方面都得到自由以后,我才能把你拿到手里。

    <strong>罗斯莫</strong> 吕贝克,我不能了解你。你——你本人和你的一举一动——在我看来,都是一个猜不透的哑谜。现在我已经自由了——精神和实际生活都自由了。你一起头就想达到的目标已经达到了。然而——

    <strong>吕贝克</strong> 我从来没有离开我的目标像现在这么远。

    <strong>罗斯莫</strong> 然而昨天我向你求婚的时候,你好像很害怕,高声喊叫,说这事断乎使不得。

    <strong>吕贝克</strong> 罗斯莫,我高声喊叫是由于绝望。

    <strong>罗斯莫</strong> 为什么绝望?

    <strong>吕贝克</strong> 因为罗斯莫庄消蚀了我的力量。我从前那股勇往直前的意志被人铰短了翅膀。翅膀被铰短了!什么事都敢做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罗斯莫,我已经丧失了行动的能力。

    <strong>罗斯莫</strong> 你把这事的起因告诉我。

    <strong>吕贝克</strong> 我跟你在一块儿过日子:这就是这事的起因。

    <strong>罗斯莫</strong> 这可怪了,那是怎么回事呢?

    <strong>吕贝克</strong> 在我单独跟你在这儿过日子的时候——在你又能重新自己做主的时候——

    <strong>罗斯莫</strong> 怎么样?快说?

    <strong>吕贝克</strong> ——只要碧爱特活一天,你就一天不能完全自己做主——

    <strong>罗斯莫</strong> 不幸让你说着了。

    <strong>吕贝克</strong> 然而自从我跟你在一块儿过着那种安宁静穆的日子以后——你对我推心置腹,无话不谈,你对我的柔情蜜意也不隐瞒——于是我心里就发生了大变化。你要知道,变化是一点儿一点儿发生的。起初几乎觉察不出来,可是到了最后,它用排山倒海的力量冲进了我的灵魂深处。

    <strong>罗斯莫</strong> 吕贝克,这是实话吗?

    <strong>吕贝克</strong> 其他一切——沉醉于官能的欲望——都从我心里消失了。旋转激动的情欲一齐都安定下来,变得寂然无声了。一片宁静笼罩着我的灵魂——那股宁静滋味仿佛是在夜半太阳之下,在我们北方鹰隼盘踞的峭壁上头的境界一样。

    <strong>罗斯莫</strong> 再多讲一点。把你能讲的都讲出来。

    <strong>吕贝克</strong> 亲爱的,没有多少可讲的了。只有这一句话了:我心里发生了爱情,伟大忘我的爱情,满足于咱们那种共同生活的爱情。

    <strong>罗斯莫</strong> 啊,可惜我一点儿都不觉得!

    <strong>吕贝克</strong> 这样最好。昨天你问我愿意不愿意跟你结婚的时候——我快活得叫起来了——

    <strong>罗斯莫</strong> 吕贝克,可不是吗!我当时是那么想的。

    <strong>吕贝克</strong> 当时那一会儿确是如此。我确是情不自禁,忘乎所以了。我的轻松活泼的意志一直想争取自由,可是它现在已经没有力量了——没有坚持的力量了。

    <strong>罗斯莫</strong> 你怎么解释这些事的原因呢?

    <strong>吕贝克</strong> 原因是:罗斯莫庄的人生观,或者可以说是你的人生观,感染了我的意志。

    <strong>罗斯莫</strong> 感染?

    <strong>吕贝克</strong> 并且把它害得衰弱无力,屈服于从前不能拘束我的法则。你——或者是,跟你在一块儿过的日子——提高了我的心智。

    <strong>罗斯莫</strong> 但愿这是真话!

    <strong>吕贝克</strong> 确实是真话!罗斯莫庄的人生观可以提高人的品质。然而——<small>(摇摇头)</small>然而——然而——

    <strong>罗斯莫</strong> 然而怎么样?

    <strong>吕贝克</strong> 然而它可以毁灭幸福。

    <strong>罗斯莫</strong> 吕贝克,这是你的看法吗?

    <strong>吕贝克</strong> 它至少可以毁灭我的幸福。

    <strong>罗斯莫</strong> 你敢断定确是如此吗?如果现在我再向你——?如果我再央求你——?

    <strong>吕贝克</strong> 亲爱的,别再提这事了!这事绝对做不到!罗斯莫,你要知道,我还有——我还有一段历史呢。

    <strong>罗斯莫</strong> 一桩没告诉过我的事?

    <strong>吕贝克</strong> 对了,没告诉过你,并且性质也不一样。

    <strong>罗斯莫</strong> <small>(淡然一笑)</small>吕贝克,你说怪不怪?有时候我心里也有这种想法。

    <strong>吕贝克</strong> 是吗?然而——?然而你还照样——?

    <strong>罗斯莫</strong> 我不信那是真事。你知道,我只是把它藏在心里作个消遣。

    <strong>吕贝克</strong> 如果你想听的话,我马上都告诉你。

    <strong>罗斯莫</strong> <small>(截住她的话)</small>不,不,我一个字也不想听。不管是怎么回事,我都能把它忘了。

    <strong>吕贝克</strong> 我可忘不了。

    <strong>罗斯莫</strong> 啊,吕贝克!

    <strong>吕贝克</strong> 罗斯莫,最伤心的就是这一点:恰好在人生的幸福快要到手的时候,我的思想忽然改变了,我的历史把我的路挡住了。

    <strong>罗斯莫</strong> 吕贝克,你的历史已经过去了。它再也不能拘束你,它跟你现在这人满不相干了。

    <strong>吕贝克</strong> 亲爱的,这些无非都是空话。请问叫我上哪儿去找清白的良心?

    <strong>罗斯莫</strong> <small>(伤心)</small>啊,清白的良心!

    <strong>吕贝克</strong> 是啊,清白的良心是快乐宁静的根源。这正是从前你想在快乐高尚的下一代人身上培植的真理。

    <strong>罗斯莫</strong> 别再提那话了。吕贝克,那是一场没结果的大梦,一个不成熟的空想,我自己都不再相信了。吕贝克,我现在相信,咱们不能用外来的力量提高自己。

    <strong>吕贝克</strong> <small>(低声地)</small>罗斯莫,连平静的爱情都不中用吗?

    <strong>罗斯莫</strong> <small>(沉思)</small>嗯,如果中用的话,那倒是人间一桩最光荣的事情。<small>(心神不定)</small>然而我怎么能有把握呢?我怎么能相信确是如此呢?

    <strong>吕贝克</strong> 罗斯莫,你不信任我吗?

    <strong>罗斯莫</strong> 吕贝克,叫我怎么能完全信任你?你一直隐瞒着好些事!现在又出了新花样!如果你暗中有什么打算的话,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你知道,只要我办得到,什么事我都愿意给你做。

    <strong>吕贝克</strong> <small>(两手紧握)</small>啊,这种害人的疑心病!罗斯莫!罗斯莫!

    <strong>罗斯莫</strong> 吕贝克,你说是不是可怕?然而我自己做不了主,我永远撇不掉这种疑心。我总不能绝对相信你对我的爱是纯洁完整的。

    <strong>吕贝克</strong> 我的改变都是由于你一个人的力量,难道你不觉得吗?

    <strong>罗斯莫</strong> 吕贝克,我不再相信我有改变别人的力量。我对自己的信心完全没有了。我既不信任自己,也不信任你。

    <strong>吕贝克</strong> <small>(凄惨地瞧着他)</small>那么你往后怎么过日子?

    <strong>罗斯莫</strong> 我不知道。我无从想象。我恐怕没法过日子了。我觉得世界上没有值得我为它生活的东西。

    <strong>吕贝克</strong> 生活——生活自己会产生新力量。罗斯莫,咱们把生活抓得紧紧的。咱们的日子本来就不多了。

    <strong>罗斯莫</strong> <small>(烦躁地跳起来)</small>那么,吕贝克,把我的信心交还我!我对于你的信心!我对于你的爱的信心!拿证据来!我非要证据不可!

    <strong>吕贝克</strong> 证据?叫我怎么给你证据呢?

    <strong>罗斯莫</strong> 你非给不可!<small>(在屋里走动)</small>我不能忍受这种凄凉寂寞——这种可怕的空虚——这种——这种——

    <small>有人用力敲厅门。</small>

    <strong>吕贝克</strong> <small>(从椅子里跳起来)</small>唉,你听见没有?

    <small>厅门开了,布伦得尔走进来。他身上穿着白衬衫,黑上衣,脚上穿着一双好靴子,裤腿塞在靴筒里。在其他方面,他的打扮跟在第一幕一样。他神色紧张。</small>

    <strong>罗斯莫</strong> 哦,布伦得尔先生,原来是你啊?

    <strong>布伦得尔</strong> 约翰尼斯,我的孩子,你好啊——再见吧!

    <strong>罗斯莫</strong> 这么晚你上哪儿?

    <strong>布伦得尔</strong> 下山去。

    <strong>罗斯莫</strong> 怎么——?

    <strong>布伦得尔</strong> 亲爱的学生,我要回家。我想念那个巨大的空虚。

    <strong>罗斯莫</strong> 布伦得尔先生,你出了事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strong>布伦得尔</strong> 你看出我改样子了吗?对,可以这么说。上回我到你这儿来的时候,我是个很殷实的人,手拍着胸前的衣袋。

    <strong>罗斯莫</strong> 是吗!这话我不大懂。

    <strong>布伦得尔</strong> 然而你看我今晚的模样像个废位的国王,宫殿变成了灰烬。

    <strong>罗斯莫</strong> 如果我有什么能给你效劳的地方——

    <strong>布伦得尔</strong> 约翰尼斯,你这人依然有一副小孩子心肠。你可以借点东西给我吗?

    <strong>罗斯莫</strong> 可以,可以!

    <strong>布伦得尔</strong> 你能不能施舍给我一两个理想?

    <strong>罗斯莫</strong> 你说什么?

    <strong>布伦得尔</strong> 施舍一两个破旧的理想。这是一桩慈善事业啊。孩子,我现在是个穷光蛋。两手空空,像个叫化子。

    <strong>吕贝克</strong> 你还没做讲演吗?

    <strong>布伦得尔</strong> 没有,迷人的小姐。你猜为什么?在我正要把百宝箱里的东西倒出来的时候,我才很伤心地知道我是个穷光蛋。

    <strong>吕贝克</strong> 你那些没写出来的文章呢?

    <strong>布伦得尔</strong> 二十五年以来,我像守财奴似的蹲在锁着两道锁的财宝箱上。到了昨天,我打开箱子,想把财宝陈列出来的时候,才知道里头什么都没有!时间的齿轮把财宝磨成了灰尘。里头竟是空空如也。

    <strong>罗斯莫</strong> 你真觉得是这样吗?

    <strong>布伦得尔</strong> 我的好朋友,毫无疑问。会长告诉我这是确实的。

    <strong>罗斯莫</strong> 会长?

    <strong>布伦得尔</strong> 嗯,称呼他大人也行。Ganz nach Belieben<span class="" data-note="德语:悉听尊便。"></span>。

    <strong>罗斯莫</strong> 你说的是谁?

    <strong>布伦得尔</strong> 当然是彼得·摩腾斯果喽。

    <strong>罗斯莫</strong> 什么?

    <strong>布伦得尔</strong> <small>(神秘莫测地)</small>嘘!嘘!嘘!彼得·摩腾斯果是将来的主人和领袖。我从来没见过像他那么威严的人物。彼得·摩腾斯果有万能的秘诀。他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strong>罗斯莫</strong> 别信那一套。

    <strong>布伦得尔</strong> 孩子,不能不信。彼得·摩腾斯果从来不想做他做不到的事。他是个没有理想也可以过日子的人。你明白没有,这一点就是行动和胜利的大秘诀。这就是全世界智慧的总和。Basta!<span class="" data-note="德语:够了。"></span>罗斯莫 <small>(低声)</small>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你离开此地的时候比来的时候还穷。

    <strong>布伦得尔</strong> Bien!<span class="" data-note="法语:好。"></span>既然如此,你就应该把你从前的老师当个Beispiel<span class="" data-note="德语:榜样。"></span>。把他从前印在你脑子里的东西全都擦掉。不要把你的房子建筑在流沙上。小心点儿——先探探路线——不要轻易依靠使你日子过得甜蜜的那个美人儿。

    <strong>吕贝克</strong> 你是不是指我说?

    <strong>布伦得尔</strong> 正是说你这迷人的美人鱼。

    <strong>吕贝克</strong> 为什么我这人依靠不得呢?

    <strong>布伦得尔</strong> <small>(走近她一步)</small>我听说我这位从前的学生打算干一桩大事业。

    <strong>吕贝克</strong> 那又怎么样呢?

    <strong>布伦得尔</strong> 成功是有把握的,然而——要记着我这句话——他必须有一个不可缺少的条件。

    <strong>吕贝克</strong> 什么条件?

    <strong>布伦得尔</strong> <small>(轻轻捏住她的手腕)</small>这条件是:爱他的那个女人必须高高兴兴地走进厨房,把她那又红又白又嫩的小手指头——在这儿——正在中间这一节——一刀切断。还有,上文说的那位多情女子——必须也是高高兴兴地把她那只秀丽无比的左耳朵一刀削掉。<small>(松开她的手腕,转向罗斯莫)</small>再见,胜利的约翰尼斯。

    <strong>罗斯莫</strong> 你现在就走吗?在黑夜里走?

    <strong>布伦得尔</strong> 黑夜最好。祝你平安。<small>(下。屋子里半晌无声)</small>

    <strong>吕贝克</strong> <small>(呼吸沉重)</small>噢,这屋里空气沉闷得要命!

    <small>她走到窗前,把窗打开,站在窗口。</small>

    <strong>罗斯莫</strong> <small>(在火炉旁一张小沙发里坐下)</small>吕贝克,终究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看,你非走不可了。

    <strong>吕贝克</strong> 对,我也觉得非走不可了。

    <strong>罗斯莫</strong> 咱们要把最后这一段时间好好地使用。过来,挨着我坐下。

    <strong>吕贝克</strong> <small>(过去在沙发上坐下)</small>罗斯莫,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strong>罗斯莫</strong> 第一,我要告诉你,你不必担心你将来的日子。

    <strong>吕贝克</strong> <small>(一笑)</small>哼,我将来的日子。

    <strong>罗斯莫</strong> 我早就什么都安排好了。无论出什么事情,你的生活不会没着落。

    <strong>吕贝克</strong> 亲爱的,你连那个都想到了吗?

    <strong>罗斯莫</strong> 其实你早就该知道。

    <strong>吕贝克</strong> 我已经好久不想那些事了。

    <strong>罗斯莫</strong> 对,对,你以为咱们的事永远不会有变动。

    <strong>吕贝克</strong> 我是那么想的。

    <strong>罗斯莫</strong> 我也是那么想的。然而万一我先死的话——

    <strong>吕贝克</strong> 啊,罗斯莫,你会比我活得长。

    <strong>罗斯莫</strong> 我这条无足轻重的性命当然该由我自己做主。

    <strong>吕贝克</strong>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打算——!

    <strong>罗斯莫</strong> 你觉得奇怪吗,在我经过了这场伤心挫折以后?我本打算干一桩大事业,没想到战争还没开始,我就临阵脱逃了!

    <strong>吕贝克</strong> 罗斯莫,再上去打呀!只要你肯试试,瞧着吧,你一定会胜利。你可以提高千百人的精神。只要你肯试试!

    <strong>罗斯莫</strong> 噢,吕贝克,我已经不相信自己的使命了!

    <strong>吕贝克</strong> 可是你的使命已经经过了考验。你至少提高过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我永久被你提高了。

    <strong>罗斯莫</strong> 唉,可惜我不敢信你的话。

    <strong>吕贝克</strong> <small>(两手捏紧)</small>啊,罗斯莫,难道就没有办法能使你信我的话吗?

    <strong>罗斯莫</strong> <small>(吃惊似的一跳)</small>别谈那个!吕贝克,别提那件事!一字都别再提!

    <strong>吕贝克</strong> 不,咱们非谈不可的正是这件事。你想得出什么办法解除你的疑心吗?我可想不出来。

    <strong>罗斯莫</strong> 你想不出最好——对于咱们俩都有好处。

    <strong>吕贝克</strong> 不,不,我不愿意这么拖延下去。在你看起来,如果你有什么办法可以使我把自己洗刷干净,我有权利要求你告诉我。

    <strong>罗斯莫</strong> <small>(好像不愿意说似的)</small>那么,咱们想想看。你说,你心里有一股热烈的爱;你又说,我把你的精神提高了。这话是真的吗?吕贝克,你的账算的正确不正确?咱们要不要把它核对一下?你看怎么样?

    <strong>吕贝克</strong> 我都准备好了。

    <strong>罗斯莫</strong> 什么时候都行吗?

    <strong>吕贝克</strong> 随你的便,越早越好。

    <strong>罗斯莫</strong> 既然如此,让我想想。吕贝克——如果为了我——你就在今天晚上——<small>(把话截住)</small>哦,使不得,使不得!

    <strong>吕贝克</strong> 罗斯莫,说下去!快说!只要你说,我自有办法。

    <strong>罗斯莫</strong> 你有没有胆量——你有没有决心——像遏尔吕克·布伦得尔说的——为了我,今天晚上——高高兴兴地——去走碧爱特走过的那条路?

    <strong>吕贝克</strong> <small>(从沙发上慢慢站起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small>罗斯莫!

    <strong>罗斯莫</strong> 吕贝克,在你走了以后,这个问题会永远缠着我。每天每时每刻,我都会盘算这问题。我好像看见你就在我眼前。你站在便桥上——正在桥中央。你探着身子伏在栏杆上——一阵子头晕眼花,不由自主地冲着急流扑下去!不!你又缩回来了。你不敢做她敢做的事。

    <strong>吕贝克</strong> 如果我敢做又怎么样呢?如果我有决心高高兴兴地做了又怎么样呢?

    <strong>罗斯莫</strong> 那我就不能不信任你了。我就会恢复对于自己使命的信心。我就会相信自己有提高人类灵魂的能力。我就会相信人类的灵魂可以达到高尚的境界。

    <strong>吕贝克</strong> <small>(慢慢地拿起披肩,蒙在头上,安详地说)</small>我一定让你恢复自己的信心。

    <strong>罗斯莫</strong> 吕贝克,你有没有决心、有没有胆量干这件事?

    <strong>吕贝克</strong> 明天——或者再迟些——他们捞着我的尸首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strong>罗斯莫</strong> <small>(手按着前额)</small>这件事有一股可怕的吸引力!

    <strong>吕贝克</strong> 我不愿意在水里不必要地多待。你一定得叫他们把我捞起来。

    <strong>罗斯莫</strong> <small>(跳起来)</small>这些简直都是疯话。走?还是待下去?这回只凭你口头一句话我就信任你。

    <strong>吕贝克</strong> 罗斯莫,这是空话。亲爱的,咱们别再闪闪躲躲地不敢说老实话。从今以后,你怎么会相信我空口一句话?

    <strong>罗斯莫</strong> 吕贝克,我没有胆量看你失败!

    <strong>吕贝克</strong> 我不会失败。

    <strong>罗斯莫</strong> 会。你绝不会走碧爱特那条路。

    <strong>吕贝克</strong> 你说我不会?

    <strong>罗斯莫</strong> 你一定不会。你跟碧爱特不一样。你没受畸形人生观的支配。

    <strong>吕贝克</strong> 没有。然而我今天受了罗斯莫庄人生观的支配。我造了孽,我应该赎罪。

    <strong>罗斯莫</strong> <small>(眼睛盯着她)</small>这是你的看法吗?

    <strong>吕贝克</strong> 是。

    <strong>罗斯莫</strong> <small>(口气坚决)</small>吕贝克,既然如此,我坚持咱们的解放人生观。没有人裁判咱们,所以咱们必须自己裁判自己。

    <strong>吕贝克</strong> <small>(误会了他的意思)</small>对,对。我一走,你身上最优秀的东西就可以保全了。

    <strong>罗斯莫</strong> 我身上再没有什么可以保全的东西了。

    <strong>吕贝克</strong> 有。然而从今天起,我只能做一个海怪,拖住你的船,不让你往前走。我应该跳下海去。我为什么一定要拖着我的残废的生命在世上挨日子呢?我为什么要念念不忘由于我过去的行为而永远丧失的幸福呢?罗斯莫,我非下场不可了。

    <strong>罗斯莫</strong> 如果你走,我跟你一块儿走。

    <strong>吕贝克</strong> <small>(几乎看不出来的一笑,瞧着他,放低声音)</small>好,跟我走——亲眼看着我——

    <strong>罗斯莫</strong> 我是说,我跟你一块儿走。

    <strong>吕贝克</strong> 对,走到便桥旁边。你要知道,你从来不敢跨上桥。

    <strong>罗斯莫</strong> 这件事你看出来了吗?

    <strong>吕贝克</strong> <small>(悲不成声)</small>看出来了。正因为如此,所以我的爱情没有希望。

    <strong>罗斯莫</strong> 吕贝克,现在我把手按在你头上<small>(照做)</small>,我跟你正式做夫妻。

    <strong>吕贝克</strong> <small>(拉着他两只手,低头挨着他胸口)</small>罗斯莫,谢谢你。<small>(撒手)</small>现在我要走了,心里高高兴兴的。

    <strong>罗斯莫</strong> 夫妻应该一块儿走。

    <strong>吕贝克</strong> 你只走到桥边。

    <strong>罗斯莫</strong> 我跟你一块儿上桥。你走多远,我也走多远。现在我有胆量了。

    <strong>吕贝克</strong> 你确实以为这是一条最好的路吗?

    <strong>罗斯莫</strong> 我确实知道,只有这一条路。

    <strong>吕贝克</strong> 万一这是你给自己上当呢?万一这只是一个幻想,只是罗斯莫庄的一匹白马呢?

    <strong>罗斯莫</strong> 也许是。我们罗斯莫庄的人永远躲不开那群白马。

    <strong>吕贝克</strong> 罗斯莫,那么,你别走!

    <strong>罗斯莫</strong> 丈夫应该跟老婆走,正如老婆应该跟丈夫走。

    <strong>吕贝克</strong> 不错,可是你得先告诉我:究竟是你跟着我走,还是我跟着你走?

    <strong>罗斯莫</strong> 这问题咱们永远没法回答。

    <strong>吕贝克</strong> 然而我倒想听听。

    <strong>罗斯莫</strong> 咱们互相跟着走——我跟着你,你也跟着我。

    <strong>吕贝克</strong> 我看这倒几乎是实在的情形。

    <strong>罗斯莫</strong> 因为咱们俩现在是一个人。

    <strong>吕贝克</strong> 对。咱们是一个人。走!咱们高高兴兴地走。

    <small>他们手搀手的穿过门厅,从左下。门敞着,屋子空了一会儿。随后,海尔赛特太太开了右首的门走进来。</small>

    <strong>海尔赛特太太</strong> 维斯特小姐,马车已经——<small>(四面一望)</small>哦,不在这儿?这么老晚地一块儿出去了?唉,真是!哼!<small>(走进门厅,四面一望,又回到屋里)</small>也没在花园里坐着。算了,算了。<small>(走到窗口,向外张望)</small>哦,天啊!那边有一片白的!嗳呀,他们俩都站在桥上!可了不得,两个人不是搂在一块儿吗!<small>(尖声喊叫)</small>噢——跳下去了——两个人都跳下去了!跳在水车沟里了!救命啊!救命!<small>(两膝发抖,扶着椅背,浑身打战,话几乎说不清楚)</small>不行!救不了啦。去世的太太把他们抓走了。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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