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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女皇的高龄,她本已不适应这漫漫古道上的长途跋涉,而这跋涉又是在心情如此急切、身体如此衰弱的情形中。一路上每个人都捏着一把汗,连女皇自己也心存恐惧。她很怕自己会死在半道上,会无家可归。每每从昏睡中清醒,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诏令车夫加快速度。于是,这一行浩浩荡蔼的皇家队伍星夜兼程。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行走得很辛苦很疲惫。终于在不尽的折腾中把那个垂危的仅剩下半口气的老女人送回了洛阳,送回了她昼思夜想的大周帝国不朽的神器旁。

    女皇终于回到了家。

    女皇确实已奄奄一息。当女皇踏上这片属于她自己的根的土地,当她吸吮着这里的空气,感应着这里的万物,饮食着洛河的流水,俯看着中原的大地,女皇竟然又奇迹般地起死回生,微<cite></cite>弱的苟延残喘的生命中注入一种令人惊异的活力。

    真正的一种回家的感觉。转年正月,女皇便在武三思的倡议下,毫不犹豫地拆除了新建不久的三阳宫,用那些材料在洛阳东南的万安山上,为自己重建了一座夏季避暑用的兴泰宫。在国库庞大预算的支撑下,在民工们夜以继日的艰辛劳役中,这座美丽辉煌的殿宇竟然仅用了四个月的时间就在风景如画的万安山麓落成。兴泰宫的气势之宏伟殿堂之豪华为世所罕见。此时为武瞾最最欣赏的人已是那个穷奢极欲的隋炀帝。特别是在宫殿的雄伟和华丽的追求上,她处处以隋炀帝为楷模,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当春风吹拂,万物复生,焦灼的女皇就忙不迭地带着她的张氏兄弟及侍从们来到兴泰宫,并毅然住了下来,早早躲避暑热,直到秋季到来才返回皇宫。

    反正这里离洛阳不远离朝廷不远。

    女皇竟有如此大的自信和把握。

    其实此时女皇所关注的早已不是朝廷的政事,而是她弱不经风、万般脆弱的龙体了。她只想活下去,活得更长久一点。只想能更多些时间和她美丽的昌宗和易之在一起。她已经无暇也无意他顾,当然也就忽略了留在洛阳城内的那些并非等闲之辈的朝,臣们。她那么自信,坚信她的朝臣们对她都无比忠诚,所以,她才敢于整个的夏季都呆在万安山上,在绿色的丛林中,在崇山峻岭间在宁静的溪水旁,与她最最心爱的少年一道消磨她所余不多的最后时光。

    整整一个夏季。

    或者是女皇想顾及朝廷朝政朝臣却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

    于是,这对于有志于干点什么的朝臣们可谓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们按捺已久郁积已久。他们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于是他们团结起来串通起来,密室策划联络奔走,紧紧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他们从对飞扬跋扈无法无天的张氏五兄弟的秘密调查人手。朝臣们的心里都很明白,只要是有了这个机会,张氏兄弟的种种劣迹都会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于是紧锣密鼓。

    有整整一个夏季的时间就足够了。

    张氏兄弟犯众怒、违天理的事罄竹难书。迄今,除了女皇的床上之臣昌宗、易之兄弟分别被封为邺国公和恒国公外,他们的哥哥张同休也被提升为司礼卿,弟弟张昌期充任汴州刺史,另一个弟弟张昌仪也作了尚方少监。真正的鸡犬升天,这是何等地威风八面。而原本尽是无名小辈的张氏兄弟们,又属于那种小人诈官诈富的得意忘形之徒,他们骤然之间不知天高地厚地恶性扩张起来,不仅在朝臣中耀武扬威横冲直撞,而且贪赃枉法,疯狂搜刮民脂民膏。仅年少的尚方少监张昌仪春天刚刚落成的官邸,其耗资之巨、建筑之气派,就足以使所有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们在洛河岸边的住宅黯然失色。张氏兄弟如此的野蛮掠夺,可能还因<bdi></bdi>为他们及时行乐的心理。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产量全力以赴地创造着罪恶。于是,他们的罪恶被愤怒的朝臣们很快地一条条罗列起来,编织起一份有理有据的奏折。

    朝臣们的顽强英勇自然还因为他们已看出老女<s>99lib.</s>皇的寿数已尽。一切像是安排好了,就在炎热的夏季过去,女皇从万安山上返回洛阳的第—二天,她似乎还未来得及重新熟悉寝宫内的龙床,就有一纸十万火急的奏文送达她手中。张氏三兄弟司礼卿张同休、汴州刺史张昌期、尚方少监张昌仪因索贿过巨,证据确凿,当日即被逮捕入狱,等候女皇发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刚刚从万安山凉快回来的女皇还没缓过神来。

    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得如此之快。没有回旋余地。女皇只能是默许了左右御史台继续调查。她知道这里的把戏,她心中雪亮。但这些官场上的游戏,有时候是由不得她的。

    女皇之所以敕许了调查,可能还因为她在那奏折上没读到昌宗、易之的半条罪状。她竟然看不出这是计谋是为她设下的陷阱。总之她就相信了她所钟爱的不离她左右的昌宗和易之并没有被卷进去。而此刻,他们也确实就站立在她的身边,她并没有失去他们。于是,她当时就伸出手去抓住了她左面的昌宗的手。那确确实实就是昌宗的手,那细腻的,柔软而光滑的,那手也立刻回应,紧握住丁女皇枯瘦而僵硬的手。女皇便是在握住了昌宗的手时才同意了大臣们继续调查那三个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的张氏兄弟的。她甚至没能看出大臣们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没有听出那朦胧的弦外之音。她许诺了他们。她许诺了他们事实上就是把她的宠臣们送进了虎口推进了火坑。她忽略了,按照朝廷的规矩,兄弟的罪恶是可以连坐的。

    <bdo></bdo>果然,还没有等到女皇醒过味来没有等到女皇的男妾们痛哭流涕,在女皇从兴泰宫返京的第三天,张易之和张昌宗便先后被传讯到御史台接受调查和审问。这便是女皇始料所不及的了。于是,年迈的女皇开始忧虑。她神不守舍,如坐针毡,她本能地预感到她可能再也抓不住昌宗的手了。她为此而肝肠欲裂,满心伤痛,而又追悔莫及。她不知道她身边的这两个男人是不是也触犯了朝廷的戒律。而事情来得又太急迫,她毫无准备,甚至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抵挡,来不及掀开姻膀,想出办法来护卫她身边的这两只活蹦乱跳可能也是无法无天的小公鸡。

    昌宗和易之一去而不归。女皇显得更加孤单。地形影相吊,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御史台的消息。

    一天又一天。

    女皇从来都觉得光阴很快,但唯独这几日,她真正体验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女皇等待着。

    后来在一个清晨,她突然听到御史台传出来张昌宗强买百姓土地的罪名,并处以罚铜二十斤的惩罚。于是女皇悬着的心立刻坠落下来。她长出了一口气。她立刻批准御史台的这处罚。这就等于是罚她。她任罚任打,只要她的昌宗能活着回来,能早点回来。

    然后她等待着。

    而很多天过去,张昌宗竟还是被关押在御史台。这一下女皇又慌了起来。她再度过问,而御史台却总是以尚有问题待查而一天一天地搪塞她。

    她是谁?

    我是朕。

    而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于是女皇拍案而起,大发雷霆。而御史台却依然不紧不慢。但很快又传出张同休三兄弟索贿之巨竟高达四千余缗的罪状。如此严重的贪赃枉法,依连罪之法,张昌宗、张易之兄弟均应免官受罚。

    如五雷轰顶。

    这一次和女皇开的玩笑实在是太大了。女皇措手不及。她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她突然很怕。她想不到张家五兄弟竟已荒淫无耻挥霍无度到如此境地。就像是她朝廷中的蛀虫。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说。四千余缗!这换了谁也是死罪。可是,不,为什么是他们为什么是她最亲最近的这些男人。她很仇恨也很担心,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不知道自己身为女皇是不是还能救他们。也许他们罪该万死,谁让他们如此地欺压那些无辜的黎民百姓呢?可是,可是为什么一定要牵连到她的昌宗和易之呢?不,她不能没有他们。她也确实离不开他们。他们是她的生命,至少是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如果免了他们的官,又将他们流放他乡,那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怎么办?在这风烛残年的长夜中,还有谁能来陪她呢?不,她不能失去他们。她不能想象失去他们青春的身体,失去久已熟悉的生活。不,那就等于是失去了她自己。那么,还不如在流放了他们之前,先推翻了她的王朝。

    她要救他们免于灭顶之灾。

    女皇下定了决心,就是拚上老命,也要把她身边的这两个年轻人救出来。我毕竟还是朕。朕是至高无上的。连整个王朝都是朕的,何况那些在朕的面前形同虚设的法律。于是,女皇开始行使特权。她首先向御史台下了一道十分严厉的敕令,要他们接旨后立刻放昌宗、易之回奉宸府。面对女皇的圣旨,御史台的官吏们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违抗。女皇已经清醒了过来,那赢家就只能是这个老女人了。

    当晚,被关押数日的昌宗和易之诚惶诚恐屁滚尿流地回到了女皇的寝宫。此刻的张氏兄弟,已经全无了恃宠骄纵的那一份潇洒。他们一见到坐在寝殿中等着他们的女皇,就即刻趴在了地上,又是作揖又是磕头。他们声泪俱下,几乎是爬到女皇身边抱住了女皇不断颤抖着的双腿。他们依偎在孱弱的女皇怀中,向她哭诉着几天来御史台官吏的逼迫经过。他们说他们没有罪,他们希望女皇能救他们。他们说他们生是女皇的人,死也是女皇的鬼。特别是昌宗说得掏心掏肺。他说他其实看得很清楚,这世间真正需要他们的唯有女皇。而女皇年事已高,最终会有百年之后的那一天。而那一天也就是他张昌宗的忌日。他年轻的生命别无他求。他不吝惜他的青春,唯愿能在女皇有生之年好好地侍候女皇,陪伴她最后时光。他不想走,不想被贬官更不想被流放。他不想离开后宫离开寝殿不忍丢下年迈的女皇。他不能想象一旦他们走了,还有谁每日照顾女皇的起居,还有谁从早到晚为女皇煎汤熬药,还有谁彻夜在龙床边陪着女皇。不,那还不如让他现在就死,就死在这寝殿上,就死在女皇的龙床前。昌宗这样说着便开始向龙床的木柱上撞去,一下又一下,他竟然撞得鲜血四溅。那情景看上去让人心碎。

    女皇不顾一切地抱住了鲜血直流的昌宗。她想阻止他,但是她连阻止的气力也没有,她被不断撞击着自己的张昌宗摇晃着……

    “昌宗,昌宗你不要这样……”女皇话投有说完,便已泣不成声。她死死搂住流着血的昌宗。她把他搂在怀中,她为他轻轻地擦去额头上的血。她用沙哑而又微弱的声音对昌宗说:“朕有了你,此生足矣。”

    于是昌宗信誓旦旦,他指天指地地盟誓,他说他只想生活在女皇所余不多的生命里。他还说在女皇千秋之时,他唯愿一死殉葬,与女皇一道长眠。

    女皇万分感动。

    她觉得她此生还从未这样感动过。

    她听着昌宗与她同生共死的那一番话,竟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她初进掖庭宫时所认识的那个太宗李世民的婕妤徐惠。徐惠便是如昌宗般的忠诚。当年她尽管没有听到徐惠的誓言,但她却是亲眼看到自太宗驾崩以后,徐惠便滴水不进,绝食而死,终于做了太宗的殉葬,而在昭陵绵延起伏的山峦中,为自己的灵魂找到了一块小小的栖息之地。那么昌宗就是徐惠吗?

    女皇深情地凝视着昌宗,她用两只枯瘦的手捧着昌宗那满是血水和泪水的脸<figure></figure>。女皇无限感动。她抚摸着昌宗:“朕是不会失去你的。”

    于是,这个狐魅一样的男人在女皇的抚摸中就势脱光了他的衣服。尽管他的身体和他的心灵都很疼痛,但他还是裸露出了他青春强健润泽的身体。他知道此时此刻女皇需要的是什么,也知道他能给予女皇的是什么。他就像是一条被观赏的鱼,而当池水枯竭,他便也再不能闪出夺目的光彩了。

    昌宗与女皇同床共枕。

    琴声幽咽地响起,像有人在哭泣。

    很多很多这样的长夜,但就是这长夜里的当事者也十分明白,这样的日子就要尽了。

    在从御史台接回昌宗易之兄弟的第二天,女皇便以昌宗易之对国家有功之由,彻底将张氏兄弟从御史台的调查中解脱了出来。女皇的诏令当然是压倒一切的。她知道御史台的朝臣们会不解何谓有功,功在何方?于是女皇继续下诏:功在他们兄弟曾为朕调制了长生不老的神丹,才使朕得以延年益寿。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功劳吗?而朕的寿数难道不就是国家的寿数吗?

    不过女皇就是竭尽全力,也只能是保下她身边的这两位张氏兄弟。另外的三位罪大恶极者,却只能是依照朝廷的规矩,被一一贬黜为小小的县丞。而就是小小的县丞他们也没能做得很久,很快就在神龙革命的风暴中与他们禁宫中倍受宠爱的两个张氏兄弟一道魂归西天了。

    此次朝臣们利用女皇在万安山避暑向张氏兄弟发起的讨伐,攻势不谓不猛烈,但毕竟女皇健在,朝臣们不得不小心谨慎且有所收敛。但他们还是取得了一些虽然是打了折扣的胜利。当然他们不可能就此罢休,他们日夜期盼着能把张氏兄弟斩尽杀绝的那一天。

    当中原的秋景还未褪尽,不曾偃旗息鼓的朝臣们向所剩的那两位张氏兄弟的围剿便又如暗流般地向女皇的寝宫袭来。很快就来临的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天阴着,雨雪纷飞。整个洛阳城仿佛年久失修,在阴冷灰暗的天气里显出了一片衰败凋零的景象,如同女皇的生命。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女人,自然是很难抵挡这样的风寒和萧索。她身体的状况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所以她只能终日依偎在龙床上,艰难无比地延续着她微弱的生命。

    朝臣们之所以再度发起对张氏兄弟的进攻,是因为此时被病痛和苍老所折磨的女皇不但不再能操管国家大事,甚而连请求觐见的宰相们也一概拒之门外。此时能接近女皇的,唯有张氏兄弟,而女皇所唯一相信和依赖的,也只有张氏兄弟。宫庭中的这样一种局面,无疑使朝臣及法定皇储的李氏一族愈加忧心忡忡。他们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而以他们对女皇的了解,他们坚信什么样的结果都可能出现。女皇从来不按规矩行事。她总是天马行空,我行我素,尽管她的脑子已经很迟钝了,但是她依然会说不定哪一天就心血来潮地罢黜李显的太子之位,而让她那个心尖上的张昌宗做皇帝。于是,面对着如此并非杞人忧天的威胁,无论是李氏子嗣、武姓后代还是满朝文武都空前一致地团结了起来,同仇敌忾地把斗争的矛头共同指向了未来极可能篡夺皇权的张氏兄弟。

    一份接着一份揭发张氏兄弟企图阴谋推翻大周帝国的奏书如雪片般通过各种途径送进了女皇的寝宫,送到了奄奄一息的女皇的病榻前。此时的女皇不仅不能下地,甚至连眼皮也抬不起来了。她只是终日躺着,任凭张氏兄弟喂汤喂药。然而她的思绪还是清醒的。当面对着病榻旁高高摞起的奏折,她当然知道已经发生和将要发生什么。她尽管依然躺着,一言不发,但她的心里却是明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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