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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皇退回到政务殿。她独自一人坐在案前,思绪很乱。她不知道她对狄仁杰站出来反对她是不是真的很生气。她也不知道她突然提出立武三思为为于是不是声东击西。她真的会让武三思当太子吗?她当然知道没有朝臣会同意。也许她就是为了能引出狄仁杰的那一番肺腑之言。又是庐陵王李显。这个狄仁杰也太胆大妄为目中无人了吧,那毕竟是朕心上的一块伤疤。他以为朕让他回来给他高官是为川会什?就是为了让他当着众朝臣的面来揭朕心上的伤疤吗?过去从不曾有人敢提庐陵王半个字,尽管他也是朕的亲儿子。武瞾这样想着便格外伤感,无论如何,狄仁杰那一番掷地有声的谏言,还是狠狠地撞痛了武瞾的心,撞在了她越来越强烈的对儿子李显的思念中。

    那个狄仁杰,他难道真的知道朕在想什么吗?

    后来女皇又单独召见了狄仁杰。她开门见山,她说:“朕要听听你对皇嗣的事怎么想。”

    于是,此时已六十八岁的老臣狄仁杰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既然是女皇给了他这机会,他便不能为了私欲而错失良机。他热泪盈眶地为远在他乡的庐陵王请命,他说:“陛下可曾记得,这万里河山原本是太宗李世民浴血奋战打下的,而将帝位传于李旦或是传于李显,都可告慰打下这江山的文皇帝太宗及大帝高宗的在天之灵。这原本是天经地义之事,是不该有任何的偏移的。记得先帝高宗寝疾之时,曾满怀信任地亲自拟诏,请由陛下监国,辅政皇帝。不料陛下窃取神位十年,如今竟还要立武氏三思为后,如此陛下便是大错而特错了。且不说这是如何辱投了先朝,仅就姑侄和母子究竟谁疏谁亲的问题,也是陛下该反复思考的。臣提出召回庐陵王是因为他毕竟有治国才能,又毕竟是陛下的亲生儿子。陛下总是误以为他们姓李,却不知他们的血管中不仅流着太宗高宗李家的血,也流着陛下及武氏祖先的<mark>99lib?</mark>血。那么陛下还犹豫什么呢?而诸武终日溜须拍马阿谀陛下,臣以为那是他们有所企图。一旦皇权到手,他们又怎么会把陛下这个姑母放在眼中呢?那时候,陛下的灵魂又由谁来供养呢?”

    “你是说,朕会死无葬身之地?”

    “臣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呢?狄仁杰,你的这话,其实朕几年前就听到过。那个李昭德。他被斩杀,是因为他太恃才傲物了。”

    “陛下,老臣是一片忠心……”

    “你的忠心是对朕的,还是对先朝的呢?”

    “是对先朝的,也是对陛下的。”

    狄仁杰的语重心长不能说对女皇最后痛下决断没有作用。但是她又不愿因此而坠人狄仁杰的圈套,不能容忍大周王朝的未来竟要由一个臣子来决定。即或是女皇在心里默认了狄仁杰的意见,但是她刚愎自用的天性最终还是起丁作用。她说:“究竟由谁来继承皇位,是朕的家事,卿就不必费心了。”

    女皇这样说着,可能只是想把狄仁杰的气焰压下去,她并没有说就不考虑狄仁杰的意见。哪里想到,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臣反而步步紧逼,大有死谏的味道。他以衰老之躯扑通一声跪在女皇的脚下,他义正辞严地厉声反驳道:“臣以为这不是陛下该说的话。王者以四海为家,那么皇嗣的事就不是陛下的私事,而是朝廷兴衰、天下兴亡的国事。既然是国事,臣这等受陛下之命辅弼国政的宰相又怎么能对此不闻不问呢?而太子之事原本紧系天下安危。倘这天下之本动摇了,随时便会有国难当头……”

    “你起来吗,朕懂你的意思了。”

    武瞾面对着跪在她面前的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为他的出言不逊而愤怒,反而从心底涌起了某种感动。武瞾到底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觉得能听到狄仁杰这样大公无私的话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她不怪罪狄仁杰,她对狄仁杰的信任是建立在对他人品的了解上的。她相信狄仁杰无论想什么说什么或是怂恿她做什么,都是出于对她的以及对王朝的一片忠心。他没有私欲。他是真心地为她好,也是真心地对他自己的良心负责。

    狄仁杰退下之后,女皇武瞾也随之返回后宫。往回走的时候,她的步履有点缓慢,有点蹒跚,她觉得每日在政务殿呆上几个时辰后都会觉得很累。她可能是真的老了,未来的时间可能真的不多了。于是武瞾有了种时不我待,必得只争朝夕的感觉。只争朝夕干什么?在龙床上享<q>藏书网</q>受欢乐?或是真如狄仁杰所说,是那个天下之本的大事?在与狄仁杰交锋之后,她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因为她要做出的可能是一个反叛她自己的决定。唯其反叛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才更是沉重。她有勇气有胆量做出这样的决定吗?她很惶惑。从未有过的迟疑和从未有过的举棋不定。

    武瞾在她的心里独自徘徊着。

    她要独自思考,独自得出一个沉重的结论来。

    在那个晚上,她甚至没要她万分宠爱的张氏兄弟来侍候她。

    于是,在寂静的深夜,她梦到了她的先夫李治。她是被淋漓的大汗惊醒的,梦醒后的记忆很模糊。是谁?什么?她只记得李治仿佛在对她说着什么,但是她却听不见。她只看见了他的嘴在动,奄奄一息的样子。那是他在她的怀中驾崩时的情景。是她窃取了神器吗?李治还会把她当作他最最亲爱的人吗?而一旦王朝真的从他们的儿子手中流失,那远在千里之外冥冥乾陵中的李治还会接纳她等待她吗?而如果李治拒绝她,那她又魂归何处呢?

    在彻夜苦思冥想之后,武瞾终于得出了一个非常现实非常不得已也非常令她骄傲光荣的结论:大周帝国唯朕一代。

    “大周帝国唯朕一代。”于是,这便成为了决定着未来一切的基础。

    与此同时,让女皇武瞾十分惊讶的是,一直深得她的宠爱并日夜厮守于她身边的张氏兄弟,竟然也时常在言谈话语之间,不经意地提到百官是如何如何地厌恶武氏诸王,而天下又是如何如何地思李唐久矣,而清明的圣上又是如何如何地应该尽快把房州的庐陵王李显召回京都洛阳一类。

    怎么回事?

    最初张昌宗提及此事,女皇以为是昌宗又听到了什么,向她传递朝中臣子的言论。但是后来,张易之也时常在话语中有所暗示,她便慢慢地悟出了这是张氏兄弟有意说给她听的。

    这不是他们的意思,他们又能懂什么呢?他们或许是在受着什么人的指使。武瞾的猜测果然没有错。张氏兄弟所传递的,确乎是当朝一些朝臣们的意愿。

    先是张易之为了讨好朝臣,曾专门恭恭敬敬地到狄仁杰的府上拜访,请教他能够被众多朝臣接受的方法。狄仁杰在政治问题上黑白分明,而对女皇的私生活则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体量她终究是一个有情有欲的女人。于是对张氏兄弟,特别是对多才多艺的张易之总是宽容大度,多有关照。既然是张易之亲自登门求教,狄仁杰<kbd></kbd>便也直言相告,惟劝迎庐陵王可以免祸。这是狄仁杰给予张易之十分中肯的哀告。

    与此同时,美艳的后宫侍郎张昌宗也专门向当时为天官侍郎同风阁鸾台平章事的吉顼请教,企望讨得他们张氏兄弟的自安之策。于是一向善待他们并深得女皇信任的吉顼自然也是实话实说。吉顼说:“依本官之见,你们兄弟二人所受皇恩浩荡,并不是因为你们于天下有多大的贡献,而是女皇后宫的需要。要知道,如今天下士庶,全都思念李家。而李家的庐陵王李显此刻仍远在房州流放,京都的太子李旦又至今被幽闭于东宫。可是皇上毕竟年事已高,无论如何是到了该有所付托的时候了。而武氏诸王,对年迈的女皇多有纠缠和企图,其实他们并不该是皇位的继承人。满朝文武也是决不会接受他们的。所以,若你们兄弟能请求皇上立庐陵王为后,不要说在朝臣中能建立起威望,就是圣上百年之后,你们也依然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也才堪称功德圆满,且能青史垂名。”

    两位朝中重臣的点拨,无疑使张氏兄弟迷茫的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终于得以拨开了一直环绕着他们的那岌岌可危的浓雾,就仿佛是突然抓到了一棵救命的稻草,他们终于紧抓着狄仁杰和吉顼的衣襟,攀上了那道晋升的阶梯。他们即刻身体力行,凡是能与女皇在一起,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都会大吹枕边的轻风,要女皇尽快接回庐陵王,以收取天下之心。

    女皇自然是很在乎她所宠爱的而且与她有着肌肤之亲的这两位少年的请求。当然她同时也非常明白,张氏兄弟不过是鹦鹉学舌,他们的身后是朝廷百官,是狄仁杰和吉顼。是他们一直在拥盼着庐陵王李显,也是他们在怂恿着二张,以动摇武瞾的决心。

    张氏兄弟枕边的请求果然奏效。女皇在内嬖近臣们的夹击下,终于彻底放弃了立武三思为太子的念想。或许女皇从未真的这样想过。总之,她答应了昌宗、易之会尽快考虑接回庐陵王的事。她对他们说,其实那也是她心头的所思所想。

    但是她依然按兵不动。

    她按兵不动所换回的,是张氏兄弟更加锲而不舍的请求。

    女皇很费筹谋。她知道一旦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就意味着她作出了最后的决断。她没有答应过任何人,没有答应过狄仁杰,也没有答应过吉顼。就是在古琴锦瑟幽雅的靡靡之声中在龙床边帏帐内轻柔的遮掩中,她也只是答应那两个孩子她会尽快考虑。

    然而她考虑了吗?

    她终于在一个夜晚,在那两个孩子般的男人的百般纠缠中答应了他们。那时候他们正轻柔地缠绕在一起,他们正表演着一幅十分奇异的图画。他们正企图将所有变态的欲望渲泄出来。

    “陛下的话当真?”

    “陛下说话算话?”

    而陛下沉默不语。陛下沉默不语是因为陛下当然知道她是君子一言,她是一言九鼎,她是一诺千金。她是万人之上拥有无限权力和整个王朝的女皇帝。

    终于,最后的决心变成了一纸诏令。

    多么地不容易,以漫长的十四年为代价。而这一切都是女皇一手操纵的。赶走庐陵王,再把他接回来。儿子被母亲轻而易举地玩弄于股掌之中。

    女皇密召兵部职方员外郎徐彦伯。女皇在那次秘密的会见中几乎没说什么,她只让婉儿宣读了接回庐陵王李显及其家人的诏书。女皇堂而皇之的理由是,她体恤在房陵生病的李显,要他回神都洛阳来以便治疗康复。女皇的神情很威严也很冷静。她只说这是一次秘密的行动,她要徐彦伯抓紧时间,速去速回。

    其实远在房陵的李显并没有生病。这不过是女皇的一个幌子一个台阶罢了。无论女皇接回庐陵王的理由是何等牵强,但女皇毕竟是走下了这个她为自己设计的台阶,推翻了十四年前她亲手建造的那道与儿子疏离的围墙。这是需要拿出勇气需要地老人家屈尊的,尽管她并没有明确说出她曾经的过失。还要她怎样呢?她究竟是在做着纠正过失的努力。她的行为证明着她已经在心理上承认了她的失误,这样的纠正对任何君王来说都是不那么容易的。

    武瞾很怕她召回庐陵王的决心在某一天会动摇。既然已经决定,她就不想再改变了。她不知道日后还会有怎样变幻的风云。她只要被废黜的儿子能早日回来,所以事不迟疑地火速发出了敕令又火速<footer>藏书网</footer>派出了徐彦伯。她不想有任何人干扰她的行动。她等待着盼望着,很怕途中会出现什么闪失。李显流放在外十四年她都从未这样怕过,而接回李显的这十几天她却终日凄凄惶惶忧虑万千。她想唯有在李显及其一家真的返回洛阳的那一天,她那颗悬起来的心才可能踏踏实实地落下来。

    徐彦伯的兵马星夜兼程。

    而女皇帝想不到的是,她费尽心机满怀亲情所终于做出的这个决定,带给她儿子及家人的竟是一片绝望和恐慌。

    漫长的十四年。

    漫长的十四年一直过着被流放囚禁生活的李显,此时早<var>九九藏书</var>已成为一只笼中的惊弓之鸟。尽管他在遥远偏僻的房陵依然能够在被囚禁的官邸中声色犬马,三宫六院,生儿育女,但是他的心却始终处在一种不祥的紧张和焦虑中。李显原本生活悠哉闲适,是二哥李贤因对母亲的防范戒备而被废黜流放,才有了他得以入主东宫,继而承袭王位的一天。他少年天子气焰嚣张,气吞山河。他那时也许并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更不知他母亲的心肠究竟有多么狠毒和凶残。于是,突然而至的暴发户一般的野心和他当年对太子妃韦氏的绵绵深情使他异想天开地决定要把侍中宰相的位置给予他豫州刺史的韦岳父。在朝臣的反对下,他甚至口出狂语,扬言就是把整个天下都给了韦家,又能怎样,因为他是至高无上的朕,是陛下。一个君王竟如此得意忘形随心所欲终使皇太后失望而反感至极。皇太后怎么能把她辛辛苦苦几十年摆弄好的王朝交到如此不负责任的儿子手中呢?于是,握有实权的母亲当机立断废了他,让他带着要江山的韦氏和他们仅有三岁的废大子李重润离开了神都洛阳。也许直到此时,一直春风得意的李显和他颐指气使的老婆才真正意识到了母后的厉害,意识到大唐王朝的皇帝其实也不过是母亲手中的一具玩偶。母后才是真正想把江山给谁就给谁的那个唯一的人。她才是真正的至高无上,她才是真正的陛下。

    从此,遥遥无期的流放囚禁的生恬开始了。由至尊至上的皇帝到身不由己的阶下囚,这是李显以他四十天少不更事的皇帝生涯换来的。四十天与十四年。此时的李显已三十九岁,已近不惑之年的李显在遥远的折磨中,似乎已成熟了许多。至少他再不敢扬言什么了,他早已没有了可以扬言的份儿和胆儿,更不要说奢望。他的阶下囚生活磨炼了他,使他终于认识到,生命之于他是何等宝贵。他已经退到了作为人之需求的最后一步,他只要能活着。

    十四年来,终日纠缠于李显心中的,是二哥李贤在流放地巴州的死。何以还要让二哥死?何以一定要这样斩尽杀绝。李显不能忘记那个带着母后的关怀去探望李贤的刺史是怎样向二哥宣读了赐死的密敕的。也不会忘记母亲是怎样泪流满面肝肠欲断地在京都洛阳为章怀太子李贤举行的那个声势浩大的国葬。那时父皇李治还在。他记得父皇在看着母后的哀哭时一脸的麻木与无奈。母亲可能是真为李贤的死而哀伤。李贤毕竟是她的亲儿子是她的血肉。而她哀伤的只是李贤已离去的结果,她并不去想是谁杀了李贤。是谁一手酿成了李贤的惨剧。母亲伤心地哭着。仿佛真的,也许就是真的。而当时家中没有谁不知道,并不是刺史错误地理解了母后的意思,刺史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替罪羊罢了。当然是母亲。当然是母亲想要杀掉她远在巴州的儿子。那时李贤早已被推到了井下,毫无反抗之力,而母亲为什么还要落井下石,还要把无助的儿子杀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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