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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便使王皇后终于又得到了某种平衡。武瞾的到来,尽管又多了一个争宠的敌手,但武瞾确实准确无误地狠狠击垮了萧淑妃。在某种意义上,王皇后借武瞾这把利剑刺伤萧淑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从此,皇上果然很少再去萧淑妃处。他只是因为想念儿子雍王素节,才勉强会到萧淑妃的宫院里去转,—圈。其实李治的心情也很矛盾,他尽管宠爱武瞾,以毕生最大的热情深爱着这个女人,但他还是不能彻底忘却他也曾深深宠爱过的萧淑妃。他不得不承认,其实萧淑妃也是个好女人。她没有过错。她唯一的过错是,她的原本幸福的生活中,突然不期地出现了武瞾。而武瞾又是个比她更美丽更温顺更年轻更新鲜更妩媚更聪明更性感更优秀更出色的女人。而她不能同这个女人相比,更不能同这个女人竞争。所以她失宠了。她的失宠也使李治的内心深处倍<big></big>受折磨。是他不再爱萧淑妃了。

    但最终李治为了武瞾,还是彻底舍弃了萧淑妃。甚至舍弃了他从小一直格外疼爱的那个聪明可爱的儿子素节。他为了换取王皇后的平静并为了报答她将武瞾接来的恩德,终于决定了放弃素节,而让皇后的养子忠成为皇位的唯一继承人。

    这个陈王忠尽管是李治的长子,但李治对他几乎毫无感情。就在立忠为太子的同时,李治想到的却是那个可爱的素节。而当他想到素节,他也才意识到他可<bdo>藏书网</bdo>能为武瞾付出的太多太沉重太惨痛了。他甚至想到他是不是应当改变。立忠为太子对素节实在是太不公平了。他为此而忧心忡忡。

    于是,在正式宣读册立太子诏书的头一天晚上,在考虑再三之后,李治还是决定要去见一见萧淑妃,见一见那个可怜的儿子。他想无论是作为一个君王还是作为一个男人都应当这样做。他要仁至义尽。他要亲口告诉她诏书的内容。他要说明很多事,他虽身为皇上却已是身不由己。他不得不……

    李治在天黑之后来到萧淑妃的宫门前。他并没有让人提前通报。他推开院门之前,还有些犹豫。他很怕会出现尴尬的场面。他甚至想回去。他不一定非要向他的皇妃解释什么。他是皇上,他有权决定朝廷中的一切,包括皇太子的人选。他这样为自己壮胆。而就在这时,随行的宦官依照惯例大声地向淑妃的殿里宜布皇上驾到。

    于是宫门大开。李治硬着头皮往里走。然而他刚刚走到萧淑妃寝殿的门口,就看见里面的灯光骤然熄灭了。一片黑暗。紧接着一个萧淑妃的侍女怯生生地从漆黑的殿里走出来。她跪在李治面前禀告说,萧淑妃近日身体不适,早已安歇。不能侍候皇上,还请皇上原谅。

    李治知道萧淑妃已不高兴。他便又问起素节。侍女说,公主与皇子也早早睡了,娘娘说也不必皇上费心了。

    李治知道其实侍女的话都是萧淑妃口授的谎言。如果换了平时,他定然不会饶了这个侍女和萧淑妃。他还从未遇到过天子遭嫔妃拒绝的事。但李治只是在暗夜里摇了摇头。他想到素节母子未来悲惨的命运。他知道在某种意义上,他是有负于萧淑妃有负于他的儿子的。所以他有点怕见到她。他甚至庆幸萧淑妃能拒绝了他。

    李治如释重负般掉头而去。

    他听到萧淑妃的宫门在他的身后愤怒地关上。

    他站在后宫的池塘边仰头看天上的月亮在星中云中行走。行走得很艰难,磕磕绊绊,而一旦月亮穿过,那星便即刻黯然失色。

    李治觉得在这样的夜晚他依然很苦痛。他知道此时此刻王皇后的宫里一定会举杯庆贺的。但他就像不愿看到悲惨愁苦的萧淑妃一样,也不愿看到得意忘形的王皇后。

    但他需要排解。

    他唯有一个去处,一个真正使心灵得到慰藉的安身之处。他知道那地方在哪儿。

    唯有那一个女人。

    他毅然朝暗夜中的一簇黑乎乎的殿宇走去。他骤然觉得心里和身上都很温暖。他知道唯有那里才是他真正应该去的地方。那是他付出了良心代价的地方。

    他消失在夜色中。

    远处,传来李治的宦官尖利而遥远的通报声:

    皇上幸武才人,接驾——

    当那婴儿发出了呱呱的响亮哭声时,苍白而汗湿的武瞾奋力从床上坐起来,她说她要看看她的孩子。

    “是个小皇子。”

    “真是个皇子?我的天哪!那是我的儿子!”

    武瞾无力地躺倒下去。她觉出了周身的疼痛。两条叉开的腿几乎并不拢来。那血热乎乎不断地涌出来,涌出来。她不再讲话,也不再强装微笑。她觉得她累极了,困极了,也虚弱极了。她任凭宫廷的接生婆们在她的身下忙碌着。她已精疲力竭。她听到儿子不停地哭。那声音那么动听。还有漫屋缭绕的水的蒸汽。低声的话语。慢慢连这些也朦胧了,遥远了。她闭上了眼睛。她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她的意识慢慢麻木。最后只剩下“我的儿子”这几个单纯的字眼。

    然后,她在这种朦朦胧胧的状态中,感到了一个男人正在贴近她。那男人吻她,那轻轻的吻就停留在她的额头上,显得既冰冷又飘忽。她知道那是李治,她说她想睡了,而李治却说,“你再坚持一下,亲爱的朕要送你一份礼物。”

    于是武瞾强睁开眼睛。她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向她宣读什么。她拚命集中精力。她坚持着。她终于费力听清了那是一份皇上的诏书。从即日起,她将升迁为昭仪。从才人的位子上连升了三级。现在,她已排在自皇后以下的第六位上,名列九嫔之首。从此她已不再是武才人而是武昭仪了。如此之快的升迁是那时的武瞾做梦也不会想到的。她不知道倘一个女人得到了一个有权势的男人的宠爱之后,竟还能得到这么多的东西。武瞾说不清她此刻心里的感觉,本来她能生出儿子就已经很快活了,想不到又得到如此升迁的皇帝的厚礼。她挣扎着坐起来,她想跪在地上叩谢皇恩。她的虚弱的身子顿时冒出了淋淋的大汗,湿透了她的衣服。

    李治说:“就免了吧。”他轻轻扶这个刚生过孩子的女人躺下。他说他看见了他们的儿子,他真的很高兴。那种亲切的幸福的感觉是他过去从未有过的。武瞾轻轻抓住了李治的手。她因为感激而深情地看着他。她说能被皇上如此深爱,她真的很幸福。她说:“答应我,我只有一个要求,圣上永远不要离开我。”

    武瞾能获得李治如此关爱,她确实觉得很幸运。她知道此刻她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李治也会派人去给她摘来。但同时,她也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她人生的阶梯还远没有终止。那阶梯是伸向云里伸向天空的。

    武瞾躺在那里,慢慢闭上了眼睛。她为了生下这个叫弘的男孩已经受尽折磨,心力交瘁。她紧紧抓着身边的李治,对他说,我想睡了。然后她也就立刻高枕无忧地睡着了。

    这个晚上武瞾做了梦。那梦很凄惨。她仿佛又回到了掖庭又见到了那阴森而狭长的永巷。黑漆漆的清晨。漫天的乌鸦。徐惠无声但却高傲地与她撩肩而过的影子。还有腊腊。她在绝望中苦苦地乞求腊腊,而腊腊却讪笑着对她说着什么,但是她听不见。她看见她自己躲在角落里无助地哭着。这时先皇狰狞着面孔,缓缓地向她走来。她大叫一声,然后,一切便如游魂般消散了。灰雾朦胧,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凄清的钟声。

    武瞾被这凄惨梦境惊醒。她周身大汗,她真的很怕。她要侍女立刻抱过来她的儿子。她看到了那个好看的抿着小嘴无忧无虑的弘。她把这个小小的小孩抱在怀里时才知道,梦不是现实。她进而知道现实的生活多么重要,而宫庭的生活又是多么险恶。她知道即使她得到了儿子得到了昭仪的位置,她的生存电依然会遇到危险。因为宫廷本身就是个你死我活的险恶的环境,这里充满了抢夺、撕争和杀戳。武瞾在后宫里呆的时间太长了,她也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她知道要想在宫里生存下去,就必须处处小心谨慎。而越是升迁得快、地位显赫,也就越会成为众矢之的,生存起来也就越是如履薄冰,举步维艰。对此,武瞾是有着足够的认识和一份真正的冷静的。

    于是她感谢那可怕的梦。她不知那梦对她是不是一种鞭策。

    因此,在荣升昭仪之后,武瞾反而变得更加谦恭更加待人友善。在后宫的侍女与宦官中间,武瞾结下了很多朋友。她虽已搬<var></var>出皇后宫殿,但孩子一过满月,她便又恢复了每日向皇后请安的习惯,并有意识地从来不在皇后面前提起她的儿子,给了那个虚荣的女人很大的面子。

    但无论武瞾怎样地小心翼翼,她还是得罪了皇后。对于后宫的女人来说,他人的得宠就是他人的罪恶,也就是对另外女人的一种自然的伤害。

    那个高高地坐在殿上的王皇后阴阳怪气地对武瞾说:“难为武昭仪还有如此孝心,记得要天天来向我请安。”

    “我怎么会忘记皇后的大恩大德。”

    “那你还是应当感谢皇上,否则我怎么会知道感业寺还住着你这个才貌双全的小尼姑呢?”

    “我当然也会报答皇上的大恩大德。”

    “是要皇上报答你吧?”

    “不敢。”

    “可我听说,你生下儿子没有几天,皇上就又天天住在你宫里了?”

    “是的。”

    “那你就不想想皇帝的龙体吗?皇上是天下的主宰,不是你武昭仪一个人的。他要每天早朝,处理国政大事,而你怎么能只图自己的舒服痛快就伤了皇上的身子呢?”

    “我没有……”

    “可我听说你房里的功夫越来越……”

    “皇后,你……”武瞾抬起头,她看着皇后,没想到这个小小年纪的女人,竟会说出如此歹毒的话来。她真是白白坐在皇后的位置上,一点气度和分寸也没有。怨不得李治不喜欢她。武瞾很生气,她原本并不想伤害这个简单愚蠢的女人。但现在她不这样想了。皇后伤害了她,那么一旦有了机会,她也一定要伤害她。她会杀了这个女人,报这一箭之仇,看在这场后宫的争斗中到底谁胜谁负。

    但武瞾不动声色。她深知她的地位还不容她莽撞行事。于是尽管王皇后常有冷言酸语,她依然每日坚持去请安。她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而皇后的无礼,则使她更加明确了她迟早要取代这个女人位置的奋斗目标。而要实现这个目标,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更加取悦于皇上。

    武瞾这样做了。她在李治面前变得更温柔更可爱。加之初为母亲的她,比做女孩子时更平添了一份母性的魅力,这就使那个本来就如醉如痴的李治更离不开她了。<q></q>结果,武瞾生下弘不到三个月,便又怀孕了。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消息对王皇后刺激更大的了。于是她愈加变态,她甚至不顾她的养子忠已立为太子的事实。她宁可毁了这事实,也要打倒武瞾。她开始疯狂,不管不顾。连母亲柳氏也不能劝阻她。一遇机会,她便会在皇上面前恶毒攻击武瞾,说武瞾如何如何对她不恭敬,如何如何忘恩负义,说得李治都有些疑惑。

    王皇后的所作所为,很快传到了武瞾的耳中。她知道这场漫长的战斗终于开始了。她唯有打败后宫中的所有女人,才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尽管她很怕未来的这场战斗,她不想出击,但乏皇后的恶毒中伤,使她不得不应战。倘你不去打倒你的对于,杀掉他,他就一定会来打倒你并杀掉你。这就像角斗场上的两个斗士,不是鲜血淋淋的生,就是鲜血淋淋的死。因此无论这女人怎样柔弱,她都必须挺身出击,特别是这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她就更应当去争斗。而唯有母亲不被打倒,她们孩子的性命才能保住。如今武瞾就处在了这样一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境地中。她并不惧怕,也不会退缩,她只是觉得她这样只身作战,太孤单了。于是,在她又一次怀孕之后,她对李治提出了想把母亲接来的要求。她说她自从十四岁进宫几乎就再没见到过母亲。她想念母亲,特别是怀孕使她不舒服,她一个人呆着时,常常觉得很凄苦。

    李治当即应允了武瞾的请求。他说:“原来是这个再简单不过的要求,朕还以为你提出要当皇后呢!”

    “皇后?”

    “这是后宫所有女人的愿望。”

    “是的,我知道。”武瞾平静地说。

    “告诉朕,你不想当吗?”

    “我只想你只同我一个人睡觉,我是你唯一的女人就够了。”

    “你难道还不是朕唯一的女人吗?你还见朕到谁的宫里去过,同哪个女人亲近过?朕只爱你。为了你,朕宁可放弃一个皇帝在后宫的——切权利。朕只要你一个,只同你同床共枕。朕想你,日夜想。朕就是坐在早朝的大殿上,也想着同你在一起时那许多的情景,你相信吗?”

    不久,武瞾分别了很多年的母亲杨氏便搬进了后宫。母女俩抱头痛哭。杨氏说想不到受尽苦难的武瞾会有今天。而她能来到皇宫享受荣华富贵,也全是因了她这个争气的小女儿。与杨氏一起来的,还有武瞾美丽的姐姐。此时她已早早守寡,带着贺兰氏的一双小儿女一直同母亲凄惨地生活在一起。武瞾也拥抱了姐姐。她从这个苦命女人的脸上看到的,是一种凄艳的美丽和痛苦和重负中隐藏的不安份。武瞾本能地预感到什么。但那不过<samp></samp>是一个闪念。她心甘情愿为姐姐和她的儿女们改变处境。她说她希望姐姐搬进来后能变得更漂亮。

    母亲和姐姐的到来,使武瞾感到快活和欣慰,同时她也很感慨,家人的团聚竟是如此地来之不易,这中间竟整整隔了十三年。

    武家的此一番行动,在王皇后看来简直是厚颜无耻,得寸进尺。她不能忍受一个刚进宫不久的小尼姑在后宫里就如此张扬,如此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武瞾的权利也太大厂,甚至都越过了她王皇后。于是,王皇后在万般无奈之际,居然屈尊向那个她曾经恨得咬牙切齿必欲置之死地的萧淑妃求助,企图与她形成——个由暂时的共同利益而组合成的联盟,共同反击武瞾。

    两个女人对坐在殿堂上。

    王皇后已声泪俱下,口喷白沫,全无了皇后的风度。

    而萧淑妃则披头散发,衣冠不整,两眼依然仇恨地直逼着王皇后,听她声讨武瞾的罪恶。

    “都是这个女人!”王皇后愤愤地说。

    “她是你接进来的。”

    “可让你失宠的不是我。”

    “让你的养子忠当太子的也不是你吗?”

    “当然不是我,那是皇上的意思。”

    “可接武瞾是你的意思,为了杀我。”

    “那都是旧事了,关键是现在。”

    “你也当不成皇后啦?”

    “萧淑妃你可千万不要糊涂。她恨我,可也决不会放过你。行朝一日她得了势,会把你我全都杀了的。她会毫不留情杀人电不眨眼的。”

    “恨不恨武昭仪是我的事。我被皇上宠爱过,我知足了,你走吧!”

    萧淑妃得意地把王皇后赶出了大门,然后便放开嗓门大笑起来。自从那个夜晚拒绝了皇上之后,她就再没有见到过皂上。

    皇上不再来。她总是问着侍女为什么皇上不再来?然后,她就总是让侍女把自己锁在屋内,封闭起来。她还总是把窗帘拉紧,挡住阳光。她说她命该如此,就是喜欢生活在这地狱中。她说她害怕光亮,说那光射进来的时候,就像剑一样,直刺她的胸膛。她总是说自己受伤了,心也破碎了,流着血。她这副样子,是决不能让皇上看到的,皇上会难过的,会流眼泪。所以她必须把自己藏起来,把皇上的难过藏起来。

    萧淑妃在这样的打击下,终于疯了。萧淑妃疯了的消息,人们一直对李治隐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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