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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奕山的谎言骗住了道光帝,但却没有骗过他的邻居、督闽的颜伯焘。当英军的舰队乘风而至时,颜伯焘在厦门正严阵以待。

    颜伯焘,广东连平人,世代官宦,祖父和父亲,都是清朝一二品大员。他1814年中进士,入翰林院,散馆后充编修等职。1822年,放外任,授陕西延榆绥道,后历陕西督粮道、陕西按察使、甘肃布政使、直隶布政使等职。曾在平定张格尔之役中办理军需、报销等事务,获得道光帝的好评。<span class="" data-note="《清史列传》第12册,第3767页。"></span>

    1837年,颜伯焘迁云南巡抚,隶于云南总督伊里布。1839年伊里布改两江,他曾一度兼署云贵总督。1840年9月,道光帝罢免邓廷桢,手中已无大将,便调出颜伯焘来执掌闽浙。

    颜伯焘奉旨后,立即进京请训,三日之内,五蒙召见,“荷诲之周详,实铭心刻骨”。道光帝对他也颇抱希望,在其谢恩折上朱批:“一切俱应认真整顿,勉力而行,以副委任。”<span class="" data-note="颜伯焘折,道光二十一年正月二十九日,《军机处录副》。《清史列传》称道光帝命其毋庸进京请训,误。"></span>

    从颜氏的一生来看,他似乎算不上什么杰出人物,为政不过平常。但在王朝政治中,圣上的隆恩,也确实会激起臣下报答的狂热。他尚未到任时,就做出了一件令人刮目相看的事。

    1841年初,颜伯焘在赴任途中经过常州、杭州,分别会见了江苏巡抚裕谦和浙江巡抚刘韵珂。英军久据定海,伊里布按兵不动,激起他的愤怒。于是,他与刘韵珂联名上奏,要求启用林则徐,“会同伊里布筹办一应攻剿事宜”。<span class="" data-note="《鸦片战争档案史料》第3册,第18页。"></span>伊里布是颜伯焘在云南多年的上司,颜氏这种翻脸不认老长官的做法,不太合乎当时官场的规矩,但表露出其心中的王朝利益与个人恩怨的轻重。

    1841年2月17日,颜伯焘来到福州任所,稍作布置后,便根据道光帝的旨意,前往泉州,部署防务。<span class="" data-note="《鸦片战争档案史料》第3册,第213页。"></span>然而,他此时敏锐地感觉到厦门的特殊地位,竟将全省事务破例地交由已委新职的福建巡抚代拆代行,<span class="" data-note="《鸦片战争档案史料》第3册,第137页。此时福建巡抚吴文镕已调任湖北巡抚,由云南布政使迁福建巡抚的刘鸿翱尚未到任。"></span>他本人全身心地投入到厦门的防卫建设中去了。

    厦门位于福建的南部,是一个罕见的天然良港,北距历史上有名的国际大港泉州仅80公里。清取代明后,泉州衰败了,厦门异军突起,一度成为清朝对外开放的通商口岸之一。即使清政府对外封闭厦门后,其航运业、造船业,因与台湾的商贸关系而得以维持和发展。至于民间航运业主和商人,与东南亚、日本等地的经贸往来,从未间断。他们的商业勇气和航海经验,在当时的中国出类拔萃,使得这个几乎只出石头的地方,形成了繁华的市面。可以说,在鸦片战争前,厦门是仅次于上海(国内贸易为主)和广州(国际贸易为主)的中国第三大航运业中心,成为英方所谋求的通商口岸。

    就军事而言,由于清朝对台湾郑氏、三藩耿氏的战争,以及连绵不断地平定海盗的战事,厦门的地位十分彰显。清朝第一支大型海上武装力量的指挥部——福建水师提督衙署,便设在此地。厦门及其附近驻有水师提标共计五营4300人。<span class="" data-note="详见第一章第二节。"></span>

    正如长得太快的婴儿,衣服往往跟不上趟,厦门虽只是一个面积仅有109平方公里的岛屿,非府非州非县,行政区划上隶属于同安县(今天正好相反,同安正为厦门市的属县);但清政府却派兴泉永道(管理兴化府、泉州府、永春州)驻此,并以泉州府的同知在此开署,直接治理此地,称厦门海防同知。同安知县为正七品,厦防同知为正五品,厦门地属同安而地方官品秩高于同安,这正是太大的身躯需要相应的衣裳。事实上,同安知县一直管不了这一区域。从这个意义上讲,厦门很早便是“特区”。

    1841年3月2日,颜伯焘抵达厦门。他虽不会有近代国际经贸的眼光,从航运业、商业的繁荣,看到英方觊觎厦门的深层因素;但是,1840年7月和8月的两次厦门之战,<span class="" data-note="1840年7月的厦门之战,见第三章第一节。1840年8月的第二次厦门之战,是封锁厦门的英舰鳄鱼号和一运输船与厦门守军发生的武装冲突,可参见拙文《鸦片战争时期厦门之战研究》,《近代史研究》1993年第4期。"></span>以及从广东传来的英方欲辟厦门为通商口岸的流言,使他直观地感到此地将来必有一战。于是,他决计亲驻此地,部署防务。在他和兴泉永道刘耀椿、新任水师提督窦振彪三位大员的操办下,厦门从此开始了史无前例的规制宏大的防御工程的建设。

    在鸦片战争前,厦门的防御工事微不足道,近乎于零。在厦门岛的南岸,有一座炮台,俗称“大炮台”,但仅“大”到平时守兵25名,该岛西北部的高崎炮台,平时守兵30名,该岛东南部的黄厝炮台,平时守兵只有1名。<span class="" data-note="周凯:《厦门志》卷3“兵制”、卷4“防海”,道光十二年(1832)刻本。关于这些炮台的火炮数量,我尚未查到有关资料,但据祁寯藻等人的奏折:闽省“旧设炮台,大者不过周围十余丈,安炮不过四位六位,重不过千斤”(《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1册,第291页)。由此可大致推测其规模。又据英军翻译罗伯聃的报告,1840年7月第一次厦门之战时,厦门岛南岸炮台,即“大炮台”,“可安炮5门,但此时1门炮也未安设”(ese Repository,vol. 9, p. 223)。这也验证了祁寯藻的说法。"></span>第一次厦门之战后,邓廷桢加强厦门岛的防御,在厦门岛南岸、鼓浪屿、海澄县(今属龙海县)屿仔尾,紧急修建炮墩(即沙袋炮台),<span class="" data-note="炮墩是用麻袋装填沙土堆积而成的临时性的炮兵阵地。福建的炮墩规制为,高由沙袋五层至十余层不等,厚则最少为沙袋五层,周长10余丈至100余丈不等(见祁寯藻奏,《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1册,第295页;邓廷桢函,《丛刊·鸦片战争》第2册,第578页)。"></span>共安设火炮268位,在厦门岛南岸一带部署防兵1600余名,另雇勇1300余名协防。<span class="" data-note="《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1册,第448—449页。"></span>邓廷桢的这些措施,无疑强化了厦门的防御。

    可是,颜伯焘对此并不满意,他喜欢的是大手笔。

    <div class="imgbox ter">//..plate.pic/plate_305207_1.jpg" />

    图五 厦门的石壁

    邓廷桢等人督建的炮墩,濒海竖立已达半年,这种临时性的工事,经风雨海潮冲刷,“沙囊久则腐散”。颜伯焘干脆将之拆除,另开新张。

    花岗岩是当时世界上最结实的建筑材料,福建南部又是其著名的产地。颜伯焘以花岗岩代替沙袋,在厦门岛南岸(今厦门大学一带),用世界上最结实的材料构筑当时中国最坚固的线式永久性炮兵工事——石壁。

    据颜伯焘的奏折,石壁长约1.6公里,高3.3米,厚2.6米,每隔16米留一炮洞,共安设大炮100位。为了防止英舰炮火击中石壁炸起飞石伤及守军,在石壁的外侧,护以泥土,取“以柔克刚”之意。石壁之后,建有兵房,供守军栖居;而在石壁、兵房的侧后,又建有围墙,作为防护。<span class="" data-note="《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2册,第879—880页。"></span>

    英军的一名军事工程师,战后考察石壁的结构,对它的防炮能力和坚固程度作了很高的评价。他还在其著作中对石壁作了绘图,使我们今天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种工事的内部构造。<span class="" data-note="这名军事工程师评论道:“虽有两艘载炮各74门的战舰对该炮台发射了足足两小时的炮弹,但毫无结果,并未使对方1门火炮失去效用。我们的士兵进了炮台之后,发现在炮台内打死的士兵很少。”(John Ouchterlony,The ese War: an At of all the Operations of the British Forces from the eo the Treaty of Nanking,pp. 174-175)"></span>另一名英军军官,对石壁防炮能力的评论,颇具文学色彩:“就凭所以使炮台坚固的方法,即使大船放炮放到世界末日,对守卫炮台的人也极可能没有实际的伤害。”<span class="" data-note="宾汉:《英军在华作战记》,《丛刊·鸦片战争》第5册,第258页。"></span>尽管石壁仍有其缺陷,但就其坚固程度和防炮能力而言,确实在当时的中国无与伦比。

    除石壁主阵地外,颜伯焘又在石壁以东以西、鼓浪屿岛、屿仔尾,兴建了多座炮台,使厦门岛南岸、鼓浪屿、屿仔尾三处各炮兵阵地共279位火炮,形成了三点交叉火力网,迎击由厦门南水道入犯的敌寇。根据沙角之战的教训(情报不确切,后将分析),颜伯焘在厦门岛的北岸和东岸,部署防兵1410名,配置火炮100位,准备与敌登陆部队交战,掩护厦门岛南岸主阵地的安全。

    为了防止英军以小船从厦门北水道,绕行攻击厦门西水道(即筼筜内港),颜伯焘又在厦门岛西北角的高崎一带,派驻哨船10艘,兵丁300名,护卫西水道。<span class="" data-note="《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2册,第880页。又据英方记载,鼓浪屿共设火炮76位,屿仔尾共设火炮41位,那么,厦门岛南岸共有火炮162位,除去石壁的火炮100位,在石壁以东以西各炮台共有火炮62位。又据颜伯焘奏,厦门岛南岸、鼓浪屿、屿仔尾共有守军2799人。但从后来的总兵力来看,在交战时,此数仍有增加。"></span>(以上地理形势及军事部署可参见图六)

    大约到了1841年4月底,颜伯焘大体完成了以上部署,仍觉得不满足。于是,他决定扩大防御范围,在厦门南水道的外围岛链设防,御敌于国门之外。

    厦门岛的外侧是大、小金门岛,清军亦设有金门镇,在此防御。金门岛以南,有大担、二担、青屿、浯屿诸小岛,如同一条链条,扼守厦门南水道。颜伯焘在上述四岛上建造起“石堡”,即圆型石筑炮台,移清军一营分驻。又由于上述各岛相距较远,当时的火炮射程有限,难以形成可配合作战的交叉火力,颜伯寿又兴建大型战船,协同各岛共同御敌。对此,他的作战预案是:英军舰船若从外海闯入厦门南水道,外围岛链“各岛开炮,则大船亦开炮迎击,小船分驶焚攻”,从外围就击退来犯之敌。<span class="" data-note="《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2册,第980—981页。"></span>

    到了1841年8月厦门之战前,颜伯焘已完成在外围岛链各岛上的“石堡”工事,并建造大型战船、置办商船共50艘。但“石堡”及战船所需的1300位火炮尚未铸就,结果是“空台空船”,颜伯焘的外围决战方案只得放弃。<span class="" data-note="《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2册,第1153页。"></span>

    通过以上措施,颜伯焘在厦门一带共安设了400位以上的岸炮,部署了5680名守军;在清军无力设防的地区,另雇勇9274名,各保地方。可以说,厦门已经成为清王朝疆域内最强大的海防要塞之一。<span class="" data-note="若从全国的范围来评估,那么,厦门地区的火炮数仅次于虎门,为全国第二,兵弁数(不包括雇勇)仅次于后来的吴淞、宝山地区,为全国第二,至于其炮台工事之坚固,无疑为全国第一。"></span>

    如此不厌其详地叙说颜伯焘的种种筹防措施,目的在于洗白后来某些论著中对颜氏的不利评论。我们从颜伯焘的上述表现中可以判定,他已竭尽其智力、能力、权力、财力,确实不遗余力。就当时的条件而言,他已无可指责。

    当然,世界上的一切事情均取决于两大因素:一是时间,一是金钱。

    就前者而言,从颜伯焘到任至开战,将近有半年的时间,他比琦善、伊里布、杨芳、奕山等人要从容得多。

    就后者而言,与苛俭的道光帝相反,颜伯焘是个花钱能手,用起银子来如同流水一般。

    1840年初邓廷桢出任闽浙总督时,为加强沿海巡缉,捉拿鸦片走私犯,动用泉州、漳州库银1.5万两。鸦片战争开始后,调派防兵、修筑工事,在在需要经费。邓廷桢于1840年7月小心翼翼地上奏道光帝,请求在福建藩库中借银10万两以充军费,将来从福建官员的养廉银中分年扣还。道光帝批准了此项军费,并大方地允准“作正开销”,将来不必扣还。<span class="" data-note="《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1册,第349—350页。此次道光帝谕旨中“作正开销”,是他第一次批准鸦片战争的军费可由清朝财政中支出。"></span>

    可过了没多久,这10万两银子耗尽,邓廷桢不得不于1840年9月再次出奏,请款15万两。当这份奏折送至北京时,正遇英军从天津南下,局势缓和,道光帝命令各省撤防,又碰上道光帝此时对邓廷桢一肚子气,上谕中大骂了一顿,没有批准。<span class="" data-note="《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1册,第525—526页。尽管道光帝在谕旨中称:(着吴文镕)“所需支发钱粮,著斟酌筹划,裁汰浮糜,其应用款项,随时奏闻……”但吴文镕一见旨意如此,又何敢再提请款之事,只能一拖再拖。"></span>

    到了1841年1月,福建巡抚署理闽浙总督吴文镕实在支撑不下去了,他虽已动用了漳州、泉州库银6万两,但杯水难救车薪。于是,他硬着头皮上奏,请求动用福建藩库银20万两,动拨邻近省份银20万两。此时正值道光帝一意主“剿”,吴文镕的请求得到了批准。<span class="" data-note="《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2册,第761—762页。"></span>

    至此,福建军费银达50万两。<span class="" data-note="按照清代的会计方法,动用各府银两须归还。因此,邓廷桢先前动用漳、泉府银1.5万,吴文镕所动用的6万两,均应从已请到款项中扣除归还,实际军费仍是50万两。"></span>藏书网

    颜伯焘绝不如此小家子气。

    他上任未久,便奏请户部拨银,狮子开大口,一要就是100万。连同先前的数字,福建的军费银达到150万两。更为出格的是,他不顾清朝以往的成规,要求增加防兵的盐菜口粮银。抠门的道光帝恐福建创例,广东、浙江会援引,便让其“核减节省”。<span class="" data-note="《鸦片战争档案史料》第3册,第350页。"></span>可颜伯焘居然不买账,仍坚持己见,结果由军机大臣、户部尚书在他的要求上打了个折扣,才算了事。<span class="" data-note="《鸦片战争档案史料》第3册,第451—452页。"></span>颜伯焘由此而动肝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顾原先的户部、兵部、工部《钦定军需则例》,自己制定了一部《军需章程》,共计有40条之多,对粮饷、工价、料费、运费等项另订标准。<span class="" data-note="《鸦片战争档案史料》第3册,第481—486页。"></span>遵旨议复的军机大臣们对颜氏此举甚为不满,复奏时捎带讥议。<span class="" data-note="《鸦片战争档案史料》第4册,第20—28页。"></span>道光帝见此,在上谕中对颜伯焘发出警告,要他“力加撙节”。<span class="" data-note="《鸦片战争档案史料》第4册,第501页。"></span>可过了没有多久,150万两银子将罄,新任福建巡抚刘鸿翱根据颜伯焘的指示,在厦门失守后的第7天,上奏请求再拨军费银300万两!<span class="" data-note="《鸦片战争档案史料》第4册,第39页。道光帝后仍予以批准。"></span><df</dfn>

    这么多的银子堆上去,厦门的防御工程理应有较大的起色。有时间、能花钱,颜伯焘的实绩出众,实属他的机遇较他人为优。不过,话又得说回来,这些银子是否真花于实际,却是大有 7591." >疑问。历来的军务、河工、赈灾,都是经手官员中饱私囊的渊薮。而颜伯焘于此嫌疑最大。

    1842年初,颜伯焘免职还乡。时任汀漳龙道的张集馨,详细记录了他路过漳州的情况:

    <small>前帅回粤,道经漳城。二月杪,县中接上站差信,预备夫马供张。至初一日,即有扛夫过境,每日总在六七百名。至初十日,余与英镇迎至十里东郊,大雨如注。随帅兵役、抬夫、家属、舆马仆从,<strong>几三千名</strong>……<span class="" data-note="张集馨:《道咸宦海见闻录》第65页。张集馨还称,颜伯焘在漳州一连四日不走,地方官送其属员程敬五十两,才离开。此次颜伯焘过境,地方官用去1万多两银子,结果诡名在雇勇项目中报销。鸦片战争的军费竟有派作如此用处者。"></span>(重点为引者所标)</small>

    颜伯焘于1841年2月到任,次年1月免职。在这仅仅的一年中,辎重就有如此许多(其中亦包括包揽客商货物,动用驿站车马人伕而赚钱等情事),真可谓搜刮有道无度。其中果无取之海防银两者耶?

    不过,还应说明,在当时的政治操作中,“贪官”与“忠臣”并不矛盾。颜伯焘的这种贪婪,并不妨碍他对清王朝的忠诚。

    尽管颜伯焘全力倾注于厦门的防务,但目光又时时扫瞄广东,留心于那里的“夷情”变化。

    1841年6月奕山讳败言胜的捏谎奏折,激起了这位意气凛然的疆臣的义愤。他于7月14日上奏披露真相,随奏不仅附呈了王庭兰致曾望颜信函、广东人民誓词2件、英方文示5件(可谓铁证如山);而且还密片保荐裕谦、林则徐“可当广东之任”。<span class="" data-note="《鸦片战争档案史料》第3册,第555页。又,随奏附呈的8个附件未收。但王庭兰致曾望颜函,可见于《中西纪事》,“广东人民誓词”,后奉旨调查的梁章钜亦有上闻,见《鸦片战争档案史料》第4册,第4—7页,估计内容相同。"></span>可是,他的忠烈之举不仅没有获得半年前怡良弹劾琦善的效果,反于8月13日收到道光帝因广东军务大定而命福建酌撤防兵的谕令。<span class="" data-note="《鸦片战争档案史料》第3册,第579、588页。道光帝两次谕令颜伯焘酌撤防兵:第一次是收到奕山“广东夷务大定”的假报告;第二次是据颜伯焘的沿海守军换防的奏折,要其“仍遵前旨”。颜伯焘的收到日期据其奏折,见《鸦片战争档案史料》第4册,第29页。"></span>

    颜伯焘手中握有真情,面对撤兵圣旨,仍不惜于另作手脚。他压了10多天后,于8月25日复奏称:他已下令福建各地官员“履勘”(一),等各处禀报到齐后(二),再据“广东情形略有定局”(三),由他“酌议”(四),再“请旨”(五)。<span class="" data-note="《鸦片战争档案史料》第4册,第18页。但是,颜伯焘此时亦裁撤了一些对作战效用不大的雇勇,水师提督窦振彪也以为暂时无事,率师船出洋巡缉海盗(同上书,第30页)。"></span>如此繁杂的五步程序,到头来还是一兵未撤,只是上报了他准备撤减的兵额让道光帝确认。很显然,他的目的是拖延时间,让时间来证明他的正确。

    就在颜伯焘发折的当日晚上,璞鼎查率领的英军舰队果然开到厦门口外。

    英军再犯厦门,本在颜伯焘的意料之中。他并不为此而惧,反觉有机会立功疆场。对于厦门的防务,他极度自信,虽说外围岛链防御尚未部署完毕,但厦门岛一带却已固若金汤。他曾经在一奏折中得意洋洋地宣称:“若该夷自投死地,惟有痛加攻击,使其片板不留,一人不活,以申天讨而快人心。”<span class="" data-note="《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2册,第881页。"></span>局势已经是火烧屁股,颜伯焘仍浑然不觉。他的这种自信,是因为他坐在无知于近代军事技术和战术的愚昧的厚垫上。

    <strong>知识给人以力量,愚昧也给人以力量,有时甚至是更大的力量。</strong>然而,愚昧的力量再强大,仍只是妄动,妄动能产生一种强大的破坏力,使国家和民族蒙难,但却不能战胜近代化的敌人。厦门口外的英军,正是一支颇具规模的近代化的部队,共有战舰10艘,载炮约310门,武装轮船4艘,运输船22艘,载送陆军第18团、第26团、第49团、第55团等部,共计有2500人。<span class="" data-note="ese Repository,vol. 10, p. 524."></span>

    8月25日晚英军到达后,当即由已有入港经验的布郎底号舰长胞祖引导,穿过外围岛链,驶入厦门南水道。浯屿等外围各岛的清军虽开了几炮,但因防御工程未完工,火力不足,未起任何作用。英军也未理睬。

    8月26日清晨,英全权代表璞鼎查、海军司令巴加、陆军司令郭富乘轮船侦察了厦门设防情况,制定了作战计划。颜伯焘派出一位曾在外洋做过生意的陈姓商人,前往英军锚泊水域,诘问来意。英方交付一份由璞鼎查、巴加、郭富联合签署的致福建水师提督的最后通牒,要求让出“厦门城邑炮台”。<span class="" data-note="佐々木正哉編:《鴉片戦争の研究:資料篇》,第132页。"></span>颜伯焘对此不予理睬,未作答复。

    8月26日下午1时45分,港内风起。英军各舰船纷纷起锚扯帆开动,发起进攻。颜伯焘坐镇厦门岛,亲自指挥厦门岛南岸、鼓浪屿、屿仔尾守军开炮,“三面兜击”来犯英军。

    就英军的战术而言,其在厦门之战如同广东诸役,仍是以优势舰炮对清军各炮台,陆军从炮台翼侧登陆攻击。英军的这种战术,再获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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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六 厦门防御、作战示意图

    在鼓浪屿:英舰与该岛清军炮台展开了激烈的炮战。此时,双方火炮的数量比为106∶76,英方在数量与质量上均远胜清军。英舰经过1小时零20分钟的炮战,基本打哑鼓浪屿岛上的3座清军炮台,其陆军从该岛最东端炮台的右翼沙滩登陆,攀越山岩和其他障碍,从清军的侧后发起冲击。守台清军全无凭障,以鸟枪、弓箭乃至石块还击,终不支而退。英军占据各炮台。

    在厦门岛 5357." >南岸:英军轮船及军舰在石壁正面和东西两端分别轰击清军炮台。英军火力的绝对优势,使厦门岛南岸的清军阵地完全沉没于炮火的硝烟之中。至下午3时45分,英陆军在石壁以东的沙滩登陆,随即由东向西进扑。15分钟后,坚<cite>?</cite>固的石壁阵地虽未被英舰的猛烈炮火击垮,却因侧后来袭的英陆军而陷落。未久,厦门岛南岸清军各阵地均告失守。

    坐镇督战的颜伯焘,目睹锐不可挡的“逆夷”凶焰,忍看这半年的种种努力转瞬间化为灰烬,与兴泉永道刘耀椿“同声一哭”。到了此时,他由战前的极度自信转为极度恐惧,率领文武官员夜渡,逃往同安。岛上清军失去指挥,陷于混乱,纷纷溃散。而英军因天色已黑,占领厦门城<span class="" data-note="当时的厦门城与今天的概念不同,它是一个直径两华里的圆型小城,内驻水师提督衙门,位于厦门岛的西南部。当时厦门的繁华市面,在岛的西南角,俗称“十三道头”。"></span>东北的高地后,便停止进攻。

    8月27日清晨,英军攻击厦门城,但进至城墙,发现守军全逃,不战而据该城,并派兵搜索全岛。<span class="" data-note="此上厦门之战经过的记叙,参核以下资料:颜伯焘奏、怡良奏、端华奏,见《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2册,第1151—1154页;第3册,第1183—1184、1485—1486、1568—1572页;林树梅文,徐继畬函,见福建师大历史系、福建地方史研究室编:《鸦片战争在闽台资料选编》,福建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44—148页;《英军攻占厦门的军事报告:郭富致印度总督阿克兰、巴加致印度总督阿克兰、胞祖致巴加、爱利斯致胞祖》,见ese Repository,vol. 11, pp. 148-157;宾汉:《英军在华作战记》、伯纳德《复仇神号航行作战记》、奥塞隆尼:《对华战争记》、穆瑞:《在华战役记》、麦华生:《在华两年记》,汉译可见《鸦片战争在闽台资料选编》。"></span>

    此战,清军战死总兵1员,副将以下军官7员,士兵的伤亡数字虽无准确统计,<span class="" data-note="据清方官员事后调查,厦门岛南岸各阵地清军战死40余人,鼓浪屿清军战死33人,受伤37人(《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1569—1570页),看来清军的减员主要是逃亡不归。同时又可反证厦门岛的工事坚固,英军炮火未能给予重大杀伤。"></span>但从战前派驻和战后回营的数目来看,共计减员324名。而英方的报告称:英军仅战死1人,受伤16人。

    这一仗真正输到了家。

    让我们冷静地思考一下,厦门之战的惨败,能完全归结于颜伯焘吗?在当时的条件下,还能指望颜伯熹再做什么?在颜伯焘督闽的半年中,厦门的防务和清军的士气不是已有很大的改观吗?厦门之战的事实提示着人们,不是消除了某些陋习、振作纲纪就能解决问题,<strong>不是撤换了某些不力人士、起用一批能人就能解决问题。问题的症结,在于近代化。</strong>

    世界军事史表明,在正规作战中,对近代化的敌人只能用近代化的手段来取胜。<span class="" data-note="此处讨论的是正规战。至于装备落后的国家对装备先进的国家,亦有在战争中取胜的先例。但在战术上,多采取游击战,战略上是持久消耗。对于这个问题,我拟放在第五节中予以讨论。"></span>

    当然,今天我们若严格地从军事学术上进行检讨,颜伯焘也绝非无可指责。

    厦门之战的第一阶段,是英军的舰炮与清军的岸炮之间的对抗。火炮的质量占有绝对重要的位置。虽说厦门清军的火炮弹药的弊陋,牵涉到近代工业技术,是颜伯焘力所不能及的;但就清方此期已经掌握的技术上,颜伯焘仍有未造炮车(炮架)、炮洞开口两项错误。

    战后接任汀漳龙道的张集馨透露:“炮身极重,非数十人不能拉挽,制军(指颜伯焘)惜费,不造炮车。同人进言,以炮在墙外,非用炮车拉回,则兵丁不敢出墙装药。制军言骄气傲,以为一炮即可以灭贼,何须再装药也?”<span class="" data-note="张集馨:《道咸宦海见闻录》,第60页。"></span>尽管张集馨的这段话,有不少细处失真,<span class="" data-note="虽然当时的火炮均为弹药前装,但开炮之后,火炮的后坐力必会使其退回,未必如张集馨所言,须到石壁之外去装药。但是,若无炮车,就很难使火炮复回原位再次发射。张集馨所描绘的战斗场面,是指载炮72门的两艘战舰与石壁的交战,据英方记载,该两舰均已抛锚定位,未有来回轮番轰击之事。而“沿海炮墙齐塌”似为夸大之词,据战后清朝官员的检查,石壁仅是“多有击坏情形”而已(《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3册,第1568页)。"></span>但火炮不置炮车,真属匪夷所思。虽然炮车(炮架)也是一个复杂的专门技术问题,清方传统样式的炮车,也存在着种种弊陋,但颜伯焘认为“一炮可以灭贼”而“不造炮车”,实谓可笑之至。?99lib?

    从前面的英军工程师所绘制的石壁图样中,我们可以看出,石壁的炮洞只是一个方型孔,并无成扇面状的夹角。梁廷枏对此亦有记载,可为验证:“台墙开门置炮,墙厚门深,又不能左右活转,但可直击。”<span class="" data-note="梁廷枏:《夷氛闻记》,第83页。"></span>火炮不能左右转动,就大大限制了射击范围。而火炮既不能左右转动,同时也大大限制了炮车的作用。这也可能是颜伯焘不造炮车的另一原因吧。

    尽管厦门岛南岸的炮兵阵地极其坚固,但毕竟只能起防炮作用,其本身火炮缺乏威力,那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结实的靶子。<span class="" data-note="1844年,新任驻华公使兼香港总督德庇时访问厦门,观看了当时的战场,说了一句颇具代表性的话:“中国人只知道如何防御,如果他们弄清楚了另一半,其结果会完全不同。”(John Francis Davis,a, During the War and Sihe Peace,vol. 1, London: Longman, Brown, Green, and Longmans, 1852, p. 157.)"></span>颜伯焘战后谎称击沉英轮船1艘、兵船5艘,<span class="" data-note="《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2册,第1151页。"></span>实际上全是子虚乌有之事。当然,若颜伯焘不在炮车、炮洞上犯错误,那也是局部的改善,从交战经过来看,仍无补于大局。

    厦门之战的第二阶段,是登陆英军与清军的陆战。由于当时清朝上下均鄙视英军的陆战能力,颜伯焘也不例外。他只考虑如何与坚船利炮相抗,未计及如何防御登陆英军,缺乏相应的工事和部队。虽然他也在厦门岛的东、北两个方向布兵设炮,但所防者非为英军,而是汉奸。他因错误的情报,认为沙角之战中抄袭后路者,是英军雇募的汉奸。<span class="" data-note="颜伯焘奏称:“自广东大角、沙角炮台猝被逆夷攻夺,皆有汉奸登岸,万一心生厦岛,诚恐故智复萌,情形既今昔不同,防剿宜水陆兼备。”(《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2册,第880页,重点为引者所标)因为只是防备汉奸,颜伯焘也没有十分重视。"></span>

    颜伯焘的这种无知,致使清军在第二阶段的交战中方寸大乱。据守石壁、炮台等工事的清军,本是以岸炮与英舰对敌的,突遭登陆英军的侧后来袭,仅有少数兵弁以鸟枪、弓箭、刀矛、石块相拒,甚至肉搏,大部分因战前毫无心理准备而见敌辄奔。从交战经过来看,本应具有较大危险性的登陆英军,似乎比其舰船还要幸运,并未遇到强劲的抵抗。

    最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道光帝。他接到颜伯焘厦门失陷的奏折,见有“伪陆路提督郭”的字样,<span class="" data-note="《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2册,第1151页。“陆路提督郭”,是英远征军陆军司令郭富等人致福建水师提督的最后通牒中使用的汉文译名。"></span>竟然发现了新大陆,即英军也会陆战!于是,他立即通令沿海各将军督抚,并下令各地注重陆路防守:“倘逆夷竟敢率众登岸,所有火炮及一切设伏机宜,务当先事预备,操必胜之权,褫奸夷之胆。”战争已经进行了一年多,道光帝在前敌主帅们的欺蒙下,直至此时方得出这种认识,虽为时已晚,仍不失为亡羊补牢之计。但是,道光帝对此还是将信将疑,似乎还不认为英军果真有能在陆地上打仗而不会摔跟斗的士兵,上谕中仍居然昏言:

    <small>夷人此次到闽,已有陆路提督伪官名目,<strong>恐其招集闽、广汉奸</strong>,为登陆交战之计。<span class="" data-note="《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2册,第1160—1161页。"></span>(重点为引者所标)</small>

    君臣无知至此等田地,战事又焉得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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