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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渐昏暗,随着除夕之夜的邻近,苏州城内渐渐弥漫着一股过年的气息,不时能够听到砰砰的爆竹声。这年头的爆竹是货真价实的火爆竹节,就连旅舍客舍都会在这种年节时分放上十几节爆竹,以便让客居他乡的客人们能够有宾至如归的感受。

    而杜士仪等人包下的旅舍主人就更加大手笔了,他早先苦苦恳求裴宁和杜士仪先后留下了题字,这天从一大早开始便杀鸡宰鹅,更是弄来了鲜羊肉做菜,只可惜午间精心准备了菜肴果蔬,却没有吃饭的人。甚至于他隐隐之中察觉到,还留在旅舍中的其他人,脸上仿佛也都弥漫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忧切,这不禁让他心中发毛。

    难不成大过年的,留宿在此的那两位京中官员,竟然出事了?

    “杜师还没回来。”

    当陈宝儿今天不知第几次端着木盘给王容送饭的时候,面对对方征询的目光,却只能嗫嚅着说出这么一句话,而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三师伯一大早出去之后,也没有任何消息。外头被人严严实实看住了,刺史署也加派了人手,师娘,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出事是肯定的,但究竟出了多大的事,如今又是怎么一个后果,这才是最重要的。”王容枯坐大半日,心里已经差不多想通透了,此刻招手叫了陈宝儿过来,她伸手在其渐渐坚实起来的肩膀上重重按了按,这才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要慌,应该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否则我布置在外头的人一定会示警的。要相信你那老师,他遇到过的危险并不止这么一次,从前还有一次,他曾经在千军万马之中险之又险地逃出生天……”

    尽管嘴里说着这样的话,心中亦是秉持着如此信念,但是,王容的声音仍不免越来越低。她心中甚至深深后悔,此前不该把身边最心腹的人都派去了会稽,免得那块重点经营的地方有什么闪失,而忽略了苏州。她以为苏州乃是吴中这三大家的根基,这三家都在朝为官,平时的名声都不错,纵使之前张丰的敌意和反对,那也只是对事不对人,可谁曾想竟然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以至于上上下下一片肃杀

    “我就不该疏失……”

    这喃喃自语尚未说完,耳朵灵敏的陈宝儿就突然听到外间仿佛有一阵脚步声。他几乎想都不想就疾步冲到了门边打起帘子,看到那进来的人中,打头的恰是杜士仪,他本待立刻冲出去相迎,但随即便想起了更重要的事,连忙转头叫道:“师娘,师娘,是杜师回来了”

    乍然听到这声音,王容几乎顾不得想其他,慌忙起身快步来到了门边。看着那个同样快步走来的正是自己最挂念的人,她不禁忘乎所以地跨过门槛疾冲了过去,一下子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那一刻,她只觉得眼眶又酸又涩,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喉头更是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幼娘,我回来了。”

    杜士仪知道自己这一去就是一天一夜,送回来的消息却语焉不详,即便是王容被困在旅舍之中不知道外头的消息,但敏锐的她必定会猜出几分真实,因而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既有愧疚,也有思念,而更多的却是说不出道不明的后怕。

    他还没有成婚,他还没有自己的孩子,一切都还只是刚刚起步,倘若就因为一个疯子的疯狂而有什么闪失,他怎么对得起她?

    他完全忘了身后还有裴宁和刚刚从苏州刺史署回来的卢聪,而门边上还有陈宝儿,猛地弯下腰一使劲,竟是把王容打横抱了起来。见她仿佛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抑或是不想离开他坚实的怀抱,他便这么抱着她径直进了门去,徒留下背后三双神色各异的眼睛。

    陈宝儿是有些脸红地迅速别开了目光;裴宁则是面露欣然,紧跟着却有些怅惘;而卢聪则是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继而东看西看了好一阵子,最终选择了年纪小的陈宝儿作为突破口。他一把揪住了陈宝儿的袖子,有些结结巴巴地问道:“你刚刚叫师……师娘?难不成,杨郎君……杨郎君是……”

    还不等陈宝儿回答,裴宁便淡淡地说道:“没错,那是杜十九郎的未婚妻子。卢郎君今后还请慎言。”

    未婚妻?竟然不是男人是女人,而且还是杜士仪的未婚妻?就算关陇贵女中,当年亦有不少放荡无忌在外踏青赏玩,可跟着未婚夫东奔西走的应该还不至于吧,家里人难道浑然不在意?

    卢聪的心里满满当当尽是疑问,可当看到裴宁那张难得一见的笑脸时,他就把这些疑问全都吞了回去,暗自庆幸昨天晚上没有对杜士仪问出那个犯傻的问题来。生死关头上走了一趟,他渐渐也觉得阔朗了许多,索性也不去想那么多为什么了。

    反倒是陈宝儿有些不自然地往屋子里回望了一眼,这才上前对裴宁问道:“三师伯,师娘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要不要我送些东西进去?”

    裴宁对陈宝儿这个勤奋好学的师侄颇为喜爱,此刻却微微摇头道:“这会儿他们有的是话要说,不用搅扰了。要是饿了,他们自会出来觅食。时候不早,咱们吃咱们的除夕团圆饭,让他们自己享受自己的合欢宴吧”

    屋子里的一男一女两个人,此时此刻确实根本没有余暇再顾及今天是什么日子。厚厚的门帘把寒风挡在了外头,也挡住了那些话语和目光。将王容放在了那张长榻上,杜士仪便封住了那灼热的红唇。尽管从前他也曾经吻过她,但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天这样使人意乱情迷,以至于当他微微喘息着结束了这个深吻时,王容出乎意料地再次主动凑了上来时,他终于完全迷失了。

    他不由自主地用手剥去了那一件并不繁复的丝袍,可等到开始解那件丝绵小袄的扣子时,他终于恢复了几分神智。竭尽最后一丝毅力控制住了自己的动作,他不禁低声叫道:“幼娘……”

    “不用说了,什么话都不用说了。”王容的脸上已经绯红一片,可她却咬了咬牙抬起头说,“杜郎,我不想将来再后悔一辈子”

    这句简简单单的话终于让杜士仪放弃了一直以来固守的防线。当除去她身上那件丝绵小袄和蜀锦长裙,将那具完美得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瑕疵的胴体完全呈现在了眼前的时候,他便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幼娘,等此次回到长安,我便正式迎娶你。如今的我,不再是没有一丝一毫根基的末学后进了”

    “嗯”

    尽管这样的承诺在离开雅州的时候,杜士仪就已经做了一次,但在此时此地再次承诺,王容何尝不知道他只是愧疚于这样一场婚姻拖延了整整六年。然而,如果不是这六年,那时候他一个刚刚进士及第的状头,纵使在豪取制头官授万年尉的时候迎娶她,接下来必定会仕途多难,而她也不可能趁着这六年的功夫,依靠着自己手中那数目庞大的资金,铺开了一条从巴蜀到河北,如今又再次拓展到了淮南江南的茶叶渠道。

    没有根基的婚姻,只会是权贵眼中的肥肉,只会是任人宰割

    相交七年,相知六年,每一个分别的时刻,每一个相聚的时刻,每一个美好的时刻,每一个悲伤的时刻,当两人彼此紧紧相拥在一起得,杜士仪只觉过往种种仿佛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过,他亲吻着她的鬓角,她的眉间,她小巧玲珑的鼻尖,她温润绵软的嘴唇,当他的身体猛然间沉入那处秘境之地的时候,就只见王容突然紧紧咬住了嘴唇,那一瞬间,他便轻轻咬住了她的耳珠。

    “幼娘,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这话语仿佛带着无数回音,在王容的耳畔一遍又一遍地想起,让她感到整个人上下弥漫着一股让人战栗的欣悦。

    从她尚未及笄开始,就有一拨一拨络绎不绝的人上门提亲,平素也不知道听过多少恭维和赞美。有人赞叹她的美貌,有人嘉赏她的聪慧,更有人直截了当表达过对她的爱慕。可是,比起这些,别人更看重的是她的出身,她是长安首富王元宝的女儿,她有公主甚至都无法比拟的丰厚陪嫁。而且,她两个兄长都不甚成器,只要娶了她,兴许便意味着附带整个阿爷一手打拼下来的庞大产

    喜欢两个字,纯粹得让人心醉。

    “杜郎,我也喜欢你……”

    这一句低微的回应让杜士仪喜不自胜。他小心翼翼地用她能够承受的程度深入,不时用爱抚和亲吻缓解这第一次的生涩和疼痛,而她亦是用不甚娴熟的动作来迎合着他的激情。当两个人的身体再无缝隙地紧紧黏合在一起时,他们望着彼此的眼神中全都满是欣悦。尽管只是初尝禁果,但杜士仪已经忍了太久太久,第一阵激情消退了下去之后,他忍不住又尝试了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发现王容的下唇上已经用牙咬出了白痕,他方才醒悟了过来。

    来日方长,何必急在这一时?

    “是不是弄疼你了?”

    “你还好意思问?”

    尽管王容知道,杜士仪骨子里就是一个强硬的人,但从来不知道他竟然有这样的筋骨。她早已不是那些水嫩嫩的及笄少女了,自忖在道观中也曾学习过服气养身,甚至还在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的默许下,向教坊司的公孙大娘学过防身剑术。虽则只是粗通一二这样的水准,可身体也算得上是强健了。可是,在杜士仪的一再挞伐下,她已经瘫软得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此刻这声音更是娇软无力,仿佛是撒娇更胜过嗔怒。

    被这么一瞪,杜士仪只觉得小腹又是微微一热,竟又有些蠢蠢欲动,这下子却万万不敢再冲动了。他赶紧稍微挪开一些,免得待会又克制不住自己,可正当他寻思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只听得咕的一声。他本以为是自己,可等到侧头再一看,却发现王容的脸上有如火烧似的,而那奇异的声响再次从其腹部传来。一怔过后,他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当即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你还笑要不是因为你突然没了踪影,我怎么会一天一夜什么都吃不下?”

    说着这话,王容只觉得那种饥饿感排山倒海似的袭来,竟有一种仿佛能吃下一头牛的错觉,甚至恨不得在杜士仪胳膊上狠狠咬上一口。而让她羞恼的是,杜士仪竟然笑吟吟地看着她,突然趁她不备偷袭,在她唇上又轻轻啄了一下

    可恨她此时此刻完全没有反击的余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抓起旁边的锦毯盖在了她身上,随即站起身略略收拾了一下,穿上衣服就出了门。随着门外依稀有轻轻的交谈声,须臾,她就感受到了一股冷风,却发现进来的不是别人,而是白姜

    尽管那是自己的心腹婢女,可这一刻,王容却有些不由自主地心虚脸红,尤其是当白姜在她身侧跪坐了下来的时候,她几乎想别过头去。

    白姜一整天都在客舍前后两道门思量如何混出去打探消息,一直无果团团转了不知道多久,正打算回来禀告,这时候却方才得知杜士仪回来了。可匆匆赶回来想要问问究竟怎么回事的她却被裴宁拦住,硬是要她在外头吃什么团圆饭。等她意识到什么,悄悄溜回自家娘子的房门口,该发生的事情却已经都发生了。看着地上那些凌乱的痕迹,看着王容那娇艳不可方物的脸色,她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却是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王容的手。

    “娘子,我知道你不想留下遗憾。我已经预备了热水,娘子先沐浴吧。”尽管年纪不小,却尚未经历人事的白姜面上也不由自主微微一红,随即才低声说道,“杜郎君不会负你的”

    匆匆来到前头打算找些果腹之物的杜士仪却在厨房门口遇到了裴宁。面对这个此刻很不想遇到的人,他很想打个哈哈犹如平时一样蒙混过去,但话还没出口,他就只听裴宁开口说道:“听说玉曜一整天没吃过什么东西,锅里早就有炖好的鸡汤,内中我特地多加了几味药材。冬日天寒,多多节制,预防之法不是一定就能奏效的。”

    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全都被裴宁看得一清二楚,杜士仪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可终究感谢裴宁考虑周到,当即低下头讷讷说道:“谢谢三师兄。”

    “谢就不用了,你们两个啊……”

    裴宁叹了一口气,却没有继续教训丨什么。看到杜士仪和王容相见那一幕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出了之后兴许会发生什么,果然一如他所料。想到那个刚进草堂时就不按常理出牌,但读书却极其用功的小师弟现如今已经是大人了,他的脸上更是露出了微微笑容。

    “去吧,别辜负了人家。”

    “是,三师兄”

    杜士仪重重点了点头,随即便立刻进了厨房。灶上没有别人在,热腾腾的鸡汤却早已经放入了砂锅中,想是裴宁正出来打算让人送到里头去。他亲自戴上那厚厚的手套捧了砂锅出来,却发现裴宁早已经不在门外,这一路回到最里头,他竟是没有遇到一个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外头团团圆圆地热闹吃饭,抑或是被裴宁给支开了。他到了门口开口叫了一声,白姜就立时打起了门帘让他进去,一见那鸡汤便诧异地扬起了眉。

    “杜郎君,这是……”

    “是三师兄加了料的鸡汤。”

    听到这也是裴宁预备的,白姜只觉得心头又是高兴又是欣慰。裴宁分明是知道杜士仪和王容在于什么,却屏退了旁人,甚至连这些细微末节都注意到了,真的是一等一细心体贴的人,根本不像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冷峻难以接近。想着想着,她见杜士仪放下砂锅便四处找王容,她便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娘子正在后头沐浴,我把鸡汤送过去,杜郎君在外头稍候一会儿吧。”

    侧耳倾听,果然听到了一阵阵水声,一想到那边屏风后头赫然是美人出浴,杜士仪便忍不住神情一怔。初尝情欲滋味,未免难以自拔,他不得不在心中默诵自己背得滚瓜烂熟的春秋左氏传,这才勉强令自己平静了下来。而白姜在盛了鸡汤到后头,半哄半劝地让王容吃了点热东西垫饥之后,这才又转了回来,复又盛了一碗递给了杜士仪。

    “杜郎君在外奔波了这么久,也吃一些吧。”

    这本是好意,可杜士仪一想到裴宁特意在鸡汤中另加了药材,便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是三师兄特意为幼娘做的。我还不饿,你不用忙了。”

    话音刚落,他却只听和刚刚如出一辙咕的一声,顿时愣在了当场。而这一刻,轮到屏风后头的王容忍不住发出了扑哧一声笑,继而便没好气地吩咐道:“白姜,别劝他了,他要硬撑着不去外头露个面,那就随他去”

    腹中空空的杜士仪暗叹一声现世报来得快,不得不站起身来,有些尴尬地说道:“那我先去外头看看。”

    杜士仪这一溜,王容方才放下了手中的软巾,整个人娇软无力地泡在了温暖的水中。起初的癫狂痕迹点点滴滴都留在了自己的身上,真切到让人一想便脸色发红,那些落在颈上背上胸前的热吻,仿佛在这热水的浸泡下被再次激活了,让她的身体仍能够感受到那一刻的激情。想起自己亲口说出不想后悔一辈子的话,她的眼神不禁有些迷离,好一会儿方才开口唤道:“白姜,你过来。

    等到白姜来到木桶边上,她踌躇片刻便低声问道:“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可打探着了?”

    被裴宁硬是拉到外头去团圆宴,白姜索性悄悄打探了一番此前那经过,结果自然是为之心惊肉跳了许久。此刻王容问起,她本待含含糊糊带过去,可转念一想,杜士仪既是好端端回来了,这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于是索性一五一十把事情原委一一说了出来。当她说到杜士仪一剑断了一个行凶侍童的手腕时,她就只见王容瞳孔猛然一缩,继而却又表情平静了下来。

    “有惊无险就好。”

    话虽如此说,当短短一刻钟之后,她沐浴完换了一套于爽的衣裳,杜士仪再次进来之后,她示意白姜退下,随即盯着杜士仪问道:“你拉着张郎君去看柳惜明,怎会随身带着刀?难道你早就知道他会暴起发难?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为什么要以身犯险?”

    面对王容的质问,杜士仪知道瞒不过她的敏锐,只得解释道:“我是想带着张九郎过去,诈一诈让他吐露出口风,谁知道他竟然会失心疯到想要杀人灭口。幸好我前一天就备好了除夕夜打算送给你的一把裙刀,危急时刻却派上了大用场。”

    “送给……我的?”

    王容不禁愣住了。直到杜士仪取出那把其貌不扬的裙刀送到自己面前,尽管血腥已经完全拭去,但她仿佛还能看见上头沾满了鲜血的样子,一时不由得痴了。然而,当杜士仪正要把裙刀收回去的时候,她却一把抓了在手中。

    “幼娘,伤过人的东西,还是我来日再换一样送给你。”

    “正是因为伤人见血,才有防身之效。”王容却将裙刀紧紧攥在了手中,一字一句地说道,“杜郎不赠钗环,却送我裙刀,难道不是希望我柔韧坚强,为君贤内助?此物既然能庇佑你逃脱了一场劫难,将来我带在身边,必定也能逢凶化吉。没有什么,是比此物更好的除夕礼物了”

    见王容如此说,杜士仪伸出去夺刀的手最终垂下。看着这个已经在事实上成为自己妻子的女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便点了点头:“好,便让这把曾经祛凶的裙刀,时时刻刻陪伴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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