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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通明!”狂风呼啸掀得车篷几欲碎裂雪块不绝飞入车里祝康攀到前座顶着狂风破口大骂“赶着去投胎么?”

    深夜刮起暴风雪路况险恶马车一路颠拨地下早已结冰宋通明坐在前座驾车却对恶劣天候视若无睹兀自冲锋陷阵也似祝康气急败坏却听这怪物口中不住哈哈大笑当真疯癫也似。祝康劝说无用掉头去找傅元影却见车中火光阵阵看肥秤怪举剑削柴算盘怪照料炭盆车蓬内升起了熊熊大火随时会把车子烧为灰烬。

    祝康怒道:“不许玩火!”算盘怪嘻嘻一笑道:“糙泥猪炕耐耐隆替通浑屁!”

    祝康怒道:“说官话!”官话即“公话”是为天下最多百姓之口语。那算盘怪操起乡音说话有若前朝古人却不知是哪儿的方言听他笑道:“泥年不过死尸当前年顷凶啥!”说话间车子颠波火盆里红星飞窜随时起火祝康大声叫苦慌道:“傅师范我要去坐另一辆车我不要和他们同车。”宋通明怒道:“混蛋东西!又想去和姑娘勾搭对不对?老子杀了你!”说话间加提缰绳马车更是横冲直撞颠得众人弹了起来。

    傅元影苦笑不休却是摇了摇头。

    那夜苏颖使动“仁剑”不成终于吐血倒地却把琼芳逼了出来。为了卸下情郎心上的重担便执意找出宁不凡。好容易得知行踪便邀了娟儿同往贵州。琼家知道这位姑爷要紧自也不敢阻拦只遣出贴身随从“三棍杰”陪同南下。这三人乃是崆峒掌门邢玄宝的师侄年少时便追随琼家办事一向俐落有他们过来护卫阁主自能安心许多。

    有了琼芳领军事情自然好办傅元影除了找来双怪援手尚请紫云轩众老臣出面邀请漠北第一高手哲尔丹同行。这位硬手给黑衣人打了个出其不意一听琼芳属意对付此人立时慨然允诺。之后消息传出祝康听娟儿要去贵州便也自告奋勇而来宋通明深怕情敌捷足先登便与乃父大打出手一路闯了出来。也是高手云集车中满聚冤家这才惹得争吵连连。

    黑压压地乌云盖顶道上雪花飞飘蒙不见路宋通明这辆车忽快忽慢左冲右突乘客无不叫苦连天只是丈许外另一辆车则是平稳安宁大见稳重之态乘客一个个都睡得香甜。傅元影掀开车帘去看驾车人双目炯炯暴雪之中有如两盏明灯却是哲尔丹本人。若非他亲自驾车这马车自也不能如此稳剑傅元影微微一笑向他挥手招呼哲尔丹则微微颔视作会意。

    此行南下共计一十二人武功最强的是哲尔丹阅历最丰的则是傅元影。这两人各率一车哲尔丹师徒、琼芳、娟儿、三棍杰同坐一车。傅元影、双怪、祝康、宋通明、当地向导另坐一车。众人兼程南下沿运河启程过通、沧、临清、济宁等州郡之后转赴长江快船快马路不喘歇来到贵阳已在二十一深夜预定明日一早便能抵达白水大瀑。各人都是武林好手自也熬得住辛苦只是没料到南方地方居然大雪天候异常彷佛老天不愿他们找回宁不凡这才刻意刁难。

    傅元影眼望阴冷天际心道:“这几年天象诡异连皇历都不准了。今冬大雪冰寒明春雨水越稀我瞧又要干旱了。”唤来向导取出地图去看看明日一早争取时光先沿白水河主瀑寻访依着宁不凡留下的字条观之那白水河大主瀑必有干系上游没有便查下游左岸不见便看右岸若还不见人第二、第三日则分头行事各去陡坡塘、螺丝滩、滴水潭、吊水瀑、星峡瀑等地。纵使不能亲睹宁不凡至不济也要找出他曾经落脚的地方日后也好追踪下去。

    又过一个时辰风雪已停轮到傅元影驾车了。夜色中似乎不见什么住家商号酒铺更是付之阙如景象有些荒凉。余人疲累一夜各自呼呼大睡。看祝康与宋通明相互搁脚上身梦中不时踢踹当是心中有恨。那向导夹在脏臭难言的华山双怪之中兀自呼呼大睡想来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傅元影不只武功精湛办事也甚俐落路上大小庶务全是由他出面打理。行前更以国丈之名行文各地文武官员路上无往不利乃是琼芳最能倚仗的重臣。他含笑望着众人转念想起了苏颖忍不住叹了口气。

    哲尔丹败了、宋通明败了、赤川子败了这些人或折腕、或淤伤所受伤势远较苏颖为重。

    但如今这些人早已回转过来一个个生龙活虎好似没事人一般。只有华山少掌门只有他垮了下去至今不能恢复生气。

    若非自己点破也许琼芳一辈子都不会知晓她那自信满满、凡事浑不在乎的情郎其实内心如此悲郁。那天下第一的威名、三达剑的传说再再仰赖他的守护如今随着太医院这一战双肩扛起的万斤重担终于坍塌压得他兵败如山倒再也爬不起来。

    傅元影默默祝祷:“宁师兄回来吧!这是你自己的徒弟啊!”

    天光大亮之时已听得震耳欲聋的瀑布水声傅元影唤醒向导那人打着哈欠不住捶背揉腰想来睡歪了筋骨。傅元影问道:“这就快到了么?”那人察看地形道:“咱们现下走得是白水河上游一会儿便到瀑布顶端。”傅元影问道:“这附近可有什么市集?”那向导颔道:“下游犀牛潭有个小镇想来有些渔家酒铺。”傅元影心下一喜料知宁不凡多半住在镇上不觉加快了车马自想早些赶抵。

    两人说话间祝康已然醒转一见宋通明的臭脚搁在自己身上立时尖叫起来。宋通明斜目微睁喝道:“兔儿爷!没闻过臭脚么?”两人相互推挤抢夺毛毯口中却又吵了起来。傅元影微微苦笑心道:“这两个活宝也跟着来了宁师兄要见了他俩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又行半里山道更加艰险雪地初化地下更显湿滑傅元影便停下车来让众人步行过去。

    两辆大车停在山边祝康向来爱洁一下车便取回泉水洗脸漱口宋通明则是无礼之徒大剌剌地对着榕树解裤施肥再看华山双怪两个歪嘴斜眼地滚下车料来十之八九睡扭了颈子。

    琼芳与娟儿两名姑娘倒是天生丽质虽然一夜不得好睡依旧十分艳丽容颜傅元影见她俩挽着手下车上前含笑问早:“睡得安稳么?”他把话问了两遍忽见娟儿苦着俏脸取下耳中的丝巾朝哲尔丹的徒弟指了指。傅元影哈哈一笑哲尔丹此行轻车简从只带了个徒弟随行通译没想此人汉语能说呼也能打却不知梦话说得是哪国语言了。

    山泉淙淙娟儿手拿丝娟与琼芳并肩梳洗。琼芳脸上泼了冷水精神为之一振。她远眺山峦只见四下山峰笔直向天裹于云雾之中极见孤高之感。颔便道:“不来贵州当真不知天下之怪倒真开了眼界。”

    那肥秤怪、算盘怪、宋通明三人轮着施肥撒尿一个个湿着双手回来肥秤怪打了个通天哈欠讪讪地道:“咱那小狈子师侄最是古怪什么地方不好钻偏偏要来穷乡僻壤害得我们这几个老的长途跋涉当真莫名其妙。”算盘怪也不擦手湿淋淋地拿着馒头啃食他听水声如雷茫然便道:“雨枫啊这哗啦啦的水声便是白水大瀑布么?”

    傅元影也是第一次过来如何能答那向导咳了一声解释道:“白水河一带地形陡峭传为岩熔所成土人称为‘无山不洞、无洞不奇有水皆成瀑’或险妙如螺丝滩、或宽大如陡坡塘、或湍急如星峡瀑等各位当是久闻其名了。”众人无精打采都只闷哼了几声随口敷衍道:“如雷贯耳水声果然响得很。”

    众人闲聊梳洗己毕便朝主瀑而去走不数里瀑布之旁风大水急天上便飘起无数水花。那向导早已有备命取出了蓑衣一人上一件。虽说有了雨具越往前走雨珠越大待到后来乌云漫天竟是落起冰雹寒雨来了。肥枰怪骂道:“昨日下雪今日落雨明日是不是大干旱?老子操你祖宗。”

    众人各有内力护身倒也不把区区雨水看入眼里又走不到半个时辰水声巨响之中便已来到了白水河旁。

    瀑布分为顶、底两处时在上午天光明亮众人伫立瀑顶左岸从悬崖下眺但见白水河连绵而下水势极为湍急那河水来到悬崖尽头登时泻往无底深渊好似老天爷开了一张嘴将那无尽流水吞入地狱。

    急流湍湍雄阔高绝绝在一个“险”字妙在一个“难”字娟儿脚下有些软忙问道:“这河水好怕人冬日会结冰么?”虽是贵客问话那向导仍不免莞尔一笑道:“姑娘异想天开了。西南不常落雪若要水瀑结冰恐怕难上加难。”

    琼芳带着西洋远筒朝着水面去看雾气弥漫中河上怒涛汹涌一不见行船渔夫二不见游人住家。她反覆看了一阵将远筒递给了傅元影摇头道:“除了滔天大水什么都没有。”傅元影伸手接过了举筒远望眼前滚滚怒涛难以垂钓捕鱼自无百姓居住入眼全是一片荒凉。

    肥秤怪突异想拿起了大石头奋力往瀑布下一扔扑通一声巨响那石头给急流一激登时朝瀑布下滚落霎时无影无踪。算盘怪看入眼里心下称羡笑道:“妙啊!师兄这手可真帅且待我来试上一试。”说着又扛起另一块巨石便要依样画葫芦。

    那向导慌忙拦上劝阻道:“老丈此举万万不可。”算盘怪轰地一声将那巨石放落险些砸到那向导脚背上听他讪讪地道:“他可以我便不可以?你欺侮我瘦么?看我脸长么……”

    当下取起了大石狠命砸了下去果然声势惊人二怪为老不尊轮番举石要砸猛听背后一人道:“大胆!圣地在前快快给我住手!别再扔了!”

    众人听这嗓音稚嫩语气却甚严厉诸人心下甚奇回头去望只见一名孩子体型瘦弱右手提拿拐杖左手搭在儿童的肩上正自一拐一拐地向前行来。看他年莫十四五岁双眼黯淡无光却是个小瞎子。算盘怪笑道:“什么圣地?瞎眼说瞎话小小孩子不学好……”

    他满口胡言乱语那少年却不理他几名孩童从竹篮里取出鸡鸭鱼肉又拿出线香纸钱迳自跪倒在地、朝那大水祭拜起来。

    算盘怪满心诧异不由笑道:“你在干啥?拜你娘的祖宗么?”一旁孩童怒道:“死老头!嘴里放干净点!我们在拜水神师父!”众人异口同声奇道:“水神?”那瞎眼少年低叹一声泪水滚滚而下。其余孩童面向大水齐声唱道:

    “拜水神、求恩德水神怒天大旱家家户户吃卯粮。”

    “祭水神赎罪孽水神流泪天大雨淹入缺德百姓家。”

    众人听那童歌纯真辞义却极为怪诞迷信忍不住都皱起了眉头。

    这几年来天候偏冷夏日干燥、冬极酷寒每每全国飘雪南地如广越一带亦然。四季失调收成大坏便有不少百姓兴建龙王祠祭拜水神类似歌谣也曾在京城流传禁不胜禁朝廷中人多曾耳闻。

    那向导见众人面露不解便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咱们贵州地方向来祭拜龙王相传那水神龙王爷就坐镇瀑布之中千万不能戏侮。是以来到河岸切莫轻蔑游戏。”

    算盘怪呵呵大笑道:“游你妈的大头老子不砸石头撒尿总可以吧混帐东西……”也是此人天生顽劣众孩童越是数说他越是威当即解下裤带便在河岸旁撤起尿来众人见他如此鄙俗无不大摇其头一旁琼芳、娟儿面红耳赤两人走了开来自去赏玩风景。

    算盘怪下车时才撒过尿此刻自是有意气人听他哈哈大笑喊道:“龙王爷在哪儿?显露给老子瞧啊!你爷爷来给你送茶水啦!”正自舒爽通畅忽然一个黑影窜向前来砰地一声算盘怪下巴剧痛身子向后翻仰错不及防间竟然中了一拳。

    众人赶忙回头去看却是那小瞎子下手打人。区区一个目盲少年居然能听风辨位认声出拳?众人大为诧异心下均是一凛:“这孩子有功夫。”仔细去看那少年的形貌只见他一双眼睛黯淡无光但动手时眼皮兀自十分紧眯料来这双眼不曾全盲还能勉强辨认些模糊景物。

    那小瞎眼偷袭得手算盘怪身为华山耆宿自是惊怒交迸他大喊大叫出手去抓己然揪住那小瞎子众人怕他打死人了慌忙劝道:“轻手些!”算盘怪骂道:“老子要向他收帐!他打我一拳我折他一条手臂让他学个……”乖字未出小瞎子顺势跌入算盘怪怀中只见他身形旋转腰力、腿力、臂力连动喀地脆响算盘怪大声惨嚎当场右肩脱臼已然痛得蹲下身去。

    那小瞎子微微一笑淡淡地道:“马脸老头还想收帐么?”算盘怪大意轻敌竟尔落得折臂下场自是大怒欲狂左手抄出金算盘喝道:“操你奶奶!偷袭暗算……”那小瞎子听他骂不绝口听声辨位飞脚直踢而来宋通明怕他吃亏赶忙入场还招将那小瞎子逼开一步一旁肥秤怪赶来自将算盘怪的臂膀接上了。

    小瞎子微笑道:“人挺多的下个换谁上?”宋通明哈哈大笑正要踏步下场祝康却己抢先一步、听他淡淡地道:“不劳通明兄出手这场让给我吧。”不待宋通明答允便已行向小瞎子微笑道:“小朋友年纪轻轻却在路上做恶霸不怕官府抓你么?”

    小瞎子听得“官府”两字嘴角斜起倒转拇指朝地下比了比自啐了口唾沫出来。祝康惊道:“这算是什么?”小瞎子笑道:“不算什么。你若是怕了我尽管过去报官。”祝康嘿了一声心道:“目无王法不教训一下日后怎么得了?”他行走天下还没听过这等狂言二话不说左拳使个虚招右掌直进便向那瞎眼少年门面招呼。娟儿慌忙叫道:“明眼人不打瞎子别伤他了!”傅元影料知那孩子身份有异当下拦住了娟儿低声道:“别慌先让我看看这孩子的武功家数。”

    那瞎眼少年眯起半盲瞎眼双足跨步不动侧耳倾听敌声待到掌风逼近猛地断喝一声震脚踏出正拳直向祝康的右掌击去。眼看那少年拳力不俗祝康心下暗自一凛手掌成抓便朝他拳头兜拢要藉着抖枪的“圈儿劲”控住对手。

    手指才一触碰对方的拳头那瞎眼少年含笑道:“你暴露位置了。”候忽之间黑影飞天而起左足顿地右腿旋风砰地大响祝康竟被狠狠踢中一脚看这瞎子变招之快堂堂河北祝铁枪居然一招不到身上便被踢中。祝康受了一脚连忙退开三步跟着吐出胸口浊气免得受了内伤。

    先前那瞎眼少年打了算盘怪一拳众人还只是惊奇这少年身手奇快待得他踏出震脚祭出旋风腿满场高手都是识货的无不议论纷纷。宋通明低声来问:“这瞎孩子好生邪门却是哪家的弟子?傅元影细细思量这小瞎子的身法看似险急难测其实并无邪气尤其方才让祝康触碰拳头再后奇招制人用得当是一套上乘的拳脚招式。沉吟便道:“他用得是内家拳法只是招式新颖我过去从所未闻。”那哲尔丹江湖资历过人自也与弟子交头贴耳臆测那少年的师承。

    祝康惊怒交加他今年二十七八岁年纪乃是世家弟子岂料竟在西南乡野给一个无名瞎子打退?他丢不起这个脸当下从怀里取出一根尺许铁棍刷地一声拉开了棍身瞬间便成长达丈许的铁棍。他吐气扬声棍头飕飕数声颤动已然亮出了家传本领凛然道:“河北祝铁枪谨接兄台高招。”

    莫说对手是个瞎子以祝康的江湖地位而论此战万万不该出到器械。琼芳暗暗摇头正要相劝那瞎眼少年忽地微微一笑转问身旁儿童道:“圣地在哪儿?”

    说话间一名孩子伸手出来带着那瞎子转身众人顺着方位瞧去那少年面向东北方河心处却是一座荒石。看大石二十尺见方不住承受湍流浪花冲打。众人慌忙去看只见白水河从一处小瀑坠落再朝主瀑冲来倾斜之大、水崩之勇石头一会儿给惊涛覆灭一会儿显露出来如何够站人?放眼望去自是一片光秃空无一物却不知何以被他称作圣地?

    正纳闷间那瞎眼少年己然拜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叩合十说道:“水神师父在上只因宵小欺压徒儿不得不抵抗一会儿若有杀死杀伤还请见谅。”众人见他一本正经地叩头说话无不看傻了眼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祝康咳了一声道:“小兄弟你若是怕了只管说一声……”

    话声未毕那瞎眼少年自行起身将拐杖拿了起来他低声问向身边少年道:“他用得是什么兵刃?”众少年异口同声来答:“长长的熟铁棍!”

    瞎眼少年含胸拔背面向祝康道:“阁下久等了。来我俩对个几招。”言语沉稳大见老气祝康飕飕转动棍身招数颇见精妙听他喝道:“我现下先攻你下盘再打你左右两侧你可听明白了?”那少年听出祝康的维护之意忍不住笑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阁下还是替自个儿担忧吧。”说话间两指捏出剑诀拐杖引绕圆圈大开大阖旋转不休再看杖头微微颤动竟是一套高明剑法的起手式。

    这少年的手法大为奇妙他拐杖不住旋绕好似不管祝康如何出枪随时都会碰上他的兵器傅元影暗暗忖道:“先布网随即后制人。这套心诀是……”不待双方开杀赶忙跃入场中他把祝康隔开面向那少年高声诵道:““华山剑道天机藏”半念半唱上句是“华山剑道天机藏”下句则是“前三后五转两旁”却是华山入门的剑法心诀。华山双怪心下一凛均知傅元影对这孩子的师承起了疑心。

    众人屏气凝神来听却听那少年冷冷一笑道:“藏什么藏?要打便打不打便退开吧!”

    说着右杖轻挥低声呼啸手腕加力瞬间上旋下绕颤震不休目眩神驰之中那拐杖竟尔变了十七八个方位极见奇幻之能事。众人见了这等架式无不大为震动宋通明惊道:“这是什么武功?”娟儿喃喃地道:“这……这像是剑法……”

    傅元影见了这手法却也不禁愕然那瞎眼少年见他站立不动登时绕开了看他脚步轻纵身子却是朝地下滚去竟要以下盘功夫抄到敌人身边。傅元影心下骇然先前那少年布网守招后制人此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抢攻所练武术全都弥补了视力的不足。他有意把少年的武功看得明白便也不喝止只静静旁观随时下场救人。

    祝康此时已收了小觑之心铁棍向下荡落挡住对方进击那少年听得明白旋即身子驴滚双脚翻爬压上了铁棍跟着整个身子坐倒以全身力道来卸祝康的兵器跟着嘿地一声叫拐杖运出七记飞影直朝祝康而去。

    众人大惊失色都没料到胜负来得如此之快。祝康给对方奇招抢攻得手正要飞身避开忽在此时一个身影飞下场中大手抓出己然揪住那少年的背心衣衫一个用力单手便将他提了起来。众人急看面目来人面貌威武身形高大正是“漠北第一高人”下场出手!

    那瞎眼少年给他抓在手上也是惊骇无比听他慌声道:“你是谁?我为何没听出你的脚步声?”哲尔丹冷冷一笑掌中力内劲透入那少年的经脉逼得他不能动弹听他问了两个字出来:

    “捆……论?”

    那小瞎子两脚离地给哲尔丹抓在手里兀自骂不绝口听他怒道:“放开我!放开我!”

    哲尔丹微微一笑倒也不欺侮他只稳稳将他放落地下。那瞎子蹲地喘歇忽然一个弹跳直直向后滚出口中高喝道:“扯风啦!大家快走!”几名孩子高声叫喊霎时逃得一个不剩满地香烛鱼肉不及收拾兀自散置地下。

    哲尔丹说话不清不楚旁人都是不得其解可此人稳重果决言必有中这两字定有深意。宋通明问向那弟子:“你师父在说些什么?他想捆啥?”那弟子也是一脸茫然只摇了摇头料来蒙古话里也没这两个字。

    傅元影早在打量那少年的武功当下走向哲尔丹二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傅元影虽不曾正式习说蒙语但蒙古统治中国长达九十余载当时仕绅仍有不少精通之人。傅元影年岁稍长自也耳濡目染日常会话也能应对几句。

    过得半晌傅元影与哲尔丹谈说已毕众人迎上细问都想探知那孩子的来历祝康惊魂甫定问向傅元影:“刚才那是什么招式可与你们华山有关?”

    肥秤怪抢答了说道:“不是、决计不是这剑纯以手腕使力与我们华山武功大不相同。”

    当年双怪悟心太差练剑不成本门师父便为他们打造一对奇门兵刃盼能以器械之利补其灵动不足尽管如此仍要他们练心不练力方才那少年纯以手腕使动锐利剑招确非华山本门心法。

    娟儿想起那“捆论”忙问道:“那刚才哲尔丹先生喊得又是什么意思?傅师傅问出来了么?”

    傅元影颔道:“他说得是昆仑。”

    众人大惊失色无不议论纷纷。“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这套前朝第一狠辣的剑法早已失传昆仑全派更已烟消云散岂知竟在这少年手下重现江湖?祝康惊道:“你说他是昆仑山的人?”

    傅元影道:“剑神门徒中宫直进剑是恨之剑道是怒之道单练绝招不练虚招与我们华山剑法恰恰相反。那孩子的剑招行走偏锋倒与昆仑门人有几分相似。”

    肥秤怪喃喃地道:“可卓凌昭老早便死了那孩子不过十来岁少年怎可能是昆仑门人?”

    傅元影如何知道自是耸肩摇头余人满心疑窦听那算盘怪大喊大嚷喝道:“什么剑神屁神反正都是咱们宁师侄的手下败将不管他了!咱们先办自个儿的事!下回遇到那小鬼老子决计打拦他的门牙!”

    此行本就是为宁不凡而来众人不再多想当下各自探看地形瀑布顶端杳无人烟一望即知琼芳拿起远筒拼命去看两岸寒风冷水那向导早己缩回车内众人立于水瀑之旁已达一个时辰虽说多练内功少有风寒但寒气阵阵侵袭自是有害无益。眼见此地确实无人当下便鸣金收兵要待明日再去下游寻找。

    这一打道回府却再也没有分毫讯息众人兵分多路可上游不见踪迹下游也不见影踪。访问土人多听了好些乡野奇谭连何处闹恶鬼、何处有凶宅都听说了偏偏亲眼看了却是风马牛不相及。“天下第一”缈如黄鹤傅元影想起那日见到的瞎眼孩子料知其中必有古怪这几日便四下寻访要把话问个明白。

    只是人生地不熟连着几日下来非但找不到宁不凡连那瞎眼少年也无消息。这日到了正午傅元影百般无奈料知师兄不在贵阳便率着官差收拾行李预定转到遵义探访。

    找不到宁不凡索性便来苦中作乐。各人难得有了一日空间各自抓紧时光入城游览。琼芳感激漠北宗师南下随扈更打算午时宴请哲尔丹师徒聊表谢意。

    少阁主出门“崆峒三棍杰”忠职守卫自然如影相随娟儿不想独坐空房便也相伴相陪。九华女掌门前脚一出抚远两少主后脚便到。华山双怪见这三个青年男女出门必有乐子可寻登也闻风而至一时之间哲尔丹师徒在前走着背后男女老幼整整列了一大队足达十一人之多。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一路游街。漠北宗师笃信佛学逢寺必拜华山双怪不学无术见庙则撇。这个逢僧行礼那个见人就吵有样学样如影随形终于逼得漠北宗师运起了轻功率着弟子掩耳狂走。前头脚步一动余人急忙追出霎时十一人在大街上追逐吵嚷引得百姓侧目嘻笑。

    好容易有了乐子华山双怪自是拼命叫嚷急起直追众人一个转一个全数朝街角奔去双怪玩乐不落人后转过了弯算盘怪一个不慎撞上了一人只听哗啦声响地下翻倒了一只篓子赫见鲜鱼满地蹦跳模样活煞狼狈。

    那鱼贩是个孩童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拼命在地下捡着鱼只。算盘怪问向师兄道:“撞到了人该说什么?”那少年拾起头来喝道:“对不起!”算盘怪哈哈一笑挥手道:“行了就等你这句话原谅你了。”

    眼看华山双怪便要离开那少年满面怒气大声喝道:“站住!你们撞了人就这样一走了之天下焉有是理?”肥秤怪见他喊得凶狠只哦了一声道:“小兄弟脾气不小啊那你要如何呢?划下道来吧!”

    那少年怒道:“我这鱼见不得光给你们一撞全都卖不到价钱了!你们全得买回去!”

    肥枰怪笑道:“见不得光?天下有这等怪鱼么?我瞧是你的生意见不得光吧?”算盘怪打了个哈欠道:“师兄肚子饿得紧了咱们快去追人吧别和他罗唆了。”二老懒得理会迳自迈步离开那少年情急之下急忙冲向前去揪住了肥秤怪的衣衫喊道:“不许走!除非你们买下这些鱼!”

    前几日算盘怪给少年孩子打了老脸无光肥枰怪早有意横扫西南一给他拉住了登时叹了口气道:“小弟弟什么不好惹偏来惹我?”双怪年岁虽老其实功夫底子甚是厚实尤其内力经年累月的苦练更见江湖一流的根柢肥秤怪摇了摇头左手挥出右脚轻勾已将那贩鱼少年摔倒在地。

    那少年跌得哼哼唧唧却不服输霎时簇唇做哨街边脚步声杂沓竟然奔出了十来名儿童。

    肥秤怪笑道:“好呀怎么还有徒子徒孙?”眼看几名儿童探头探脑不敢过来那少年大声道:“这两个老头不是好人快去禀报长老请他老人家过来教训这两个混蛋!”

    儿童闻讯旋即快步逃走对方既然做了约会华山双怪自也不便走人一时哈哈大笑道:“快快把人带来!爷爷教训你们。”当下大剌剌地原地等候管什么帮主长老区区西南名不见经传的穷门弱派至多不过三江帮、水沙坞一流便来个十几二十人也不在眼下。

    正打着哈欠那祝康已然转了回来他见地下滚着名孩童想来为双怪所殴当下皱眉说道:“前辈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下手殴打百姓。华山门规向来严禁私斗两位如此作为有违练武人的本分。”他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段蹲地搀扶那少年要瞧他的伤势如何。

    正看间忍不防眼前一黑拳头狠狠砸向前来一来靠得太近二来万万料不到会有狗咬吕洞宾之事倏忽之间拳头已到面前一寸祝康慌忙间急使铁板桥终于勉强闪躲开来他保住眼眶不黑。心头却是大怒眼见那少年兀自破口大骂、一幅张牙舞爪的凶狠模样忍不住赏下一脚怒道:“小子失心疯了么?祝铁枪你也敢打?看少爷活活打死你!”

    正怒叱喝打间背后传来一声喊叫:“大人打小孩!要脸不要?放了我弟兄!”众人回头望去赫见一名壮大少年奔了过来看他年莫十二三满面稚气想来便是什么“长老”了。华山双怪听先前那贩鱼少年喊得殷切这长老总该是个孔武有力的大人哪知也还是个孩童忍不住有些诧异。

    祝康不及说话辩解那“长老”已飞脚踢来喝道:“我打你这无耻东西!”这脚踢向下阴手段甚是狠辣祝康乃是世家弟子对这些下三流伎俩甚是厌恶当下两手成圆将那少年的飞足转了一圈摔得他直落下地。

    那“长老”动弹不得这一摔毕竟沉重等闲经受不起。祝康正要说话猛见那少年长老倒在地下右腿回旋向祝康直扫而来。祝康心下一凛:“乡野少年变招恁也快了。”他有内力护身这脚却也伤他不到索性沉力在膝反把少年给震了回去。

    那少年满面惊诧似没料到世间竟有这等武术。他身子倒滚回去可刹那之间右脚点出一个借力身子弹跳起来肩膀更朝祝康胸口撞上。闷响传过那少年虽然撞着了祝康但抚远四家的上乘内力护身反震却把他倒弹回去。

    连着两次吃亏那少年已无力站起他倒在地下气喘不休怒道:“来人!去请帮主过来!把他揍上一顿。”孩子们大喊大叫瞬间跑得一个不剩。

    此时大街已有无数人围观娟儿、琼芳、哲尔丹等人都已赶了回来。娟儿与琼芳见祝康当街打人便来问起缘故肥枰怪落井下石数说道:“祝康啊你好歹也是名门弟子这般辱打一个渔家少年成何体统?你家祝老奶奶听到八成又要伤心欲绝了。”祝康大怒:“若非你们两个老的惹是生非我会出这个头么?居然还赖在我身上!”算盘怪叹道:“粗暴无礼打小孩必然打老婆打老婆必然打娘亲你祝家老小不长命了。”说着向娟儿连连眨眼示意她绝不要嫁给此人。

    祝康气得跳脚正要转向打人忽听背后敲锣打鼓十来名孩童欢唱道:“拜水神、求恩德水神怒天不雨家家户户吃卯粮。祭水神赎罪孽水神流泪天大雨淹入缺德百姓家。”歌声歇止儿童蹦蹦跳跳地朝街道分开听得脚步声沉缓间杂着拐杖声响一人幽幽问道:“谁打我兄弟的?”那声音低沉乍然听来好似有些悲凉。众人转头看去只见眼前这人也是个少年看他双眼黯淡无光却是那日在瀑布旁见到的小瞎子!

    琼芳忙拉住了娟儿低声道:“快取请傅师傅过来就说找到了人。”

    娟儿轻功高绝前脚才走祝康便己出头他与这瞎子旧怨未解新仇又增登时冷笑道:“好小子咱俩可真有缘今日杀个痛快。”那小瞎子认出祝康的声音想起哲尔丹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登时冷冷一笑道:“你们是要单打独斗还是要一涌而上先给说个明白。”

    祝康怒极反笑左脚斜踢从街边挑起一根晒衣竹竿双手抓住朗声道:“放马过来今日我要有人帮手河北祝铁枪跪着向你叩头。”小瞎子微微一笑道:“有种我喜欢你。”从同伴手中接过了拐杖左手比出二指猛地右脚在地下一踢激起了大批泥沙直朝祝康射去。祝康视线给遮住了一时连连急退怒道:“好小子使这等卑鄙招式……”

    那小瞎子笑道:“明眼人打瞎子偏又人多势众却是谁卑鄙了?”说话间欺了上来左手更从怀中取出石灰包狠命朝祝康扔去祝康急急闪躲口中慌声连连拼死闪躲。

    琼芳知道此人剑法颇有造诣深怕祝康失手忙向崆峒三棍杰使个眼色三人呼啸一声联手抢上棍杆使开上下连动呼应竟是一套厉害阵法。那瞎眼小帮主听不出长短方寸脚下险些给砸中了那少年长老喊道:“帮主小心些!这些人都是使棍子的!”那小瞎子不住倒退口中大声问话:“棍子多长?”几名孩童年岁幼小抓不准方寸一时答不出忽听一人道:“这些杆棍无刀无刃前头成尖七尺长短约莫比你高一些。”

    众人转头去看却见巷内缓缓行出一名男子此人含笑拊须样貌清隽正是傅元影。

    那小瞎子不愿领受恩情登时喝道:“住口!我自己不会听么?谁要你讨好了!”他怒喝一声身子有若挺尸连人带杖向后倒下一时直直躺于地下众人都是惊疑不定不知有何玄虚。

    祝康喊道:“这孩子武功硬得紧你们可别让他骗了!”

    三棍杰互望一眼手中杆棒向下点出不过轻轻扫过那三只木棒便如灵蛇般蜿蜓潜行宛如活了一般。看那崆峒号称四雄四强之一果然有些人材绝非浪得虚名。众人看在眼里各自暗赞在心。

    八棍分从三个方位而来转眼便会将少年绞住他却不动声色反而闭起了双眼。众人都知这孩童眼睛不行虽非全盲却也不甚管用不知他此时闭眼却是有啥意图。

    摈身将及那孩童身子旋动陡地向旁睡卧身子居然压在棍棒之上正是当日对付祝康的手法三棍杰心下一凛没料到他会拿“驴儿滚”的招式出来抵挡。三杰赫地变招一人半空提起棍棒重重向地下抽打便在此时那瞎眼少年睁开双眼喝道:“中!”

    只见他跳将起来手中拐杖却是朝敌人双目刺去这下变招后先至又快又急居然算准了敌人的破绽。傅元影微微颔心道:“好厉害的心眼。”他一旁观看战况早在推算那少年的步数见他冲了过来当即进步向前凑手轻挥屈举中指关节轻轻一响传过那少年胸腹穴道受制内力到处便给牢牢抱住了。

    这下手法显露深得“心静明算”的华山妙诀彷佛是那少年自己举着身子朝傅元影的手指撞落。旁观大为佩服若非他的对手是个少年定要大声赞好。

    那瞎眼少年手足无力口中却还能呼喊听他放声尖叫:“无赖骗徙说好以一对一又来以多打少!不是好汉!放开我!放开我!”看那少年撒起泼来便又回复成无赖神色直如杀猪也似。众人虽感好笑但想到他的拳脚功夫心下复又暗起敬意料知这少年的师父定然大有来历若不是“天下第一”便该是“昆仑剑神”。

    傅元影自也猜测不休听他问道:“好孩子咱俩又见面了。你可否告诉叔叔你师父是谁?”那孩子不住挣扎喘息道:“先放开我我便同你说。”傅元影武功根柢深厚自也不怕那孩子走脱当下将手松开那孩子喘道:“好……我便告诉你咱师父便是……”陡听他大喊一声:“你祖宗!”双手旋动向下一转一翻当场扣住了傅元影的脉门竟是十分高明的擒拿手。

    众人大吃一惊适才傅元影以真气灌入那孩童的经脉照理他定要全身酸软良久不能动弹万没料到须臾之间这孩子便已突破玄关再次出手招。傅元影任凭对方力细细体受只觉这股力道不同于华山之精亦不似昆仑之悍更不同于少林的正大路数各门各派的“纯”、“霸”、“正”与之相比不尽而同。

    傅元影心下暗暗纳闷寻思起念心想:“这孩子的内力温而不弱内敛中藏无怪能瞬间回力。可这套心法不曾现世莫非宁师兄又创制了新武学么?”

    小瞎子控住了傅元影的手腕随时能将腕骨折断却见这位“雨枫先生”闭目思索好似浑不在意那瞎眼少年大喊一声便要动手傅元影临危不乱双膝向下一沉右手低垂卸下了少年的猛劲儿须臾间左手搭出反而按上那孩子的肩头将他的身子重重向下一压再次制住了他。

    那少年满面诧异已知对方武功高强绝非自己所能对抗忍不住干笑道:“很厉害嘛。”

    他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师父是谁快快放开我我输你了……”傅元影颔微笑略略放松陡然那孩子小腿后踢却是朝傅元影下阴而去。傅元影早已有备左足封住了他的脚尖向下借力倒踢回去那孩子重心不稳登时摔了个狗吃屎。

    打到这个地步那瞎眼少年已是满心骇然自知万万不是这人的对手他咬住了下唇霎时放声大哭几十名孩童个个垂头丧气也都呜呜咽咽地坠下泪来。众人见这少年先前威风八面此刻却如小童一般哭哭啼啼忍不住都感好笑。

    傅元影蹲下身来含笑道:“孩子你哭什么?”那少年哽咽道:“既然输给你了我也不想活了。你动手杀我吧。”傅元影笑了笑道:“小弟弟打输便得死在场的全是死人了。”这话虽然难听却是实情无疑武林间一山还比一山高谁不是多遇强敌?此间第一强手乃是哲尔丹连他也曾两度挫败更何况其他?

    那孩子啜泣道:“我和你们这些庸才不同我是水神弟子决计不能输。”

    这段话与苏颖的心事如出一辙琼芳忍不住啊了一声傅元影自也看到了要紧处他扶起那孩子道:“孩子我是你师父的朋友有事找他请你说说他在什么地方好么?”

    众人睁大了眼都在等那孩子说话那少年却一股脑儿摇头哭道:“你骗人我师父说他没有朋友!”傅元影皱眉摇头正要再问娟儿见那孩子一脸悲愤赶忙推开傅元影低声道:“让我来问吧。”傅元影也没理会处只得嘱咐道:“留神些这野孩子时时能伤人。”

    娟儿微微颔示意理会这女郎善与儿童傻瓜相处当即扶起那少年后背拍了拍柔声道:“小朋友别难过了打输便打输来听姊姊唱曲儿。”

    那少年听娟儿嗓音柔媚含笑便道:“姑娘你的嗓子很好听。”娟儿听他口气转为温和微笑便道:“谢谢你了。”那孩子好似悠然神往忽然伸手出来朝娟儿粉颊摸了一把。

    娟儿还未生气宋通明已然恨入骨里不由大怒欲狂吼道:“油嘴滑舌的小妖!”祝康也气愤不已喝道:“哪里来的登徒小鬼当真该打屁股!”两名少主奔了过来提脚来踹那少年慌忙欲逃却又给三棍杰按住了一时滚做一堆。

    打闹吵嚷间当地捕快已然闻讯赶来众小童怕了全都躲到巷子里。那捕快指着瞎眼少年怒喝道:“又是你们这帮小鬼早要你们别闹!把我的话儿当耳边风么?”

    傅元影迎上前去表明了身份问道:“这些孩童到底是打哪儿来的?他们的父母呢?”那捕快见是北京的大人物过来自然不敢失礼忙道:“有父母还能这般胡闹?他们全是孤儿。大多是打西北来的。”

    众人啊了一声道:“西北?”那捕快颔道:“这些年西北打得厉害不少百姓流离失所便朝贵州逃来。他们养不起孩子只能把儿女送去大户人家做仆佣。也是人数太多大户家里管不住这些孩子又熬不住辛苦终于一个个逃将出来成了咱们城里的小混混。”

    肥秤怪骂道:“你这捕快恁也无用了摆明无赖作祟怎不去抓人?”那捕快面上一红道:“这些儿童很有本领咱们县太爷吩咐打不得。”

    肥枰怪悻悻然道:“打不‘得’还是打不‘过’说清楚点。”

    那捕快听他着意讽刺脸色自是由红转紫忙道:“官人见笑了。这小瞎子虽是难缠但真要布下天罗地网谅他也跑不了。实在话一句县太爷舍不得抓他们却是为了这些孩童的抓鱼本领。”算盘怪色眯眯地笑了起来道:“可是抓龙宫的水娘娘么?”

    那捕快咳道:“官人想远了。这盲孩子能深入地下河道抓些前所未见的洞底鱼出来这些鱼不见天日见光便死长年住在瀑布下的深水洞里滋味鲜美品种希罕每条都值得数十两银子乃是地方珍馐。寻常人想捕却都寻无觅处。”说着又指向那瞎眼少年道:“深水漆黑水流地底若非这孩子弱视半盲听力过人寻常人根本不敢进去。”

    众人心下了然想来这野孩子捕鱼功夫精湛仗着鱼肉鲜美县老爷贪吃这才从衙门里换来一身平安。也难怪平日聚众滋事、有恃无恐了。

    傅元影毫不气馁当即蹲了下来又问道:“小兄弟你是打西北来的么?”那少年冷冷地道:“西你个大头。去喝西北风吧。”娟儿怕傅元影怒赶忙唱了段小曲儿拿着少年的两只手拍了拍腻声道:“大人问话小朋友要答喔。”那瞎子原本模样威风给她抱入怀里碰到她软腻的身子一时浑身酥麻笑道:“答便答。不过姑娘要香一个。”话声末毕风声脚声飕飓而来宋通明、祝康两只大脚一同来踹眼看又要打做一团琼芳拦住了众人示意娟儿放开孩童含笑道:“让我来试试。”

    众人都知她手段厉害便各自让开几步。琼芳大眼儿转了转忽地欠身拱手说道:“这位少侠在下河北琼芳这里向你问好。”那少年听风辨位确知面前这女子向自己欠身来者温文有礼还以少侠称呼自己如何能以无赖嘴脸应付?当下起身肃衣恢复成帮主气度拱手便道:“您好我是贵州小白龙。”

    三言两语之间琼芳便已套问出对方的来历登让众人大为惊叹。琼芳向娟儿、傅元影微微一笑低声道:“少年汉子最讲自尊骂他、打他、宠他全都无用不如以礼相待更容易成事。”她收拾了笑容抱拳道:“原来是白龙少侠在下如雷贯耳当真久仰。”

    小白龙咳了一声拱手又道:“女侠何事吩咐?”他听对方声音颇似女郎便以女侠相称。

    琼芳一本正经说道:“实在话在下行走江湖几十年从没见过少侠这般身手心里着实艳羡不知少侠师承来历如何?可否提点一二?”

    那少年脸上泛起了微笑他举起手来忽地喊道:“兄弟们咱的师父是谁?”不过略略举手便听“长老”敲锣打鼓那贩鱼少年跳了出来指挥大批儿童同声高唱:“浪里一条真好汉水神弟子称英雄白水河里是老家大家唤我小白龙!”琼芳与娟儿噗嗤一笑二妹对望一眼同声道:“场面浩大啊真难为你了。”

    小白龙背负双手微微一笑脸上颇有得意。琼芳含笑又问:“原来您是水神弟子无怪武功这般厉害。”小白龙淡淡地道:“好说、好说。”琼芳手指傅元影道:“这位大叔是天下第一高手的师弟你能在他手底下闯过数招已经是轰动中原的大事了。你师父要是见了心里一定开心。”

    那少年听得此言面色一阵黯淡低下头去含泪道:“可惜……可惜他已经看不到了。”

    众人听得此言均感诧异肥秤怪茫然道:“看不到了?你师父也是个瞎子么?”

    那少年听出肥秤怪的取笑登时眼眶一红大怒道:“没人生来就瞎眼的。我到石头上的时候眼儿还勉强能看!”琼芳听得“石头”二字想起那块被称为圣地的大石岛忍不住心下一凛忙道:“石头?什么石头?”

    那少年瞎白的眼珠泛着红听他忍泪道:“我打小眼睛便不好瞧什么都模模糊糊年纪越大越是瞧不清东西慢慢朦胧胧地看不到了整日里只能傻坐着……爹妈说养不起我就说要把我送给水神龙王爷。”众人惊道:“送给龙王爷?”那瞎眼少年道:“就是装到木桶让水神龙王爷接我走。”街边十来名孩童们听了这话一个个擦着眼睛全都哭了起来娟儿想起自己的孤儿身世忍不住也掉了眼泪。

    那小瞎子低声又道:“妈妈盖起木桶时一直掉眼泪我心里也难过就问妈妈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她。她说不能了因为算命师帮我瞧过说我福气大一定会给龙王爷捡走。我不相信只是一直哭、一直嚷她也跟着哭了她用力把木桶关上说我如果好运一定会有好人家捞我去养……之后我就被扔下水……”

    那少年睁着半盲瞎眼怔怔叹道:“下水以后我就飘啊飘、飘啊飘……我的运气不怎么好大概有钱人都死光了飘了好几天都没人把我捞起来龙王爷也不见踪影。我把妈妈给我的饭团吃完了想要逃出去木桶却封得好紧后来水流急了我心里也急了想咱妈妈八成骗我结果碍…呵呵……妈妈果然疼我一点都没说谎。我真的给人捞起来了。”他转头望向潭里喊道:“兄弟们!谁捞你老大起来的啊!”众小童欢呼道:“水神龙王爷!”

    那小瞎子哈哈大笑道:“师父真是水神只有水神才会住在那种地方。那是块大石头。呵呵到处都是水全是水轰隆隆轰隆隆望来望去都是水气那时我年纪小只有五六岁眼前白花花的像是给纱遮了耳里又轰隆隆听不见说话每日里就是哭师父担心我哭坏了就拼命抓鱼给我吃……师父待我真好……师父……师父……”说着放声哭了起来。琼芳贴到傅元影耳边低声道:“看来是那处瀑布石岛。”

    众人听得瀑布里面住得有人都感不可思议。娟儿抚着那孩子的背柔声安慰:“再来呢?你怎么离开师父的?”

    那少年擦去泪水低声道:“我跟着师父住在石头上没天没地的师父就教我练功夫说这样可以打日子。我就练啊练啊的过了几个月天气慢慢热了起来每天中午都下雨一天打了雷下了好大好大的雨那水轰隆隆隆隆轰冲得很厉害怕死人了……”那孩子说得神态激动把手比得半天高慌声又道:“那水一直涨、一直涨、涨得通天高石头上都待不住了师父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说我一定会淹死他要赌一赌……”众人大惊道:“赌?怎么赌?”小瞎子流泪道:“他……他把我装回了木桶就这样直直地朝岸上走去……”众人相顾骇然那大瀑布湍急汹涌虽在冬日之际水势兀自慑人此乃亲眼所见若说夏日大雨之中还能行走直是匪夷所思。如此功夫也无怪那孩子会称师父为水神了。

    那小瞎子忍悲道:“他顶着我走一路走了几百尺后来……后来他好像快没气了就使劲把我扔了出去……”众人听到此处都是啊了一声想来那师父气力不济水势又如此湍急必给水流冲走了。

    那孩子垂泪道:“我给扔了出去在水上冲了几冲桶子就停下来了我爬出桶子摸到了地心想大概上了岸一直叫师父却也没人应我哭啊哭地爬啊爬地不知爬了多远闻到有人在吃东西怪香的我肚子饿就用师父教我的武功揍人啪啪劈劈拼命抢东西吃谁都抓不到我……后来弟兄们看我武功高强全都来投靠我我就成了大英雄了……”

    琼芳颇起怜悯她摸着那孩子的脸问道:“后来呢?你又回去找师父了?”

    那孩子黯然道:“我活下来之后立时带着几个孩子回到瀑布边找人可大家都告诉我说那石头上没人……我心里急拼命喊着师父可是没人回我应我……”他流下了眼泪低声道:“日子久了眼看实在找不到他人只有死了这条心逢年过节便来祭他……师父教我一身武功口诀要小白龙奋向上拼命活下去。这份恩情我一辈子不忘。”琼芳慢慢深入那少年的内心已能感同深受她低声问向那少年道:“这是多久以前的事儿?”

    一旁孩童替老大回答高喊道:“八年了!”

    琼芳呆了半晌喃喃又道:“八年了……你师父叫什么名字?他有告诉你么?”那少年摇头道:“没有师父除了传我武功平日很少说话半夜里我倒常听他偷偷地哭。”琼芳惊道:“哭?”小白龙坠下泪来哭道:“师父说他没有朋友了天下人也都不要他了只剩一个妻子等他回家要是连她也嫁人了那他是死是活……也不打紧了。”

    此言之酸苦直直逼入琼芳心头她莫名间热泪盈眶凄然道:“孩子我想找你师父你可以引路么?”那少年拭泪道:“没用的没用的他已经回到水里成了真正的水神龙王爷……你们就让他安息吧……”他挥了挥手弟兄们将他搀扶起来傅元影等人也不拦阻只是目送一行孩童离开。

    众人怔怔不语此行南下正是为“天下第一高手”而来原本见那少年身手高料来有些渊源可现下不管那人是不是宁不凡万斤水力压下恐伯是凶多吉少了。众人木然呆立想到日后那黑衣人再要肆虐江湖无人可挡心中都感无奈。过得半晌祝康低声问向捕快道:“大哥久在贵阳可曾听过有人从瀑布坠落下水还能保住性命的?”

    那捕快摇头道:“瀑布落水一半机会是摔死一半机会是给万斤水流压入水底。传说过去有一男一女在这儿殉情自杀怎么也捞不到尸。”他双手一摊又道:“结果一年天旱无雨瀑布水流大缓才给人觉尸体压在瀑布水底早已烂为白骨了……”

    众人哑然无语算盘怪问道:“现下该怎么办要过去犀牛潭捞人么?”傅元影与肥秤怪面面相望二人都是垂头丧气怕就怕那人真是宁不凡那可呜呼哀哉了。宋通明见士气低迷忽地大喊一声:“吵什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至多是寻不着尸又少不了一块肉这便过去大水瀑弄个明白再说!”

    众人闻言无不颔反正便多耽搁几日也碍不到什么事当下更不拖延便请那捕快雇车带路宋通明更去采买大批绳索万一要入潭捞人自能派上用常

    众人溯河而上二次造访白水大瀑上回众人是由瀑布顶端观看结果一无所获这回便改由瀑布下方探查也许从水潭由下向上仰望可以看出什么端倪。

    这白水河号称天下第一奇水只因当地土壤奇异万年来受河水侵蚀以致一路翻上窜下又有地底河之称。那官差一路解释行出数十里先抵冒水潭续朝上游而去傍晚时分终于见到了一处潭水形如马蹄不必解说也知此处必是那大名鼎鼎的马蹄潭了。

    众人毫不停留一路穿过三险摊不到半里耳中再次听到隆隆水声这回由瀑布下方过来水瀑声响更加惊人听来有如千人击鼓又似万马奔腾渐渐说话已要用上气力否则听而不闻。

    腊月二十四深夜众人穿过了一大片树林月光照耀映得山谷满是光辉一片赞叹中各人眼中现出了天地奇景。

    云雾漫山月儿高挂瀑布天顶玉辉银带彷佛天神降下了银水大桥前来接引众人前往极乐世界。此处正是白水大瀑也是方今世上第一大水。大水澎湃汹涌浪涛之急水花之大着实都是天下第一弦月皎洁星光灿烂众人衷心赞叹:“难怪宁大侠要选这个地方退隐果然是神仙住的地方。”

    肥秤怪皱眉道:“大家先别忙着瞧景现下要怎么找人?得想个法子出来。”宋通明指着祝康道:“把这小子带到瀑布顶端咚地一声扔到犀牛潭里看他飘到哪儿没准就找到人了。”

    那捕快忙道:“官人别开玩笑了这瀑布好生险峻倘要坠落十之八九要给摔死便不摔死也会给瀑布大水压入水底一万年都透不出气来那可糟糕透顶了。”

    肥枰怪面色铁青手指深黑潭水问向那捕快:“那这犀牛潭呢?总可以下去游水吧?”那捕快呵呵两声劝阻道:“想死没比这个更快的。老先生以为这潭水碧悠悠地挺平静是吧?等您把身子往水里一跳几十个暗流漩涡卷来那可哭笑不得了。到时水龙宫里又多了个驸马爷您可神气了。”

    看那犀牛潭里暗藏无数湍流众人心下骇然各自往旁退开几步。那捕快望向傅元影道:“我瞧诸位官人也别勉强便从小径蜿蜓上山瀑布底、瀑布顶各瞧一遍死者见了你们的诚心那也心满意足啦。”

    这话虽然不中听却也是实情无疑。众人唉声叹气只得沿瀑向上攀行路窄湿滑水流急切一旁水花不住飞溅而来虽然穿上了蓑衣兀自满身湿透。琼芳、娟儿、傅元影等人细细留心经过之处虽说那神秘人物恐怕早己死去但他们一个心念仍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便算是一个刻字一个记号也万万不能错过。

    众人身怀轻功黎明天光方才照下便已攀上山顶回到了当日观看水瀑的所在。瀑布震天隆隆水花飞溅之下众人早已满身湿透。只是一路攀爬劳苦除了一身淋湿有如落汤之鸡其余别无所获。祝康幽幽叹道:“看来又白来一趟了。”

    迢迢远征两度探访此地却又落得无功而返的下场琼芳想起苏颖兀自躺在病榻忍不住烦恼起来她坐在河岸旁随手拿起石子不住往瀑布急流扔去娟儿走了过来劝道:“大家都要下崖了咱们也走吧。”琼芳连日赶路此刻也难掩疲惫之色心力憔悴之余抓住了娟儿的手便要缓缓起身。

    正在此时手上湿滑竟没抓稳娟儿的手腕身子向下一滑左腿竟然泡入了白水河。娟儿目光怜悯低叹道:“快上来吧你累了。”

    琼芳叹了口气正要提起脚来忽然一个湿滑身子向下摔跌已被水浪冲倒看这大河疾行东流水浪力道雄强无匹琼芳半身才入水中立时便给浪花卷入河中娟儿心下大骇赶忙伸手去拉却差了数寸之远她嘿地一声便要扑下水中去救祝康撇见了慌忙抢上惊道:“莫要妄动!白饶一条命!”

    众人本待下崖惊见浪涛滚滚的白水河中赫然多出了一名女子看她拼命挣扎身子却朝瀑布边缘冲去随时都会惨死。宋通明大惊登时抛出绳索喊道:“拉住了!”他运起内功“神刀劲”动那索头连飞十丈霎时便落到了琼芳身边。情势危急琼芳虽然抓住了绳索但她不善水性浪花翻滚暗潮拉扯却又让她沉入了水中。

    宋通明拼死去拉想将琼芳拖将起来奈何水力太大宋通明纵然神勇脚下却朝水里滑去三棍杰一齐扑上绳索死命来压这才勉强撑住了。

    傅元影惊惶不已小姐要是有了万一却要他如何向国丈交代?他不顾一切便要往河水跳下便在此时一人抢先飞身入水正是哲尔丹。

    哲尔丹水中翻滚沿着绳索去游几个振臂划出用上了“大黑天拳”的神力顺水加力那琼芳离岸边约莫十余丈转眼便追上了。他大吼一声将琼芳扛上肩头令她破水探头透气呼吸。跟着将绳索绕上了她的纤腰来回缠了几缠。

    哲尔丹左臂紧夹琼芳右臂拉住绳索盼能逆水而上。岸上众人拼死拉绳也在加力拉扯只是顺水行舟容易逆水欲行寸尺纵是漠北宗师却也难动分毫。须臾间水势冲来哲尔丹连番使动“大黑天拳”的无形气劲但老天爷降下的神奇岂是凡人之力所能相抗?几番以拳劲逆势划水都只能勉强撑住身子不动想要往前一寸却是万万不能。

    不到一盏茶时光哲尔丹气力用尽再也不出力水花翻滚洪流冲激转眼便把两人冲下水瀑一旁祝康、娟儿、傅元影同声惊叫六只手臂一齐加力连同先前的宋通明、三棍杰众人齐心协力拉住绳索这才制住了下坠之势。

    二人时时都有性命之危傅元影慌忙喊道:“大家听我号令一同使劲儿拉!”他口中计数应声至三霎时众人同声出力“神刀劲”加上傅元影数十载内力连同崆峒三棍杰、祝康、哲尔丹弟子、华山双怪等人气力足抵万斤之雄大水虽是汹涌水里的两人仍能寸尺缓移傅元影心下大喜一声令下众人奋力再拉猛听嘎地一声响绳索居然滞住了。

    傅元影心下大惊慌忙探头去看赫见绳索刚巧不巧居然缠入了乱石之中若要贸然去拉恐怕绳索吃力太过便要当场撕裂。宋通明慌忙制住众人又从车上取来一条绳索天幸有先见之明这回预备的绳索足有十捆之多合计数百尺之长他急忙将绳索打结喊道:“哲尔丹!我这就下来援手你务必撑住!”

    祝康见他又要下水赶忙拦住了惊道:“下去一个少一个可别再冒险了!”

    大水不住冲来绳索逐步撕裂麻纤瞬间分为十来束已是将断未断。众人不敢再拉眼睁睁看着绳索散裂宋通明取起绳索急忙再抛此时哲尔丹已离岸边三十余丈水湍风劲两边距离又远几次抛出绳索却都毫无准头。众人心下明白绳索一断哲尔丹内力便再深厚十倍也要坠下水瀑河里的两人都是个死字。

    傅元影心下沉吟自知水里无法救人当今之计唯有半空飞荡过去或能由瀑布上空拉人。

    他唤来那蒙古弟子低声嘱咐了又将绳索绑在树上那弟子以蒙语喊道:“师父!绳索要断了一会儿你顺势向瀑布外跳出傅先生要从半空接应你。”

    哲尔丹听得半空秋千接人着实太过惊险只要自己手短个半寸抑或傅元影撑不住自己的份量那是必死无疑。但此际生死交关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当下大喊道:“洒银!洒银!”

    琼芳此时也是性命危急虽给哲尔丹抱在手里仍是喝了一肚子水早已半昏半醒。她听哲尔丹破口喊叫便也清醒过来低头探下脚边是万丈巨瀑抬头上看水声隆隆之中无数白烟水气笼罩了视线真如地狱景象。

    琼芳命在旦夕内心慌了起来霎时间想到了爷爷。自己若要死了爷爷便要替她送终可怜他老人家早年丧子晚年又要孤苦却如何禁得住打击?琼芳想到害怕处只是牢牢抓着哲尔丹。

    她泪如雨下樱口一张立被水花淹没五官全被泡入水里琼芳心中哭喊:“颖、颖我今日为你而死你以后会记得我么?”想到苏颖年少英俊日后在门人请托之下多半要另结新欢更是拼命挣扎大声喊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忽听耳边传来低声说话好似在安慰自己莫怕琼芳呆呆抬头去望看这位漠北宗师虽在激烈挣扎脸上神情却不见一丝恐惧。琼芳大声哭喊:“救我!你们一定要救我!”正想间岸上传来大声惊呼琼芳转头去看那傅元影抓着绳索已要冒险荡来倘若一个闪失他也要为自己送命。

    “少阁主!”大声哭叫中忽见半空荡来一名男子却是傅元影。听他喊道:“你们跳过来!抓住我的手!”哲尔丹临危不乱他左手抱住琼芳右手拖拉绳索一个使劲身子破水而出高过瀑布三尺只是手下一空却没抓到傅元影霎时两脚悬吊在瀑布之外大水淹没头脸两人凌空承受万斤水力痛苦万分全靠绳索悬吊。那傅元影给瀑布一冲也险些也给卷了进去性命大见危急。

    傅元影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此刻惨死了家里便成孤儿寡妇。哲尔丹更是死得莫名其妙只是他虽然性命垂危却始终不放开自己琼芳喃喃呆心道:“他们心里也有记挂却一个个冒险赌命他们为何不怕死……为什么?是因为爷爷的权势吗?”她望向这些忠勇的面孔心下忽地醒觉:“他们不伯死是因为知道自己为何而活。所以他……他们只要死得其所便没有分毫惧它……”

    生死只在一瞬间乃是生平前所未见的情势琼芳却是悚然一惊她喃喃自语:“大家都不怕死大家都知道为何而活……我呢?我又是为什么而活?是为了爷爷、为了颖么……我活在这世上全是为了你们么?”

    来到了鬼门关之前才赫然惊醒自己是个空壳每个人都知为何而活为何而死却只有自己不知道。

    活了二十四年全在为别人活为紫云轩活如今更要为情郎而死这样的一生就是她要的么?她望着滔天大浪:心里浮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有一天爷爷病死了情郎病死了你以后要怎么办?和他们一起死么?”

    不知道……这辈子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别人没了他们自己便成了空壳子。

    练武、读书这辈子全都是为了别人连性子的豪迈任性也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她拼命挣扎抵死去想一件自己真心事与别人无关与紫云轩无关只是自己真心想做的……偏生脑中一片空白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练武是为了爷爷、读书是为了紫云轩和颖相识、爱恋结合也都是早就安排好的事儿难怪……难怪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原来这辈子所有的路都早被安排好了……

    “快!快伸手过来!”傅元影荡回了悬崖再次狠命扑出哗啦一声滔天大响水花泼上了脸面琼芳也醒了过来眼前一名急切的男子半空飞来正是傅师傅。看他好生行险身子离瀑布太近水势已然冲上身子。哲尔丹右手抛开绳索冒死飞渡瀑布。傅元影急忙去抓琼芳身子摇晃随着哲尔丹奋力纵出满脸水花之间也随着飞了出去。

    三人半空相遇在万丈高空之中连吵粱线说来已然脱险。岸上众人大喜欲狂全数高声欢呼。琼芳微微一笑正要抱紧傅元影忽然腰中一痛一股大力扯来竟将她拖拉回去。哲尔丹大惊道:“绳!”傅元影直到此时方才醒觉琼芳腰里还系着绳索另一端却在岸上眼看琼芳荡回水瀑他急忙喊道:“宋通明!拉住绳索!”众人急急去扯却反而雪上加霜那绳索本已欲裂大水冲刷岸上拉扯两端力量相持嘶地一声裂响绳索己然断裂。

    大瀑之前琼芳毫无反抗余地瞬间便给水浪冲下地狱。

    完了最不能死、最不该死的尊贵姑娘居然死了……傅元影心跳停顿想到了“自杀谢罪”四个字便在此时哲尔丹冒险赌命他放脱了傅元影半空旋翻身子向下坠落直朝琼芳脚下抓去。眼看哲尔丹头下脚上傅元影一手拉绳一手死抓着哲尔丹的脚踝盼能生出奇迹。

    两大高手齐心协力漠北宗师右手暴长全力去抓小泵娘的脚踝。

    嘿!抓到了!手里抓到了皮靴却也扯住了琼芳。

    永远都穿男人皮靴的美貌姑娘鞋子的尺寸永远宽松水远都大一寸。

    要命的一寸。皮靴滑脱鞋子的主人失去了凭藉已然坠下水瀑。

    悬崖上众人一个个坐倒在地同声惨叫:“少阁主啊!”

    被瀑布大水撞上那是什么感觉呢?

    琼芳向来聪颖过人但天地巨变之下此刻却如蝼蚁般卑微她闷哼一声背后先被重重砸了几十拳接着万斤重担压上双肩闷得连话也说不出来。男儿汉的皮靴己被扯脱大水冲到儒生网巾也已松落猛烈的冰水灌入眼耳鼻让她全然不能动弹连呼救也不成她就这样紧闭双眼直直坠入地狱般的水瀑深处。

    脑中不再想到爷爷也不再去想情郎心中最后一个念头只剩下自己。

    马上要死了……有没有遗憾……有没有想做却还没做过的事儿?

    有了……长大以后还没穿过女装……连自己都没见过自己有多么漂亮……

    “不要死啊!”狂涛大水压得她气闷欲死琼芳却也开始拼命挣扎她两手乱挥口中灌满了冰水将死之际陡然间手上一紧好似给什么东西拉住了竟被一股气力卷入了水瀑之中。

    琼芳满心惊骇偏又无法张眼暴水激刷身子半空旋转便这样摔入了水帘之中。

    身子摔上了湿淄溜的地面一路飞滑出去蓦地后背剧痛撞着了石壁终于停了下来。

    琼芳慌张睁眼四下一片黑沉什么也瞧不见四下轰隆隆地巨响震耳欲聋面前仍是那片大水帘将她与尘世隔得开了。

    她身在诡异险地自是惊惧无比赶忙从怀中取出火石接连去打奈何身子浸湿全无火花。她把火石扔开藉着洞中微光勉强去看所处之地。

    那是处狭长洞穴约莫几十尺长宽却仅五六尺阴森潮湿洞里还有着鱼腥恶臭。

    便在此时火石被人捡了起来答、答、答火石不住碰撞。

    瀑布里有神?真是水神?怪异声响出彷佛好奇的水妖欲待玩火。琼芳登时牙关颤抖她喃喃地道:“宁师父?是……是你么?”

    没有人回答只有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瀑布水声虽大却掩不住那一沉一沉的踏地声每一记都踩痛了琼芳的恐惧。

    琼芳两手抓着铁扇想要使出武功御敌偏生想不起一招半式。她心中害怕喃喃地道:“谁……到底是谁在里面?”

    “窝……窝……锅……火……”

    琼芳面色惊白哑声道:“什么是窝窝锅火?谁?你是谁?”那怪声喘息道:“窝……窝……”水瀑魔洞里传来让人害伯的悲音好像妖魔口吃用那不成*人声的腔调前来招魂。脚步越来越近琼芳勉力压下尖叫她明白自己一旦大叫出声在那长声锐响之后便要放声大哭。

    被异象震住的琼芳成了一个无助的小女孩儿。她口中喃喃呼唤这感觉像是小时候睡在黑房里心里只是怕鬼想哭却哭不出声想逃却又无路可去……

    黑影出现在面前笼罩了视线她不住挣扎终于放声大哭起来:“爹爹!救我!”

    尖叫以后一定会哭的果然再也制不住泪水。琼芳坐倒在地在水帘洞里放声大哭:“爹爹!救救芳儿!你来保护芳儿碍”

    悲哀袭上心头泪珠不住洒落。十岁以前她也曾经穿着女装依偎在爹爹的怀里做个撒娇的乖女孩儿。可如今她早已不知什么叫做依靠……爹爹已经死掉了碍

    肩膀上放落了一只手这是令人恐惧的一刻照理她该要昏厥可心中弥漫哀恸居然连恐惧也不知道了。琼芳恨恨一咬牙猛然回过头去她要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不管是给妖怪咬死还是给一刀砍死她都要看清楚敌人的脸面。

    咦?

    她微启樱唇呆呆凝视面前的景象。在这一刻她居然没有尖叫。

    面前是一对凤眼眼瞳很漂亮、很有神温润如玉就这样和自己对望着。

    眼眸很温和不太像是野兽不太像会咬人。在这黑暗无助的时刻眼瞳眨了眨好似要她别害怕跟着一双温暖的大手摸上了脸颊安慰着自己。

    那感受好温柔……就像小时候看过的爹爹……

    莫名间琼芳居然扑了上去她想把脸埋在眼瞳主人的怀里那定是个宽广温暖的胸膛。她满面娇羞拾眼去看眼帘里看得明白……

    全是毛……那人脸上全是毛……

    “轰隆颅轰隆颅”

    耳边传来了阵阵巨响也把琼芳拉回了尘世洞外是大水瀑洞内必定是大水妖。

    “救命啊!”琼芳尖声大叫须臾之间她先出了尖叫跟着狠命推开怪物手中折扇虚点运出了“戳”字诀脚下运起了九华身法急退开。她拼出了所有知道的武功招式终于逃到洞穴一角她缩着身子手脚抖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喊道:“救命啊!妖怪啊!妖怪那怪物不太敢靠近想来也给琼芳吓坏了它嚅嚅啧啧出怪音说道:“窝……窝果……丝……师师……”窝果丝师师?琼芳一直哭这个怪东西舌头麻痹不解言辞咬字之模糊比哲尔丹还要不如若非是那水中妖魔还能是什么东西?她大声尖叫不顾一切向前飞扑忽然脚下一空跌了出去大水帘冲刷下来正正浇在脸上慌张之间竟尔忘了自己身在险地居然又坠入了瀑布。

    堪堪要死之际一只手搂住了腰间将她轻轻缓缓地抱了回来。琼芳撇眼地下惊见地下有着死鱼骨头看这水妖把自己拖回来定是要吃掉自己。她吓得魂胆俱裂大哭道:“别过来…别吃我…我没几斤肉的……很难吃……千万别吃……”

    那怪物听她出尖锐呼喊好似有些着慌了它喉头出了异响牢牢抓住了琼芳。紫主又叫又跳拼死挣扎那怪物终于抓她不住一把放开了她。嘶哑地道:“憋…瘪…别……”

    琼芳哪管它哼什么妖怪话连滚带爬奋力尖叫以来宣泄心中的恐惧过得半晌终于不出惨叫喘息之中只听那怪物道:“憋、憋……啪…怕…别…别怕……”

    琼芳咦了一声心道:“这好像是人话!”她惊觉对方似在言语便制住了尖叫。过得半晌琼芳抹去了冷汗颤抖着牙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要我别……别怕……是……是不是?”

    两人一个惊、一个哑相互感染之下均成语焉不详之辈那怪人听她辛苦熬完这段话登时嘘了口长气点了点头好似如释重负。又听它道:“别怕、别怕、别怕。”

    连着三个别怕果然别怕了她稍感安心寻思道:“这玩意儿会说别伯应该不是妖怪。”

    她凝目打量眼前怪人只见它的眼神极为温和寻思又想:“这怪物的眼睛像是兔子马儿应该吃素。”她拍了拍心口正要说话那怪人却抢先开口喘道:“伊、泥……你威尾…为喝可…”

    那怪物步步靠近伸手挥动看它口吃难言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说得诘屈聱牙之间还夹杂无数喘息好似欲待吃人。琼芳又怕了起来猛地醒起怀中还有火枪急急去掏天幸这枪没给冲走大喜之下当场亮了出来喝道:“往后退!退远点!不然我打死你!”那怪物居然知道枪子儿厉害往后略退几步。琼芳喝道:“不够远!再退!退!”怕眼看那怪物离自己足有数丈琼芳稍觉平安她喘息半晌:心道:“这下可是我占上风了。”

    当下定了定神恢复少阁主的气魄厉声便喝:“说!你是宁不凡吗?”

    “窝……窝果扑……扑丝……师……”那怪物喉头出异响双手摇晃不休却不知要干些什么。一听“窝果扑丝师”琼芳气往上冲厉声道:“不准说怪物话说人话!”怕那怪人呀呀嘎呜好似想说什么偏又说不明白山洞里怪声怪调伴随轰隆水声登让琼芳烦躁无比她掩耳尖叫道:“住口!不许出声音!”那怪人给她一喊登又垂望地静默下来。两人面面相觑琼芳怕得想哭偏生情势恶劣无比委实不能放松心力她咬牙切齿道:“你……你不准说话现下我来问话你只管点头摇头。”

    那怪人连连颔道:“凹毫……毫……好……好、好、好……行!”怕琼芳正要喝止哪知此人嗓子里又冒出个“行”字咬字居然颇为清楚。此人之怪委实讳莫如深己非语无伦次、牙牙学语等情可描。她用力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安静!”那怪人急忙点头不敢再做一声。

    琼芳怕给他感染口吃当下特意卷舌脆声道:“我来此地专为一人而来。此人姓宁名不凡你认得他么?”那怪人拼命领道:“窝……果…我扔…人忍、额得塔他……”举凡言语无味之人面目必然可憎听那怪音从喉头冒出琼芳心中毛全身痒尖叫道:“不许说话只准点头摇头!”少阁主威那怪人急忙点头示意明了。琼芳再次问道:“你是不是宁大侠?”

    那怪人听得此言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琼芳看在眼里苦在心底暗暗忖道:“倒楣了九死一生却还白跑一趟。”她心下叫苦连天口中又道:“那你又是谁?可以说说么?”

    那怪人好似得了皇恩大赦它神色焦急双手挥舞口中嘎嘎呜呜似想长篇大论但一急之下嘴里更是含浑不清一时呜呜呱呱鸡鸣狗叫琼芳大为后悔不知这些怪话要伊于胡底琼芳大怒之间用力挥手:“不许说话了!”手指用力居然不慎扣动扳机喀地一响枪口没有火光。惨了火药浸水枪子儿射不出来。琼芳心下大叫凄惨深怕那怪物觉赶忙胡乱喝话:“滚开!你往后滚开!滚!滚!不然姑娘打死你!”

    那怪物给她连番逼喝只得一路退到了洞壁已是退无可退。琼芳也往洞穴另一端行去她又累又苦登时颓然坐倒。

    此刻耳中没有苏颖的温柔腔调也没有爷爷的耐心叮嘱更没有傅元影等人的谆谆劝谏此刻只有水瀑的一片轰隆巨响。眼前是黑暗无光的洞穴没有了宁不凡却有一只口异声的水妖想起自己处境之惨;心下一酸琼芳珠泪潸潸终于低声啜泣起来。

    “堆腿对……扑不猪。”怪物再次声吵嚷琼芳擦抹了泪水怒道:“不许说话!”“

    窝果柯可……”那怪物还在吵闹不休登时激怒了琼芳她霍地起身喊道:“闭嘴!”

    “对……”怪物吞咽口沫喃喃又道:“不……篆…”这不是妖怪话琼芳啊了一声又听对面那人道:“虾……吓……”他深深吸了口气终于一字一缓吐出清清楚楚的三个字儿:“吓了你……”

    很低很缓的几个字儿这嗓音非但清楚尚且十分温和瀑布大水之中听来居然有些悦耳。

    琼芳大为讶异她张大了眼慌声道:“你……你会说话了?”那怪人咳了咳嗓子轻润许多听他放缓了腔调道:“我许揪……久没说话。口齿有点……扑不领……灵光……”

    琼芳破涕为笑心道:“这是人。不是妖怪。”她擦去泪水又问道:“你是人对不对?”那怪物颔道:“堆对我当……然是……”琼芳听它口吃得紧不待说完忙道:“你既然是人那为何要住在水洞里?”那怪人低叹一声伸手朝上指了指。琼芳啊了一声道:“你本在瀑布上头?”

    那怪人颔示意低声道:“洪暴……水毒漂流……坠瀑不见归家路……”

    又来了一段妖怪话没一个字儿听得懂琼芳欲待尖叫猛听到归家路三字赫地醒觉过来已知它并非口吃而是说话文白相杂。琼芳心下醒觉:“这怪物会做文章这话却是说大水急流把他冲到这里所以回不了家。”听他用词虽短却颇为考究不知是哪一国的妖怪忍不住哑然失笑。

    琼芳害怕渐减好奇便增想到了小白龙低声便道:“外头的人说这里有个水神可是你么?”那怪人闻言一愣眨了眨眼却是答不上话。琼芳怕他又忽然狂却也不敢再说了。她四下看了几眼低声又问:“这洞穴有……有别的出口么?”

    那怪人低叹一声伸手抚摸石壁摇了摇头。琼芳听这叹息声无尽苍凉想来这洞穴定无出路想到此地如同一道天牢有进无出自己花样年华却要长伴怪物身侧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不知几年之后是否也会成为茹毛饮血的妖怪镇日里哼哼哈哈说那“窝果不丝师”的妖怪话?

    正想着当妖怪的滋味了忽听一声狂叫赫见怪人冲到自己面前双目朝她的身上猛瞪口中喝喝低响好似有些激动。琼芳怕了起来慌道:“你……你又怎么了?”

    猛听那怪人狂吼一声直朝琼芳扑来竟是势如飞虎琼芳魂飞魄散尖叫道:“救命啊!救命啊!”那怪人抓住了琼芳蓦地伸手一扯已将她腰间衣带扯落看模样竟要非礼。琼芳急急挣扎拼命去推那怪人的臂膀贝齿正要咬落却在此时那怪人忽地放开琼芳跟着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人家是前倨后恭、先礼后兵这怪物却是先咬后哭不知在弄什么玄虚琼芳好容易逃过魔掌惊魂甫定赶忙向后退开左手抓折扇右手拿火枪全心全力戒备。只是防备良久那怪物却不再扑来黑暗中只是不住呜咽哭泣好似悲喜交加。

    琼芳心下茫然寻思道:“这又是怎么回事?怪物也会疯么?”

    “上天……我……终于要回家了……”

    黑暗中怪物仰天跪倒大声悲号两手却高举一样物事琼芳看得明白那是条绳索正是从自己腰间解下的。琼芳满心疑惑正自猜测那怪人的用意忽见那怪人站起身来行到水帘之前看他半身前倾右手探出已将一条臂膀放入大水。

    通天大水坠落由几百丈高空一路冲刷而下巨力撞落什么东西都会翻倒滚落哪知那手臂竟如铁打石造哗啦啦水花四溅它只横在瀑布之中一动不动。

    琼芳看得呆了她曾亲受巨瀑威势便以哲尔丹的深厚内力却也无法抵挡水力冲刷岂料此人竟能以单臂抗拒天威?琼芳张大樱口满心呆滞便在此时那人深深吐纳赫然间双臂向前挥动两道劲风飞过洞中精光闪耀瀑布大水竟在刹那间断绝。

    轰隆颅水势衔接上了琼芳的小嘴却迟迟不能阖上。方才那一刻瀑布大水好似被怪人的劲风扑断亲睹异象她只能张口结舌任凭尖叫声从喉头宣泄而出。

    那怪人竖指在唇示意噤声琼芳却不理他只管放声尖叫便在此时水瀑外传来呼喊听得喊声隐隐约约:“大小姐……大小姐……你在哪里碍”

    声响不歇隐从水瀑间传来。那怪人站立瀑布之前单掌击出啪地一声瀑布水帘给掌风激出一处圆孔裂孔虽只一瞬琼芳眼里却看得明白水瀑外是处险峻山崖崖间十来人散布搜索见是傅元影、哲尔丹这些同伴诸人四下提声喊叫正在搜寻自己。

    琼芳大喜欲狂登又大叫起来只是这回叫声绝非惨惨哀号而是雀跃欢呼。她手舞足蹈如小仙子般兜兜地转了圈内心欢喜无比拼命呐喊:“傅师范!傅师范!我在瀑布里!你们快来救我!”

    喊了许久众人迟迟不做回应好似没听到自己的呼唤。琼芳怕他们走远了一时叫得声嘶力竭奈何人小声弱全然无法穿透震耳欲聋的水声那怪人挥手示意请她站到自己怀中。琼芳最怕此人碰她玉臂稍受沾指登即尖叫:“走!去!滚!闪!”连用好些辞汇驱赶那怪人却似听不懂人话只是毫不理会。它两手伸来把美女拉到了怀里拇指按住了她的耳孔中食两指压上眼眶琼芳吓得魂飞魄散喊道:“不要挖眼珠!不要!不要!”

    那怪人任凭她慌声尖叫忽听他断喝一声头顶传来激烈爆响那声波直直震出琼芳五脏六腑一同倒转耳鼓鸣响头痛欲裂天幸那怪物压住自己的眼眶否则连眼珠都要给震脱了。

    叫声既猛且沉又似尖锐无比好似头顶传来雷声爆炸无止无尽琼芳浑身骨骼四散欲裂不住声尖叫。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全身软倒已要口吐白沫。那怪人怕她受了内伤这才停下了啸声。他放开了琼芳任凭她坐倒在地。

    琼芳气喘不休满面呆滞喃喃自语:“傅……傅元影……你再不过来……我跟你没完……”这怪人出如此震天巨响除非众人溜下山喝茶去了否则定能察觉。她泪眼汪汪心中催促不歇猛然间山崖对面传来啸声应答同伴们终于听见了咒骂赶忙向大小姐请安。

    琼芳破涕为笑一行人中能出这等雄浑啸声的想来仅哲尔丹一人。可漠北宗师亲来作啸在这瀑布巨响的掩盖下啸声却甚微弱功力与那怪人差了偌大一截。琼芳醒觉过来她上下打量怪物寻思道:“这人武功比哲尔丹还高许多一定是宁不凡只是不认而已。”

    想到带回了宁不凡琼芳心头怦怦地跳了起来知道颖有救了。转看那怪人却也是喜孜孜地模样看他手上几个拉扯已将绳索卷了起来。那绳索原本一端垂在琼芳腰间另一段垂在水里虽已断做两截绳长仍极可观。琼芳满心好奇忙道:“你……你要用这绳索做哈?”

    敝人并未回话看它手握绳头蓦地张嘴吸气胸腔鼓起好似要潜下水一般。

    琼芳呆呆看着这怪人一口气好生悠长直似无止无尽她心生好奇便也学着怪人模样仰天吸了口长气只是吸到胸腔疼痛肺部欲裂那怪人的一口气仍无止歇。琼芳虽也见过无数武林好手却没看过这等异状一时心下骇然:“好呀!这人一定是水妖只是装成宁不凡的模样而已。”

    正胡思乱想中那怪人已吸足了气陡听唆地一声他伸手一扬那绳头随着一口真气飞出赫地穿破水瀑直向悬崖射去。沉重水瀑压在绳上却无法让绳索弯曲半寸足见绳上所附真气何等惊人。

    绳索宛若飞龙随那怪人的长声吐气一路向前飞出也不知过了多久绳子定下另一端似给人牢牢抓住了那怪人侧耳倾听隆隆水声中对岸传出啸声应答他拉了拉绳索做了回应便在洞中寻了地方打结紧缚。琼芳见绳桥已然搭起不由张口结舌问道:“你……你要走出去?”

    那怪人哈哈笑了跟着又在绳结上叠了一块巨岩以免松脱。看他力大无穷百斤岩石说提就提举重若轻这景象十分慑人琼芳却已视若无睹。连着几番惊吓她对这妖怪已是敬畏有加便算亲睹怪人张翅飞走怕也见怪不怪。

    那怪人站到水帘之前回望向琼芳天光乍亮黎明曙光从水帘中照耀进来琼芳也在打量眼前的男子只见他身长约莫八尺体型虽然高大却极为瘦削。再看此人赤着双脚胡须蓬生外貌极为潦草丑陋。

    眼看那怪人张开双臂眼角含笑好似要搂抱自己。琼芳尖叫一声越看越觉此人模样古怪如何敢迈步向前。那人却不焦急仍旧展开臂膀等候她过来。

    琼芳迟疑半晌:心道:“看这水妖的模样十之八九要带我出去。说不得我得忍耐则个。”

    她心中默念阿弥陀佛颤抖着脚步朝那怪人身前靠去。两人双手相接那怪人手掌粗糙生满了硬茧琼芳抬眼去望眼前这人乱长须垂落胸前可说极尽蓬头垢面之能事。琼芳忍不住又怕了起来尖叫道:“救命啊!”

    忽然间那怪人矮下身来好似向自己笑了笑。琼芳掩住了脸恨不得取出火枪把这脑袋打得稀烂。

    “别怕。”

    低沉柔和的嗓音安抚了琼芳。微弱天光映到面前琼芳给嗓音安抚下来虽然双手掩面仍然偷偷睁开了眼从指缝中瞧了出去。

    眼前是一双眼瞳。那双瞳子并不大却很黑亮。尽管生了一头乱长了一片潦须但有了这双凤眼眼前这人便能镇神定魂让人不再害怕。琼芳轻轻拍了拍心口:心道:“这人不算太丑比华山双怪稍好一些……

    正想间那怪人已然转过身去自行蹲在地下琼芳诧异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那怪人拍了拍自己的背缓缓地道:“上来。”

    若要自己爬上怪物的背不如一头跳入瀑布摔死。琼芳脸红耳赤摇头道:“不用你负我自己能过去。”那怪人哦了一声朝偌大水帘指了指眼神带着询问。琼芳呸了一声她素来胆大当此开头更是一步不让咬紧牙关往后退开几步嘿呀一声大叫奋力朝水瀑跳去。

    面前大水赫然止歇那怪人动了内力果然让自己飞过了水帘。琼芳松了气正要去抓绳索蓦地手中空荡居然扑过了头一时无从借力便朝瀑下坠去。

    正要放声尖叫半空里一人如同大乌飞来须臾间抱住了自己将她带上了绳索。琼芳天旋地转给那怪物抛了起来霎时稳稳坐到他的背上。眼看那怪人用手勾住她的臀腿琼芳满脸通红她怕身子与那人贴合拼命向后去仰一时带得怪人左右摆荡若非他武功奇高恐怕早己坠下深谷摔成烂泥也似。那怪人勉力平衡脚步大喝道:“姑娘!求你别动我想回家。”

    琼芳眯起双眼低头下望不由得悚然一惊只见两人悬于高空脚下一片迷茫水气那怪人单足踩在绳上另一脚金鸡独立端得是惊心动魄。抬眼去看水气漂荡对面悬崖迷蒙难辨两边相隔不知多远加上山风强劲吹得绳索不住摇荡琼芳自知危险只能勉强按耐下来道:“好我不动就是了。”

    风力越来越大那怪人深深吸了口气嘱咐道:“抱住我的颈子我要撑开手了。”琼芳双腿跨在那人腰间早已面红过耳想起要抱住那怪人的颈子更感迟疑。她倒不是坚守妇道而是眼前那怪人委实脏乱。看他一头乱潦草打结里头藏污纳垢说不走住有水蛭怪虫光是瞧瞧便要作呕了如何能靠近一寸?

    此刻情势不容稍有犹疑耳边风声呼啸吹得她摇摇欲坠想起性命垂危终于恨恨闭上双眼一咬牙将脸面向前一贴撞上了那人的针琼芳紧闭双眼直欲作呕心道:“忍一会儿!忍一会儿!”玉臂狠命缠住那怪人的颈子好似要勒死他才甘心。

    那黑登时剌上脸孔照理必有大批跳蚤蚂蚁爬将出来只是忍了许久面颊却并无剌痛麻酸之感琼芳咦了一声惊觉那人的头十分柔软全不似外观那般针黑纠结。

    琼芳心下大感惊诧一时把脸贴了过去黑丝擦面如触鹅绒她怔怔出神寻思道:“奶娘说过男人如果丝软耳根必软十之八九会听女人的话。”

    此行过来贵州正是为了找出宁不凡好来对付黑衣人琼芳心下怦怦跳着寻思道:“要是这人愿意听我的指令那日后遇上黑衣人可再也不伯了。”

    想到此处胆战心惊地伸手出去一把拉住那人头胡乱扯了扯果然入手颇为柔软一时心下大喜更是加力拉扯。那怪人闷不吭声只当自己死了一时撑开双手凌空虚步一停一行盼求稳步行到对岸。

    此行千里迢迢终能拖个绝代高手回去琼芳满心喜乐回望向大水瀑黎明时分阳光从天边照下只见自己正从通天大水里行将出来水花四溅玉洗珠帘背后瀑布只在十尺不到彷佛白龙倾泻正不住打向自己。琼芳怔怔转望脚下只见山谷浮起了一道彩虹光晕绝美七彩变幻好似自己坐在虹桥之上正要往天堂行去。

    此时危机四伏背后是天下第一大瀑脚下是万仞高空自己又趴在吃人大水妖的背上。这是令人惊骇的一刻却也是人生难得的一刻。琼芳忽然微微一笑双手成圈搂住那怪人的颈间跟着身子倾倒紧紧趴在那怪人背上。

    除了小时负在爹爹背上十多年下来不曾这般趴负于一人身后。便算是至亲至爱的情郎她也不曾如此放心地把自己交出去。可此时此刻她却很想这般趴着她打量着身遭的奇景嘴角合著笑好似自己变回了小女孩儿什么都不必想、不必愁再平安不过了。

    那怪人步步为营越走越见心得脚步也越来越快此时己能听得宋通明的大喊大叫琼芳醒觉过来只见自己离崖不远已然回到了尘世。

    对面同伴大声喊叫纷纷预备绳索勾网想来怕那怪人一个不慎居然害得自己坠落下去。她脸上微起羞红:心道:“我今日给人背在身上这事要传扬出去颖非气死不可。”两边距离尚远水气弥漫想来同伴瞧得见人影却瞧不见自己给人背负。琼芳趴到那怪人耳边低声道:“放我下来剩下的一段路让我自己过去。”

    此处离悬崖还有十余丈算来足达百尺那怪人颇见踌躇低声道:“你成么?”琼芳板起脸来沉声道:“不管成不成放我下来。”

    那怪人听得口气严峻便握住她的手掌力轻轻一带已将她横抱手中转到身前琼芳心下嘻笑:“这人当真听话。以后紫云轩行走天下无往不利。”那怪人两手怀抱琼芳忽然右手一伸便朝她的脚上摸去。琼芳惊怒交加喝道:“大胆!放开你的脏爪子!”那怪人摇头道:“赤脚走绳容易平衡身子。”说着便将她的罗袜扯了下来露出了晶莹秀美的足踝玉趾。那罗袜算是贴身衣物也是全身上下唯一着穿女装之处。她羞红了脸喝道:“别开头去不准看。”

    那怪人生死一线哪有心思去看光脚丫子?他吐气沉膝捧住琼芳的纤腰将她缓缓放落口中吩咐道:“身子中线对着绳索双手张开。万莫望下瞧看。”琼芳呸了一声她的轻身功夫大有门道年前更受娟儿教诲颇有九华山的曼妙身法当下反而着意卖弄身子半空旋转霎时站上了绳索。只是脚下有些不稳那怪人急忙凑手过来将她扶住了。

    此时已近悬崖狂风大减琼芳双手平衡已能站稳脚步听她提气喊道:“傅师范我回来了!”

    声音一出悬崖对面满是叫喊喝彩声传自宋通明、祝康之口那惊呼声却是傅元影、三棍杰所各人职责不同心事自然不一。傅元影大声道:“小姐你抓好绳索我过去接你!”

    琼芳喊道:“你们别过来这绳索吃不得这许重。”

    背后那怪人道:“吃得住的你该让同伴过来接你。”琼芳哼地一声自管向前迈步一时连过五尺她身轻脚小走这绳索本就大占便宜。又听背后那怪人谆谆劝告:“慢慢走别要心急。”琼芳听他口气满是教训之意心中很不乐意忖道:“这当口若不能将他收服上岸之后我也支不动他了。”当下回目身后将腰间折扇抽了出来啪地一响局面已然打开。傲然道:“朋友你可知道自己是跟谁说话么?”

    扇面张开露出了三个字儿那怪人惊呼出声:“紫云轩?”琼芳微微一笑:心道:“太好了他也知晓紫云轩那可少了一番口舌功夫。”她见自己衣衫不整便略作整理毕竟自己与陌生男子同处山洞倘若内外衫有凌乱迹象那苏颖可是吐血而亡了。

    眼看头巾已失秀凌乱琼芳从怀中取出紫手帕自行绑了个髻。看她站于高空之上秀飞扬紫巾紫衫阳光返照映射望来倍加耀眼。

    那怪人痴痴瞧着忽地全身抖惊道:“你……你……”琼芳微感奇怪回望向那怪人只见他满面激动好似目瞪口呆更似惊艳于自己的美貌。琼芳生平不以女子自居除在苏颖面前绝无分毫羞弱美女之态此刻见了那怪人的眼神:心中忽然暗暗喜悦她举起折扇掩住了樱口含笑道:“别愣在那儿了快快过去对岸吧。”

    那怪人眼望琼芳眼中带着迷惑喃喃地道:“你……你和琼……琼武川如何……如何称呼?”琼芳抛开女子柔色又成了少阁主听她嘿了一声沉嗓道:“不许提我爷爷的名讳!”

    那怪人如中雷击霎时苦笑起来他垂头丧气喃喃地道:“你是国丈的孙女叫做琼芳……对不对?”琼芳奇道:“你认得我?”那怪人双手掩面泪水滚滚而下悲声道:“今夕何夕……今夕何夕……”此时位于高空之上须臾间便能平安渡过悬崖哪知那怪人却似痛不欲生身子更是摇晃不休琼芳不由惊道:“喂!快别这样了!你不是要回家么?”

    那怪人听得“回家”两字立时惊醒过来他两手挥舞嘶哑着嗓子问道:“告诉我……今……现下是……是哪……什么时候?”那怪人好似又犯了口吃这几句话说得结结巴巴竟是词不达意。琼芳心道:“这人真是个怪物。好容易出来了却又起傻来。”她见脚下实在太高当下两手撑开平衡了身子忍耐了脾气说道:“今儿是腊月二十四。”

    那人喘息道:“不是日子……我是问你……是哪……哪一年……”

    此问太过怪异琼芳眨了眨眼:“哪一年?”她愣了半晌方才答道:“正统十年。”

    那怪人愕然无语过得半晌方听他嘶哑地道:“正……统?那…那景……泰……呢?”

    琼芳心下纳闷寻思:“景泰?”她眼珠子转了转登时想了起来随口道:“你是说前朝的皇帝?他十年前就退位病毙了你不知道么?”

    那怪人听得此言忍不住张大了嘴喃喃地道:“十年了碍”他苦笑几声眼里垂下两行泪来一时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抬头看了看上苍陡然掩住了脸身子摇晃不休。

    琼芳见那怪人全身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坠落悬崖。她惊慌不已忙道:“你定下神莫要乱动……”动字方出那怪人竟已闭上了眼身子失了平衡瞬间坠下高空。

    琼芳放声尖叫全身凉了半截万没料到此人神功盖世居然会失足坠落山谷?她赶忙伸手去拉只是她武功有限万仞之上自保尚嫌不足哪能出手救人?果然还没抓到衣袖脚步己然滑动险些摔下绳去眼看也要步上那人后尘忽然一人伸手拉住了她厉声道:“少阁主定神!莫要妄动!”

    琼芳惊醒过来凝眸去看眼前却是傅元影。她喘息不止尖叫道:“傅师范!他掉下去了!他掉下去了!”傅元影不愿旁生枝节一个点穴出手制住了她跟着将琼芳横抱入怀快步朝崖岸行回。

    十来丈距离须臾便过琼芳一站上实地众人纷纷围了上来问道:“那只猴子是谁啊?怎会住在瀑布里?”琼芳大声尖叫:“别问了!快解开我的穴道!快!快!”傅元影不敢违背赶忙出手推拿琼芳一得自由立时又跳又叫喊道:“他掉下去了!我们快去捞他起来!”宋通明愕然道:“捞那只大猴子么?他到底是谁啊?”

    琼芳自也不知那人是谁情急之下立时便要寻路下崖众人寻了她一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看她平安归来如何能让她犯险?傅元影拦了上来劝道:“少阁主不管那人是谁你都得定神回力。一会儿我会去犀牛潭找人。”

    琼芳恨恨推开了他咬牙道:“不行!现下就去找!”众人累了一夜好容易琼芳脱险归来自想歇息只是看她如此心急只得一个个跟将上来。

    琼芳满心烦乱已然攀下山道娟儿与她交好便也急急相随双姝一前一后娟儿追前来问:“到底那人是谁?你在那瀑布后面遇到了什么?”琼芳不理不答只管急奔而下来到了潭边她张口大呼:“大水妖!你还活着么?”

    漫天水花飞溅而上白龙般的水柱灌入犀牛潭四处全是漩涡暗流看这水流如此强猛若要失足坠下定然永世不见天日。琼芳又叫了几声忽然坐倒在地当众哭了起来。

    众人见琼芳泪洒当场无不大为震惊此女任性刁蛮胆大妄为什么时候露出过半分女子柔弱之态?傅元影怕她跳入潭里急忙拦了过去低声道:“少阁主你若再有什么危险傅某只有以死追随请你莫要任性。”

    宋通明附耳过去问向傅元影:“方才那长须男子武功很强可真是宁大侠本人么?”傅元影摇头道:“那人身材高大恐过八尺比我师兄高了一个头决计不是他。”

    众人议论不休各自猜测那人身份忽听岸边传来孩童喧哗众人转头去看见了一群孩童看他们一个个湿淋淋地携竿带网却是前些日子见过的那群少年。想来小白龙便在左近。

    这偌大的人间除了琼芳一人便只剩那小白龙关切怪人的生死琼芳心下激动高声便叫:“小白龙!快来!快来!”众童日昨与双怪、祝康等人斗殴一见这些凶神恶煞便在左近早是慌忙欲走琼芳急急赶将过去喊道:“小白龙!小白龙!出来说话!”人堆里传来一声闷咳一名少年走将出来看他神态沉稳双眼眯为一线正是那小白龙!

    琼芳一见他来赶忙拉住了他尖叫道:“你师父坠到水里了!你能游水不是?快将你师父捞出来!”小白龙半信半疑皱眉道:“我师父八九年前就坠到瀑布下了你要我怎么捞他?”

    琼芳奋力摇大声道:“他没有死!他躲在瀑布后头的水帘洞里!方才我还见到他!”小白龙惊得呆了一旁孩童纷纷议论:“水帘洞的传言是真的!”

    琼芳正要再说扑通一声响小白龙拉住了绳索已然飞身入水几名孩童见头目下水便也纷纷游入潭里找人。琼芳惊喜交加没想这少年如此重情尚义说走便走只是她不善游水便只能坐在岸边满面焦急等候。

    大水奔腾怒瀑由九天之上倒灌潭水单是溅起的水花便达百丈之高足以想见犀牛潭里暗潮汹涌水势湍急无比那小白龙虽然目不能见却以鱼网在潭下拖曳想来若有异物也能打捞出水。只是暗流险急几名孩童水性虽精却也无法靠近瀑布几次给漩涡暗流一卷更已沉入水中若非身系绳索恐怕早已灭顶。琼芳惊惶不已急忙转向哲尔丹尖叫道:“大师傅我求求你快些下去救人!”

    琼芳慌不择言以她的尊贵身份岂能轻易说出“求”逗个字?哲尔丹眼望傅元影见他微微颔当下脱去上衣露出精壮无比的上身他见水势汹涌不敢怠慢便取起绳索绑缚腰间一步步朝潭水行去。

    忽于此刻众人眼前一花好似潭水变得清澈些了哲尔丹也是面露诧异便又退回岸上。众人瞠目不语却听琼芳跳了起来喜道:“他还活着我就知道他一定还活着。”

    话声未毕潭水又是一阵摆荡众人眼里看得明白水中漩涡好似受了什么大力赫然缓下虽只刹那之间但水流方位一变却让潭水色泽有些变化。祝康望向宋通明喃喃地道:“你看到了吗?这是怎么回事?”宋通明干笑道:“你问我?我可去问谁?难道上庙里抽签么?”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没个理会水面哗啦一声小白龙飘了起来他湿淋淋地带着几名孩童上岸神色甚是凝重。琼芳慌道:“找到人了么?”

    小白龙低声道:“我不知道。可是水底下有股激流。把整潭水翻搅了。”众孩童想起水神传说无不怕了起来一个个跪倒在地顶礼膜拜。

    匆听娟儿惊叫道:“有东西飘起来了!”众人眼里看得明白只见潭水深处当真飘出—些东西先是一艘小船缓缓浮起船身早已腐朽之后又有不少浮木飘将起来一件件古旧腐烂望来极为怕人。小白龙听了属下报来消息更显得神情凝重只侧耳倾听潭水好似要查出什么异状。

    陡然间一具物事飘了起来看那东西脸面朝下却又长了四肢好似是具浮尸。琼芳惊恐害怕正要下水拖拉傅元影急忙拦住低声道:“别忙着过去。”琼芳心急如焚只得眼睁睁看那东西飘到岸边。宋通明、祝康等人站得近三两下把那物事捞了上来各自聚拢围观琼芳亟欲过去却被三棍杰挡开了。琼芳急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退开!”一旁宋通明咧嘴干笑道:“这东西很难看的他们是为你好……”琼芳哪有心思听他喋喋不休赶忙推开众人靠近去看赫然之间把那人的脸面看入眼里竟是一声尖叫险些晕了过去。

    地下哪里是个活人却是一具陈年尸脸肉早已腐烂见骨衣衫更见朽蚀。肥秤怪啧啧称奇道:“这死人好壮大你瞧这条腿骨多长……”哲尔丹心下一凛便也过来察看他凝目察看那巨大尸体又掀起那人的衣衫察看过得半晌忍不住啊了一声那弟子走了过来师徒两人低声交谈几句吐了两个字出来各人侧耳细听却是“萨魔。”

    眼看众人满面惊奇那蒙古弟子解释道:“这萨魔是蒙古第一恶徒十年前天下爆大难这人就此行踪不明。我师父虽想将他正法却都找不着人……唉踏破铁鞋无觅处却在此地见到他的白骨。”萨魔乃是恶贯满盈的暴徒众人多曾耳闻事迹看这尸体腐烂见骨压于万斤大水之下想来报应不爽此人死前必受重大折磨。

    算盘怪自也听说此人残暴登时嘻嘻笑道:“原来你师父和这贼子有仇啊那好咱们现下来鞭尸吧。你打个三下我抽个五记您说如何……”话声末毕瘦削的身躯向空飘起竟给单手提开了。

    在琼芳的惊叫之中只见一名男子浑身是水正自行将上岸。看他披头散长须及胸一头毛水湿沾黏全数覆在脸上竟连五官也看不清了。众人吓了一跳都喊道:“水鬼!”

    几十名儿童抬头去看各露崇敬畏惧之色。看这怪物衣衫褴褛袒胸赤脚这模样不像水神反倒像个水鬼人群中听得一声欢呼却是琼芳那小白龙多年不见师父却也不敢贸然相认一时呐喊道:“师父!是你么?我是小白龙啊!”

    那怪人从人群中一拐一拐地上前好似摔伤了身子。众人害怕之余各自朝后退开。那怪人一路行到那尸脚边蓦地双膝跪倒拜了下去。看他肩膀颤抖不休竟在低声哭泣。

    旁观众人满面惊奇不知他与萨魔有何渊源良久良久只见那怪人缓缓趴下与那具尸体并肩倒卧再也不动了。

    宋通明心下疑惑忙唤道:“这位仁兄你还成么?”叫了几声不见理会。此人模样着实太怪却也无人敢上前碰他—碰。肥秤怪惊道:“***!这家伙到底是人是鬼?”拿起石子便扔那怪人背上中了一记仍无知觉。算盘怪叫骂道:“管他活人死鬼入土为安咱们把他一起埋了吧。”琼芳大怒欲狂还未说话几十名孩童拿了石子便砸扔得双怪左闪右躲。

    小白龙目不能见听得众人的怒骂声只奔到琼芳身边慌喊道:“怎么了?我师父怎么了?”他伸手去推那怪人却也不见动静。小白龙趴在怪人身上哽咽道:“师父!师父!小白龙长大了你起来和我说话啊!徒儿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

    少年哭喊推摇那怪人却真似死了一般琼芳也是没理会处。傅元影上前察看把脉说道:“这人脉象不稳体力微弱咱们把他带回去请大夫诊治再说。”

    众人交头贴耳一来猜不出萨魔的死因二来也不知那怪人的身份来历都是议论纷纷。哲尔丹虽与萨魔有仇却也不愿此人曝尸荒野便请那随行捕快安排将之择穴安葬。

    琼芳此刻已定神下来她吩咐三棍杰将那怪人抱起送回车上。那小白龙自是不依登时拦了过来大声道:“你们干什么?想把我师父带到哪儿?”琼芳回思那怪人的言语柔声便道:“孩子你师父病情不轻我们得带他找大夫瞧瞧。”小白龙垂泪道:“小白龙也有钱。我会供养师父让他吃好喝好。”

    琼芳抚摸那孩子的面颊温言道:“孩子你要相信我。等你师父大好了我一定会让他回来这儿与你相认好么?”

    小白龙拉住琼芳的衣角只是不住啜泣琼芳低叹一声伸手抱了抱他视作安慰。

    撇眼看去那怪人卧倒车中背对众人看他无言无语不起不动却不知此人究竟是死是活……是梦是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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