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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去乡人委的路上,邱大娘和她的女儿邱小娥搀着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人。这个女人披着纷乱的头发,看样子很久未梳,肮脏得有些难看。她那瘦弱而苍白的脸上,长着一双空幻而呆涩的大眼睛,样子显得很憔悴,浓浓的鼻涕顺着她那两个鼻孔里流下来,好象两条浆糊似的淌在她的上嘴唇上。她身上穿一件补了补丁的蓝布衫,靠上领的两个扣子也没扣,下身穿一条青布裤,两个裤脚上沾满了泥巴,在膝盖处还撕破了一块,露出白白的膝盖。她脚上穿着一双破布鞋,随着她那摇摇摆摆的身躯而“踢拖、踢拖”的拖拉着。人们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神经有些不正常的女人。

    她们三个人走进乡人委的办公室,正碰见党总支书记梁守正和乡文书李文彬。总支书记一看邱大娘来了就打招呼说:“啊,邱大娘和小娥来干什么?”他看了看那个被搀扶着的女人又说:“噢!这是谁呀?”

    “哎呀,老梁大叔!我看你是不认识她啦,这是我的哑巴侄女邱大娥。”

    “哎呀!一晃八、九年没见啦,孩子长这么大啦!怎么没有那时精灵了呢?”总支书惊奇地看着邱大娥。

    “唉!别说啦!这孩子的命真不好哇!又聋又哑就够受的了,现在又得了疯病,你说该多可怜哪!”邱大娘有些伤心地说道。

    “你把她弄这来干什么?”乡文书好奇地问道。

    “来这里上个户口。”

    乡文书找了一个椅子让邱大娥坐下,然后拿出户口登记簿,接过邱大娘交给他的“户口迁移证”仔细地看着。只见户口迁移证上写着:邱大娥,年二十五岁。女性。下边备考栏里注明:该女人是一聋子哑巴,并有神经病。迁移的理由是:到她大娘家里养病。

    文书登记好户口以后,笑嘻嘻地对着邱大娥说:“你叫什么名字?”

    邱大娥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文书,好象什么也听不见,机械地坐在那里。邱小娥看着李文彬问邱大娥的话,就哈哈地笑起来,用手点着李文彬说:“你呀,你这个文书大概也得神经病啦!怎么和一个哑巴说起话来啦?”

    李文彬猛然清醒似地笑着说:“我可真是糊涂了,怎么和她讲起话来啦!”

    户口登记手续办完以后,邱大娘和邱小娥又搀着邱大娥一摇一摆的回家去了。

    一晃几天过去了。村里的人都知道邱大娘的哑巴侄女又来啦。有些人过去看见过邱大娥。那时邱大娥在这里住了半年多,孩子虽然是个哑巴,但是很聪明。现在,人们看到这个又哑又疯的邱大娥,真有些不认识她了。人们都同情这个姑娘。有些好心人就劝邱大娘给侄女去请医生看病,邱大娘说到伤心处,眼泪都流下来了。

    一天早晨,天空虽然满布密云,但太阳光不时打云背后透露出来,照得山林间斑斑驳驳的。邱大娘和邱小娥领着邱大娥,沿着山坡的小路往村东头走去,她们是到村东头找中医师杨麻子去给邱大娥看病。当她们走到中途,四下无人家的地方,那个又哑又疯的邱大娥用极细微的声音对着邱大娘说:“大娘,到那里的时候可要注意,不要露出马脚。”

    邱大娘也用低微的声音说:“放心吧,姑娘!”

    原来这个又聋又哑又疯的邱大娥是由侦察员李萍扮演的。她根据侦察科长赵勇的指示,就跟总支书记梁守正找邱大娘和邱小娥共同商量了一下。邱大娘一听要帮助公安机关作事,心里可高兴啦,她在一九五零年,就协助公安机关搜集了很多反革命分子在苏区时候犯下的罪恶材料。这个老大娘对反革命是恨之入骨的,所以这次一找到她,她就满口答应了。于是,李萍就以邱大娘的侄女邱大娥的身份来到邱大娘的家。好在人们都知道邱大娘有这么一个哑巴侄女,又有邱大娘的帮助,所以人们也分辨不出她是真邱大娥还是假邱大娥。

    邱大娘等人,走出村东头不远的地方,就看到在山坡下边,密林丛中,有一所孤独的茅房,茅房的四周,用荆棘编着一道不整齐的篱笆。茅房的门旁挂着一块长方形的黑漆木牌,上边写着五个白字:“中医师杨清”,这也就是“杨麻子”的家。

    邱大娘和邱小娥扶着李萍,走进杨麻子的屋里,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正坐在一张竹椅上看报纸。

    这个人的褐色的面孔上,长着一个连一个的大麻子,他的头顶几乎全秃了,发着闪闪的亮光,他那两只眼睛,凸得高高的,分摆在那根宽大的鼻梁的两旁。一张大嘴巴的周围,长了几根稀稀拉拉的黄胡子。他穿着一身褪了色的灰色长衫。要是人们初见他,真会认为他是个和尚,可是他就是外号叫“杨麻子”的中医师杨清。

    杨麻子看有人进来,忙站起来打招呼。说道:“邱大嫂,什么风把你刮来啦?”

    邱大娘笑眯眯地说:“唉!找医生还有啥事,还不是看病!”

    “给谁看病?”

    “这不是,”邱大娘指着李萍说,“我这个哑巴侄女又得什么疯病啦!你说可怎么好!”

    “啊!大娥姑娘又来啦?一晃八、九年,我都不认识啦。”杨麻子在解放前夕看见过邱大娥,最近听说邱大娥又来啦,所以他一看见大娥就比较熟悉地说,“什么时候得的病啊?”

    “有一年多啦。有时候好些,有时候疯起来就打人。”邱大娘唉了一声说道,“可真愁死人哪!”

    杨麻子让“邱大娥”坐下,就给她摸脉。李萍坐在那里象个木头人似的,呆呆地望着杨麻子。她忽然发现杨麻子的右手背上有两道被人搔破的血痕。李萍表面无任何表情,心里却暗暗的想着:这两条血痕是不是宋天武抓破的呢?如果不是那又是怎么弄出来的呢?……

    杨麻子摸过脉以后,装模作样地拉长了声音说:“从脉象看来……倒有些‘沉弦而数’的现象。”

    “你说什么?”邱大娘不知所以地问道。

    “啊,这‘沉弦而数’嘛,是我们中医脉象的术语,大嫂子你不明白,”杨麻子一边解释一边接着说,“这姑娘神经错乱,不避亲疏,看样子得的是癫痫病。..”

    “什么病!”邱大娘不知道他讲些什么鬼话。

    “癫痫病就是你说的疯病。”

    “哎呀,你可真是神医呀,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病。”邱大娘笑着对杨麻子说。

    邱小娥在一旁看着妈妈和李萍演的这场滑稽戏,心里好笑,但是不敢暴露出来。李萍这时把全部精力集中在观察和思考问题上去了。她用那好象呆板的眼光把杨麻子屋里的一切都观察到了。

    这时杨麻子对着邱大娘说:“这姑娘的病要扎针。”

    李萍一听要扎针,心里灵机一动,想起临来时赵科长交待的办法来。她就用腿暗暗地碰了邱大娘一下。邱大娘急忙对着杨麻子说:“杨医师,这孩子扎针恐怕不行,惹她来火了,她又会闹起来的。”

    杨麻子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怕闹就能不扎针嘛?不扎针她就不会好。”

    杨麻子拿起银针刚要给李萍扎针,李萍的两眼一瞪,就张嘴吐舌“啊”地喊了一声,接着就是“哇呀,哇呀”地闹起来。

    邱大娘急忙扶着李萍。这时杨麻子还想硬给李萍扎针,可是当他刚刚用左手拉住李萍的手,李萍就狠狠地在他手背上搔了一把,搔得杨麻子的手背上鲜血淋淋。

    邱大娘急忙掏出白手绢,一边忙着给杨麻子擦血,一边嘟嘟喃喃地埋怨说:“唉!你看怎么样,这个病姑娘啊!”

    杨麻子被这突然一搔,吓得急忙往后退了两步,闹了一个趔趄,险些没有弄个仰面朝天,连银针也掉在地上了。他带着惊恐的面孔看着那只鲜血直流的左手说:“哎呀!这姑娘可真厉害,……这个孩子的病可不轻哪!”

    邱小娥一边忙着拉李萍,一边心里在笑,真有些憋不住啦,恨不得痛痛快快的大笑一场,心里才舒服。她很佩服李萍这个机警劲儿。

    李萍为了装疯装得更象,又转过身来拉住邱小娥的头发在故意厮打着。邱小娥拼命地叫着:“妈呀!妈……”

    邱大娘急忙上前把李萍的手掰开。狠劲把她按到椅子上,李萍这才呼呼地粗喘着,闭上了眼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了,但是顺嘴里还冒出许多白沫子……

    杨麻子又吓又累,满头大汗,顺着那光秃的头顶一串一串地往下流,流在脸上的麻子的坑里,停滞一下又滴下去……

    “杨医师,你看怎么办哪?”邱大娘焦急地问。

    杨麻子坐在竹椅子上一边喘气,一边扇着扇子,等了半天才说:“哎呀,看样子扎针是不行啦。”

    “能不能吃些药呢?”

    “也好,吃药也行。”

    “不管怎么都好,只要能把孩子病治好,我可就感恩不尽哪!”邱大娘带有哀求的口吻央求着。

    杨麻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书架上找了一本药书,翻看了半天,然后拿起毛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了一张药方:“勾耳三钱天麻二钱全蝎一钱半茯神三钱连翘二钱菖蒲一钱半远志一钱半磁石三钱枣仁三钱琥珀八分(研兑)桔络一钱半甘草八分煎水服”

    药方开完以后,杨麻子就按着方子一样一样地捡了药,包成两个纸包,交给邱大娘说:“先吃这两服药看一看,以后再来看。”

    邱大娘付过药钱以后,就一手提着药包,一手扶起李萍,邱小娥用两手搀着李萍。李萍仍然闭着眼睛摇摇摆摆的出了门。

    邱大娘走出门口,回过头来对着杨麻子说:“杨医师,今天可麻烦你啦。这个疯姑娘也不知好歹,把杨医师搔成那个样子,可别见怪呀!”

    “哪里,哪里,她疯疯癫癫的怎么好怪她呢!”杨麻子啼笑皆非地说。

    邱大娘谢过杨麻子,和小娥扶着李萍一摇一晃的回家去了。

    黄昏时候,邱小娥提着竹篮子,来到区政府的后门,正碰上赵科长坐在门前。赵科长看见邱小娥的打扮和面貌,就知道是李萍派来的通讯员。因为赵科长已接到乡总支书记梁守正来的秘密电话,所以他特地在门前等着。他急忙站起来,走到小娥面前问道:“你是小娥吗?”小娥点点头。

    赵科长就忙把小娥领进他的专用办公室去。小娥忙把李萍的信交给赵科长,同时还交给他一个纸包。赵科长精神贯注地看着信件,他一边看一边笑。然后他到隔间屋里请来了李局长和韩礼忠还有侦察员小陈。赵科长把李萍的来信交给李局长看过以后,又叫邱小娥把侦察杨麻子的情况讲了一遍。

    大家听邱小娥讲完以后,都禁不住地笑起来了。李局长高兴地说:“李萍和邱大娘还有小娥同志,演的这出戏真不坏呀!”

    赵科长忙把李萍带给他的纸包打开,见里边包的是一块沾满血迹的白手绢和杨麻子开的那张药方。他看了以后交给侦察员小陈说:“快把这块手绢上的血型化验一下,再把这张药方的笔迹鉴定一下,看看和宋天武屋里留下的那张纸条上的字是不是一样。”

    小陈拿着手绢和药方出去,到他那间临时技术室去了。

    赵科长和李局长留邱小娥吃过饭以后,小陈笑容满面地拿着化验单和笔迹鉴定书走到赵科长的办公室。

    赵平长和李局长一见小陈的表情,心里就明白了八分。急忙问道:“怎么样,小陈?”

    小陈高兴地说:“手绢上的血是‘A’型,和宋天武手指甲里的血型是同型,药方上的笔迹与宋天武屋里留下的那张纸条和门前贴的那张纸条的字是一样的。”小陈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原来两张字条和今天拿来的那张药方对比着说,“你们看,这药方上的‘天麻’的‘天’字和‘今天暂停营业’的‘天’字完全一样,这个药方上的‘一钱’的‘一’字和人有一张脸的‘一’字也是一样,药方上的‘全蝎’的‘全’字和‘今生死落后’的‘今’字的笔法完全相同。再从整个笔法的特征和运笔方向、字体的结构来看,也完全是一个人的笔迹。”

    赵科长和李局长仔细检查以后,完全同意,杨麻子是他舅舅,这里边的问题就更值得怀疑了。因此必须立即调查这个人的行动和他的出身历史。

    赵科长写好信以后,把两封信都交给李局长看过。李局长看过信以后态度严肃地说:“我完全同意你的部署。乡文书李文彬是有嫌疑的,应该调查清楚。”

    赵科长把信封好以后,叫韩礼忠把邱小娥找来。邱小娥进屋以后,赵科长热情地问她说:“小娥,辛苦你啦,今晚你要连夜赶回去,路上有韩礼忠同志护送你。”

    “有什么辛苦呢,我给党做事情是应该的。虽然我不是党员,但我是个团员,我甘心愿为政府作事,再说,政府肃清反革命,也是为了老百姓过太平日子。”

    “谢谢你,小娥同志!”赵科长和李局长异口同声地说道。

    赵科长又和韩礼忠说:“你今晚要和梁守正同志、李萍同志会见,把下一步工作的意见转告他们,要特别小心哪,不要叫别人看见你们。”

    邱小娥提着篮子和韩礼忠一前一后地走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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