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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类报纸铺天盖地报道卢拉·兰德里死亡的新闻,各家电视台也纷纷开办相关话题的访谈节目,但所有这些报纸和节目中,罕有人提出下面这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关心卢拉·兰德里之死?

    “‘不可否认,她非常漂亮,而漂亮女孩有助于报纸销售——自从达纳·吉布森<span class="" data-note="查尔斯·达纳·吉布森(1867-1944),美国插图画家,因创作美国女孩形象“吉布森女孩”闻名。"></span>为《纽约客》创作美女插画(达纳·吉布森笔下的女人全都双目微睁,妖娆撩人),历来如此。

    “‘而且,她的皮肤是黑色的,更确切地说,是牛奶咖啡那样的淡棕色。我们老是听到,在只关注外表的模特界,她的成功代表着整个行业的进步。(对此,我有几个疑问:她的成功完全不是因为模特界可能正流行淡棕色的肤色?继兰德里之后,不是突然有大量黑人女性步入模特界吗?她的成功不是彻底颠覆了我们对于女性美的传统观念吗?如今,黑皮肤芭比娃娃要比白皮肤芭比娃娃畅销?)

    “‘当然,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兰德里的亲友肯定万分悲痛。对此,我深表遗憾。不过,作为旁观者,我们虽然关注此事,但并不会感到失去亲友的悲痛。每天都有年轻女性死于非命(即非正常死亡):出车祸而死、嗑药而死。偶尔,为获得像兰德里这些模特所炫耀的“傲人”身材,绝食而死。对于这些女孩,看过相关报道之后,我们转眼就会忘记她们普通的面容,把她们的死抛到九霄云外,难<a href="https://.99di/character/9053.html" target="_blank">道</a>不是吗?’”<code></code>

    罗宾停下来,呷了口咖啡,清了清喉咙。

    “真能扯。”斯特莱克嘀咕道。

    他坐在罗宾的办公桌尽头,把几张照片粘到一个文件夹里,并依次标上序号,然后在文件夹后面的索引部分写上每张照片的简介。这时,罗宾对着电脑屏幕,继续往下读。

    “‘我们对兰德里之死表现出了极大兴趣,甚至为此感到伤心难过。为什么会这样,我们需要反思。我敢说,直到兰德里跳楼自杀的那一刻之前,要是可以的话,无数女人愿意跟她交换人生。血肉模糊的尸体清理完之后,许多少女哭着来到兰德里住所(价值四百五十万英镑的顶层豪华公寓)的阳台下,献上鲜花。那些渴望成名的模特,听闻卢拉·兰德里死于非命,可有一个迷途知返的?’”

    “继续。”斯特莱克说,“我说的是写文章的那个人,不是你,”说完,他又急忙补充道,“那个人是女的吧?”

    “嗯,一个叫梅拉妮特尔福德的人。”

    罗宾一边回答,一边拉动屏幕,返回文章开头。屏幕最上方的头像是个双下巴中年妇女,一头金发。“后面的要跳过去吗?”

    “不,不,继续往下读。”

    罗宾再次清了清喉咙,继续往下读。

    “‘毫无疑问,答案肯定是否定的。’指的是刚才那个问题。”

    “嗯,我知道。”

    “好的,呃……”在埃米琳·潘克赫斯特<span class="" data-note="潘客赫斯特(1858-1928),英国妇女选举权的积极倡导者。"></span>去世百年之后,整整一代少女孜孜以求的,不过是想成为纸上的洋娃娃,虚构一些所谓的精彩人生,以掩饰内心的失落和痛苦,而正是内心的失落和痛苦,导致兰德里跳下顶楼阳台。

    对这些少女而言,外表就是一切。卢拉·兰德里尸骨未寒,设计师居伊·索梅就向媒体宣布,卢拉·兰德里是穿着他设计的连衣裙跳楼的。

    结果,卢拉·兰德里死后不到二十四小时,那款连衣裙就被抢购一空。卢拉·兰德里穿着索梅设计的连衣裙跳楼自杀,对索梅来说还有比这更好的广告吗?

    “<a>藏书网</a>‘其实,我们哀悼的,不是那个女孩。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她就像达纳笔下的吉布森女孩,只是画像而已。我们哀悼的,是众多小报和名人杂志上那个耀眼的画中人——向我们推销衣服、提包和名流的生活,最后却用死亡的方式,证明所谓的名流生活如同肥皂泡,虚幻而短暂。说句心里话,我们真正怀念的,是那个画中人接连不断、离经叛道的八卦新闻:吸毒、酗酒、纵欲,频繁更换各式名贵华服和各类危险男友。

    “‘各家低俗杂志对兰德里的葬礼进行了大肆报道。其受关注程度丝毫不亚于任何名人的婚礼。这些低俗杂志全靠名人为生;对于兰德里之死,杂志出版人肯定比大多数人悼念她的时间更久。通过这些杂志,我们得以瞥见各类名人伤心流泪的模样,但所有照片中,兰德里家人的照片却是最小的,因为出乎意料,他们的长相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不过,有个女孩真的令我非常感动。有个男记者问了她一些话。她可能没发觉对方是记者,说自己在一家治疗机构遇到兰德里,然后跟她成为了朋友。那女孩悄悄地在教堂靠后的一排长椅就座,向兰德里道别,然后悄悄地离开。她不像认识兰德里的许多其他人那样利用兰德里的生平往事获利。通过这个女孩,我们发现,真实的卢拉兰德里可能也有动人的一面:能跟一个普通女孩建立诚挚的友情。至于我们其他人——’”

    “她提到那个女孩的名字了吗?”斯特莱克插嘴道。

    罗宾默默地浏览了文章剩下的部分。

    “没有。”

    斯特莱克摸着胡子没刮干净的下巴。

    “布里斯托没有提兰德里在治疗机构结交朋友的事。”

    “您认为,她可能会提供重要的信息?”罗宾急切地问道,并转动旋转椅,朝向斯特莱克。

    “那女孩是在治疗机构,而不是夜总会认识兰德里的。跟她谈谈,可能会有所收获。”

    斯特莱克没有其他事可让罗宾做,于是只叫她在网上查找兰德里亲友的信息。

    在这之前,罗宾已给保安德里克·威尔逊打了电话,约他周五早上跟斯特莱克见面,见面地点定于布里克斯顿区的凤凰餐馆。

    这天只收到两份通知单,一份最后通牒,没有人打电话来。办公室里只要能按字母顺序排列、能根据种类或颜色分门别类的东西,罗宾已全都整理好了。

    头一天,罗宾用“谷歌”搜索的能力给斯特莱克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他给罗宾布置了这项毫无意义的任务。于是,约一个小时的时间里,罗宾找了关于兰德里及其亲友的各种新闻和文章,读给斯特莱克听。斯特莱克边听边整理一大堆收据、话费单,以及跟手头唯一另外一个案子相关的照片。

    “关于那个女孩的信息,要再找找看吗?”罗宾问。

    “好啊。”斯特莱克看着一张照片,心不在焉地回答。那是张两个人的合影:

    一个是矮胖的秃顶男人,西装革履。另一个是年轻貌美的红发姑娘,穿着紧身牛仔裤。男人是杰弗里·胡克先生,但那姑娘一点都不像胡克太太——布里斯托没出现以前,胡克太太是斯特莱克唯一的客户。

    斯特莱克把照片粘到与胡克太太相关的文件夹里,并在照片上标注序号“十二”。

    与此同时,罗宾转回去,重新面对电脑屏幕。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只听得到罗宾点击图片和用短指甲敲击键盘的声音。斯特莱克背后,里间的门关着,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折叠床和其他生活用品。罗宾来之前,斯特莱克用廉价空气清新剂在办公室狂喷一通,所以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人造酸橙香气。为了完全不让罗宾察觉出他对她的好感,斯特莱克在罗宾的办公桌尽头坐下之前,假装刚看到罗宾手上的订婚戒指,然后礼貌而不露声色地跟她聊了五分钟,刨根问底地打探她未婚夫的情况。

    谈话中斯特莱克了解到,罗宾的未婚夫名叫马修,刚获得会计资格证。罗宾为了跟马修一块生活,上个月才从约克郡搬来伦敦。当临时工只是她找到固定工作前的权宜之计。

    “您觉得她会在这些照片里吗?”问完,过了片刻,罗宾又补充道,“兰德里在治疗机构认识的那个女孩?”

    电脑上,显示着满满一屏幕大小完全相同的照片:每张照片拍的都是一个或多个身穿黑色衣服的人,由左往右,走向葬礼现场。每张照片的背景都是公路防撞护栏和面部模糊的人群。

    其中,有张照片最惹人注目。照片里的金发女孩个子高挑,皮肤白皙,扎着马尾辫,戴着由黑色网状织物和羽毛做成的精美头饰。斯特莱克认得那女孩,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西娅拉·波特——一名模特,陪伴兰德里度过了在世上最后一天的大部分时光。她也是兰德里的朋友,和兰德里合拍了她职业生涯中极为著名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波特非常漂亮,但神情阴郁。

    她似乎是独自去参加兰德里葬礼的,因为没人挽着她的纤纤玉臂,或扶着她修长的后背。

    波特的照片旁是两个人的合影,底下的说明文字写的是:制片人弗雷迪·贝斯蒂吉及其夫人唐姿。

    贝斯蒂吉长得像公牛,短腿,厚胸,粗脖子,灰白的头发剪得极短,满脸皱纹和黑痣,挂着两个大眼袋,顶着活像肿瘤的蒜头鼻。但他身穿名贵的黑大衣,又挽着骨瘦如柴的年轻妻子,显得高大威武,仪表堂堂。唐姿竖起毛皮大衣的领子,戴着巨大的圆形太阳镜,完全看不到她的真容。

    第一排最后一张照片的说明文字是:时装设计师,居伊·索梅。他是黑人,很瘦,低着头,身穿式样夸张的深蓝色长礼服;因为拍的是侧脸,看不清面部表情。

    他朝向镜头的那侧耳垂上,戴着三颗巨大的钻石耳钉,在闪光灯照耀下灿若明星。

    和波特一样,索梅似乎也是独自去参加葬礼的,尽管那张照片把一小群不值得介绍的旁人也拍了进去。

    斯特莱克把椅子往电脑屏幕前挪了挪,但仍跟罗宾保持超过一臂的距离。那群身份不明的人中,有个人只有半张脸(还有半张在镜头外面)。根据极短的上嘴唇和硕大的龅牙,一眼就能认出那人是约翰·布里斯托。他一条胳膊搂着一位病怏怏的老太太。那老太太满头银发,脸色苍白,神情憔悴,极度悲伤。他们俩身后站着一个男人,面露不屑之情,好像非常厌恶周围的人。

    “我看不出谁是那个普通的女孩。”

    罗宾边说边拉动屏幕,并仔细查看后面的照片。照片上都是各类名人和俊男靓女,有的面带悲伤,有的一脸严肃。“啊,快看……埃文·达菲尔德!”

    埃文·达菲尔德穿着T恤、牛仔裤和类似军大衣的大衣,全是黑色的。他的头发也是黑色的,脸庞瘦削,眼窝凹陷,蓝色的眼睛冷冷地盯向摄像机镜头。他身体两侧各有一个人:

    一侧是西装革履的大个子男人,另一侧是年纪稍大、神情焦急的女人。那女人张着嘴,摆出一副赶人开路的姿势。达菲尔德虽然个子比身边的两个人都要高,但显得弱不禁风。斯特莱克觉得,这三人就像一家三口:父母正护送生病的孩子离开人群。他发现达菲尔德虽然一脸茫然,非常悲伤,却画了眼线,而且看得出来眼线费了不少功夫。

    “快看这个花圈!”

    达菲尔德滑向屏幕上方,接着消失。

    屏幕中间出现一个超大花圈的照片。最开始,斯特莱克以为那只是个心形花圈,过了会儿才发现,其实是一对收拢的天使翅膀,由白玫瑰装饰而成。照片中有张小照片,是花圈上所附卡片的特写。

    “‘安息吧,天使卢拉——迪比·马克。’”罗宾读道。

    “迪比·马克?那个说唱歌手?这么说,他们认识,对吧?”

    “不,我不这么认为。不过,他在兰德里所住的那栋楼租了套公寓。还有,他在两三首歌里提到过兰德里,是吧?<details>藏书网</details>听说他要住到兰德里所住的楼里,各家媒体都非常兴奋……”

    “这方面的信息,你挺了解的嘛。”

    “没有,就是看了些杂志。”罗宾含糊地回答,继续查看电脑屏幕上的葬礼照片。

    “‘迪比’这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斯特莱克无意中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是他真名的首字母合组合。其实就是D和B两个字母。”罗宾口齿清楚地念了那两个字母,“他的真名叫达利尔·布兰登·麦克唐纳。”

    “你是摇滚迷吧?”

    “不是。”罗宾仍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说,“只是刚好记得。”

    她关掉显示照片的网页,再次开始敲击键盘。斯特莱克则继续整理另一个案子的照片。接下来的一张照片显示,杰弗里·胡克先生正在亲吻一个姜黄色头发的女人,并用一只手抚摸她帆布衣服下浑圆的大屁股,地点是在伊灵百老汇地铁站外面。

    “快看,YouTube上有段视频,”罗宾说,“是卢拉死后,迪比·马克谈论卢拉的视频。”

    “让我看看。”斯特莱克把椅子往前挪了两三英尺,想了想又后退一英尺。

    四英寸长、三英寸宽的小窗口开始播放布满雪花点的模糊视频。一个大个子黑人出现在屏幕上,身穿华丽的带帽夹克,胸部的饰钉组成一只拳头的形状。这黑人坐在黑色皮椅上,面朝看不见的采访者。

    他的头发剃得极短,戴着太阳镜。

    “……卢拉·兰<mark>九九藏书</mark>德里自杀事件?”采访者问。听口音,采访者是英国人。

    “太令人难过了,太令人难过了。唉,”

    迪比一只手摸着剃得光光的脑袋,回答道。

    他的声音温柔、深沉而又沙哑,微微有点咬舌。“他们为了赚钱,不择手段。对你穷追不舍,非得把人逼疯不可。他们这是嫉妒。该死的狗仔队逼得她跳下阳台。让她安息吧,我说。现在,她终于可以安宁了。”

    “一来伦敦就遇到这事,您肯定大受惊吓吧?”采访者问,“我是说,呃,她经过你的窗户,掉了下去。”

    迪比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一动不动,透过墨镜死死地盯着采访者。接着,他说:“我当时不在那里。有人告诉你,我在那里?”

    采访者无言以对,发出一阵紧张的干笑声。

    “啊,不,根本没有人告诉我——没……”

    迪比转过头,朝站在镜头之外的某个人说了几句话。

    “看来,我应该带律师过来,对吧?”

    采访者谄媚地大笑起来。

    迪比转回来,再次看向采访者,脸上仍没有丝毫笑意。

    “迪比·马克,”采访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非常感谢您抽出时间,接受采访。”

    接着,一只白人的手伸到屏幕中间。

    迪比举起一只拳头。那只白人的手握成拳头,跟迪比的拳头碰了一下。镜头之外,有人发出含有嘲讽意味的笑声。

    视频结束。

    “‘该<samp>99lib.</samp>死的狗仔队逼得她跳下阳台。’”斯特莱克重复一遍迪比的话,并把椅子向后挪回原来的位置,这话说得很有意思。

    就在这时,斯特莱克感觉到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他掏出手机,发现有条新短信。看到提示信息里显示夏洛特的名字,他不由浑身一颤,仿佛刚刚看到一头就要扑起的猛兽。短信的内容如下:星期五上午九点至十二点,我要出门。你想来收拾东西的话,就那个时间来。

    “你说什么?”斯特莱克觉得,好像听到罗宾刚说了句什么话。

    “我说,网上有篇关于她亲生母亲的文章,内容非常令人震惊。”

    “哦,读来听听。”

    斯特莱克把手机装回裤兜,然后低下比常人略大的头,再次开始整理关于胡克太太的文件夹。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好像有面锣在他头颅里敲了一下,余音不绝。

    夏洛特装出成年人的理智和平静,肯定怀有不可告人的邪恶目的。她把两人之间花样百出、没完没了的争斗,推向前所未有的新境界:“让我们像成年人那样,做一次彻底了断吧。”也许,迈进夏洛特的公寓时,一把刀子会突然从背后刺入他的两块肩胛骨中间。也许,走进夏洛特的卧室后,会发现她在壁炉前割腕自杀了,躺在一片仍未完全凝固的血泊中。

    罗宾的声音好像真空吸尘器的嗡嗡声。

    斯特莱克好不容易才重新集中注意力。

    “‘……把她跟一个黑人青年的风流韵事卖给各家小报的记者,只要对方愿意给钱。不过,根据许多老邻居的回忆,马琳希格森的人生中并没有什么浪漫情事。

    “‘当时,她在卖淫。’维维安·克兰菲尔德说。希格森怀着兰德里时,维维安·克兰菲尔德就住在她楼上。‘无论白天还是晚上,每个小时都有男人进出她的家门。她根本不知道那孩子的父亲是谁——谁都有可能。她根本不想要那个孩子。我仍然记得那孩子一个人在走廊上大哭,而她妈妈则在屋里忙着接客。当时,那孩子还很小,裹着尿布,连路都不会走……肯定是有人给社会服务部门打了电话——早就该打了。被人收养是那女孩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兰德里经常对媒体说起跟失去联系多年的生母重逢的事。毫无疑问,如果知道事情的真相,兰德里肯定会感到非常震惊。’这篇文章写于兰德里死前。”罗宾解释道。

    “哦。”说着,斯特莱克突然合上了文件夹,“你想出去走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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