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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瞿恩夹着皮包走进黄埔校长楼,楚材早已等在那里。瞿恩取出审讯材料,递过去,是一份几十人的名单。楚材看后惊叹:“我的天哪,这么多粤军将领都参与了?很好,瞿教官,谢谢贵党的精诚合作。”

    瞿恩:“这只是一份案件侦缉记录,我不过客观记录下而已。”

    楚材把材料给卫兵:“通信员,立刻报校长!”

    卫兵接过材料离开,立仁恰好走过来。

    楚材对瞿恩说:“往下校长希望瞿教官能拿一份详实的案件审结报告出来,提交给特别法庭。”

    “我会的。”

    “那就这样了,再次谢谢您。”

    瞿恩告辞,立仁迎面过来,两人擦肩而过,瞿恩走了几步,忽然鬼使神差地转过头来,目光和立仁的撞到一起。

    中央党部楼外的警卫已被黄埔军官生接管,一帧巨大的白色挽帐从楼上垂下,上面大大地书写着四个黑字:勿忘党仇。军官生们都臂戴黑纱。立青和战友们正守在骑楼下的麻袋工事处,大老远就看到立华过来,大喊一声:“姐……”向着立华奔去。

    “你们怎么在这儿?”立华很好奇。

    “是命令,命令让我们军官生过来接管中央党部的警卫。”

    “你脸上怎么脏兮兮的?”立华哪知道,立青他们从东坡楼直接就过来了,五六天没洗澡,何止脏,还有汗臭味呢。

    立华心疼地要带立青去楼里洗澡,立青认真地说:“那可不行,不能擅自离开哨岗,这也是命令!”立华欣慰地对着立青笑了。

    “姐,看这挽帐!”立青自豪地告诉姐姐这是他们挂的,刺客杀了廖仲恺,军官生们都炸开了,个个发誓要为廖代表报仇,都想过来做警卫,六班还是挑选出来的呢。“姐,你放心进去吧,再有人为非作歹,我们非崩了他不可!”

    立华依依不舍地说:“那我进去了,你们可要小心,向你的同学们问好!”说着,径自走上台阶。

    立青回到工事,吴融、汤慕禹、谢雨时、穆震方都围过来。

    “那真是你姐姐?”

    “挺漂亮的!”

    “身材不错!”

    “立青,怎么不介绍给我们认识?”

    立青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当然,听到别人夸姐姐还是很开心的。范希亮过来解围:“行了,各司其职去,你们有点出息行不?敢情八百年没见过女人呢。”

    大家又回到自己位置,范希亮凑近立青:“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

    “这有什么可说的?”

    范希亮捶了立青一拳:“我说,你杨立青素质怎么这么好呢,敢情是种好呢!”

    “种好?什么意思?”

    范希亮很神秘地:“我会观相呢,就你杨立青和你姐姐这骨相,可不是一代人两代人能修出来的!”

    立青肩膀一耸:“老范,别逗了!”

    范希亮更加神秘:“我就对你说吧,你可别不信,看一个人啦,得看三缘:血缘、地缘、人缘……”范希亮干脆凑到立青耳边说,立青只顾笑,不知道范希亮若是知道立仁和立青是一家人后,会怎么运用他的观相理论呢?

    蒋介石很快发令逮捕瞿恩提交的名单上的人,胡汉民也被捕了。消息传到楚材办公室,楚材和立仁都很兴奋。

    “逮捕胡汉民?未出手已经赢了一半,看来,校长要借此大干一场!”立仁说。

    “当然,老天给你机<mark></mark>会,不用,就是对天的不敬。”

    “这可都是手握重兵的将领啊。”

    “所以,你现在就替我起草一份戒严令,以广州卫戍司令的名义!”

    “卫戍司令的名义?”立仁搞不懂了。

    楚材告诉立仁,他们的蒋校长已经被任命为新的广州卫戍司令,并且何应钦的党军第一师已经在广州郊外待命,就等着这份戒严令。看来,坚冰已经打破,航船就要起航,他楚材还有立仁,依附着蒋介石,很快就会迎来不错的日子呢!

    广州真的很快就戒严了,大晚上,瞿恩想找辆车回去都不行,全城交通都断了,想了想,他决定去立华那儿。

    对瞿恩的深夜造访,立华有点意外,不过房子是瞿恩帮立华找的,因为戒严回不去,找到这里也未尝不可,立华帮瞿恩铺出沙发。

    收拾好,立华问道:“你不打呼噜吧?”

    瞿恩笑笑:“瞿霞没跟你说过,她曾经拿袜子堵过我嘴?”

    立华想想,又说:“我知道你是让女人伺候惯了,要不你睡床上,我睡沙发。”

    瞿恩忙摆手:“不不不,你别听瞿霞的,我这人没那么娇贵。”说着,躺到沙发上,背对着立华。立华看了瞿恩一眼,上床去了。

    两个人躺在各自的位置上,却都睁着眼睛。

    瞿恩把手枕到头下,头对着立华这边转了转:“立华,你怎么对我这么放心?”

    黑暗中传来立华的微笑声:“你是大共产党,有什么不放心的?”

    瞿恩也笑了:“共产党前头还加一大字,你不觉得别扭吗?”

    “你妈妈都管你叫领导,还不大呀!”

    “倒也是,我和我母亲,政治上我领导她,生活上她领导我。”

    “你要让你妈领导到什么时候?就没想着要换个别的什么领导?”立华话中有话。

    “换,上哪儿换?”

    “你们共产党里漂亮的女孩子多得很,就没一个中意的?”立华说着,把<bdi>99lib?</bdi>身子侧向瞿恩。

    “挑领导还得分党派呀?”

    “那多好呀,公私兼顾吗。”

    “还不错,你没说共产共妻。”

    “那你自己呢?我听瞿霞说你的追求者不老少呀,有一个排没有?”

    “这种事一个就够受的了,还一个排呢。”

    “就没有一个中意的?”

    “你没谈过恋爱吗?”

    “我?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

    两个人都在打太极,都希望对方表露出对自己的好感,又怕被拒绝。

    瞿恩又说:“于千万人之中找到那一个,是很困难。”

    立华:“还在找呢?”

    瞿恩:“你不也一样?”

    立华:“咱俩可不一样。”

    瞿恩:“哪儿不一样?”

    立华:“你是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是吗?”

    瞿恩:“你这么认为。”

    立华:“别躲闪了,瞿恩,我得告诉你,男女之间,没那么诗意,你要找的那个未必就在灯火阑珊处。”

    瞿恩:“没听懂。”

    立华:“你装作不懂?”

    瞿恩:“是吗?”

    立华:“没多大意思,那事一点也不浪漫,充其量一阵手忙脚乱而已。”

    瞿恩:“睡吧,扯远了!”

    立华:“我不是小姑娘了,瞿恩,而你,还像个大男孩。”

    一阵沉默,两人都在黑暗中睁眼思忖着。

    瞿恩兄妹一起到中央党部,瞿恩是要找立华,董建昌从后面喊住瞿恩,瞿霞先去妇女部。到了妇女部办公室,瞿霞一眼看见立青正在屋内独自抽烟。

    “你怎么在这?怎么学坏了?竟然抽烟?”瞿霞有些不可思议。

    “你问得多奇怪,你见过不抽烟的兵吗?”立青很久没贫嘴了。

    瞿霞撅嘴:“别人抽,你也不许抽!”

    立青弹了下烟灰,瞪大眼睛:“为什么?敢情你是我们区队长?他也没你这么严啊!”

    瞿霞:“好啊,立青,你这家伙掉脸就不认我这老师了。”

    立青假装白了瞿霞一眼:“我已经有一个瞿教官了,你就算了吧,你也就跟我同岁,干吗要好为人师呢,跟我那哥哥似的,我顶烦了。”

    瞿霞没好气:“这才几天,成兵痞子了。”

    立青拍拍胸脯:“可别贬低我,没见着我扛的是机关枪吗?苏制捷克式。你以为谁都能扛上?多少人跟我争,没用,这枪只跟我通脾气,我脸贴上去,它乖得跟情人似的,瞄哪儿打哪儿!”

    瞿霞哈哈大笑:“跟情人似的?你小小年纪知道情人为何物吗?”

    立青:“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瞿霞已经笑乱了,她觉得立青实在可爱。

    董建昌办公室里气氛可没有瞿霞和立青那里热闹,他和瞿恩面对面坐下。

    “我听说瞿教官在廖案侦缉上起了关键作用。”

    “哪儿的话,一切决定都由三人特别委员会作出的。”

    董建昌笑笑:“三人委员会今晚就要成为二人委员会了,一代英豪许崇智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了。这里面有贵党的一份贡献呢!”

    瞿恩皱起眉头:“哦,这我还不清楚。”

    董建昌:“不会吧,贵党可是一向擅长于借他人的酒,浇自家的块垒。”

    瞿恩一愣:“你叫我,就是要对我说这些?”

    董建昌:“不不不,我想和你说一件具体的事,关于我的一位学生,中央党部的一名普通职员,她叫杨立华。”

    瞿恩更加愣住,随即明白过来,董建昌叫他来谈的用意是,让他不要将身为国民党的杨立华的证词提交法庭,也不要写入审结报告中,尤其是关于吴铁城警卫军一节里。但为什么要这么做,瞿恩却不明白。

    董建昌说:“这是个徒有其表的法庭。难道你不知道,就在两小时前,主要嫌犯张国桢、杨锦龙、梁士锋等未经审判,已经枪决。”

    瞿恩的确出乎意料,满脸惊愕。

    董建昌又说:“非常之时,非常之法。何况本次凶案幕后的两个首脑人物,已经成为囊中之物,就不要牵动荷花带动藕了,搞得人人皆危,何况那么一个女孩子,还要在这座大楼内工作吗,如果将她架到火上去烤,她还怎么和人共事呢?瞿教官,贵我两党都得为青年着想。”

    瞿恩缓缓地点头:“我知道了。”他的满腔热忱就以这样的结果收场了。相比之下,董建昌要比瞿恩世故许多。

    瞿霞和立青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拌嘴,范希亮奔来,一见立青喝道:“杨立青,带上枪赶快归队!”立青跳起身,背上轻机枪。

    瞿霞问:“怎么了?”

    范希亮说:“刚刚接到命令,让我们立刻去许崇智公馆。”立青已经准备妥当,和范希亮离开,瞿霞不解地看着两人离去。

    不久,立华提着马灯过来,之前立青在妇女部是等着姐姐帮他拿马灯的,可立华来了,立青却走了。瞿霞笑着说,立青带着他的情人跑了!

    “情人?”立华搞不懂。

    瞿霞说,立青自称他的枪就是他的情人。两人都笑了,瞿霞觉得自己很喜欢和立青斗嘴。

    董建昌把该交代的都跟瞿恩说了,瞿恩绷着脸走进妇女部,看到立华在,也不打招呼,对瞿霞说:“走吧。”

    瞿霞看看哥哥,又看看有些尴尬的立华,小声地对瞿恩说:“你不是要立华等你吗?怎么就走了?”

    瞿恩故意放大声音:“没那个必要了,有人已经代替她谈过了!”

    立华愣住。

    瞿霞问:“谁?董建昌?”

    瞿恩目光直逼立华,立华明白一切,垂下眼帘。瞿恩走到立华跟前:“你说得不错,咱俩还真不一样,你原来还有那么一位老师!”

    立华沉默,没有抬头。

    瞿霞扯扯瞿恩衣角:“哥,你说什么呢?”

    瞿恩的目光仍然直逼立华:“你放心,审结报告上不会有你的证词,甚至连审结报告本身也将是一纸空文!”

    瞿霞问:“你什么意思?”

    瞿恩愤怒地:“该审判的已经枪决,未在报告中的也已在抓捕,人家本来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说完拂袖而去。

    “哥……哥……”瞿霞追出去。

    立华缓缓抬起头,眼角噙着泪水。

    许崇智的公馆人进人出,公馆外被一群荷枪实弹的黄埔军官生包围着,许崇智私人卫队整队撤出,与此同时,驶来一辆黑色轿车,停下后,车门大开,就等着许崇智出来了。

    楚材和立仁站在另一辆轿车前,远远地看着小楼那边的情景变化。蒋介石特意安排两名党内元老登门礼送,算是给许崇智面子吧。许崇智终于出来了,似乎气定神闲、风度依旧。楚材冷笑道:“这许老头,还装镇定,都无可奈何花落去了!”

    立仁内心对许崇智的遭遇有点惋惜,毕竟曾是一代名将,如今落得如此下场,而且等他被押送到列宁号上,处境还会尴尬,因为胡汉民已经在那条船上了。

    几天前,胡汉民已是阶下囚,许崇智还是三人委员会成员,如今却同一条船上流亡下野,人生就是无常,眼看他起高楼,又眼看他楼塌下。

    押送许崇智的轿车从两人身边缓缓开过,渐渐驰远了。楚材拍拍手:“咱们也走吧,历史的一页就算翻过去了,新的一页已经展开,新时代可是属于我们的了,立仁老弟!”

    对廖仲恺刺杀案的调查以胡汉民和许崇智被遣送而结束,或者说叫不了了之,周世农也跑去香港,他本在廖案通缉令上,胡许倒台后,也没人再想着要把这个漏网之鱼捉回来了。经历了这场政治斗争的全过程,立仁算是明白了,所有的政治家都这么玩牌,只要大鱼捉住了,小鱼小虾都无关宏旨。跟着楚材,他还明白一点,在这变幻莫测的世道里,要跟对大鱼,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越发后悔自己当年被周世农一怂恿,就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地要去刺杀三省巡阅使。立仁想,那些经历,都是付学费,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立仁了。

    廖案告一段落,国民党召开编制会议,统一军制,正式编成国民革命军,董建昌还任了第四军参谋长。立仁把这个消息告诉立华,立华感慨,董建昌一直官运亨通。立仁搞不懂这个妹妹为什么那么反感董建昌,当初还和他好,并且有了身孕。

    立仁甚至告诉立华,他把当初立华回醴陵老家流产的事情也告诉了董建昌。立华气急败坏,她不明白,董建昌哪一点让她的哥哥立仁变得如此诚实,竟可以拿她的痛苦跟他人说事,并且还是在立仁和董建昌第一次见面时。

    立仁本对董建昌印象挺好,董建昌通过楚材介绍认识立仁,便一直打听立华的事,立仁觉得两个成熟男人之间没什么不可谈的,便一股脑地说了。

    这就是立仁和立青不一样之处,立青是万万不会对任何人说出立华回家的事情。看<samp></samp>立华那么生气,立仁也觉亏欠,毕竟是一家人,事已至此,立华也没再和立仁计较。

    立仁来找立华,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蒋介石就要发动北伐,讨伐陈炯明,在黄埔军官生第三期学员中要挑选个别人员参战,立仁想让立华提醒立青,一定不要跑去报名。

    立华:“干吗让我跟他谈?”

    立仁:“我和他谈不了,我要说东,他非得往西。我已经决定随总指挥部参战,我们兄弟俩,得留一棵苗吧?”

    立华有点被感动:“到底还是兄弟呀,我试试吧!”

    广州城又吹响革命的号角,一排排革命军的队列穿街而过,路边的广播喇叭下,驻足聚集了大群广州市民,他们认真而兴奋地听着:

    “现在播送国民政府今天发布的《告东征军将士宣言》:同志们!今年二三月间,你们很英勇地把反革命的军阀陈炯明、林虎等打败了,现国民政府又要国民革命军到东江去打一只帝国主义的走狗。这一次的东江战争,必是最后一次,必须把敌人完全扑灭,才不至于死灰复燃……”

    东征的消息在军官生中传开了,身为军人,如能亲临战争,将是何等荣耀。第四军参谋长董建昌在区队长等的陪同下来学校挑选参战的军官生,其实他心里早有人选了。

    董建昌一行进到六班宿舍,全体军官生都在自己床铺前站得笔直。

    范希亮行举手礼:“报告董长官,步科第五连六班全体正在学习《告东征军将士宣言》,请指示!报告完毕!”

    董建昌:“请稍息!”

    范希亮:“稍——息!”

    董建昌拍拍范希亮肩膀:“我认识你,怎么样,是从前做旅长好,还是现在做学兵好啊?”

    范希亮:“回长官,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不是一回事。”

    董建昌:“好汉不提当年勇?依我看,好汉到哪儿都是好汉。对不对,范希亮?”

    范希亮:“遵命,长官!”

    董建昌走到谢雨时面前:“我也记得你,是个学医的,对不对?手术外科,我记得。”

    谢雨时:“是的,长官!”

    董建昌:“外科医生胆大包天,心细如发,守口如瓶。”

    范希亮:“前两点都对,后一点差些,他那一张嘴快着呢,狗肚里存不住二两油!”

    大家轰然笑了。

    董建昌一指立青:“这人我就更熟了。”立青低下头去。董建昌接着说:“给我上过地理课。”他回头对区队长:“我看就这三个吧?”

    区队长:“没问题,董长官要借的人,属下理当割爱。”

    董建昌:“那就这么定了,回头让他们去第四军报到!”

    立华还没来得及找立青谈东征的事情,立青就被董建昌挑中了,待董建昌走后,大伙儿哗然,说这三个真幸运,一步登天,立青一时还省悟不过来这其中的道道。

    瞿霞她们妇女部组成了“广州妇女支援东征军捐助站”,立华和瞿霞在接受妇女界捐来的物资,忙碌中,立华向瞿霞打听瞿恩晚上回不回家,她想让瞿恩给立青带封信。瞿霞却觉得,立华这么说只是借口,她很希望立华能和哥哥好好谈谈,作为旁观者,这两个人的心思,瞿霞多少能察觉到。

    立华强调:“真是为立青的事!”

    瞿霞还不知道立青被选去东征了,她对立青的记忆还停留在几天前——

    那天,立青带着六班几个军官生跑到她家里,先是就教材上翻译的几个问题和瞿霞讨论,因为教材是瞿霞翻译的,立青他们觉得教材上有的地方是瞿霞弄错了,比如“交通壕”弄成了“运动通道”,“散兵线”翻成了“零散队形”,等等,立青越说越激动,瞿霞却越听越郁闷。

    后来瞿恩回来了,还表扬了军官生们,说他们用心学习,不迷信教材。教材的事情告一段落,范希亮又问了瞿恩一个严肃的问题,他说,目前农村,农民把田荒了,去造富人的反,出地主家的谷子,那么,这到底算不算革命?城乡那些整日游手好闲,懒惰成性的人,是不是也算作无产者?农协是不是有强迫农民入会的?农协任意关押、游斗地主富农,甚至砍头而不犯法,许多农会因此被称为砍头会。

    范希亮还觉得,中国农民一向以目光短浅、散漫而无组织、无纪律闻名,革命是不是说要依靠他们来完成?共产主义是不是把富人的东西都抢来吃光用光?

    瞿恩从容不迫,他很好地回答了范希亮的问题。瞿恩说,关于近来的湖南农民运动,的确牵涉到一批湘籍军官的家庭。对此,他所了解到的,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一部分军官说:“好得很!”一部分军官说:“糟得很!”有趣的是,说好的几乎全部是贫家子弟;而说糟的,又多半是富家子弟。想要解释这一现象,恐怕只有马克思的阶级分析学说。这个分析,已经有人认真地做过了,这个人,就是毛泽东!

    立青和他的同伴们第一次听到毛泽东的名字,一阵议论。瞿恩告诉大家,不久,毛泽东会来黄埔讲学,他让范希亮把他的疑问再向毛泽东提一遍,应该会有更满意的回答。

    瞿霞觉得,当日,明摆着就是立青带着一群人来家造反,还让立青不要再把这些人带到家里来。后来,两人也没联系,没想到,这会听到立青的消息,竟是他要东征。瞿霞说<s></s>,她哥被派到党军一师四团做党代表。

    “你哥去做党代表?”立华好惊讶。

    瞿霞说:“蒋介石点名让我哥去加强政治组织,四团是东征惠州的主攻团。”

    立华一下子怔住了。

    瞿霞想到什么:“信呢?我替你转给他。”

    立华有些失落:“算了!”

    瞿霞:“要带信就赶紧给我,我哥后天凌晨开拔。”

    立华:“真的不用了,替我祝福你哥!”

    瞿霞一怔:“搞不懂,你俩是怎么回事。”

    到出征的日子了,码头有很多候船的师生,立青、谢雨时、范希亮都在其中。立青念叨:“真遗憾,咱连的机关枪都不让咱带!”

    范希亮叹息:“四军原是广东的杂牌,论武器比咱黄埔可是要差哟。”

    谢雨时:“不会让我做医官吧?”

    立青:“你还有完没完,成天唠叨这么一句,到地方不就知道了?真是!”

    勤务兵老远送着立仁走来了,立青拉下帽檐:“见鬼了,他也来了。”

    谢雨时疑惑:“谁也来了?”

    立仁看到范希亮,随便问道:“哟,老范,你这是去哪儿?”

    范希亮回答:“长官,奉四军董长官之命,我等三人,前往该军报到!参加东征!”

    立仁霍地看到了范希亮身后的立青,两兄弟四目相对,默默无言。立仁慢慢走到立青面前,替他整装具,又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努力想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摆渡船靠岸,立青一扭脸,跳上船去。

    楚材过来给立仁送行,不远处,楚材在朝立仁招手,立仁朝着立青上的船看了一眼,叹息一下,跳上专用汽艇。

    汽艇、摆渡船朝不同方向而去,分道扬镳。

    惠州城硝烟弥漫,四团掩蔽部外,火光闪闪,时有爆炸声传来。

    四团党代表瞿恩皮带上插了两把驳壳枪,目光灼灼地逡巡着面前的七八名营连党代表。营连党代表个个衣衫破损,伤痕累累。

    瞿恩激昂地说:“白天的突击,本团未能突破城墙,团长刘尧宸牺牲,十五名各级党代表,剩下的都在这里了。决战就在明天,新的敢死奋勇队今晚就得编成,我是当然的队长。我团党代表作奋勇队长,你营党代表就得做尖刀排长;营党代表做尖刀排长,你连党代表就是突击班长。是的,死了不少人。打仗,不死人怎么行,不死人部队出不来。革命军第四团要想杀出一条血路来,首先是我们这些共产党员必须站出来,给全团官兵以革命的榜样,告诉所有人: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

    刚才还有些灰心,被瞿恩的话一鼓舞,大家顿时有了士气,大家分析起白天失败的原因。

    一个党代表站起来:“瞿代表,没问题,不就是拼命吗,咱跟他拼。不过,白天的进攻,步炮缺乏协同,明天必须改进!”

    另一个说:“还有攻城的云梯,高度完全不够,跃上城墙至少还差两三米。”

    又一个补充道:“城墙上的侧射机枪是主要威胁,要有专人对付!白天的伤亡,一大半是敌人的侧射机枪火力所致。”

    瞿恩点点头:“很好,把白天的不足全找出来。敢死,不是拿脑袋撞南墙,而是要动脑筋。”

    掩蔽部外,有人喊道:“瞿党代表,蒋总指挥现在就要见你!”

    瞿恩对大家说:“你们先下去准备,我回来要一项项检查!关键得打赢!”说毕,走出营帐。

    瞿恩穿越成堆的伤兵,来到总指挥的营帐,立仁守在营帐外的桌前值班,瞿恩刚想进去,立仁告诉他,蒋校长正在里面发火,瞿恩侧耳倾听,从内传出阵阵浙江宁波口音的骂声:“我不听!你不要找理由,敬之!我要的不是伤亡统计!我要的是结果!结果在哪里?你告诉我!我看不是惠州城防如何牢固,是你敬之忘记了我的出征训诫!你现在就背!背给我听听,背呀!”

    又传来了背诵声:“是!校长训诫:一,军人的最后目的,是在于死。古语所谓好汉死在阵头上;孔子所谓‘杀身成仁’是也……”

    瞿恩与立仁相互看看,笑了笑。

    瞿恩:“我们见过几面了,我和你妹妹弟弟都很熟。”

    立仁:“我知道你,你让我妹妹为廖案旁证。”

    瞿恩一怔,笑笑:“都过去了,你妹妹对我可能有一些误会,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对她解释一下。”

    立仁一怔,没说话,他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瞿恩诚恳地请求:“能替我带句话给你妹妹吗?”

    立仁看看他,低下头,沉默。

    瞿恩叹息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瞿代表,我知道你们四团天亮后就将登城决战,求生固然不易,求死恐怕更难。校长的本意是调你这样的共产党人率领四团报仇决胜的——那是你们的长项!”他照直看向瞿恩,又说,“实在对不起,我不能替你带话。你必须活下来,你有什么话,打完仗后自己对我妹妹说吧。”

    瞿恩诧异地看着立仁,末了,笑了:“你们兄妹仨,还真有点像。谢谢你的好意,我可以进去了吗?”

    立仁侧耳倾听了一下帐内,“好像已经发完了火。你可以进去了!”

    瞿恩进帐前拍了拍立仁的肩膀:“回广州,我请你吃饭!”说毕,进帐。很快,传来报告声:“总指挥!四团敢死奋勇队队长瞿恩奉命向您报到——”

    又传来隆隆的炮声,立仁对着营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脸严峻。

    哥哥和弟弟都参加东征,立华心里七上八下,她只好到瞿恩家,找瞿母谈谈心,两人正说着,瞿霞回来,见到立华,稍显吃惊。

    瞿霞笑道:“稀客呀,立华。”

    立华惨淡地笑笑。

    瞿母说:“别这么说话,咱家才一个,人家两个都在打仗,可不都悬着心吗,一块闹闹好呀,女人还能怎么样,也只能互相安慰安慰。”

    瞿霞坐下来:“前边传来的消息好像不太好,军事委员会的人都拉长了个脸,都说这次的陈炯明,不如上次好打!”

    立华更加关切:“具体的说了吗?”

    瞿霞摇摇头,立华失望了。

    瞿母拉着立华的手:“别担心,担心也没用,等吧,女人还能怎么样,替他们守住这个家,让他们打起仗来踏踏实实的,比什么都强。”

    瞿霞说:“哎,我听说,立青是董建昌亲自从三期生中挑去的?”

    立华一愣。

    瞿霞:“你不知道?”

    立华摇摇头:“你听谁说的?”

    瞿霞:“东征军,报上都登了。你说这人怪吧,他董建昌干吗老瞟着你呀?”

    立华的脸刷地红了。

    瞿母悄悄地瞪了一眼女儿,赶忙岔开:“瞿霞,你把里屋的床铺收拾收拾,立华说,她晚上要在这过夜。”

    立华立刻站了起来:“不用了,我忘了,我晾在外面的衣服还没收呢。我得回去了!真是,打搅你们了。我走了伯母!”她竭力笑着,拉门走了。

    瞿家母女俩愣了一会儿,瞿母问女儿:“你刚刚说什么呢?谁瞟着立华?”

    瞿霞说:“一个很讨厌的人,旧军阀,成天缠着立华,刚从党部大楼调走!”

    瞿母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别这么说话,人家立华有自己的想法,别难为她!”

    笨重的俄式电台在工作,董建昌和几名参谋军官在地图上讨论方案,讨论着,董建昌就开始发火:“妈的,侦察处都干什么吃的?未来作战区域情况完全不明!”

    参谋说:“已经命令他们立刻改进,已经在组织密侦队。”

    董建昌问:“党军第一军拿下惠州城没有?”

    参谋回答:“还没有消息。”

    另一个参谋说:“据发来的战报,第一师昨日的攻城吃了大亏,四团团长刘尧宸少将殉职,攻城各部均伤亡惨重。”

    第一个参谋突然问:“老蒋会不会放弃攻城,转攻海陆丰?”

    大家都看向董建昌。

    董建昌想了想,说:“怎么可能呢,老蒋第一次作为全军的统帅,指挥全局,这是多大的一张饼,头一口就咬崩了门牙,说得过去吗?”

    大家面面相觑。非凡电子书论坛

    董建昌说:“我看咱也不要替老蒋操心了,仍按计划打,命令第十二师明日沿淡水、平山进军紫金,扫荡东江上游之陈炯明军。”

    参谋军官都退去传令了。

    “报告——”立青背枪立正着。

    董建昌:“哟,立青,来来来!”

    立青走近,董建昌指着地图:“你看看图,你不是这方面行家吗,看看目前态势,都在上面了,不知你能不能看懂?”

    立青仔细观察地图。

    董建昌说:“我实话跟你讲,前一次东征的先例,让我过于乐观了,以为也就是个秋风扫落叶吧,所以,我就把你调出来,镀镀金,拿把扇子乘凉,也比待在学校要强,培养你的前途,懂不懂?”

    立青仍在专心看图。

    董建昌:“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惠州那边打得很残酷,蚀了你们校长好些老本,四军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当面之敌也是炽焰嚣张,我跟你商量一下,看看你们三个怎么办,要不就待在我军部警卫连?我到哪儿,你到哪儿。这样回<bdo>九九藏书</bdo>去见了你姐姐,我也好说话,本来是办喜事的,别办成了别的事,你说呢?”

    立青抬头:“长官,这图太老了,同治三年的,比我父亲的年岁都大,还赶不上我师傅绘的呢,那还十万分之一,比你这五万分之一都准。”

    董建昌问:“你听到我刚刚说的了吗?”

    立青:“听到了,你说让我来镀镀金,上哪儿镀呀,长官?”

    董建昌:“原来,我想让你三个参加我的密侦队的。你的眼力真不错,你不满意地图,我也不满意,参战以来,为这图南辕北辙的事闹了好几回了,炮兵照图上坐标打,差出去三里路,所以,我得有个密侦队,你不是有绘图本事吗,原想着让你三个先潜入东江,把上游敌人的兵力部署、据点阵地都给我弄到了,绘准了……”

    立青行军礼:“是,长官,我愿意去密侦队!”

    董建昌说:“我说的是原先的安排。”

    立青很激动:“那就安排吧,老范、雨时都在那儿帮厨呢,早不耐烦了。”

    董建昌怔了,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这么想上一线,他可是立华的弟弟啊,真是很难办。

    参谋走来:“长官,第十二师来电询问淡水、平山沿途的敌情部署,是否派出密侦队向上游侦察?”

    董建昌已经思量好:“立青,既然你有意愿,那就不留你了,学在军校,历在战场,那就闯闯去!都说新手运气好,我就替你姐做一回主吧。”董建昌回身,从自己的武装警卫那里取了三把驳壳枪,又替他讨子弹,交给立青:“带上带上,给他带足子弹,都给他!”

    董建昌:“我能替你办的,就这个了,剩下的,得看你自己的命了!闯出来,就是真正的军人一个!”

    立青:“是!长官!嘿嘿嘿,都说咱一步登天,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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